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織所謂的第一道保險,毫無疑問就是那敢於向神明飽以老拳的少年,而龍神更是從未見過此般景象:

僅用蠻力的葉嵐能在與地母神的交鋒中不落風,甚至,他已逐漸累計起了優勢。

縱使憑依於靈力者身上,地母神的本質依舊是個付喪神,也正因如此,她才需要藉助“鬼面”來增幅自身。可無論是“鬼面”還是其“本質”,都存在着界限。可這點對葉嵐卻毫不適用,他與蚩尤本為一體,而蚩尤正是狂怒本身。這種危險卻強大的情感能迸發出常人所無法希冀的力量,為此,呂織相信葉嵐有足夠的實力擊潰神明。

伴隨地母神的一聲令下,無數怨靈被賦予了實體,紛紛依附於骸骨之上。可即便數量再多,在葉嵐與蚩尤面前,它們也一樣不堪一擊。凝結在蚩尤手中的是一把石制斬馬刀,巨劍無鋒,大巧不工。蚩尤之所以能將怨靈全數斬殺,並不是因為他手持神兵利器。相反,他不過是在全力揮舞,用最為單純的力量將萬物斬殺。

“……他到底是……”

驚訝於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龍神不禁對葉嵐的身份再度存疑。而拍了拍他肩膀的呂織則示意其行動,並於過程中輕描淡寫道:

“不用懷疑,他就是魔都的不良‘扛把子’,傳說中的‘金獅子’,。”

唰~!橫截骸骨的斬馬刀改為豎劈,重重砸向地母神卻沒能傷及其分毫,被單手擋下的斬馬刀也隨之風化。就在這砂礫飄散間,地母神也將妖力凝聚於左手之上。龍神本想上前協助,可呂織卻當即阻止了他。也是在同一時間,地母神擊中了防禦未及的葉嵐。深色的妖力凝為實體,在觸碰的同時,妖力也由此引爆將葉嵐炸飛老遠。

“放心,葉嵐可沒那麼容易就被幹掉。”

將準備許久的道具一併取出,呂織顯然領會了葉嵐的意思。她打算重新封印地母神,連帶着作用其上的力量一併封印:

“所以,要是你想幫他的話,就搭把手。”

瞥向遠方的戰場,正如呂織所說的那樣,承受了地母神全力一擊的葉嵐並未倒下。相反,抹去嘴角淤血的他再度發起了進攻。葉嵐的詞典里彷彿就不存在後退二字,無論地母神用怎樣的手段迎擊,他都沒有後退哪怕半步。戴上“鬼面”的她已然成為了更勝般若的“鬼母神”,縱使相隔了如此距離,龍神還是感受到了縈繞於其周身的種種情感:

龍神一直覺得地母神對人類充滿了最為單純的憤恨,可事實卻並非如此。擴散於空氣中儘是無奈與悲傷,彷彿她所面對的並非宿敵……而需要其憐愛的存在。

“怎麼樣,是不是非常意外?”

苦笑不止的呂織沒有停下手頭的工作,其所用的術式結構古樸且複雜,利用人血作法的她勢要在此一錘定音。而龍神也在禪定后感知到了山峰的靈脈,沿着氣息將符紙貼下,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保證呂織的術式萬無一失。

“呂小姐所指的是什麼?”

“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地母神的力量源泉。”在龍神點頭示意過後,取出小刀割開手指的呂織也緊接著說道,“大地曾是我們所有人的母親,早在文明形成前,人類就開始與自然共生。直到某天,自以為是的人類走出了深山、夷平了它,並在其‘遺體’上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文明。無止境的索取令人類忘卻了自己最初的模樣,就如恩將仇報的不孝子。”

經呂織的提點后,龍神總算明白了悲從何來。

“我們都知道現在的她喪心病狂,是個試圖殺盡人類的惡鬼。可我們卻從來沒考慮過,將其逼至這地步的也是我們。”

神魔一體,當神的恩賜不再被需要時,魔的那面便會體現得淋漓盡致。塑造這個世界的從來就不是別人,而是我們自身。是我們的種種行為令這個世界潛移默化,最終形成了如今的模樣。也正因如此,我們才必須承受由自己的罪孽所形成的業報。

將鮮血塗抹於桃木杵上,呂織製作了一副能夠將神明暫時束縛的枷鎖。

“這樣就行了嗎?”

