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再躲着他们。至少是变回了第一天那样,试图用和善的表情和他们搭话——
我自认为是现在的表情是友好和善的。但他们在瞧见之后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看来表情还是不够到位,明明昨晚还对着玻璃练习了好一会儿。
“中午好啊,李月。”
“您……你好!”我连忙放下推着嘴角的手。
有着灰白色眼瞳的少女冲我打招呼,不过她却是在看我身旁三个箱子里的东西。
“今天的饭感觉不错哦,昨天的挺咸。”
“对,是挺咸的。”摸摸鼻子,我顺势接了话。
又闲聊了两句有关食物的话,她这才突然说道。
“不过我记得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李月你和你姐姐不打算去领么?一般下午一点左右就发完了哦。”
“啊……”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来着……但看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五十多了。
“你不会给忘了吧?符大哥刚来的那一个月也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还不知道要自己去领呢……”
毕竟接手这个工作的时候就没有提及。
“现在去的话……啊,估计是来不及了。”
“下个月我会记住的……”叹了口气,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失望一点。这种时候要是没什么消极情绪的话,估计看起来会很奇怪。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李……我姐姐的?”
记忆中,这么久了李瞳都没和他们有过什么直接的接触才对。
“这件事的话……其实在你们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见到了,”
她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准备长篇大论一番,“我一般起得比较早,正好趴在走廊边上看日出的时候就瞧见了你和你姐姐,不过说起来为什么你姐姐会比你矮啊?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以为你才是姐姐呢。”
“……”
我该怎么解释。
所幸她也没等我回答,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过来和我们打招呼的只有你一个,我还以为是她讨厌这里所以才不来的,不过她应该只是单纯地不太喜欢和人接触。有一天我去执勤室找你的时候正好你不在,我就第一次和她碰面了,当时她正拿着T恤衫左看右看,好像是在纠结要不要穿上……”
听着听着自己竟不自觉地凑近了些。
“被我撞见之后她好像很慌张,东张西望了半天才肯和我说话,那不太友好的口气让我觉得有点恐怖,不过现在想想她应该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吧。”
“……是这样吗?”
“换我被撞见的话估计也会不好意思。”
虽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就把原本准备拜托你的事情给她说了,本来我还以为她会拒绝的,但在她问了我原因之后就很果断地答应下来了。”
这倒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至少我是觉得李瞳肯定会拒绝这种事情的。
“……之后呢?”
“她很快就把我拜托的东西买回来,然后直接到我房间里来找我,不得不说,她基本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我的时候完全不会觉得恐怖,甚至有点帅气哦。”
“……”
帅气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下,按照自己现在对于帅气的定义,比如李瞳突然成了那种行为守则不离口……啊,还是算了,我不喜欢那样。
“总之那之后我对她的印象就变了,虽然她还是没有和我们太亲近的意思,但拜托她的事情她几乎都会帮忙的,你有事出去的那几天她几乎都在执勤室里帮大家处理一些事情。”
“我有事出去的那几天么……”
“你姐姐是这么说的哦?不是吗?”我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是我因无能为力而逃避的那些日子。
“没错的,那些天倒是只有中午可以抽空带饭回来,实在是麻烦姐姐她了。”
“说起来,前几天她还来找过蓝呢,虽然不知道她们聊了些什么,不过蓝也和我说她是个漂亮又心善的姑娘。”
不过,为什么李瞳要去找蓝?前几天又具体是什么时候?在我试图思索的时候,她又说了起来:
“对了,你姐姐是叫什么名字啊?”
