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睡得再死,醒来后的酸胀感依旧令我倍感不适。试着调解自身,我发现随着对蚩尤掌握的加深,我的体质也越加异于常人。这或许是件好事,毕竟这样一来我就有彻夜狂嗨的资本。然而前提却是我能平安归来且平掉这件破事……

推开房门的我看到了同样早起的龙神,与睡眼惺忪的我不同,端坐在大厅中央的他正聚精会神,我虽对书法一无所知,但总觉得龙神一定写得一手好字。

“早。”

放下毛笔的他注意到了我,在轻轻吹干符纸上的余墨后,他也将其交付至我手中:

“过去的产土家以辅助术法见长,虽说时至今日,家族已不注重这术法的传承。不过游手好闲的我还是学了两手……”

“不,帮上大忙了。”心存感激的我收下了符纸并将其收好,见时间尚早,我倒是很想和龙神聊上几句,“龙神你一直都是这么细心的吗?”

“哎?”

突如其来的疑问令他为之一愣,而我也稍作解释:

“其实是这样的,我在你这岁数的年龄,可自大了。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对阴阳术一窍不通,所以我也只能为龙神打打下手,为他整整符纸,“就像我昨天说的那样,我爹是个暴发户,所以我的教养可想而知。龙神你总是非常谦虚礼貌,但这个岁数的人不应该这样才是。”

说到这的时候,我才恍然发现,位于我身边的例子比比皆是。除我自己外,还有某韩国友人及那位偶像大小姐,无论谁都不会像龙神那般如此小心翼翼。

“当然,我不是说龙神这样不好,只不过……”

“只不过叶岚君觉得我非常奇怪,对吗?”

虽称不上奇怪,但我也找不出更为贴切的词汇了。就在我不知如何继续这一话题的时候,提笔书写龙神却先一步开口:

“直到遇到你们前,我都活得很是糊涂。特别是在丧失灵力后,我竟一度一度忘记了人得为自己而活。当我被逐出家门的时候,我原本的人生目标也不复存在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一个劲渴望认同,只因我无法融入大众之中。”

我并不想戳他的痛楚,然而隐藏在龙神礼貌谦虚下的自卑却是如此的显而易见。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所以只能坐在一旁静静听他讲述。

“可事实是,无论如何我都回不去了。”对我苦笑的龙神又完成了一张符纸,“我甚至还觉得如能因献祭而被得到大家陈赞,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不存复存在的话,那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确实如此,所以,我才一直在想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能做到什么。就这样苦恼了很久,我才确认了,就我现在的状态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但要是有你们的帮助,说不定,情况会有所不同。”

“不是说不定,情况绝对会有所不同。”很是自信的打了包票,我也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世上或许有千千万万的孤独患者,但没人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你之所以会如此渴望认同,不也是为了摆脱孤独吗?所以,没必要把事情复杂化,做你觉得该做的,值得做的就可以。”

如果说生性迟钝和愚蠢给了我什么便利的话,我想大概就是我不必活得那般复杂。有的玩就尽情嗨,有麻烦就处理掉。似乎胸无大志、浑浑噩噩度日也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找机会向你们道谢。若不是你们,我想我一定早就放弃了吧。”

“若要表达谢意的话,届时带我好好玩就行。”

“不过说起来,叶岚君感觉好些了吗?毕竟你说来日本是来治愈心伤的……”

“这个嘛……”不提还好,一提我反倒想起了自己原本是打算来做失恋旅行。只不过,因为这一连串的麻烦事,我反倒对那事不怎么在意了,“其实也挺难说的……”

“什么什么,小哥你失恋了?这可是个大新闻!”

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的吕织突然加入对话,若不是等会还有事要办,我真想让她先见识下我的“修炼成果”。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明明第一时间使用了否认三连,可吕织向我投来的眼神还是让我觉得自己无比可悲。就在我觉得这话题将越走越远的时候,一条简讯却传到了我的手机上。

“由月那有回复了。”

简讯的内容极为简单,那就是由月通过其侦探哥哥的关系,找到了一位值得信任且愿意帮助我的人。没错,就只有一人。正当我苦恼是不是该回复由月要她加派更多帮手的时候,龙神却读出了此人的名字:

“千夜流歌。”

“你认识吗?”

