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

“驾、驾——!”

骑马穿过黑暗的灌木丛,姬儿带领着一队近卫骑士追击着逃遁的公爵。树梢的枝桠不时划过姬儿的脸颊,激起阵阵刺痛。然而姬儿全然没有在意这些事:她紧张地盯着前方的路,期望能看到自己苦苦追寻的目标。

“等把蜜雪莉娅殿下救回来以后,您可一定得替我在她面前美言几句啊,卡尔殿下!”

瓦利欧骑马跟在姬儿身后,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个人似乎是莲旧时的熟人,据说在应对叛乱的行动中贡献突出,还因乔装潜入骑士团被发现、差点被自己人当成叛军杀掉、以身殉国。看着他那满是伤痕的脸,姬儿不禁有些可怜起他来。

“行!只要能救回她,我就算把你夸上天都没问题!”

姬儿干脆利落地答应道。

根据瓦利欧提供的情报,莲事先让被买通了的雇佣兵们就地设下了埋伏,以便伏击兵败逃跑的叛军。公爵事先知道雇佣兵们部署的地方,因此必定不会往大路上走。除此之外,连接杰拉尔德与帕里耶鲁的、路况较好,能供马车通行的乡间小路仅有一条。

然而对于骑马的姬儿一行人来说,情况完全不一样。他们既不需要避人耳目,也不介意路况的好坏。在瓦利欧的带领下,他们时而奔驰于大路上,时而穿行于树丛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抄近道追赶着公爵。

“莲,你一定不要有事啊……拜托了!”

马背上的姬儿紧握着缰绳,心中暗暗祈祷着。

白衣的骑士们如疾风般飞驰过灌木丛,疾驰上了一条不知名的山间小道。如果瓦利欧的情报没错的话,这就是公爵最有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果不其然,贴着山崖转过一个弯,跑在前面的近卫骑士突然大喊:

“发现公爵的马车了!”

姬儿闻言一惊,连忙策马上前——远处,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正疾驰在崎岖的山路上。那是公爵仓惶出逃时,从城里抢来的东西。忍住想要欢呼雀跃的心情,姬儿大声对骑士团下达了命令:

“全员追击!把那驾该死的马车给我拦住!”

 

凭着身下骏马优异的脚力,姬儿渐渐追赶上了马车。她大声呼喊着莲的名字,向着车窗里面张望——

“姬儿,救我——!”

马车里,莲衣衫不整地倒在公爵的怀中,眼中泛着泪光,以往那个高傲的蔷薇之姬,此刻正如一只无助的小动物般,企盼着自己伸出援手。

而那个该死的帕里耶鲁公爵,正将他那肥硕的手伸入姬儿的衣服中抚摸着。他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姬儿,眼里带着难以名状的恐惧。

“可恶,居然敢对莲出手!”

怒火中烧的姬儿策马逼近车门,然后站起身子一跃而起。随着“嘭”的一声响,姬儿一下子跳上了马车的车厢。

“别、别过来!”

恐惧中的公爵面目狰狞。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抵在了莲的脖子上,莲也害怕地伸直了脖子,唯恐锋利的刀尖划开那纤弱的颈子。

若是在以前,自己一定会吓得不知所措,只得乖乖与公爵谈判吧?闪电般拔出腰间的短刀,姬儿在心中暗暗想到。然而现在,姬儿的心中没有丝毫的迷茫与恐惧——

“唰——!”

姬儿仿佛化身鬼魅般,握着短刀向前挥去。只是一瞬间,短刀锋利的刀刃划着银色的弧线,掠过公爵握刀的手。

“哇啊啊啊啊啊——!”

刀刃所过之处留下了可怖的伤痕。公爵痛苦地嚎叫着,手中的刀也掉落在了地上。

“莲——!”

猛地将莲从公爵身边拉开,姬儿飞起一脚,一下子将公爵踢下了车。肥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泥地上翻滚着,离马车越来越远。

“好了,没事了莲,一切都结束了啊!”

