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好困。”

独自坐在无人的冰冷囚室中,悠依靠着墙壁说着。

自莉迪雅的婚礼之后已经一个月了。

在迎亲队伍的路上大闹了一通后,他被众神关了起来。

应该,已经乱了套了吧。

两千年前蚕食世界的怪物因为某种原因又回来了。

那段惨烈的过往尚未远去,怪物依旧窥伺着世界。

人们认识到了那点。

众神焦头烂额的降临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他们束手无策。

依人心而生的,永远不会消逝的怪物,其死亡亦象征着神明的消亡。

随后,他提出了要求。

“啊啊,真的好困啊。”

望着阴暗的天花板,他再一次说道。

莉迪雅,现在在干什么呢?

——那个女人,我看上了,如果渴望和平的话将其作为祭品献给我吧。

那时,他如此扬言,然后,有人妥协了。

并非人类,而是神明。

于是,最直感地体验过那份恐怖的他们,放弃了人类,放弃了莉迪雅·赫维莱娅。

以区区一位人类女性为代价如果能换取和平的话,那实在再划算不过了。

——只是一个人类而已,就给你好了。

说不定,他们更加期望着自己有欲求也说不定。只知道破坏的怪物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可以将之束缚起来的缰绳,如此,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认为怪物已经失去了獠牙,而他也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到了这间与一月之前所处不同的,名副其实的囚室。

怪物被制服了,众神再一次获得了胜利。

想必是通过信徒进行了这样的宣传吧。

“……哇,这样一想所谓神明的家伙做的事真是世俗到令人讨厌啊。”

“无所谓吧,反正他们也一样讨厌你。”

清冷的声音从铁栏外的黑暗中传来。

“唉,你也在啊,啊,你不会是被抓来的吧,哇,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我很开心哦,哼哼,你也有这一天啊。”

悠感慨地说。

“……我倒是期待他们有碰我的那个胆量。”

声音停顿了一会儿。

“我是受邀来参加某人的婚礼的——本来的话。”

“啊,厄洛蒙的婚礼啊……是我的错吗?”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话虽如此,我不过是因为必要才事务性地出席下,他们和人类之间的事,我没有兴趣。”

他耷拉着无神的双眸望着黑暗中月咏那模糊的身体轮廓困倦地问道。

“咦,那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因为我被抓了,你特意来看我的?哇,你不会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闻言,月咏叹了口气。

“还有闲情逸致说笑的话也就代表他们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么、”

“唉,到底是不是呢,我又不是他们不知道啦。”

些许的惩罚是免不了的,只是,很快就会把自己放出去这点倒是可以确定,没有人会乐意把一个不安定的炸弹留在身边。

“你倒是演了一出好戏,听说交易内容是不准对王国的公主莉迪雅·赫维莱娅出手。”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你在想什么?”

“嗯,怪物难得想当一次童话故事里的英雄,应该是这样……吧?”

仿佛连自己都在怀疑那份说辞似的,他拧着眉毛小声说。

“……也就是说,你对那个女人产生了情欲?”

“才不是!”

“不然你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你不是很讨厌麻烦事吗?”

“虽然是讨厌那样没错,但是你要说有没有做到这个地步……唉,我倒是觉得和那个没有关系啦。”

“你想说那只是你的心血来潮吗?”

“说是也可能是啦,但是更多的,嗯,我啊,只是稍稍听取了下愿望而已。”

“两千年前,你们也听取了愿望。”

作为结果,世界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所以月咏才会是那么一副比之往常更加冷漠的态度吧。

“你扯出这事的话我反驳不了啊。”

悠困扰地笑了起来。

“那个女孩的愿望是什么?”

“嗯?”

“把能让你不惜做到这地步也要站出来回应的,那个扭曲的公主的愿望告诉我。”

月咏的声音宛如彻骨的寒冰。

“她有着那样的加护,不仅仅是幻想种,甚至还和你有过接触。”

“你想说,她也可能会变成怪物吗?”

“你自己比我更加清楚那种事不是吗?”

悠默然地观察了月咏的神色好一阵子,然后缓缓地说道。

“……哪怕只是个惹人发笑的单纯至极的梦,你也想听听吗?”

月咏没有搭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他。

于是,挂着疲惫表情,悠换了姿势,然后说道。

“有个早熟的女孩,她总是在笑,从小开始,她总是在笑,她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国民眼中完美的公主,神明眼中理想的妻子,是她的话,能让大家都获得幸福,是她的话,一定能为国家带来繁荣,所有人说着对她抱持着期待,所以她想,她必须得笑着才行,她必须回应人们的期待才行,可是另一方面,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是她,为什么她必须要为了她人奉献自己,但是,她还是努力地笑着,然后不知何时,她发现她笑不出来了,舞台上的小丑失去了笑容,那真是太糟糕了,但是,不露出笑容的话不行,大家不能获得幸福的话可不行,所以,她戴上了滑稽的面具。虽然偶尔也有忍受不了的时候,顺道卷带着不知从哪里绑架来的怪物一起逃离了自己的命运,但是到最后她果然还是不愿意背叛人们的期待。”

他说着仰视着月咏,,望着她的眼睛。

“我说,月咏啊,我开始搞不懂了,我本来以为,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是很简单的事,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但是,想要为了自己而活这种事,其实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幻想吗?人对你们来说,真的是这么卑贱的生物吗?”

“……我给不了你答案。”

“……是吗,你也给不了答案啊。”

“只是,后一个问题,至少对我来说,答案是否定的。”

“…………啊,什么嘛,论反差的可爱度,你的等级果然比千世要高多——”

嘎咻——

房间里,疑似钢铁栅栏被切割开的声音不和谐地响起。

“……”

“……”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关于洛亚斯皇国公主莉迪雅·赫维莱娅的处置。”

“哦,哦……咦,等,那个不是已经说好——”

“她之后该怎么生活,你有考虑过吗?”