“……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因为她不肯说嘛。”
我大概能想象出她拒绝说自己名字时的表情。如果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估计会直接转身走了,这会儿告诉她的话,倒也算是替她省了和那位不那么平易近人的少女打招呼的功夫。
“李瞳。”
“干嘛。”
“唔……”
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我俩都吓了一跳。
侧脸看去的时候,我们先前一直在谈论的那位‘帅气’少女正走过来。
这里的很多人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所以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肯把目光收回去。
“我饭打好了就先走了哦……”
虽然嘴里说不怕,但真人来的时候还是灰溜溜地逃了么。
“中午好。”
于是我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冲她打了个招呼。
“你这笨蛋在背后瞎议论我什么?”她直直地走了过来,神情却里并没有什么不悦。
看上去应该是没有听清我们对话的内容。
“只是有人好奇您的名字,我就和她说了,抱歉没有征得您的同意。”
她的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我完全没料到这件事会让她这么生气。于是连忙解释道,“是因为您帮了她的忙所以她想感谢一下您,然后我们就开始聊起了关于您的话题……”
但那眉头是越皱越紧了。
我突然明白了原因。
“……你?”
“哼。”这才让她轻哼一声作罢,我也算是松了口气。换称呼这种事实在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很多时候下意识地就会念出声。
“不过,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至少我觉得她是不会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来的。
“喏。”
她把一个信封塞到我手上。
“信?”
“这个年代了谁还要手写信啊,动脑子想想嘛笨蛋。”
“……”
不过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是想不出了,干脆直接拆开看看。
于是我将这没有封口的信封打开,从里抽出的是两张印有花纹的纸……不对,是纸币,在这里流通的,被称作为‘达内尔’的货币。
“……一百五十块?”
“因为工作了还不到两周时间,所以工资减了半。”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解释着,而这句话也让我反应过来她到这儿是给我送工资的。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真是辛苦你了。”
我将这些纸币重新装入信封,冲她道了谢。
“还有,月末了伊芙她有一天假,不过因为工作原因白天还是走不掉,晚上的时候她会到我们这里来,还特地叮嘱了你一定要回去。”
“这么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反正过得比我们滋润,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有些抱怨意味的话让我只得干笑两声。
“工资打算怎么用?”她又转了话题。
“我还没有决定好,你有什么打算吗?”
“把平时吃不起的东西吃一遍估计就差不多了。”
“不错的主意。”
一边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一边和李瞳一起离开了这里。
许些日子没见到伊芙让我有些期待晚上的到来,却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她是特别想对我的身体进行拆解的,这种又怕又期待的感觉实在是微妙。最后索性不想了,在和李瞳说了出去一趟办些事之后,便在她有些疑惑的目光种离开了这里。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先前在提到工资的用法时,自己突然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午后的商业街稍显清闲,夏天的阳光在这个时间点是最为毒辣的,除我之外,也实在找不到几个愿意在这种温度下四处走动的家伙。走进路口第一家店面的时候,那位有着八字胡的老板还在数着钱。
“欢迎光……是你?!”
看来是把我的模样给认出来了。
“您好,我想赎回一件东西。”
“你和那个小妹崽是嫌没把我给坑够吗?居然还敢到这里来?!诶,她不在啊……”他提高嗓门,似乎是打算破口大骂了,但瞧见我身后没跟来什么人,又像是松了口气。
是指李瞳没有把我卖给他么?
“关于这件事,我认为您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失?”
“当然有损失啊,你们卖给我的那东西完全卖不出去啊,都半个月了都。”
“这样……”我点点头,于是坐在桌前,正好在他的对面:“所以我是来赎回那个的。”
“哦?”
他突然一挑眉头,片刻之后,嘴角处露了些坏笑。
“二百五十块。”
“……这和我们卖时的价格完全不一致。”
“哪有原价买回去的道理啊,你不考虑考虑误工费、手续费、精神损失费啊?”
“前两个我暂且能理解,但最后一个是为什么?”
“说好了要卖的东西又不卖了让人空欢喜一场,你说是不是精神损失啊?”