抬头侧目,我发现出神的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视着我的手机屏幕。

“……叶岚可能有所不知,但对我们阴阳师来说,千夜一族的人是如同传说般的存在。”见我有了兴致,同样兴奋的他也刚忙补充道,“《御伽草子》的故事中不是常出现一些能够斩杀妖怪的武士吗?其实他们也和阴阳师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而千夜家则是其中的佼佼者,虽说我没目睹过千夜一族的真容,但相传他们不但本事了得,更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之人。其现任家主更是散去了家财,与妻女携手云游。”

本以为这般侠骨凛然的人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没想到就在身边。经龙神这么一说,我对千夜流歌的好奇也有增无减。

“过去的产土家没少仰仗千夜一族,他们协助产土家退治了不少难以想象的强敌。所以,如有可能的话,我也很想与千夜小姐见上一面……”

“那看来庆功宴上得加一副碗碟了。”

在我看来,既然确认要行动,那行动就不会失败。我极度讨厌失败,更讨厌去考虑失败所带来的问题。所以若要我思考的话,我只会思考结束后该如何庆祝。

最后的分组与昨天所说的并无差别,即便幸太郎与琢磨个性截然不同,可相识已久的他们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龙神是这次行动的关键,所以在未汇合前,吕织自告奋勇担任起了保镖的角色。至于“不幸”与我这个门外汉搭档的,则是被其他人寄予厚望的千夜流歌。

无论这样的分组是否合理,各自登机的我们就此分道扬镳。虽说我不具灵力,然而当直升机飞过山林的时候,我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不安。水雾笼罩的树木因潮湿而倍现阴郁,每当气流经过至低谷时,都会发出好比哭嚎的诡异声响。脚下的山峦如同被魔化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出可怕且扭曲的样子……

我不知道山林里到底有什么,只知道曾在此发生过非常可怕的事。产土家曾在此处进行了人祭,他们会将遭受献祭者押送至此,并推入山谷的大坑中。据说被献祭者并不会当场死去,地母神会亲自辨认其是否具备资质,具备者的躯壳会被保存。而不具备的则会成为妖怪的饲料,惨遭分食……折磨只是为令受害者魂飞魄散,所以,当龙神道出这一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献祭仪式并不是一场单纯的“谋杀”。如不阻止的话,这般残忍的仪式也将永无止境。

“就快到了。”

应了驾驶员一声后,我也稍稍放松了安全带。说实话,仓促行动的我们并没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一点从我身上的装备就看出端倪,除了龙神分发给我们的符纸外,我全身上下唯一能作为武器使用的就只有昨晚买的工程扳手。

当然,我也不指望这玩意能排上多大用处。秉承有备无患原则的我还带了一个登山包,里面满是可能会用到东西。

伴随直升机降落,无数受惊的乌鸦也随之飞离树梢。看着那满天飘散的漆黑鸦羽,意识到这并非好兆头的我还是硬着头皮朝山林深处走去。

“祝你好运了。”

为避免伤及无辜,龙神特意嘱咐直升机驾驶员停靠到山林外。也只有在我们发出信号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前来接应。我们没有所谓的后备计划,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假使我们未能暗示离开意味着什么……

“还是别杞人忧天了。”

这类问题不是我这种乐天派该去思考的,目视前方的同时收紧背带,于山道上等候的我边喝水边感叹起来:

就像僧兵卫所说的那样,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已越加紧张。隔阂是必不可免的,终有一日,科技会让人类凌驾于自然之上。若到那时,眼前的山林还有存在必要吗?这一问题虽极端,却值得人去深思。

“让你久等了。”

稚嫩却有力的女声从我身后传来,刚忙转身,正对我的是一位身着和服的持刀少女:

黑色的长发长发犹如瀑布,将其扎为单马尾的少女面容姣好。她的五官有着东方人所独有的神韵与内敛之美。虽说整体略显稚嫩,但假以时日,她定会成长为亭亭玉立的美人。见我点头示意后,少女也随之行礼。仿佛是参加庙会的她身着红黑相间的和服,因为其脚下的是木屐,所以每每迈步都会发出异常清脆的声音。

“接下来,就由我来为你引路吧。”

说着,少女便横起了手中的日本刀。即便是我这样的外行,也一样折服于此兵刃所散发的美感。曲度优美的日本刀长短适中,其青色的刀鞘上还雕刻着精致且写意的竹形。闭上双眼的少女并起双指,其纤纤玉指的也从刀柄处缓慢挪向了刀尖。

随后,她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一颗小巧的铃铛也于其手心滑落。少女尚未睁眼也不再话语,当微风吹来时,不住作响的铃铛却迎风摆向了另个方位……

“这边请。”

少女那天蓝色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杂志,只需与其对视,所有的疑惑都将烟消云散。就这么跟上她的脚步,我也就此向山林深处进发。在这一过程中,我非但没感到疑惑或者焦急,相反,被少女气场所影响的我反倒有了种“一切都会顺利”的预感。

“叶先生打算一直背着登山包吗?”在走了大概一刻钟后,名为流歌的少女突然停下来了脚步,“用不了多久,我们便会找到气息的来源,届时还是轻装上阵比较好。”

“需要补充点能量吗?”

“我喝水就可以了。”

打开登山包的我取出了两瓶水及一条巧克力威化,在进食的同时,我也不忘与流歌交谈:

“说起来,你和由月是怎么认识?”

