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站在这个显眼建筑的门口,望着其上几个发亮的大字,我有些出神。
自己又一次回来了,阔别已久,不知道一切还会不会和曾经一样?我刻意没有向亦步和Cookie询问其中的现状,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在意得不得了,甚至要亲眼一睹究竟才肯罢休。
至于理由……我说不出理由,自己在做的很多事都是这样。有的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有的是还不确定具体的感受,还有的,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只因为它是我的诞生之地吧。原本计划好往胸口心头堆积的憎恶在瞧见它的一瞬消失得一干二净,余留的空洞感让我觉得很奇怪,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的确是该找个机会好好想想的,自己必须把这些东西弄清楚才行。
但绝对不是现在。
“管理局里的大部分地方都有密集的信号侦测设备,不论是音频还是视频,企图向你传输信息的话都会给这个安全屋平添几分暴露的风险,所以从踏入管理局开始,到抵达芯片储存的位置和我们联络之前为止,我们都没办法用任何方式联系你。”
也就是说,这之后只能靠我自己。
绕开巡查的AX,找到数据贮藏处,最后用替代品与真正的芯片进行交换,如果一切和亦步设想的一样,我们应该有三天左右来把这些信息送递至反叛军那边。
规划好的路线是经由办事大厅右侧的小梯道往上,到达二楼的管理人办公区域所在处——也不知道亦步是不是事先有过调查,才会选择这条我曾走过一次的路线。
空荡荡的大厅,角落处排列整齐的一排排座椅,唯独几个在安保岗位执勤的高大AX依旧站得笔直。我的到来是会让他们注意到的,这点不可避免,但只要自己不露出什么慌乱的样子,在检测仪器没发出什么警报之前是他们不会有什么举动。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把面部暴露给他们。”
我想这才是亦步为什么明明给我换了个发型,还要再多戴上一顶毛绒帽的原因——尽管在这个季节看起来有些反常,但AX们里边还有一位一直系着围巾的家伙不是吗。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哪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平安无事地迈上了右侧那条小道,我记得曾经一次,我和Cookie一起从这里走下来过,现在则是逆着向上了。
“A39。”
我在脑海里念叨着这个房间编号,亦步作为管理人所分配到的办公空间。
“我在离开之后不会上锁,所以你只需要把手放上门,就能以Cookie的身份进入房间。”毕竟这是建立在我和她已经交换了机体识别码的前提下才有的步骤。接下来就是拿走她留在桌上的,我会用到的一些工具。
手掌贴合上金属,认证程序便会自动搜集识别码。我应该是有些紧张,才会觉得这个认证过程莫名漫长,于是到门打开的一瞬,自己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这也是个让我觉得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一把转椅,一张办公桌,那个被用来喝咖啡的白色小杯,几块待机灯还留着淡红光亮的显示屏……在门自动关上之前,我能借着走廊的光看到这些,但之后,这里重新换上了层黑暗,于是为数不多的光源就变得惹人注意。
除去那几个小小的灯,还有一个用绿色荧光笔画好的巨大箭头,以及它所指向的一个空心椭圆。
放在其中的布包应该就是亦步留给我的东西了。
“你做这些,难道不怕被发现么?”在昨天晚上我问过她,很认真地问。因为一旦如此,她可能面临的结局不比我好。
“不怕。”她笑着,回答了这样两个字。
至此,我也明白自己的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了。
布包里的东西不算太多。
一块用来和资料芯片交换的伪造品,方形,指甲盖大小的银色电路板,照亦步的话来说,至少能在外形方面和那块保持完全一致。将它收入衣兜之后,我还发现了一把中间镂空的短匕,资料库记载的型号是GC-49,工程用切割刀,大量用在灾害救援时,切割倒塌建筑残骸所产生的障碍。
以管理人身份的确能很简单地搞到这种这东西,毕竟开发出来也只是给AX用的,而这大概就是我面对什么未知情况时唯一的武器了。
最后是一张纸条。
“我会把这个项目的编号写在一张纸条上,记得带上,在进入机密区域时需要比对着这个编号找到相应的通道,但也有可能找不到,因为这应该是个不到半年的项目,不会设立专门的通道,这样的话就直接朝左边第一个走就好了。”亦步昨天是这么说的。
不过除了一串长长的编号之外,纸条最下方还有着几个字:
“一切小心。”
明明是她自己说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我竟忍不住想笑。
