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他们并不是我的意愿。
这些人……这些被Wind称作朋友的人。
至少,应该让他们好好地活着。
我对自己出现的这个想法有些吃惊。
“是。”
却又不得不点头。
这是命令,我没办法违抗。
手臂上的淡色光路愈发明显,皮肤上的高温也让雨水开始蒸发起来。
我会使用破坏力较低的能力来进行攻击,这样应该能将造成伤亡减小到最低程度。他们也应该清楚,凭借他们自己的肉身不可能阻挡得了我的攻击。他们还是那样站着,即便有些人的双脚已经开始不住地发颤。
“请让开。”
我已经走到了其中的一个人面前。
他浑身都在发抖,却仍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莫名的坚定。像是在坚守着一个绝对不能舍弃掉的防线。
我扬起了拳头。
如果攻击的话,这个人肯定会直接死亡。
“请让开。”
我再一次的发出了警告。
得到的答复还是一样的。
我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决意,他们甚至认为完成这件事情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一时间,我竟没办法再说些什么。
也只能继续下去了。
毕竟我也有必须执行下去的理由。
“等等!Limit!”
这个声音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我。
我砸下去的拳头也被迫停了下来,离面前这个人的胸膛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他紧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在颤抖着,他在害怕,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
但因为这个并非是李瞳发出的声音,他获救了。
彼此之间似乎都松了口气,但我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看过去,这个熟悉的声音是由小巷口的两个身影发出的。
一个有着稍稍佝偻的身子,一个有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
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其中的一个人没办法行走,只能在另一个人的搀扶下慢慢地向着这边靠拢。
“为什么……”李瞳的话语有些颤抖。
事实上,她的身体也在不住的颤抖。也许是这场越下越大的雨所带来寒意的缘故。
直到他们走近,我才能看清他们的脸。
是杨姐,以及搀扶着她的张叔。
“停下来吧!都停下来吧!”
杨姐的黑色长发已经被雨水打湿,几根几根的黏在一起,看上去有几分凌乱。她这样大声地喊着,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部气力。
“杨玲?你为什么要来这?”
人群中的某个人出声了,带着和之前李瞳一样的讶异。
而杨玲这个称呼,大概就是杨姐真正的名字了。
“不来这儿的话……你们大概也不会明白的吧。”
嘈杂的声音随着这句话而出现,大概是人们在议论着她这句话里的含义。
杨姐笑了笑,继而向我和李瞳走近。
张叔也看了过来。
那双眼里似乎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但他肯定是有什么想传达给我的。
我却没办法解读。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
李瞳没有回应,只是直直地看着杨姐。
先前在她脸上的那些表情都消失不见了,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只剩下了些不知所措的慌张,
“可以停下来吗?Limit?”
“……”
我看向了一旁的李瞳。
必须得到她的许可,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取消战斗形态。
“……停下吧。”
“是。”
光路逐渐消散,我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里就让我来吧,用不了多久的。”
杨姐冲我们笑着,但那其中却是极度的勉强。
这并不是她想做出的表情。
“我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杨姐将目光转向了周围的人群,张叔与我交汇的视线也一并移开。
“大家,听我说。”
议论声停了下来,人们也都把目光朝向了她。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聚在这里,我也知道你们想要做些什么。”
她的声音夹杂着雨的噪响,算不上清晰,但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不论是谁。
“可是啊……我们不能这样……”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一点也不是。他希望可以一直留在这里陪着我们,可他又不想我们因此而受到一点伤害,所以他才会这样痛苦,我知道的,我全都看着的。”
杨姐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说出这些话时所带的颤音让我也差不多猜了出来。
“张叔,把那个放出来吧?”
张叔点了点头,松开搀扶着杨姐的一只手,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有些发锈的电器。
在他摁下其中的一个按钮之后,沙哑的声响也从那个电器中传了出来,这大概是用来记录声音的东西。
起初只是些电流声。
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声音,这电流声也没有消失。
似乎是因为这个电器过于老旧的原因,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异样的别扭。
“啊……已经开始录了吗?”不过依然能分辨出,这是Wind说出的话。
“嗯。”这大概是张叔在应允了。
又只剩下些嘈杂的电流噪音。
或许是在想着该说些什么,也或许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其结果就是有了这片刻的沉默。
“大家好,我是Wind。也许在听到这段录音之后,我已经变成了一幅你们不再熟悉的模样,但请你们不要觉得奇怪,不要因此怪罪别人。这是我一定会得到的结果,也是我一定会选择的结局。不要为了我去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这是每一个AX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我坏了,或者说我老旧了,机器总会要有替代品不是吗?”