“由月小姐的哥哥与我的兄长大人曾是‘战友’,而我与由月小姐也有过数面之缘。”流歌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打开瓶盖的她就连喝水都显得异常优雅,“所以说是朋友也没什么不妥。”

“怪不得……”感叹的同时,我也取出了登山包里的发信器,“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了。”

“你见外了,叶先生。退职强大的妖物本就是千夜家的职责,而自兄长大人云游之日起,这一任务就交付至了我的手中。即便由月小姐不说,我们也会关注这一事件。”

看着流歌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似乎明白了她是个怎样性格的少女。在稍作整顿后,将登山包留在原地的我也重新上路。因为有了最基础的了解,所以再度开口也就不怎么尴尬了。这一路上,我也没少问流歌的问题。

“也就是说,过去镇压封魔之刻时,千夜家都有参与?”

“千夜家并不会直接参与镇压行动,但会密切关注这一切。倘若失败,那千夜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向我解释的同时,流歌也不忘观察系于刀柄上的铃铛。随着我们的深入,铃铛的摆动程度也越发剧烈。

“很快就要到了,叶先生,也请做好迎战的准备。”

稍稍压低身子的流歌将日本刀贴于侧腰,聚精会神的她摆出了极为标准的拔刀术姿势。而我也见状闭嘴并紧跟其后……

荆棘丛生的山林后是一处低洼的废弃石场,因为地势陡峭的缘故,所以我与流歌只得放慢脚步。碎石从我们的脚下不住滚动,最终落进了深不见底的大坑中。而大拇指顶住刀柄的流歌也微微推刀,那稍稍出鞘的部分刀身也折射出了呈淡蓝色的凌冽寒光。

“就是这了,这里就是产土家的献祭场所。”

越是靠近那大坑,刀身所折射出的光就越亮。而流歌也告诉我,只有周遭充斥妖气的情况下,这把名为归蝶的灵刀才会有所反应。换言之,现在藏匿于深坑下的会是满载愤恨的嗜血妖怪。

“我们需要在地母神号令他们前引起出动。”说罢,流歌便将刀身倾斜并顺势割开了自己的手心,“血肉皆可作为复苏其的诱饵,请务必记住这一点。”

朱红无垢的鲜血于柔软白皙的手心中不住淌下,在流歌轻轻甩动后,其鲜血也随之坠入了深坑中。然而数秒后,我却听到了仿佛雨滴打落水面的诡异回声。不由得屏息观察,有一处阴影正在不住蠕动与膨胀。原来吸附石壁上的是一具有着细长四肢的扭曲人形,留有一头散发的他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朝我们爬来。若不是流歌迈步向前,我很有可能会继续愣在原地。

啪嗒!攀住山岩的人形借力高跃,就在他即将扑倒流歌的时候,那把灵刀也随之出鞘。划向人形的淡蓝轨迹本该将其枭首,可猛然张嘴的人形却死死咬住了刀刃。然而就在我觉得局面难舍难分之时,镇定自若的流歌却旋身发力,用刀鞘将那人形顺势击退。

当人形着陆并不再后退时,归蝶也再度回到了流歌的鞘中……

“拔刀术。”

脏乱的散发遮挡了人形的大部分面容,可我还是从其发丝缝隙中看到了一部分。面黄肌瘦的人形两颊覆有鳞片,话语之时,他更会吐出犹如蛇类的分叉长舌。面对不请自来的我们,他边端详边绕行。而时刻准备出手的流歌则在一番观察后,道出了该人形的称呼:

“猥裸。”

见自己的身份遭到揭穿,那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缓慢爬行的人形也放声大笑起来:

“不错,既然小姑娘知道我是何物,为何还要将我唤醒。”

“这个我来解释好了。”若再不发表意见,那我的存在感可真要归零了,“我们是来……”

“干掉你的。”流歌的这番补充无疑终结了继续对话的可能,“叶先生,眼前的猥裸只以人之血肉为食,已不可救药。所以,我们也不必多费口舌,将其讨伐便可。”

话音未落,流歌便向猥裸发起了攻势。明明穿着木屐,可小幅度挪步的她依旧行动迅速,一旦贴近,她也毫不犹豫的选择拔刀。

“小丫头片子,就凭你?”

大放厥词的猥裸并未意识到自己与流歌的差距,他确实用牙口接下了流歌的第一轮攻势。可他的罩门也随之暴露,避其锋芒的流歌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假动作。先手出刀不过是击虚晃,在猥裸探头撕咬之时,流歌的刀鞘也先一步抵住了咽喉。之后,反手的归蝶也锋芒毕露。顺势微倾身子的流歌闪向了一边,即便此刻鲜血四溅,可流歌却未有沾染。

“要来了,他们的先头部队。”

攀爬石壁的声响有增无减,当更多的猥裸爬出深坑时,我也握紧了那把工程扳手:

“尽管来好了。”

就这么迎面走向敌阵,无论我还是蚩尤都早已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