下一步是离开办公区,进入离A39号房间最近的那个隔离通道,不朝下方走,直接迈入对侧。至于隔离通道,是一个两侧有着厚重金属的两人宽通道,一旦出现什么特殊情况,两侧的金属便会立刻朝内挤压,将这个通道封锁堵死,用以保护机密项。
当然,现在它还是开得好好的,毕竟现在要是关上可就麻烦了。
另一侧的光景我是第一次见,而脑袋里能蹦出的形容词就只有一个:
相似。
或许是个放在某扇墙内的通道,除了通道还是通道,千篇一律,或许唯一能作为标识的就只有通道旁边那块手掌大小的显示荧幕。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次?虽然自己应该没有进入过这里边的。
正如亦步所说,每一个不同的编号对应着不同的通道,有些荧幕没有亮起,那个通道的自动门也是紧紧闭合着。这里所预留的是几十个通道,意味着有如此之多的时长超过半年的项目,难怪以前能在食堂能找到那么多人,平时整个管理局内却不显得拥挤,原来都跑到这儿来了。
大抵看了一圈,的确没找到纸条上对应的编号,所以我也照着亦步昨天留给我的指示钻进了左边第一条道,荧幕上的编号是……模糊一片。
认知干预,意味着我没有足够权限去知晓这个信息,我不止一次遇到过,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了。不过,现在的自己应该没有去获得什么授权的必要吧?于是我便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条密集的幽蓝能体管道束成的网状树,在这毫无光照的空间内充当着唯一的光源,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只不过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地下,回收Wind的时候……
回忆归回忆,我可不能停滞不前。
“进入通道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认有没有留在这里的人,毕竟AX们大多是禁止踏入这里的。”
我刻意放缓脚步,那把由能体驱动的切割匕首此刻也被我握在了手里。有必要的话,用用它也无妨,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或许我更愿意让接下来可能遇到的那位失去意识,而不是被我夺去性命。
大概某些设备仍保持着运转,所以耳边才有些嗡嗡作响的声音,不过我确实没有找到什么其他人活动的迹象,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尽头处是一个比楼下办事大厅还要大上两倍的空间,却只有寥寥几台办公桌,其余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些培养槽般的容器,乱七八糟的线路虽然是一个容器束成一捆,但这样随意地拖拉在地上,也会给人一种莫名杂乱的感觉。
是时候联系一下他们了。
通讯很快建立,亦步应该是守在终端前的。
“Limit?”
不过那神情里竟有些意外?
“嗯,我已经成功潜入到了相应通道内,确认了没有人在这里……这里应该没有信号侦测了?”
“经过隔离墙带之后就可以放心使用能体了,为了避免干扰,这里边是不会架设那种东西的,甚至连监控设备都不会有。”
“那就好,”我差点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她说的话,那幅意外的神情竟让我有些慌乱,“不过您是在奇怪什么?”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联系过来了,我还以为会再要一会儿……”亦步这么说着的时候,在她旁边不远的李瞳就已经开始“快点还不好吗”这般的念叨起来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切都像是在按最好的情况发展。”
“不要太过侥幸,待会还得出来,在一切结束之前,都不要放松警惕。”
“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找到芯片了?”
“不……实际上——”
我的手指拖动着投影窗口,让他们的视角转向了我面前的那些容器,“这么多,我实在不知道该找哪一个……”
“哦……”
听起来她也对如此之多的芯片数量有些惊讶。
“这个通道是?”
“各类小项目的混合研究区,这些隔离容器的内应该都是放着与该项目相关的数据资料储备……Limit你走近看看这些容器外边有没有什么编号?”
“嗯,”
照她的话,我朝着这些东西靠近了些,那堆线路里有些正往容器中注入着能体,让视野中有了零落的光点,“不……并没有。”
方柱状的容器周围光秃秃的,我能找到的只是一排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接口,以及一个十分有规律的行号列号标识牌,与亦步留给我的那一串不明所以的长长编号可一点也对应不上。
“那可就有点麻烦了……毕竟我也只是参加过一次,还是个长期项目……”
排列成矩阵的容器间留着一人宽的距离,不过因为有着乱七八糟的线,所以实际上能落脚的地方也是如同这些容器内的光亮一般星星散散。
“……都带回来?”