“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开心,每一天都是。我不敢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喜欢我,但我知道你们已经不再讨厌我,不会因为我的那些无知举动而恼怒发火,不会因为我不适时宜的话而刻意避开。”
“也许是我的自作多情,可我真的觉得你们已经把我当作了一个可以谈天说地朋友,我也一样,把你们看作是我最重要的人,看作成我这甚至不能称之为生命的短暂经历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他说得很慢,伴着这杂乱的电流声,莫名有些年代感久远的错觉。
“李叔,虽然你一直喜欢把自己装成一个说话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但我们都知道你的细腻心思,偶尔也换换口气,好好的和大家谈谈心怎么样?我喜欢你做的布偶,大家肯定也是一样的。”
人群的目光朝向了一个地方,而在那里站着的正是我们在白天见到过的那个贩卖布偶的光头男性。似乎是因为被戳穿了真面目,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在场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小敏妹妹,不知道在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还会不会继续画画呢,虽然很多人都不理解你的作品,但我很喜欢你现在画出来的画。可每次你的这些爱好都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你愿意坚持下去的话,将来一定能画出让大家都称赞的作品!答应哥哥好吗?继续画下去!”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Wind哥哥!”
小敏大声地说着,哭泣过后的哽咽让这句话变得短短续续,此刻她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她大概又想哭了,可她忍住了,满是泪水的眼睛里露出的是不应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认真神色。
“埃德尔,你以前问过我很多关于怎样学习乐器的事情,我答应过你,虽然我不懂,但我会去学,而且在我学会以后一定手把手的教会你。现在看来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到头来我也还是没有学会呢,真是抱歉……”
“你不用道歉的……Wind……”
说话的是某个有着金色短发的年轻男性,他的肤色比起周围的人要稍稍浅一些。
他用手捂着嘴,止住了自己快要变调的声音。
“不过啊,赵叔可以教你的,虽然应该不是你想学的那种乐器,不过也能演奏出很好听的曲子。赵叔,可以拜托你教教埃德尔吗?他肯定会认真学的。”
“哎。”
那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点着头,用沙哑的声音应着。
只是这样简洁的应了,但老人的眼里却带着快要溢出的泪。
……
这样的话还有很多。
“邓奶奶,何奶奶,您们老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闹翻脸,可我知道你们都是打心底里为对方在着想,我看到过邓奶奶您打理何奶奶晾在外边衣服上的褶皱,我也看到过何奶奶您悄悄放在邓奶奶门口的煮鸡蛋……你们就好好的说说话吧?好好的,把以前的那些矛盾都放下来,慢慢地聊会儿天,行吗?”
“……嗯。”
“好。”
……
他细细地叮嘱。他们或长或短地应声。
“冯爷爷,您身上的病是不是好些了呢,我给您留的药都好好的放在那个小木柜的第二层里了,您要记得按时把药吃了啊。”
“……我知道。”
……
明明回应的只是一段提前录好的音频,却没有人觉得奇怪。
明明很多人的脸上露着笑容,眼泪却还是从他们眼角大颗大颗地落着。
“怀尔德弟弟,虽然我不能再一次背你去看看山那边的风景了,但我会拜托他们照顾好你的,你要好好的养病,等你的腿康复了,就沿着那条我们一起走过的道,好好地到山那边去看看吧?”
“嗯……嗯……”
……
在某一时刻止住了。
Wind不再继续下去。
“我想跟你们每一个人都说说话,如果有那个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在这里跟你们一直聊下去,仔仔细细地,把我想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你们听……可是对不起……这个用来录音的机器没有那么多可以用的内存……我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声音变得低沉,Wind的话也开始断断续续。
“我好喜欢你们……我好喜欢这里……”
“可我要走了……可我得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继续和你们在一起了。”
短暂的沉默,只剩下这雨声和滋滋作响的电流。
“……毕竟,我是个AX。”
“我必须得去……完成我的最后一个任务。”
“也许……在将来的哪天,我们还会再见到也说不定呢。”Wind大概是想笑着说出这句话,可他失败了。
他清楚被回收的结果如何。主体意识被格式化,躯体被回收再利用……换句话说,Wind这个存在会被抹除掉。他说出这句话还有什么意义?
绝对不会再见到的。
这片刻的停顿很快被他接下来的话所填补。
“如果某天你们发现,我没有离开的话……我是说如果……我也不希望变成那样。”
“如果是那样,请你们别为难那些来带我离开的人,可以吗?”
“真有那个时候的话,肯定也是因为我犹豫不决才会出现的结果。”
“毕竟即便到现在,我也只是想留在这里……”
他轻轻笑了笑,像是在自嘲。
“真是个笨蛋啊……我。”
“这样的话……不就连道别也做不到了吗……”这句话小声到几乎全被雨声给覆盖了过去。
又只剩下了电流的滋滋作响。
Wind应该是在想着什么。
不过也许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否则他也不会犹豫这么久。
“啊……没什么了,就到这里结束吧。”
随着一声短暂的促响,电流声消失了,也就意味着Wind录在这个电器里的话已经因为结束而停止了播放。
只剩下了这愈发变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