面對龍神的提問,呂織邊雕刻邊搖頭否認:

“只有雙管齊下,我們才有可能將其鎮壓。降魔杵也好、天罡北斗陣也罷,都不能將其完全封印。我需要你的幫助,產土心羽。也只有產土家言靈術才能將地母神封印,所以,接下最後一棒的不是別人,是你。”

“明白了。”

當產土家離經叛道時,言靈術的傳承也大不如前。可沒想到,本為家族所取消的術法卻成了拯救蒼生的最後一根稻草。龍神對此並不感到憤慨或是沾沾自信,相反,一份對自然乃至萬物均衡的敬畏油然而生。原來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得幫那傢伙一把,否則他都要打哈欠了。”

順着呂織所指的方向望去,龍神看到的是陷入苦戰的葉嵐:

地母神徹底改換了戰鬥方式,將妖力環繞自身的她擺出了極為眼熟的格鬥姿勢。而當她出拳時,龍神才恍然醒悟。地母神不但獲取了原有妖怪的力量,更是將幸太郎與琢磨的力量一併納入面具之中。好在葉嵐眼疾手快,剛忙調整身體重心的他也擋開了堪比炮彈的直拳。

唰~噠!面對地母神那暴風驟雨般的攻勢,葉嵐非但沒有防禦,更是就此轉守為攻,以剛克剛。兩人的每一拳都力道十足,縱使打空,作用其上的力道依舊能將地面的殘骸與樹葉一併掀起。換做普通人的話,不要說是靠近,能不被此場面所震懾就已謝天謝地。

“一旦降魔杵打入地母神的體內,你就啟動此陣,只要靈峰的靈力匯入其中,地母神就不得動彈,而你所要做的……”

“就是在此之前與其定下新的契約。”

“沒錯。”

微微一笑后,呂織也率先行動,先行沖入戰鬥區域的她也喚醒了屬於其的“守護靈”。被稱為呂后的“守護靈”與葉嵐的蚩尤一樣,是替身形的正面戰力。不過相較蚩尤的暴力與兇猛,呂后的動作要更為迅捷優雅。就在地母神操縱酒吞童子的鬼葫時,呂后那由無數刑具所組成的長裙也隨之打開。伴隨着煽動,無數利刃朝着鬼葫呼嘯而去,也就此替葉嵐擋下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不用謝了。”

踩踏葉嵐後背的呂織藉此高跳,本想出其不意,將手中降魔杵打入其體內,可一舉動還是沒能避過地母神的法眼。從身後滲出的妖力化作了一對黑翼,伴隨着巨力煽動,處於空中的呂織也被推回原地。而與此同時,那再度延伸的黑翼也掃下了呂織手中的降魔杵。

“葉嵐!”

話音未落,葉嵐便已撲向了即將落地的降魔杵,身手迅速的他在地母神出手前將其一把抓住。可正因如此,他才給了地母神可乘之機:

利用妖氣將自己的手臂倍化,不由分說朝葉嵐打去的地母神瞄準了他尚未握緊的拳頭。伴隨葉嵐的鬆手,那根降魔杵也隨之高高拋起。

“降魔杵要是被破壞了,那可就萬事皆休了。”

即將失衡的葉嵐用蚩尤將自己強行扶正,狠狠踩踏地面,重新調整重心的他也就此邁開了腳步:

“我說,你能不能別老是給我壓力啊!”

降魔杵在此刻拋至了最高點,緊接着就會下落。奮力狂奔的葉嵐打算起跳,可相較具備雙翼的地母神,他在空中可謂是毫無優勢。

“雉!”

舒展雙臂的呂后展露出了無數把鋸片,呂織很清楚自己“守護靈”的有效射程,所以,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掩護。被鋸片所干擾的地母神沒能直線飛向降魔杵,然而葉嵐也好不到哪去,不具飛行能力的蚩尤縱使伸手都法勾到那個根降魔杵。情急之下,葉嵐朝地母神扔出了那把工程扳手。

乓當!沉重的金屬扳手狠狠砸在了地母神的面具上,但與此同時,地母神所掀起的風刃也一併擊中葉嵐。不約而同後退的兩人再次回到了地面,降魔杵也於此刻加速下落。在場的所有人無不提心弔膽,因為就移動速度來說,葉嵐還是略遜一籌。

“哦哦哦哦啊啊~!!”