“不,你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况且你看,这里边有几块芯片正在被写入,你拿走的话立马就会被人发现。”她指的应该就是那几个正通过线路注入着能体的容器。
“那应该怎么做?”
看起来这位黑发女子也对此有些犯愁,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找找看设立记录,这类东西一般在建立的时候就会在什么地方有相应的项目记录。”
突然出声的Z让通讯窗口那侧的人都投去了意外的视线。
“是。”
这个空间内除了容器之外,唯一能有Z说的那些东西的地方,应该就剩进入时看到的那几张办公桌了。
从容器矩阵中脱身,我立马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边发现了一台平板终端。毕竟其他的桌面都是空无一物。点亮它之后,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张表格,详细的记录着容器的行序号和列序号,以及它们对应的项目名称。
“啊,有这个就好办了,Limit你找找看‘临时对敌模组051’,”亦步在说完这个名字之后便扭过头看向了只有半截身体处我视野中的Z,“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AX模板设计应该不会进到这里边吧?”
“呃……以前是要进去的。”他说起这点的时候似乎是停顿了一下。
“找到了。”
来回看了一两遍,我终于是在一大堆名字中发现了对应的项目名称。看上去这个项目是和其他很多项目共用着一个容器。对应着行号和列号,我很快在容器矩阵的中央处找到了相应的柱形容器。
而它看上去就有点……特别?众多方柱中,唯独这是个圆柱,接口围绕着整个侧面,估计也是出于能链接更多的缆线考虑才会用上这样的形状吧,毕竟那么多项目都在用着其中的资料。
“看上去也没有被使用。”这个柱体没有能体的光亮,也就意味着暂时没有人在使用它。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我手头的这个伪造品将之替换。
“打开的时候就输入零二七七九五,如果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项目负责人级别的密码。”
“好。”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这次换成了Z问亦步。
“偷来的,靠技术手段。”
“这还真是……”
不过看了半天,我也没发现什么键入密码的仪器,直到亦步提醒是用手放上容器的玻璃罩之后,自己才终于是看到了一个密码输入界面。
输入之后,其上的线路开始尽数脱落,玻璃罩开启,一块银色芯片随着一个抽屉般的伸缩平台缓缓推送出来,的确和那块伪造品一模一样。
替换,收入,再接线,让这个容器重新回到原样并不难。
“到此为止,第一阶段的行动就算是完成了。”
我终于是可以对着他们说出这句话,“一切都挺顺利的,和亦步你的设想一致。”
“别掉以轻心,刚才也和你说了,还得出来,在你回到安全屋之前,这些事情都不值得庆贺。”
这句话让她身后正准备欢呼一下的Cookie眨了眨眼,刚刚准备举上头顶的手也收了回去。
“总之先回来,这才是最重要的,Limit。”
Z重新凑到了镜头前,于是他的整个面容占据了画面。
“嗯,这就回来。”
挂断通讯窗口,我即刻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走出通道,经由隔离墙带回到办公区,再沿小道回到大厅,最后,离开管理局。
说自己的心情没有丝毫波动是不太可能的。本以为这会是个麻烦至极的行动,一切却进行得比最好打算中的还要顺利。这也让我觉得趁着回程空档想想今后的事也没关系了。
我想想,拿到这个东西之后……可以用那位白发小女孩留给李瞳的通讯设备来告知于反叛军,那么,那位以‘Armor’为傲的城主,在知道管理局如此快地开发出了针对项目之后,会是种什么表情呢?当然,我并没有指望他会对我感恩戴德,只是说不定也会对我和李瞳刮目相看吧……
想法到这里为止。
“喂。”
身后的声音让我停住了。
一切应该进行得足够顺利才对,至少离开项目通道,再走出隔离通道这两步没有丝毫问题,而现在,自己竟然在这个满是办公室的走廊内被谁给叫住了?