将哭泣的莲揽入怀中,姬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经历了无数的风波,这漫长的一夜总算是划上了句点。莲也像是受惊的孩子一般,紧紧地扯着姬儿的衣角,纤细的身子一阵阵地颤抖着。

“乖孩子,不用怕了哟?”

轻轻地抚摸着莲银色的脑袋,姬儿柔声安慰道。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涌上了心头,身体的疲惫也不知不觉消失了踪影。

看来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大概是马车夫过于关注车内动静的缘故,他甚至忘记了好好看清前方的路。马车笔直冲向一处急弯,冲出了道路——

“卡尔殿下快跳出来!马车要坠下悬崖啦!”

突然,近卫骑士急迫的叫喊传来。

还来不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车身忽然猛地一震。姬儿只感觉世界都在倾斜一般,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向感。

“该死!”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让人丝毫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本能的危机感告诉姬儿,此刻决不能有片刻耽搁:他一把捉住莲的手腕,纵身跳出车外。

身下是一片漆黑的悬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身体彷如飞起来一般,轻飘飘地没有依靠,眼前的山崖、岩石也缓缓地向上移动——因为姬儿正在向下坠落。

要死了么?

今天我就要在这里殒命,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么?

山谷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要是这样掉下去的话,我一定会摔成一滩烂泥的吧?

啊,我还牵着莲的手呢……

他也会跟着我一起死的。

不要,我不要他死!

不想想办法、不抓住点什么的话——

身体一点点向悬崖下坠落而去,思维也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姬儿奋力伸出手,想抓住一根树枝或是块突出的岩石。好不容易粉碎了政变的阴谋,如果就在这里死去的话,实在是过于可惜。

而且,现在自己正牵着莲的手,不抓住点什么的话,他也会因自己的鲁莽与笨拙而丧命深谷。莲还要向格里夫兰复仇,还有许许多多未完成的心愿,要是今天就这么和他一起往生的话,这孩子在阴间也一定不会饶了自己的。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姬儿的手触到了岩壁上突出的石头。用力抓住这块岩石,姬儿拼命握紧了莲纤细的手腕——

“呃啊——!”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仿佛要让手臂脱臼的拉力。虽然莲的身体娇小而轻盈,但下坠的力道也不是身为少女的姬儿可以轻易承受的。

好一会儿,姬儿才从惊慌中回过神。眼下,自己正攀着岩石,挂在悬崖的边缘上,另一只手还拉着莲。虽然手臂一阵阵发疼,但好歹是暂时地逃过一劫。

“姬儿、姬儿……”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莲早已被吓得如同小动物一般。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那双红色的眸子依然深邃,但早已不见往日的凌厉与肃杀。

“我好怕、我不要死……姬儿救救我!”

莲语无伦次地啜泣着。大概是受了太大的惊吓,往日那个如蔷薇般凛然的莲,此刻也如同小女孩一般软弱而纤细。

真是少见的表情呢。姬儿不禁被莲那无助的样子夺去了心神。那个总是板着脸、故作严肃的莲;那个无论何时都凛然而立的、绝不因任何事而乱了方寸的莲,也会像孩子一般泪眼朦胧,希冀着自己的帮助啊。姬儿定了定神,对莲大声说:

“莲,你往旁边看,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可以站人,你试着爬到那上面去。”

就在莲身旁的岩壁上,有一小块岩石突出而形成的平台,正好可以供身子娇小的莲站立。刚刚坠落的那一下让姬儿的手疼痛不已,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坚持不住。

“我……我做不到的啦!”

莲带着哭腔说。那块平台离莲大概有两码多的距离,倘若在平常,这是只要用力一跃就能跨过的距离。但是此刻的莲惊恐异常,连思考都已几近混乱,更不要说攀着岩石爬过去了。

“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的!”

姬儿大喊。手臂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了,攀着岩石的手掌也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两个人的重量都靠姬儿一只手撑着,姬儿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着愈演愈烈的疼痛。

“我怕……我没办法过去的啦!”

“少罗嗦快爬过去!我快撑不住了!”

