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发现了放置在吧台上的头戴式耳机，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听音乐打发时间。拿下耳机的我随之解锁屏幕，不知为何，此刻的我并不想听自己手机里的歌。在搜索了Maya的热门曲目后，坐在吧台前的我也开始静静欣赏。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渴望，Maya也好，秦璃萱也罢。她们都活得非常简单，追逐自身渴望已然成了她们的全部。而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所以我无法理解她们的执着与渴望。但有一点，是我能确定的，那就是她们从未后悔过。
“真不知道这种固执是好是坏。”
放下耳机的我就此感叹，恰好，我在听到了一旁房门打开的声音。
“久等了。”
走出房门的只有由月一人，而她也在离开后将门稍稍关上。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说实话……”用小指将凌乱额前的发丝梳至一旁，金色双眸所更多蕴含中的是困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好。她不在法律的裁定范围内，而她其实‘出生’还不到一个月。”
倒吸一口凉气的我未曾意识到这一问题，我不认为她是个不可交流的疯狂存在。所以，我必须搞清她为何会如此执着于杀死制作团队的成员：
“那么，她有解释自己为何会杀人吗？”
“这恰好是我头痛的地方。如果说身为生物的我们需要进食，那她则需要通过杀死制作团队的成员来完整自身。再者，自从她‘出生’以来，制作团队的成员就一直拘束着她，利用她来完成这种超时代的投影演出。”
由月的发言带给我的是一种极为强烈晕眩感，如果情况真是如此……那秦璃萱不是太过可怜了吗？身为Maya原唱的她其实都算补上其影子。不由得捂住额头，一时语塞的我断了所有的思绪。
“Maya告诉我，当她获得意识的时候，自己就被团队成员拘束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本体。叶岚，所有‘灵’都必须有所依附，而Maya所最初依附的则是那种全息投影。”
“换言之……她从本体分离后，又被依附在了投影仪上？”
“确切的说，应该是投影程序。你还记得这些人在制作团队里所担任的职位吗？”走到吧台后的由月打开了咖啡机，很显然，对她来说，今晚将是个不眠之夜，“若干歌曲创作者，一位美术形象设计师，不久之前受害的是投影师。这些人都与Maya的整体塑造密不可分，换言之，正是有了这些成员，Maya这个形象才会如此的活灵活现。”
“所以，她才会杀死他们以令自己完整？”
点了点头的由月认同了我的看法，再将咖啡冲入杯中后，放入奶昔搅拌的她轻轻吹去了环绕之上的热气：
“虽不知道他们用了何种方法，但被拘束于投影程序中的Maya最初只能任其摆布。无论其本体是哪位成员，Maya都继承了他对音乐的热爱。所以，她对自己这种半虚半实的状态并不满意。她想要唱歌，以自己的身份、意识乃至声音来唱歌，而这也是她为何会不惜杀人的最主要原因。”
很是无奈的垂下脑袋，喝了口咖啡的由月仿佛是被苦到了般眉头紧皱。
“你应该有见识过Maya的攻击手段，她能通过那些USB线来剥夺他人的技艺。不过，这不是最让我头痛的……”
“怎么说？”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灵’必须有所依附。其实，只需删去其程序与投影，Maya也将不复存在。但他们并没这么做，相反，他们利用了Maya渴望演唱这一点继续举办演唱会。所以，成员的死并不能完全归咎于Maya，是他们先一步至自己的生死于不顾。”
“也许，知道这件事的成员并不多……”抬起头的我突然有了看法，“由月，会不会娱乐公司的高层其实清楚这一点，更或者，是他们执行了这次分离。这也是他们为何逃亡了国外，还需要你哥哥保护。”
“很有可能。”放下咖啡杯的由月展露了一个相对疲倦的笑容，“没想到叶岚还挺擅长推理的。”
“大概是我我希区柯克的电影看多了。”顺水推舟发表感想后，我觉得自己也需要喝杯咖啡来替身，“可以的话，能否也给我一杯拿铁呢？”
“当然。”
拿铁向来是咖啡屋的招牌，这种略苦但回味清无穷的味道令不懂咖啡的我也欲罢不能。当咖啡的清香扑面而来时，倦意也会随之消散：
“谢谢你，叶岚，要不是你的话……或许此刻的我还在原地踏步。”接过她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的我也就此放松，“真的，非常感谢你。”
“感谢的话，还是等结束后再说吧。”还以由月微笑，其实有个会完全信任你的朋友，还是挺让人开心的，“忘记说了这，咖啡很棒。”
再喝一口咖啡的我也做好了熬夜的准备，下意识望了望Maya所在的房间。我不禁觉得讽刺：
“还记得你说，你可以从Zoe身上看到孤独吗？其实，如果没有这份孤独……或许，我们的人生就不会有所交际。”
“确实呢。”
正因为无法加入大众的常规话题，我们才有更多的机会了解彼此。而“朋友”这词对我来说才会如此难能可贵。
“虽说如此，但我从不觉得自己孤独。毕竟，还有你们在。”
“这点，我也一样。”