完全不能理解。
“抱歉……但我现在只有一百五十块。”
我把手里的两张纸币递了过去,但他只是瞧了一眼便扭开了头。
“那不卖!二百五十块,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不能少一些么?虽然我明白按照原价买卖不大可能,但您先前也说了,已经快半个月没人买……”
这位中年男子当即一拍桌打断了我:“我就是把这东西放烂在店里,也不会原价卖给你!”
看样子上次的事情让他十分不满,他故意作怪的话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现在不是该考虑这个的时候……
手头只有这么些钱,又该去那里凑那一百块呢。正思索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门口钻进了耳朵:
“老板,这个换点钱。”
回头的时候,这位套着迷彩外套的男人也正好看过来,于是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出了声。
“啊……”
外边的温度绝对算得上高,即便如此他还是穿着这样的长袖外套么?
“李月?你怎么在这?”说着,他便快步走到了我旁边。
“中午好,符舜。”我冲他点头,因为实在是对自己现在的微笑不自信,也就没有对他笑的打算了,“我是来买回一件东西的……”
“原来是这样,我正好是来卖东西叻。”他冲我笑起来,顺带把手里的小金属箱晃了晃。
“你们俩认识啊?”
这位八字胡老板倒是安安静静听完了我们的寒暄,有些出乎意料,虽然看向我的视线依旧是不太友好。
“工作上的后辈而已啦,虽然严格上来说已经不算了,别介意啊李月。”他看了一眼老板,又很快将视线转向了我。
“不会,我还有很多需要向您……你请教的。”
“嘿嘿。”我的回答让他挠起了后脑勺。
“所以你究竟要卖个啥。”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语气也总算是不耐烦了。
“哦哦……”他这才忙忙慌慌地把手里的金属箱子放上桌,随即推给八字胡男人。
接过来端详半天,老板像是没瞧出什么端倪,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在‘啪嗒’一声把锁打开之后,他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你这小子。”
“怎么样,不错吧?”符舜看上去也莫名有些得意。
这样的反应让我难免好奇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正想凑过去看看的时候,老板却立马把箱子盖上,脸色也随之一变。
“一百。”
“才一百?!”
“这东西现在可没几个地方敢要,要卖的话我也要找好久才有一个买家,不卖的话就拿回去吧。”
箱子推到了符舜身前。
紧锁的眉头似乎证明这位穿着迷彩外套的男人也无比纠结,不过他最后还是把箱子推了过去。
“卖!”
于是箱子放下桌,一张钞票递了过去。
“慢走不送。”这慢悠悠的语气仿佛是在和我说的一样……
看样子只能下个月再来了,于是我转身准备离开。
“诶,说起来李月你买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因为钱不够所以……”
“嗨呀,没钱你和我说一声嘛,”他立刻拍拍胸脯打断了我,“差多少?”
他完全没有替我垫付的必要,况且那也是这位老板坐地起价报的数字。正准备这样和他说的时候,桌后的老板却突然一脸看到商机的模样看了过来。
“哟,这位小妹妹……哦不对,这位李月小美女是想买这个耳钉呢,你看看和她多配啊。”于是李瞳那枚通体黝黑的耳钉便在他翻寻好一会儿之后,从桌下拿了出来,完好的模样也让我松了口气。
“她还差多少?”
