希埃尔——远方的山川成为了他的名字。
虽然是无所谓的事物,但终归算作第六次行走地上的起点。
没什么实际用处的必要道具——对于少年来说,名字就是这样的东西。
反正,即使无名,他也不会忘记曾今覆灭过五度的光景。
赋予名号价值的,是支撑其的自我。
“可我不相信神。”骑士停下脚步,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宁静的旷野上,月光宛若水银色的雾霭,他淡蓝色的瞳眸也蒙上一层煜煜的银灰。
“但你也想要可以祈祷的对象吧。”少年平静的话语,动摇了男人的内心。
“.......”对于这一点,刚格尔不可置否。
纵然不信奉神,却祈祷过——因为人总会在某个时刻认知到自己的渺小。
“那么,向我祈祷吧。”少年露出淡然的微笑,自嘲似地说道:“虽说也许无法实现你的愿望,也无法减轻病痛,但是....”
“那么我要向你祈祷什么?”刚格尔疑惑地蹙眉。
“我可以为你写一部小说——关于舍弃己身荣光的、守护骑士的故事。”少年想了想,侧头望向了远方,“说不定,会成为广为流传的英雄史诗吧。”
视线中的村子,虽是依然破败,但已经有了修缮的迹象。月色下的溪流煜煜生辉,结构粗糙的水车徐徐转动着,发出吱嘎声。
“因为某位挺身而出的骑士,这座灰羽族的村庄免于破灭,然后....”少年笃定地低声说道,“将会在未来的历史中,逐渐建立起璀璨的文明。因为在最初就有了值得自豪眷恋的起源。”
“是啊,但愿如此。”骑士钦佩而深沉地笑了,“不过,你说要写故事。”他话锋一转,尖刻地指摘道:“那么不是应该作为旁观者吗?给予本该死去的我重生——这样直接介入,随心所欲地改变着事物的进程,原本的情节不是被抹平了吗?这样没办法写出好作品吧。”
“你说的对,或许是这样。”因为被承认,年轻的小神露出了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但是,我相信会有人喜欢我写的故事。”对于这点,他似乎非常肯定,又或者是不太放在心上,“因为人们都是形形色色的,我也是,只写自己喜欢的好结局。”
“....是吗,真是有勇气的发言啊。”
这位名叫希埃尔的小神,看来确实有着与神祇相符的器量。
“那么,我就侍奉你吧。”刚格尔边屈膝行礼,以揶揄的口吻说道:“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你还更有实感。”
“并非虚无缥缈,神也会困扰,也会因此选择消灭。但我不会像他们一样灰心的。”希埃尔想了想,没什么底气地加了句:“在你能看到的时间里更是如此。”
这么说着的他,在夜色中迈着轻缓的步伐向无际的旷野中走去。
“总觉得不太可靠啊。”骑士吁了口气,扛起重剑随着少年离去。
两个人并未抱存什么目的,只是平静地向着远方漫步。
习习凉风浸着泥土与花草湿冷的香气,月光从零星的树梢间斜洒在荒凉的原野上。
习惯在争斗中生存的骑士并不适应这种无思无绪的安闲,但当他瞥见少年恬静的侧颜时,心中些许的躁动也逐渐平息下来,舒畅地细嗅着芬芳的夜风。
追随这位年幼的神祇,就这样用自己的双脚行走在星空下,将会遇到怎样的人与物呢?
或许,也是一段可以期待的旅程。
当月亮西沉,地平与天际交汇之处泛起鱼肚白时,少年顿住了脚步,默不作声地解下了背上的青色木枝,微微弓身将之立于地面。将长垂在耳边的柔顺黑发掖过耳后,他十指交握于胸前,开始祈祷。
“神也要遵循天意吗?”他的动作被骑士看在眼中。
木棍倒下的方向即是道路,这是古时的苦行者们所惯用的方法。
“或许吧,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因此决定前进的方向吧。”希埃尔注视着自己的‘神杖’,期待地喃喃:“先倒向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方向吧。”
当他的话音落下,一阵微风掠过,木枝吧嗒一声倒向了南方。
“..............”刚格尔目瞪口呆,“是巧合吗?还是说...因为是神的愿望?”
