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搜索实验室的小队实在是有些慢了。
我们到达会和位置等了将近四个钟头,他们也没有丝毫往回赶的迹象,不得已和他们联络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正对找任务资料的事情焦头烂额。实验室太大,存放的资料也多入牛毛,需要找寻的却是其中的一份数据,估计光是比对也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就连李瞳也打了好一会儿的瞌睡,而在她醒过来之后,还十分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啧……他们就不会全部抱过来么。”
“我想光凭十五人应该还做不到……”
在这安静的黎明时分,我和她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周围听不见了什么虫鸣,等得如此之久也让大家将车的发动机给关掉,于是整辆车也沉寂下来。
“来回多跑几趟,我想也用不了五个小时。”
“况且这车也装不下。”
她撇撇嘴:
“干脆不等了直接走吧。”
“我们应该没有直接离开的理由……啊……那个理由的话不方便和他们说……”
“你以为这要怪谁?”李瞳瞪了我一眼。
“抱歉……”
我从车窗探头看了看,天空已经有了些发亮的迹象,“不过即便如此,时间上也还算充裕吧?”
因蒂斯离‘城市’的距离也足有两百多公里,考虑到通往这里的路况十分糟糕,即便使用交通工具也要一天多才赶得到,在那之前,我们应该有充足的时间撤退到瑞达普辛。
不过在我决定让蓝暂时恢复视觉的时候,是完全没有考虑这一点的。倒也算还来得及补救吧?正好我们也快要撤离了。
“但愿吧……”李瞳也扭头看向了车窗外。
她大概还在生我的气。虽说没有到不肯搭理我的程度,不过那口气中的一丝埋怨还是能听出来的。
不再作声,我俩又一次安静下来。
或许我也该闭上眼睛休整一会儿,毕竟这具不知困倦的身体不主动停下的话,是可以近乎不间断地运作……
突然传入耳朵的脚步声让我警觉起来,而正从小巷中走向我们的正是那十五个人的小队,拿在那位队长手里的是几叠散碎的文档,看他们无比疲惫的神色,就该知道找寻这些东西是废了他们多大的功夫。
“上车,准备出发!”
吼的一嗓子让大家都惊醒过来,虽然此时已经有了些朝阳的光彩,不过看他们这样子估计是打算在路上好好补一觉的。
“……这些家伙是爬着过来的吗?”
透过车镜,我能瞧见李瞳撇了撇嘴。
“就别再数落他们了吧,他们看上去也实在是很累了。”
“呵。”冷笑一声,不过在我这样说了之后,她倒的确是没再开口了。
接下来就等他们到车后就坐便能出发。
我将手伸向钥匙,却在准备扭动时停了下来。
“……”
听觉元件捕捉到了些奇怪的声响,频率有些高,以至于我会觉得刺耳。
“李瞳……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有啊,怎么?”她的否定让我忍不住再次确认。
那声音依旧没有消散,音量甚至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这种高频率的声响……我似乎知道。那不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东西,而是存储在记忆模块中的一段视音信息。
眼前的所见强行打断了我的思绪。
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些密密麻麻的黑点,从远处不断朝着我们逼近,排得整齐的队列让我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归栖的候鸟。
那是前来剥夺生命的死神。
“……来了。”
“嗯?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快跑!”
但我能给她的回复只是一句慌乱的警告。
“喂!怎么……”
“快跑!”
打开车门,用尽全力地嘶吼。
“到旁边的房子里去!快!”
我在车的周围跑着、吼着,被投来的一双双奇怪目光注视着。他们很快就不会觉得我的举动奇怪了,因为那些黑点随着距离缩短已经变得清晰。
到这时也终于是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带了些不知所措。
他们乱作一团,有的人握紧枪,准备来上一场战斗,有的人双腿发颤,被那闻所未闻的场面吓得跌倒在地。
“以个人为单位分散进入建筑,对敌进行游散攻击!注意携带通讯终端。”
猛地一拉枪栓,那位被戴着漆黑头巾的队长转过身朗声说道,我清楚看见那眼中莫名燃起的战意。
“明白!”
随之响应的人只是寥寥几位,一边让‘病人’们撤退到建筑中,他们一边整理好枪械,随即迅速分散到了各个建筑中。
但不论是选择战斗还是逃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我们手中的枪械会无法贯穿他们的防御,我们所依靠的掩体在他们的火力下会脆弱不堪,我们所有的逃亡路线都会被他们看穿封锁。
我呆站在原地,目睹天空中那黑压压的一片。
……我明白的,这些事实我再清楚不过。而这时我才意识到,刚刚还抱有侥幸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他们朝着我们逼近,漆黑的制服配以脚底类似于滑翔板的单兵飞行器,握在手中的枪械充斥着幽蓝的能体色,一旦发射,但被能体包裹的弹头将撕裂任何触及到的东西。
明明那时还不以为意的自己,现在是感到害怕了么?