“去给我弄杯咖啡过来。”这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啊……”原来只是把我当成送咖啡的Cookie了么。
自己随即回过身冲她稍稍鞠躬,一丝不苟地沿循着资料记载中的相应礼仪,“请稍等,我这就去。”
抬头的时候,我和这位有着红色波浪卷头发的女子视线相交。
她身上那件管理人的白色制服的确是挺明显的,不过这幅身影,我是不是什么时候见到过一次?虽然是有些好奇,但再多看下去的话估计是会引起怀疑的,于是我也估摸着合适的时机重新转身。
但在正准备离开之前,我的手被抓住了。
她盯着我,露出一幅冷笑:
“你不会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她认识我。
手臂反转,借以人类关节可以活动的极限,我让反别住她的那只手,再借以压上去的整个身子便足以让她无法动弹。制服一个人类,即便是改造人,对我而言也不是难事,更何况这只是个普通人。
刀刃只是悬在了她的脖子前,正如先前所说,比起夺去她的性命,我更愿意只弄晕她,但自己也不能确定她醒过来的时间,不杀死她,也就意味着不能绝对隐匿我来过这里的消息……
在自己还在为此而犯难的时候,被压在身下的女子艰难地出了声。即便我手头的匕首与那脖颈只有分毫距离,这个红发女子也是在让自己的头扭过来。
“怎么……不问问就准备动手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是该问什么?于是思索片刻才开口,“你是谁?”
“你还真不记得了啊……”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
“见面是第一次没错,但像这样聊天可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说来,这有几分尖锐的音色,自己应该是在哪里听到过——
“尧叶?”
“看来你还没忘。”
所以说了这么多,她是在指望我会因此放过她?那次通话中的内容我还记得清楚,那对我十分厌恶的口气,与现在正看来的眼神相称无比。她没有挣扎,我也找不到那幅神色里因为目前的处境的丝毫慌张。
“……真是太巧了,在这种地方都可以遇上您。”
“这话换我来说才对吧?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戴罪之身还敢到这里……你在找亦步?”
我想自己不能把正在做的事情告诉她,更重要的一点,用餐时间结束的话,管理局内会在一段时间内重新聚集起大量的人流。
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保守我来过这里的秘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这么做?”她的语气很轻蔑。
我把刀往内凑近了些:
“因为我是在威胁。”
“那你动手吧。”那神色依旧是毫不畏惧。
“……不怕死?”
“早该死了,现在只是为了别人而活。如果你动手了话,我就能用一个意外当借口解脱了。”
我大概知道那个“别人”是谁,她也早就在对我的数落中阐述过自己对此的想法。
只是,这句话突然让我想起了些自己试图掩盖过去的事情。
关于我自己的。
“……”
“如果哪天,我死了不会让她伤心的话,我就去死。”
“是么……”
我收起了刀,也同样地收回了手。重新站起身的时候,红发女子的语气变得冷冰冰的。
“喂,小瞧我?”
“如果您有计划什么攻击行为的话,我会在它实施之前让您回到刚才的状态。”
我退后两步,给她留出一个足以从地面站起身来的空间,即便如此,我自认为还是能对普通人的动作及时作出反应。
“你这可算不上威胁。”
她重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借以那高出一截的个子俯视着我。
“这样啊。”
“所以?究竟打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那就告诉她吧,用她能接受的言语。
“……我来到这里是我自己的决定,为了一个自私的目的。”
“来找亦步?”
她指向了那间A39。
“她并不在。”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说,我警告过你的,不要企图把亦步牵扯进你的破事。”
还真是抱歉了。
“是,您告诉我的那些我还记得很清楚,但我也希望您能搞清楚,她不是您一个人的。”
这沉默的片刻里只是有着我们视线的交汇,尧叶终于是又一次地冷笑起来:
“你是在像什么动物一样宣告所有权?”
“您就当是吧。”
“我本来不想和你计较这些,毕竟你只是个气数将尽的东西……但你也太得意忘形了吧?是要让我不止一次地重复那些话才肯甘心?”是说那些让企图反驳的自己突然哑口无言的话么。
只是现在的自己并没有那么做的打算了。
“我没有那么想。”
这次我说得很平静,“先前我也告诉您了,我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一个自私的理由,所以我并不期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合您的意,况且,不论我做什么,在您看来不都是些讨厌的事情么?”
“……我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嗯,那样的话也是我罪有应得。”
她早就该那么做了,从我进入集中区拨出那通电话开始,就应该向管理局高层将我告发,这样我便不可能再来到这里,见到这位对我厌恶至极的人。
“别以为你装得淡定我就看不出你是在发慌了!”
她咬牙切齿。
我回以她一个笑容。
“……真正慌张的是谁呢?”
随后转过身,沿循起了来时的脚步。
“我绝对会那么做的!”
尧叶的怒吼就在耳后。
“嗯。”
现在的话,我也差不多明白了。
自己应该做的,和正要做的,不是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