如同狂獸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將蚩尤之力完全釋放的葉嵐大步流星,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慢了地母神一步。一旦降魔杵落入地母神手中,眾人就再也沒機會將其封印。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的葉嵐並沒放棄行動,相反,離地母神只有一步之遙的他喚出了蚩尤:

“什麼!?”

蚩尤並沒伸手去抓降魔杵,令其隨之起腳的葉嵐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搶走降魔杵。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葉嵐從來就不是個熱衷思考的人。而他的下意識行動又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啪噠!猛力踢踹降魔杵柄的葉嵐將其直接釘入了地母神所伸出的手臂中,緊接着,他以一擊肩撞頂起了仍保持衝刺的地母神。

“桃木杵對人類無用,不用顧及其本體,把她釘住!”

話音未落,葉嵐便順勢按住了地母神的腦袋。可後者也沒有放棄抵抗,當葉嵐將她按入地面的同時,面具中也滲出了足以將人徹底腐蝕的妖氣。深紫色的妖氣由最為純粹的怨恨所化,任何沾染着都會被喚醒同樣的情感從而遭到腐化。可地母神顯然是小覷了葉嵐的狂怒,完全不受妖氣影響的他就如同狂怒本身。縱使妖氣灼燒他的皮膚,葉嵐還是將地母神拽起並狠狠砸向了另側。緊接着是那好比泰山壓頂的鐵拳,地母神越是試圖掙扎或反擊,葉嵐手中的力道就越重。

捶在面具上的每一拳都足以撼動整座高山,也是在意識模糊間,地母神才意識到自己所面對的到底是什麼……

從左右開工變為雙拳齊下,完全不顧產土冥死活的葉嵐就這麼用蠻力瘋狂攻擊着。明明沒有絲毫靈力,可他還是能將自己徹底壓制。

嘶~於應接不暇間抽回降魔杵,將地母神拖起的葉嵐驟然提速。而被他死死鉗制着地母神的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撞入一旁的杉樹林,在撞斷了無數杉木后,她的後腦勺才深深陷入了石墩中。

“咬緊牙關了。”

用一擊頭槌將地母神砸到站不住腳,提起降魔杵的葉嵐毫不猶豫的瞄準了她的胸膛。本能的想要抵抗,可在單純的角力上,地母神根本就不是蚩尤的對手。當降魔杵刺入其胸膛的時候,那無比濃烈的妖氣也隨之噴洒。正如呂織說的那樣,桃木降魔杵所能傷及的僅有地母神。

“就現在!”

在呂織一聲令后,於一旁等候許久的龍神也啟動了封印陣。即便逢魔之刻將至,雲與山間的靈氣依舊能將地母神壓制。山脈中的靈氣連向了降魔杵,經由其上的血紋,一道能將神明束縛的枷鎖也就此完成。淡藍色的熒光開始講地母神團團包圍,而當呂織確認了地母神已無法動彈后,龍神才向她緩步走去。就此帶去的則是一句遲到已久的話語:

“讓我們好好談談吧。”

余輸了。

當地母神意識到這一現實的時候,般若之面已產生了龜裂。抬頭望向眼前一旁的金髮少年,疲倦與諷刺也油然而生。她會靜候產土心羽的發落,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位被家族遺棄的少年竟取下了那用來封印自己的降魔杵。

在場的人都被這一舉動所震驚,可他們非但沒斥責產土心羽,相反,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並支持他的選擇。

“汝知道汝在做什麼嗎?”

“當然。”產土心羽的態度不卑不亢,他望了眼自己並就此道出了原由,“正因為我們需要好好談談,所以我才沒理由將你拘束於此。地母神大人,我由衷希望能將此事做個了斷。”

說是簡單,可要執行起來又何其容易。恢復了力量的同伴本想上前保護,可均遭到了產土心羽的拒絕。

“勞煩各位了,接下來,就由我來代勞吧。”

地母神對產土心羽不甚了解,因為在她看來,產土心羽是少數繼承到產土家真正“血脈”的子嗣。如果說產土宗次郎繼承了產土家的陰陽術,那真正繼承了該家族精神的則是眼前的這位少年。而自其出生起,地母神便對他格外關註:

無比壓抑的生長環境令他變得懦弱、迷惘,可無論經歷了什麼,他的那份善良都不曾改變。也正因如此,地母神才會接受他的建議。

“其實余很意外,最後竟是汝來與余談判。”

對這片大地了如指掌的地母神考慮到了各種狀況,這其中不乏自己落敗的,可無論哪種情景中都沒有產土心羽的一席之地。

迷惘的他不光失去了能與妖魔抗衡的靈力,其信心更是遭到了粉碎性的打擊。當地母神意識到產土家有意將其作為祭品的時候,更是因此喜上眉梢。她看到了隱藏在產土心羽內心深處的不甘於困苦,而這樣的情緒無疑會成為一股助力,協助自己顛覆這個越發失控的世界。

“是因為我的修為過分淺薄嗎?”

“這與汝的修為並無關係。”搖頭否定產土心羽的說法,地母神看了看站在其身後的人們,“汝之所以會如此堅定是因為他們嗎?”

意識到產土心羽的靈力已大不如前的產土家毫不猶豫的拋棄了這個可憐人,巨大的落敗感令產土心羽鬱鬱寡歡,甚至幾度產生了輕生的念頭。若沒有葉嵐一行人的出現,想必,他早已心如死灰,安然接受成為祭品的命運。

“沒錯,要不是他們的話,我或許根本就不會站在這。”

下意識的挪開視線,產土心羽生性的軟弱人仍在作梗。他並沒做好準備,只因為他從未想過這一切會發生。

“抬起頭,年輕的陰陽師。余雖落敗,但也不願與一個垂頭喪氣之人交談。若是勝者,那就擺出勝者該有的姿態吧。”

“勝利嘛……”小聲叨念的二字諷刺意味十足,當葉嵐上前一步時,他也撤走了那名為蚩尤的守護靈,“我們壓根就不是來和你決一勝負的,就像龍神說說的那樣,我們只是想和你好好談談。”

“可在余看來,汝等卻有足夠的理由將余碎屍萬段。”

“所以,我們才更有必要來確認是否要這麼做。”即便再為遮掩與忍耐,地母神還是第一時間聽出了風間幸太郎的憤怒,“我倒是不介意現在就動手,但就算這麼做了,魅智子也不會回來。”

地母神對這個名字有印象,與人類不同,地脈儲存着她的全部記憶。每當需要的時候,她都能第一時間將其調出以確認。在片刻的沉默后,幸太郎也向自己確認道:

“她……安息了嗎?”

比起死因或是情況,幸太郎更在意妹妹的靈魂是否得以安息。而地母神則在一聲嘆息后給予了肯定答覆:

“余曾給過她化身厲鬼從而復仇的機會,可直到最後,她都沒觸碰余的手。那少女安然接受了這一切,所以,她並在余的掌控中。”

“是嘛……”

閉上眼的幸太郎皺起了眉頭,備受煎熬的他正咬牙抉擇,地母神能感受到了那種難以壓制的憤怒於其胸膛愈演愈烈。但最後的最後,他還是鬆開了攥緊的拳頭,任由失落將怒火全然取代。

“抱歉了,魅智子,哥哥可能沒法給你親手報仇。”

總得有一方率先放下仇恨,若幸太郎不能以身作則的話,那與地母神的和談也無處講起。而這樣的結果,也是地母神所同樣沒能想到的。望向幸太郎的她不由苦笑,就此坦白的則是她原本的計劃:

“風間幸太郎,汝身上有着一份種執念,正式這份執念讓余選中了汝。余本滿心期待,希望汝能成為余的代行,化身為鬼王在人間掀起腥風血雨。可沒能想到,這個算盤也沒能奏效。”

“哼,要是我這麼打算,那兩位找就把我啰嗦死了。”分別看了眼龍神與琢磨,幸太郎的情緒也稍稍平復了些,“不過,能遇到這些莫名其妙的傢伙也不錯就是了。”

地母神總試圖將人類引向毀滅的深坑,可沒曾想到的是,互幫互助的他們竟從中爬出。正因為低估了他們,所以才會迎來這意想不到的結果。

“那汝呢,不動琢磨。汝又有什麼事要向余確認,又或者說需要余的協助。”

站在原地的不動琢磨一言不發,他的力量並非源自自己,相反,他是因為詛咒才獲取了茨木童子之力。這一次,地母神不再推論,她會靜候直至不動琢磨開口。

“父親他有在好好反省嗎?”