感谢也好，满足也罢。同样感受到这一点的我们以咖啡代酒，就此碰杯。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由月答应了我只守前半夜。因为我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她憔悴的样子，要知道，Maya这档子已令她身心疲倦。在她的安排下，我住进了咖啡屋二层的客房。由月还很是贴心的准备了换洗的衣服，毫无疑问，这些换洗的衣物都属于她哥哥。
“由月的哥哥还真是喜欢西装啊。”
拉开衣柜的我发现里面放满了形形色色的休闲西装上衣以及领带，可以确定的是这家咖啡屋的店主是个非常讲究打扮的人。因为衣柜里满是西装以及搭配用的腰带与袖徽，其中最为瞩目的是一个有着恶魔犄角的卡通熊袖徽。说起来，由月的不少包包和配饰上都有熊的形象。
“这家人还真是很喜欢熊呢……”
意识到自己是在翻橱倒柜的我当即住手，再怎么说，这间客房也是暂时给我休息的。关上衣柜后，我也意识到差不多到交接的时候了。
“叶岚，我准备去休息了。”
轻扣房门的同时，由月也按时完成了交替。推开门后，我发现完成洗浴的她确实换上了睡衣，而令我倍感欣慰的是，戴上头箍的她还听从了我的建议敷了面膜。
“好，那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走出房门的我捎上了满电状态的手机及平板，虽说有那么点不务正业。不过对现代人说，这两项电子产品确实是熬夜必备。
“我就在哥哥的房间里休息，门上有熊标志的那个。如果有需要，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
一番承诺后，如释重负的由月才边伸懒腰边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而与其背道的我则来到了二楼客厅，也就是由月房间的正对面。为确保能第一时间能赶到，由月特意让出了自己房间给Maya休息。但令我感到费解的是……身为“灵”且实体为程序软件的她真的需要休息吗？还是说，此刻的她会像我手中的电子产品那样，通过充电来恢复。
试着想象该场景的我觉得无比赛博朋克，不过最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充电中的Maya会展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不好，不好。”
刚忙拍打自己面额以驱散邪念，我可是刚下决心，准备用一晚的时间重新回顾《指环王》三部曲。就在魔戒主题曲响起的时候，我也听到了扣击声。不由得打起精神，仔细聆听的我发现这声音来源于我对面的房间，同时也是Maya所在的卧室。
“怎么了吗？”
走到由月卧室前的我本想推门而入，可一想到这是少女的闺房。有所顾虑的我还是就此驻足。
等待了一会后，门的那头还是没有回应。不由得再度询问，回应我的只是毫无节拍可寻的敲门声。
“那我进来了？”
最终我还是推开了由月卧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造型简单的单人床，而鸭子坐的Maya则紧紧抱住由月的睡枕。因为整个房间的光源只剩下位于床头柜上的台风，所以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以及房间的其他布局。
“有问题吗？”
连连点头的Maya并没说话，倍感困扰的我只继续靠近。抿起嘴的她仿佛在暗示我般，投来了异常急切的目光。
“说不出话？”
点了点头的Maya发出了好比机器出错的噪音。意识到失礼的她像个犯错孩子般垂下了脑袋，再然后，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大致明白了她意思的我交出了手机，再然后，一根黝黑的数据线接入了我的手机。
“抱歉，声音程序出错了。”Maya通过手机的扩音器发出了异常单调的机械音，“不介意的话，这台手机暂时借我用下。”
“我说我要拿回来，你会给嘛？”
将手机牢牢抓住的她甚至缩到墙角：
“不……不行，只有声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
“玩笑啦，你还当真。”苦笑不得的我拿了一旁的椅子，将下巴架在椅子顶上，我也道出了自己的不解，“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我失眠了……”
就在Maya讲述出事实的时候，整个房间的气氛也瞬时跌至冰点。完全拿捏不到其本意的我试探性问了句：
“那个……Maya小姐的意思是需要充电吗？”不，要真是如此的话，那她就不会展露出凶神恶煞般的表情了，“恕我愚钝，我确实不知道‘灵’还需要休息。”
“你知道完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冒出了无数个答案。然而这些答案却在接连冒出后被我一一否定，只要我还站在一个操纵者的角度上，我就永远无法得知Maya口中“完整”的定义。如同认输般举起双手，Maya也随之公布了答案：
“夺取他人生命的时候，我没任何的罪恶感。然而，从我所获得所有记忆乃至知识上都明确的指出，这种行为的不可饶恕与可怕。然而……我还是没能感觉到。我就这么亲手杀死了那些好比我父母的创造者，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没丝毫犹豫。”