木枝所指向的方向,从此处延伸约二百里,就是有名的塞蕾尔湖。
那是以出产鲜美鱼类闻名遐迩的大湖,依傍在其周边的蕾尔镇,也是以美味的料理和怡人的风光而备受美誉。
“是巧合啊。”希埃尔眼里含着笑意,“实现愿望的办法只有两种....一,靠努力。二,靠运气。无论人与神都是一样的。”
“但是,蕾尔镇可是有名的美食圣地.....你有钱么?”刚格尔摸着下巴,略带鄙夷地看着一席白色粗布衣还拄着青木枝的少年,“人类社会可是需要钱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希埃尔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肩膀一颤僵滞在原地。
“....咦?那么,请我吃饭吧。”少年有些艰难地回过头,勉强摆出和睦的笑容。
“......我有什么理由请你吃饭啊。”
“嗯....今年的供奉呗?”少年歪头思索片刻,快乐地说道。
“不,并没有真正会去吃供奉品的神,而且一餐饭作为一年的供奉,这是哪里来的便宜神啊....”骑士一脸严肃,暗自腹诽。
在他惊疑的沉默之中,事情似乎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就这样,他们一路前行。
日月浮沉,清风作伴。
他们衣沾晨露,踏足春泥,涉过波光粼粼的溪流与荒莽苍原,未曾驻足。
南方,是个永远不会迷失的方向——因为在大陆的尽头,有着名为“摇篮”的巨塔,其有万丈之高。毋论阴晴雨雪,璀璨生辉直入苍穹,宛若刻入天盖的丰碑。
至于其来历,已经太过久远而无从考证了。
当第五个清晨,他们终于抵达了蕾尔镇,伫立于湖边的码头上。
放眼望去,这是一座被湖风所眷恋着的小镇。这座湖滨小镇格局清朗,尖顶的楼群由中轴线似的青石道分割成东、西两区,宛如一盏精致的天平般对称,却又有着舒朗的格局。
清凉的湖风携着山野上飞散的蒲公英穿城而过,玲珑的屋檐衬着曙光晕开一抹铅红的水渍,城间升起的渺渺炊烟汇入云霞,搀着人们活力丰沛的谈笑声,飘荡在小镇的上空。
沿着长了青苔的石板道信步而行,两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希埃尔左顾右盼地走向了右边店铺琳琅夺目的旅游街,而刚格尔翻着白眼走进了左边有着小酒馆和经济旅舍的老街。
“人类社会是需要钱的啊......”希埃尔悻悻地折了回去,跟着骑士进了一家小酒馆。
小酒馆内并没有什么装潢,洁白的墙壁在透过窗棂洒落的晨光中更显光洁,一些斑驳的橡木桌椅被整齐地码着,每一桌上都摆着瓷白色的小花瓶,里面插着新摘的郁金香。
被石砌矮墙隔开的厨房中,灶台上架着一口熬煮着浓汤的大陶罐,冒着氤氲的热气。
年轻的神明和骑士在餐桌前端坐下来,等待着食物被端上桌。
“能够享用餐饭的清晨真是太美好了。”沉醉在舒适的氛围中,希埃尔趴在铺着绵软桌布的餐桌上打着瞌睡呢喃,“即使总是吃着野果之类的,但我的味觉也没有坏掉呢。”
“这种状态,对你来说应该是晚饭吧。”刚格尔抱胸捧着战剑,无奈地吁了口气,“吃过饭就先休息,还有,至少别为这种寒酸的发言自豪。”
再怎么说,你好歹也是神啊——他实在不忍说出这句话。
“.........啊,”希埃尔微仰起头,睡眼惺忪地凝视着一脸不信任的骑士半晌,“神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因为是祈祷的凝聚,有些时候比人更要有真性情。”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祈祷会产生你这么随便的神明。”虽然被看穿了想法,骑士仍面不改色地质疑,“该不会是各种随心所欲的愿望吧?”
不只随便,而且也没啥用——他依然没有说出口。
“是关于‘存在’的祈祷。是你的话,想必特别能理解。”少年坦然地回应道,不再多言。
刚格尔默然地抱紧了剑,没有回话。
存在的祈祷——这个模糊不清的概念,像他这样的人却有着格外深刻地理解。
渴望被理解,渴望被关注,渴望生存下去——在死亡如尘烟的战场上,在行军中寒冷的夜晚里,所有随波逐流的人们总是在心底发出这样寂静的呼喊。
这当中既有孤独的豪杰,也有无数抱憾而终的人,他们的愿望几乎无异——那就是能向这个广袤的世界,宣告自我的存在。
“本以为该是晨风般轻快的谈话,没想到是这么沉重的因由。”刚格尔略带遗憾地抿着唇。
“嗯~~~但是,从今之后,这些声音就由我来传达,这些愿望就由我来歌颂。”希埃尔伸了个懒腰,粲然一笑道:“现在,你也能明白我将进行的创作的伟大之处了吧?迟早你会醉心于我写的小说。”
“那我就相信你吧。”骑士望着天花板,缓慢地应道。
“你今天有事想做吗?”希埃尔漫不经心地问道。
“今天没什么安排。”
“那么,当做是休旅,愉快地游玩——傍晚记得回来会合。”
“就这样吧......”
刚格尔总觉得,希埃尔偶尔所展露的态度,仿佛带着些撒娇的意味——但那大抵是因为他颇具欺骗性的外表。
他更多地流露的,是一种冷漠的溺爱。
就像那些疲惫的父母,总会对淘气孩子投去无奈的目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