琢磨的父親是一位官員,本該仕途大好的他卻死於非命,慘遭分屍。母親一直都覺得父親走得過分突然,是天妒英才。可琢磨私底下對父親的死卻只有兩字,那就是“很好”。

作為知曉真相的琢磨對此閉口不談,而色慾熏心且貪得無厭的父親則是她一直以來的夢魘。特別實在琢磨調查后,他更是得知了了父親是如何處理受害者的。利用山鬼來毀屍滅跡,父親的行為已完全越界,若不是有一位僧人及時阻止這一切,想必受害者的人數還會繼續上升。

現在想來,自己會被詛咒也是一點都不意外。作為家族的唯一血脈,沒什麼讓自己變成厲鬼更為惡毒的詛咒了。欣然接受這一切的幸太郎會邊抵禦這份詛咒邊活下去,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彌補父親的過錯。

“死亡對很多人來說並不意味着結束,相反,死亡會進一步放大他們的所作所為。汝的父親依舊執迷不悟,他從未停止過對生者的怨恨。”頓了頓聲后,地母神也指了指自己的鬼面,“其靈魂位於這副面具之中,所以,汝考慮好要怎麼做了嗎?”

“請你幫我捎一句話給他……”

深呼吸后,推了推眼鏡的琢磨一字一頓的說道:

“要是父親他還打算作惡的話,屆時,我會親手制裁他。”

繼風間幸太郎放棄仇恨后,不動琢磨也做出了選擇,他並要求自己解除詛咒,相反,他獨自擔起下了本不屬於他的罪孽。

或許,自己是該反省了。人類確實不該完全視為一個整體來看待,良善與邪惡永遠對立,同時也一直共存。想到這的時候,地母神瞥向了依靠於一片廢墟之上的葉嵐。倘若要歸咎計劃的失敗原因,那遠勝怪物的少年絕對是最主要因素。

“身為異鄉人的汝也有話要與余說嗎?”

思考了些許時間的葉嵐聳了聳肩,最終,開口的他卻是在調侃:

“我就免了吧,雖然知道你是位大神,但我的困境顯然不是你能幫我擺脫的。”

“不就是失戀嘛~要知道在姿色絕倫的女性妖怪可不少,何不抓住機會,讓地母神大人多介紹幾個給你認識。”

來自遠方的驅魔人用肘部頂了頂葉嵐,可就此還來的卻一頓數落。

“我要真那麼濫情,又怎會如此失落。”

葉嵐的到來是個偶然,也正因如此,地母神才沒有多加留意。他的言語間有着一絲憂傷與不甘,他試圖去忘卻,可依舊熾熱的情感卻在他深深烙印在了其心底。

“不過說起來,你要是知道考試必過的法術,請務對我釋放。”

名為葉嵐的少年其實比其他人都要普通,也許在他看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其外出旅行的一個插曲。

“葉嵐還真是……”

無奈苦笑的產土心羽進而邁步,從某種程度來說,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由他而起。所以,他認為自己也有必要結束這一切。

“尊敬的地母神大人,我想與你重新簽訂契約。”

一字一頓,產土心羽有條不紊的說著。也是在這一時刻,地母神彷彿又度回到了過去,她摘下了面具,令似曾相識的一切回溯。也不知當時與自己簽訂契約的陰陽師是否得以善終,地母神只記得自己與相談甚歡,而當自己再度醒來時,早已時過境遷。

“汝以何物做擔保?”

過去的那位陰陽師曾面帶笑容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為表誠意,他還主動與自己結下了死契。那位陰陽師用自己的膽識與勇敢贏得了尊重,可地母神很懷疑眼前的產土心羽是否能同樣做到。

“我的魂魄。”

話音未落,那名驅魔人便聞之變色,欲言又止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產土心羽的承若有多麼危險。只不過,選擇相信產土心羽的她並沒多嘴。

“汝可確定?”

“我確定,我原意用自己的魂魄為擔保,與你結下契約。”

說罷,產土心羽便伸出了手。可就在此時,位於一旁的幸太郎一把抓住了他: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在此奉上魂魄的話,也就意味着……”

“永世不得超生。”

替幸太郎說完的產土心羽搖了搖頭,很顯然,他早有覺悟:

“幸太郎學長,即便現在的我已不是產土家的一員,可既然身為陰陽師……那我還是有義務去調和這一切。如果這麼做能平復人類與自然,那這樣的代價也不是不能接受。”

“說起來,你這支持賒賬嗎?”