“之、之后?”

“你那一出闹剧虽然成功阻止了她成为厄洛蒙的妻子,但是‘招来怪物的不祥公主’的传闻想必也已经流传开来了吧,你以为她还能正常地在这个国家生活下去吗?”

“唔——那、那也没办法吧,那个时候我根本想不出别的方法了嘛。”

“那么你要怎么办?可以的话希望你能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带走她,事实上洛亚斯的国王已经数次通过教会来求取众神的神谕了,希望能够由这边带走或者流放。”

“唔唔……”

交叉着双手,悠陷入了纠结之中。

“明明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要毁了一个国家这种话,却会在这种地方犹豫呢。”

“别那么说啊,她原本可是公主啊。”

悠叹着气说。

“那又怎么样?”

“是说我根本养不起她啊!”

“我倒是觉得她根本就不会在意那种事。”

不知为何,月咏十分肯定地说道。

她不清楚那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唯独一点。

——我要见悠·莱滋戴特!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让我见她!

私下去见了遭到幽静的莉迪雅·赫维莱娅时,那个愤怒地瞪视着自己,却又露出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不甘表情的公主令她确信,将她交给悠·莱滋戴特是最合适的。

这时,异于两人的年幼女声出现在了囚室内。

“那样的话,我来接收她好了。”

悠将视线投向囚室的入口,在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望着对话的两人。

“月咏,那个,是谁啊?”

月咏拧着眉毛望着那个身影,像是质问一般地说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说笑,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

“…………”

但是来人没有回话,甚至不曾和月咏视线交汇的她逐步往两人的方向走来。

那一刻,悠瞪大了眼睛,满脸地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

他低声颤抖着说道。

“居、居然有人敢无视月咏,好厉害。”

能由衷的能为这种事而感慨的他某种意义上可能更厉害也说不定。

“可以吗?”

来到月咏身边的那位,发出柔弱的声音。

透过细微的光线,悠得以看清了她的面容。

紫色的晚礼服,紫色的长发,单纯的面容上,双眸忧伤地低垂着,虽是一副幼女的身姿,却微妙的显得有些色气。

“由我来接收莉迪雅·赫维莱娅。”

“啊,那个……姑且能先告诉我下你是谁吗?月、月咏?”

“……她是赫卡涅。”

捋着前额的头发,月咏叹息着说。

“……赫卡涅是说的那个赫卡涅?”

悠不由感到讶异。

“是,她就是四柱神的夜神——赫卡涅,两千年前你应该有见过吧?”

“咦,原来有那么事啊……唔哇,不过连四柱神都特意跑来见我,难道说我特别受人欢迎吗?”

然而面对他的戏言两位女神皆不发一语。

“那、那个……”

悠战战兢兢。

“许久不见了,大罪——暴食。”

身为夜神的幼女以“暴食”之名称呼悠。

“唔……”

那个称呼令悠一时失语,但是以那个名字相称也是当然的,两千年来,他与众神几乎没有交集,所以自己有了人类的名字这件事一直鲜为众神所知。

“那个家伙现在叫悠·莱滋戴特。”

“是吗,你有了人类的名字么。”

平静地接受了月咏的纠正,赫卡涅轻轻颔首。

“是我考虑不周,那么容我再说一次,莉迪雅·赫维莱娅由我来接收,你意下如何,悠·莱滋戴特。”

“……为什么你要接收莉迪雅啊?”

“因为,好奇。”

于是,赫卡涅给了回答。

“啊?什么?”

“我对你很好奇,所以你困扰的事我会帮你处理。”

“…………虽然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总之,也就是说你会帮我对吧,但是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没有,所以,有偿。”

“…………”

月咏在一边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不觉得我能为身为最受人崇敬的四柱神的你做什么啊……”

“观察。”

“啊?观察……我吗?”

“嗯,做观察对象。”

“咦,难道现在神明之间在流行观察怪物吗?”

对于赫卡涅的要求悠只能报以苦笑。

但是,赫卡涅却这样说道。

“你比,人类更像一个人类。”

“……”

一瞬间,悠收起了困倦的神色。

自己,比人类更像人类?

怪物,比人类更像人类?

这是在嘲笑装作人类的自己吗?

“咦,那个……是讽刺吗?”

“不是的。”

赫卡涅认真地摇了摇头。

这下子,悠的脸上满是困惑和茫然了。

“所以,你的答复?”

年幼的女神再一次问道。

“……”

看了眼月咏,那边没有特别的反应,于是,悠点了点头。

“啊哈……行啊,不过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吗?”

“别的,不需要。”

“那、那就好……”

“那么,我们走吧。”

“……走?”

“不用留在这里,跟我一起走。”

言简意赅地说完后,赫卡涅走到了囚室的门口。

“哦?那太好了,是说睡觉的话果然还是得找个舒适的地方啊,这里睡觉只能躺石板上第二天起来超难受的。”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悠来到不知何时打开的铁栅栏外,随后得意地对月咏说道。

“哼哼,你看,月咏,我轻松出来咯。”

然而月咏只是望着驻步于门口的赫卡涅。

“……你最好小心点,别再摊上麻烦事了。”

悠一听,惊疑不定地皱起眉。

“唔……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照着你平时的步调就行了。”

似乎并不想多说,月咏径直和赫卡涅错身而过离开了那里。

悠望着宛如陌路的两人自言自语一句。

“……搞不懂啊。”

于是,悠·莱滋戴特那悠哉的狱后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