充斥在Maya朱红双眸中的是困惑与无助，而这番话，也在手机软件的演绎下更显无奈。
“由月小姐问过我，为什么要一而再的谋害自己的创作者。其实答案非常简单，因为……我希望下一个受害者可以把我应有的情感还给我。我……不想做你们眼中的怪物，但对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来说，我就是从本体中所分离出的‘恶’。”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情况，最初的时候，他们不过是想通过具现化Maya来完成演出。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完全失去了掌控，虽不完整，但Maya确实已拥有了独立人格。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闯下如此大祸。
“说起来，他们已不止一次的想要抓捕我。不过索性的是都失败了……”
“可一旦有演唱会的话，你还是会去，对吧？”
点了点头的Maya应征了我的看法。无论多么危险与困难，对这些有着强烈渴望的人来说，只要有舞台供她们高歌，其他问题皆可无视。说实在的，我非常羡慕她们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劲，然而，她们并不明白这么做会对周边的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就像你所看到的这样，我的声音并不完整，也只有借助原唱我才能完成演出。但我知道秦璃萱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不会去伤害她，同时我也不会再去伤害任何人了……”
垂下脑袋的Maya是如此的失落，她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歌唱。而现在，她唯一的存在意义也将失去。
“那个……虽然由我来说这话并不好，但……”故意避开她的目光，我想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上了另一艘贼船，“我们会替你想……哇啊！”
没有任何征兆的，朝我扑来的Maya一把抱住了我。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也表露出了自己的感激：
“你果然是个超级大好人！”
“抱得太紧了……”
能在深夜里收到如此不同凡响的好人卡，除了造孽，我已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这种哄孩子睡觉的感觉到底是闹哪样？！
“嗯……说的也是。再这么说，我也多多少少具备了些人类的特性。
”就这么直挺挺的躺下去，Maya的行为简直与突然断了电的机器无异。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强有力的抓力作用在了我的衣角上。
“睡不着……”
“你这结论也下得忒早了吧！”
转过身的我与她四目相对，这一瞬间，我也明白了她的这么说原由。
“我没法停止思考……一闭眼，那些人的脸就会涌入脑海，每一张都格外清晰，每一样都挥之不去。”
情感的缺失将一直困扰Maya，挠了挠后脑勺，我也试着去安抚她。
“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唱歌给人家听。”
“哈？”
“你是三岁小孩吗？”
本想吐槽的我最终还是咽下这句话。毕竟仔细想来的话，情况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多多少少都会些吧！就当是你之前敲我脑袋的补偿好了。”
撇嘴的Maya看上去很是不满，然而对五音不全的我来说，要唱完一首歌，难如登天。
“唱就免了，哼首曲子倒没问题。”
“好吧～就当是安眠曲好了。”
“那你先躺好。”
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躺倒在床上，闭上双眼的Maya嘴角上还留有一丝笑容。深吸一口气后，我也哼起了那首本该被淡忘的曲子:
音符将我的思绪带回了过去，这首空灵且舒缓的曲子出自秦璃萱之手。那时的我们时常会交流彼此所听的音乐，而她更是一有灵感就和我分享，这首曲子正是她的得意之作。
这是首再单纯不过的乐曲，而秦璃萱也没为其作词的打算。她认为歌词会影响人们对乐曲本身的认知，既然是一首纯音乐，那就不需要用任何词藻去修饰。越是单纯就越让人记忆深刻，我之所以现在还能记住其主旋律，我想多半也是拜这特性所赐。就在我准备循环哼唱的时候，躺在床上的Maya突然跟着轻哼起来……
“你是怎么……”
本想就此追问，可当我起身后才发现呼吸均匀的Maya已进入梦乡。代替我哼唱的她声音气若游丝，而当最后一个尾音淡去时，我也拭去了残留Maya眼角的泪水。当万籁俱寂降临时，问题的答案也不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