“不多不少,刚刚一百块。”
“拿去。”
这次他很果断地把刚到手的钞票递了过去,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接过钱又眉开眼笑起来。
“符舜……”
我想劝阻,但很快便被他打断了。
“哎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喜欢的东西就要买嘛,女孩子就是要打扮得漂亮,不过我今天也只有这刚刚卖出去的一百块,没办法给你直接买了,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啊……”他说着,便又挠起了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价格……”
“哎呀,这阵子正好心情不错,要是明天来就肯定要买三百五十块咯。”
这次打断我的是一旁阴阳怪气的八字胡老板。
“……”
“没事没事,钱这种东西花得开心就好了嘛,不用心疼的。”符舜又在一旁大咧咧地说了起来。
我倒是没有心疼,只是觉得没有让他牵连进这种事的必要……不过此时不买的话说不定那位店主又改口了……实在是抱歉了,符舜。
默念一声,我便把手里的一百五十块‘达内尔’递了过去。
“成交!慢走啊两位。”
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不过既然这个耳钉都到手了的话,再想退回去估计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出了门,我便冲他鞠了一躬。
“实在是抱歉,您的钱我会还上的。”
“客气什么啊,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嗯……不行……还是得重新买一个。”
“完全不用的,您没有送我礼物的必要。”
我连忙摆手,但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却似乎不是什么拒绝的意思。
“你应该比较喜欢这类小首饰吧,我妹妹也挺喜欢的。”
视线上下打量打量了我,他很自然地说道,“不过看起来你好像什么都没戴啊……”
他的妹妹……我记得他和我们说起过。
他却就这样很平常地提起了。
“我不用戴首饰的……”
“你买的那个耳钉呢?”
符舜像是完全不在意我的说辞。
“在这。”
在我摊开手的时候,他便将它拿了起来。
“来,戴上我瞧瞧。”
“诶?!不……”
“嗨呀,别害羞嘛,当初我帮我妹妹选这些东西可总结出了一套心得呢,这些饰品可是很讲究搭配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只手便不由分说地凑近了我的耳朵,“你没打耳洞啊?哦……这是夹在上边的……”
伴以耳垂处传来一丝稍显冰凉的触感,他也把手收了回去。
“我看看……”
于是他稍微站远了些,便摸着下巴端详起我来,那副认真的表情似乎的确是在认认真真分析着所谓的搭配问题。虽然我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片刻之后,他便又开口说道:
“虽然感觉有点冒犯,不过我觉得这种极简风格的耳钉和你不太搭,怎么说呢,如果是你姐姐李瞳戴的话就很不错了,和她整体搭配起来会给人更有英气一点的感觉,你的话还是比较适合那种可爱风……”
他后边还说了一大堆,不过惊讶于他对这方面如此之深的研究,自己倒是没怎么听。
“……下次就照着那种风格给你选一个吧。”
“真的不用了,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并没有佩戴首饰的打算和必要……”
在我将自己和李瞳初来乍到时将这个耳钉卖掉的事情和他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之后,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拿到工资了所以出来买东西给自己呢……你姐姐肯定会很高兴的!哎呀,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妹妹真好……真好啊……”
他的感慨里莫名掺了些奇怪的东西,以至于最后突然沉默了。
“您……没事吧?”
“呃?哈哈,当然没事啊……说起来你接下来准备去干嘛?”
“我现在准备回去工作,交由李瞳……姐姐一个人的话实在是不太好。”
他点点头,便顺势地换了话题:
“我也要回去,正好顺路,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好。”
我将夹在自己耳垂上的耳钉取下,便和他一起往来时的路走去了。午后一两点时正值午睡,况且这太阳的温度也的确不太适合外出,于是乎最后这条路上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
我们沿着路旁的树荫,他也在不断用手扇着风,却始终是没有把外套脱下来的打算。
“这么热的话,我倒觉得您可以把外边的衣服脱了?”
“那倒是不用了,倒也没多热……”我这样说了之后,那只扇着风的手也放了下去。
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吧,我没打算再追问下去。
“说起来,您是打算和我说什么?”
他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头埋低看着脚底,似乎是在仔细数着这有些开裂的石砖的块数。
“符舜?”
“啊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说要去集合的事情?”
就像是突然岔开了话题一样。
“嗯。”
“我去的时候会已经开了一半了,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一点消息……最近,这座城里估计有件大事要发生。”
“……大事?”
“具体的我也没听见啦,我不可能和长官说我来晚了让他给我重新讲一遍吧?没被发现就不错了。”
“这倒确实……”
我想这应该不是他想对我说的事情。可一直到我们在岔路口分别,他都始终是没再聊什么新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