自己的手已不受控制的颤抖了。
“喂!你还在这站着干嘛?!”
在不远处响起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那位队长正一脸怒色的看着我。
“……”
我握紧了手里的枪。回头看去的时候,那四辆车上的人员已经尽数疏散离开。
李瞳……在哪?
我只能茫然地钻进路旁的密集建筑,却始终是找不到那个身影。刚刚应该呆在她旁边的,我是为什么会慌乱到连这一点都没意识到?
必须得找到她……
她不能有事。
我急切地加速往前,步子却被迫停住,因为突然的爆炸已经掀飞了身体。
让我惊险不已的不是碎片从眼前飞散而去的一瞬,而是被锁定时身体内部程序下意识发出的警告,我停顿半步,借此躲过了一次能将我彻底摧毁的攻击。
“呃……”
跌倒在地的自己只是一阵莫名的眩晕,剧烈的爆炸声让听觉元件自动进入了保护态,我听不见了什么声响,只有地面的震颤告知着爆炸还在继续。
回头看去的时候,四辆停在路上的运兵车已经被炸的粉碎。
天空中布满了飞行器,他们在建筑之上围绕盘旋,肉眼可见的能体从他们的枪口堆积聚合,随即朝着一个个他们锁定好的目标发射,强大的威力足以将一座十层高的建筑物削去小半。
聚合能体炮,型号X6320,于新历60年投入作战部队使用,主要用于堡垒攻坚以及战场清扫。资料中关于这种武器的记载十分清楚。
现在绝对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
我撞开旁边的木门钻入,长长的楼道有直通向下的部分,对于他们在天空的狂轰滥炸,躲入地下才算得上是明智的选择。我用尽全力地往下跑,爆炸让楼梯震颤,从上跌落的灰尘似乎也在说它们将命不久矣。
事实也的确如此。
伴随一发轰击在这栋楼上方的能体炮,头上的楼道终于是完完全全地垮塌下来。所幸在那之前,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里。
现在的位置是一个不大的地下车库,仅仅只有一层,唯一的出口敞开着,能瞧见那些飞行器从上方掠过时的黑影。我想如果一直呆在这里,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自己的资料记载里没有关于这个地下车库的信息,所以也没办法弄明白现在的方位。
但如果他们只是冲着我来的话,如果我出去了,会不会就放过他们了呢?
是这样的话……只要我出去了让他们找到了……
迈出去的脚步却又收了回来。
我是愿意这样吗?就这样让自己的逃亡结束,让那些自己不愿看到的东西继续?不……不对……我是在害怕,却又不敢承认这样的情绪,所以为自己编织着这样的借口,让自己这样的逃避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自己竟已经到了这种惹人生厌的程度了。
听觉渐渐恢复,传入耳中嘈杂声响是由老式步枪、能体改进型步枪、爆炸、哭喊、命令、威胁组成,即便是闭上眼,我仿佛也能看到这外边发生的一切。
用着老式步枪的雇佣军们在掩体后负隅顽抗,手无寸铁的‘病人’们被爆炸枪鸣惊吓得哭喊乱窜,崩塌的建筑堵塞了道路,天空依旧满布着那群拿着枪械进行屠杀的恶魔。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那时不顾后果所做的一切是有多么……
这样的自己……不……现在也不是懊悔自责的时候。
我不该这样龟缩在地底。
拿紧枪,朝向那唯一的出口。
密集的光路在身体上显现,就像久旱甘霖般用能体滋润着全身上下的回路,久违的能体满溢。
随即单脚后蹬,以此产生的推力甚至让空气割得脸有些发疼。
“目标确认。”
在从出口处离去的刹那,这样一个近乎没有语调的声音也出现在了头顶不远。
我没来得及去思索什么,身体下意识地朝旁翻滚,一颗能体炮也落在了我先前的位置,随之掀起的冲击又将我送远了些,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或许某些时候,熟悉这些武器的特性也算得上是件好事,至少现在是这样。
“编码ZYγ-26445,代称Limit,你的叛逃行为严重违反了AX行为准则第二条,按照处理标准,现在将由我对你进行回收。”
我停下来,身前不远处的是一位被黑色风衣遮去身形的男性,肩部的银白袖章印有管理局的标识,黑色短发下的暗红色眸子正盯着我,那仿佛是集淡然专注于一体的神色让人难以从那双眼睛移开视线。
或许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亲近的是那条系在脖子上的浅灰色围巾,那是和他的严肃气场不太搭调的穿着,但他系得很紧,像是很珍视。
“你是谁?”