不知何時參與話題的葉嵐無視了在場所有人,他看着地母神,認真而嚴肅:

“如果可以的話,我的那份可以和他一起做抵押。”出乎意料的話語令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楞,可葉嵐卻自顧自繼續說道,“就算是作擔保,這樣你也不虧,不是嗎?”

葉嵐的目的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他不希望產土心羽失魂落魄。所以,他寧可冒風險,也要保全其友人的完整。就在地母神想要再三確認的時候,那名異國驅魔人卻開口提醒道: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多嘴,但這不是你應該或是能夠介入的事……”

“不,假使他願意,余倒不是不能接受這一提議。”

力量源自魂魄,正因為魂魄之間存在相性,守護靈才會寄宿其上。而像葉嵐這般強韌的魂魄,更是能爆發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如若能獲取,對地母神來說可謂是再好不過了。

“怎能讓你一個人出風頭。”邁步向前的事幸太郎,而琢磨也跟隨其一同向前一步,“也算我一份好了,擔保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說得非常有道理。”

琢磨自然也不會再此時退歲,既然他作出了選擇,那他自然會堅持到最後一刻:

“所以,我也押上我的。”

這一系列的行為完全出乎了地母神的預料,就在她思考間,另一個聲音卻從遠方的杉樹林中傳出。她熟悉這個聲音,更熟悉這種彷彿對一切都不在意的語調:

“要是還不夠的話,我的魂魄應該能值點分量。”

西裝革履的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產土家的下任家主,同時也是該家族中最為出色的陰陽師——產土宗次郎。他不是個會感情用事的人,所以,宗次郎會這麼做,完全只是出於自己的目的。而位於其身後的則是一位手持日本刀的美少女,僅僅一個照面,地母神便感受到了其與眾不同的魂魄。雖稍顯稚嫩,可少女所散發出的氣場卻是那般強大與真實。她的手掌緊貼刀柄,一旦自己輕舉妄動,她也會當即拔刀。

“所以你盡情拿去用好了,產土心羽。”

天平正在一點點傾斜,地母神無法拒絕這樣的條件。所以,沉默了一段是世間的她重新想視線對準了龍神:

“那麼,汝打算如何修訂契約?”

過去的陰陽師用敬意打動了自己,而如今,這份敬意早已蕩然無存。現在的人類已有能力從自然界強取所需,所以,他們已不再與自己共生。他們試圖主宰自己,主宰世間萬物。

“沒人比地母神大人更清楚這世界應有的樣貌,所以,我想,要是可以的話,請你協助我們。”

這不是產土心羽應會作出的回答,在自己看來,他優柔寡斷又缺乏主見。為何……為何,他會在此刻……

“是因為他嗎?”

看向那個金髮少年,地母神豁然開朗。不知為何,就連自己都能感受到其身上的勇氣,沒錯,這個來自異鄉的少年確實具備着那種能夠顛覆世界的守護靈。然而,這並不是他如此強大的唯一理由,在與自己對抗的時候,他毫無懼色,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不願辜負自己的友人。

如果說時間會將人引入歧途,那終有一天,他們也會意識到這點。改變固然存在,唯一的問題是……何時,或者說要用多久才能完成改變。

“汝想要余做什麼?”

“這個世界並非不可救藥,我希望你能協助我找回那份淡去的敬意,趁一切還為時不晚前。”

伸出手,產土心羽是如此的真誠,就像過去的那名陰陽師一樣……

此刻的自己會不會再搭住他的手呢,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個謊言。地母神沒法再下定結論。但她確信,萬事無常,旋轉的硬幣總是正反交替。以惡裁惡,以善揚善,就連自己都不是一成不變,又何況是那本就多變的人類?

“假使做不到的話,那余會毫不留情的收下汝等所抵押的魂魄。”

在地母神抓住年輕陰陽師手的時候,象徵著自然之惡的硬幣也隨之翻面。

生生不息,輪迴不止。定下的承諾會開啟一段嶄新的故事,而自己所能做的也有靜候其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