山崖上面,骑士团的成员正心急如焚。他们找来了绳子,从悬崖上放下去想让姬儿抓住。可是一手抓着岩石,一手拉着莲的姬儿根本腾不出第三只手去抓绳子,而两人距离山崖上还有一段距离,绳子不够长,没法让莲抓住。

要是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姬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攀住岩石,对着莲喊道:

“快一点!你可以的!”

“姬儿你放手算了啦!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的!”

看着痛苦地支撑着的姬儿,莲哭喊着说出了这句话。虽然莲也不想就此死去,但至少能让姬儿活下去的话……

“姬儿,你让我死掉好了啦!”

明明都吓得发抖了。

明明不想死的。

明明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明明还有未报的仇……

然而就是这样的莲,却闭上了眼睛,流着泪这般叫道。

下一秒:

“别开玩笑了!”

姬儿拼命地怒吼着,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死掉啊!”

要是在这里放手的话,自己大概会遗憾一辈子的吧?不知从何时开始,莲那如蔷薇般绯红的身影,早已深深刻印在了姬儿的心中,挥之不去。

“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你在保护我,现在是我来保护你的时候了啊!”

“姬儿……?”

莲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愣愣地看着姬儿。

“现在,用脚去够岩壁,伸手抓牢,然后爬到岩石平台那边去!你做得到!”

即使手如撕裂般作痛,就算身体几近崩溃边缘,姬儿仍牢牢抓着莲的手腕,不愿放手。即使莲能井井有条地处理政务,即使他运用自己的才智,一次次化解了危机,将姬儿从危险中拯救,但莲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的“蔷薇之姬”,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仅仅只是比自己小一岁的,需要别人帮助的孩子而已。

“别害怕,你没抓牢之前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对着如此厉害,但又如此软弱的莲,姬儿闭上眼,以惊人的气势喊道: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我喜欢你啊!”

终于,莲停止哭泣,恢复了镇静。他胆怯地伸出手,试图去够岩壁上突出的石头。慢慢将脚也踏上去后,姬儿确认莲不会踩空掉下去,然后松开了抓住他手腕的手。莲也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着,爬上了旁边由突出岩石形成的平台。

“喂!卡尔殿下请抓住绳子!”

近卫骑士在悬崖上面高喊道。终于腾出一只手的姬儿抓住了绳子,在自己手腕上绕了几个圈。她放开原本攀住岩石的手,脚踩着岩壁向着莲移动,然后牢牢地抱住了莲纤细的身子——

“没事了,莲。我们回去吧。”

 

骑着马慢慢走在回城的路上,姬儿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莲。

被从悬崖下救上来以后,莲就像是脱线了的人偶一般,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只顾嚎啕大哭,姬儿费了好大劲才将莲抱上马。之后,莲一路抽抽搭搭,控诉着公爵的各种恶行,莲又是安慰,又是摸头,好说歹说才让莲安静下来。

此刻,莲像是哭累了一般,如孩子似的靠在姬儿怀中沉沉睡去。那精致的睡脸还残留着泪痕,让人不禁心生怜意。姬儿轻轻抚摸着莲的脸庞,不由得浅浅地微笑了起来。

漫漫长夜已然落幕。远处山间,金色太阳渐渐地升起。柔和的晨光洒遍大地,驱走了每一个角落的黑暗。姬儿沐浴着朝阳,心中升起阵阵暖意。

前方就是杰拉尔德城了。经过如噩梦般的一夜后,城内的秩序也似乎慢慢地恢复了。远远望去,士兵们正巡逻在城门周围,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这座城市。从绝境到大获全胜,从濒临死亡到获救,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般,虚幻而真实。

“真是谢谢你了,莲。”

从今往后,两人大概还要经历更多的风波,遭遇更多的危险吧?要想带领爱尔维拉走向复兴的话,一定有不少的难题等着两人去面对。但是此时此刻,姬儿不再害怕了。因为现在,姬儿已经找到了那个能守护自己,也需要自己去守护的家伙。

和煦的晨光中,姬儿轻轻抱住了莲如少女般纤细的身子。从今以后也请多多指教了,莲。伸手捧起莲那如同人偶般精致的脸庞,姬儿闭上了眼,小心翼翼地吻上了莲如蔷薇花瓣般的薄唇——

“还有,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