他的身份应该和我一样,却显得又和周围的那些三型机完全不同,所以我忍不住问了他。
“请严格遵循AX行为规范,接受回收。”
“……是你回答不了?还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让飞行器下降到离地半步的高度,随即迈步走下。
正打开着的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回收窗口,全息投影在这被爆炸烟尘笼罩的地方莫名有些模糊。
“请交付机体密钥。”
“我才不会把它交给一个连名号都不知道的人。”
“……”
他看着我,沉默半晌,才终于是开口,
“AX三型机,编码ZYγ-00395,代称Changer。”
资料库中没有检索到相关信息。
不过这样的编码让我确信他是在我激活之前就已经投入使用的机体,看来还是前辈级别的了,虽说对于我这台只是激活了一月不到的机体来说大部分三型机都算得上是前辈。
“我想你们找错人了,我叫做李月。”
他竟然还会因为我的这番话思索如此之久。
“……信息特征确认无误,你的身份是脱离管控的三型机,代称Limit。”
这幅举止并不陌生,倒不如说熟悉到让我生厌。
“是错的。”
我否定他,在那神色里透出意外之后说道,“你肯定没见过会逃跑的三型机。”
“……”
趁他思索的片刻,我闪身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对于拥有这里地图信息的我来说,规划好一个用于周旋的路线并不是什么难题。
对,周旋。
在和这位代称为Changer的AX交谈的片刻,我大致看清了他们的数量以及目前所处的位置,三型机强大的计算推演让之后的路线立即涌现脑海,但这个计划仅仅是用于将他们的全部带离这里。
我们没办法打败他们,所以……只能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当然,如果他们的目标只是我,这样的方法倒是可以将这一切结束掉。
希望如此吧。
也但愿这次不要再成为一件会让我……说来还真是奇怪,明明先前还在感慨着自己的愚蠢,到现在却还是没多一丝后悔呢。
“请立即停止你的逃跑行为!牢记AX行为规范。”
回头看去的时候,我发现Changer神色中的不解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虽然我这短暂的经历实在是谈不上时过境迁,但在这个时候自己仿佛已经成了当时那类让我困惑不已的人了。
我是不是该告诉他,我已经不能再被看作为AX了呢?明明是违反了行为准则才会被回收,又怎么可能会继续遵守?
“噗……”
竟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是在被数不清的AX追捕途中笑着。
但这实在谈不上有趣。所以我很快收拾了神情,默然地继续自己的逃窜。
当初的自己如果能体会到这份不甘的话,说不定就不会那样决然地继续自己的行径了吧?可他们有着自己的理由,那是些足以让我信服的理由,而我呢?想留在此地的自己是有着什么样的理由?
我没有眷恋这个地方,我没有在保护着谁,我也没有与谁相守一生的勇气。我已经做了的那些、企图去做的那些,无一例外地显得多余。
所以,我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被回收?
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也应该不会体谅我这样的家伙。
干脆就这样结束了也好,不过在那之前,要好好将自己造的孽从别人身上挪开。我这样告诫自己,也总算是收回了飘散开来的思绪。
如果记录的信息没有差错的话,我甚至可以一直在这座城内和他们耗下去,直到我们中的一方能体枯竭,但事实上,因为爆炸而堵塞住的道路已经将我原本的计划彻底打乱,加之飞行器上AX们不断地冲我开火,预想中的备用路线也不得不被迫更换。
这些与计算结果不相符的因素着实让我头疼了一会儿。
“牢记AX的行为规范!接受回收!完成你的最后一个任务!”
“……你就不能换一句台词吗!”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的抱怨,因为我已经闪身躲过了一次轰击在身旁不远的爆炸,那声响足以盖去我的声音。
再次更换了行进方向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向城中心靠拢的趋势,这样也好,他们不计成本的狂轰滥炸摧毁的只是些没有被使用的废弃建筑,况且这些建筑的高度也足以限制那些在天上的单兵飞行器。
虽然这并不在计划之中,但随机应变的话……
再次变更方向,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能拉开不少,身后的AX们却也还是在穷追不舍。
若是用尽全力逃跑的话,我想他们也奈何不了我,毕竟变更路线的决定权在我手上,这可不是什么有着统一终点的跑步比赛。
一切都在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几乎所有的AX都加入到了追捕我的队列之中……
“咳!”
思索着下一步路线的自己没来得及躲过。这次的攻击是复数个聚合能体炮的封锁。强大的冲击让我想起不久之前似乎也有过相同的遭遇。
但他们这样的行为应该是没有考虑到周围建筑的承受能力了。
在倒地的一瞬,我瞧见了一旁足有五十层高建筑逐渐倾斜时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