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要是李少辉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很兴奋吧。因为他一直在盼望着“非我莫属”的事情降临在他身上,然而对于此之前一直处在平凡生活下的李梦而言,这种话语只会带给她压力。
她并不是一个神经强大到足以忽视压力的人,至少在没有能够与压力抗衡的动机之前是如此。
“没错,是连你哥哥也做不到的事。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够确认这件事的‘真相’了。”
哥哥都不做到的事,
我能行咩,
行不通的……吧。
哥哥都做不到的事,我一定也——做不到的。
“能拜托你吗?”
赵玉鱼问。
“我……我……我会努力的。”
李梦没有多少自信能够成功的,但她也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
“好可爱!”
“——!?”
“明明担心自己不行,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不得不逞强说自己能行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我最喜欢这样的孩子了——不过没关系,你一定能行的,我们身为专家的眼光,绝对不会有错的。”
她应该是在鼓励我吧,李梦看着脸颊发红的赵玉鱼想到。少女感觉有一股寒意冒上脊椎,令她战栗。
“闲话差不多就到这里了。”
唐突地,阴影中的赵月咲说出一句让人感觉不到温度的话,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能够用这么轻松的语调讨论的事。详细情况就由你来说明,玉鱼。”
“好的,不要用那么严肃的语气嘛。就是因为妈你吓人的时候是这副模样,所以紫荆才会养成那么不可爱的性格。”
赵玉鱼撩起自己的黑色直发,让数不尽的发丝溜进她的指缝,然后手慢慢地从头发上滑下。
“关于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虽说是二十年,但严格来说也可能是二十一年——好了,我不在这上面玩弄字眼了。二十年前,那时候这里同样有一家福利院。”
“……那个,‘同样有’的意思是……二十年前的,和现在的,并不是同一家,是这个意思咩?”
“没错。二十年前的福利院是一个商人开办的民办福利院,而二十年后的这家,准确来说六年前建立的福利院,则是由我本人在多方赞助下开的新民办福利院。要说二者之间有什么明确上的联系,那么便是本人了。”
最后的话,李梦一时间没能理解,当她大概猜到答案时,赵玉鱼就已经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二十年前,我是那家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福利院的其中一员。是的,我曾经是一个孤儿,一个同这些孩子一样的,坐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这个世界的孤儿。”
原来如此,
所以才——在外貌上看不出相似之处。
所以才——只能感觉到更深层次的相似。
因为并没有血缘关系,
只是领养的,
她是被赵月咲从福利院领养的孤儿。
赵玉鱼,
“把我从那家福利院带出来的,自然是我的……母亲,赵月咲。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我要说的,是降临在二十年前那家福利院的灾厄。”
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口吻说道。
同她的母亲般,如出一辙的神态。
“灾厄……”
“那简直是一场灾难,但并不是自然的,而是人为的,由‘某个人’一手制造出来的灾难。用一句话来概括,生活在二十年前那家福利院的孩子,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了,其中一个是我。”
“只有两个人活下来是……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应该是在说很可怕的事情才对,
应该是在说非常严重的事件才对,
现在讨论的,应该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灾难,但是赵玉鱼的口吻平淡得让李梦害怕,
“除去我与另外一人,当年的福利院内全员六十六人——无一例外,尽数‘死亡’。死因只有一个,全部是‘自杀’。”
几乎一个活口不留的恶性事件,
然而死因却是自杀,
涉及六十六人,并且其中大多数是孩子的自杀事件,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吧?我,我从来没听说发生过这种事。”
六十六条生命,并非被灾害、意外夺走,而是逝于自杀。
这种事别说是二十年前,就算是发生在三十年前,五十年前,也应该会被世人知晓。
但李梦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从未耳闻,从未听闻,闻所未闻。
“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没有被任何人记载。当然,从那个时代多方面考虑,被隐瞒了,被抹消了痕迹,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不过,即使那件事的存在痕迹被抹去了,也不意味着真相就永远不会水落石出。二十年来,不止一方势力在调查那件事的真相。我们也是其中一员。”
“——————”
并不能轻易接受赵玉鱼的话。
对于李梦而言,六十六条生命,这样的字眼过于沉重。草率接受了的话,李梦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一定会产生某种程度的扭曲。她想帮到哥哥,但她并不想变成奇怪的人。
随随便便就接受一件不得了的事,那样一定会变成怪物的,李梦想。
只是,
“那,院长是希望我能找到凶手咩……”
不能止步不前。
不能停滞。
可以害怕地,满是忧虑地一点点前进,但绝不能站在原地发呆。
李梦不希望自己变成奇怪的人,但更加不希望自己再度远离哥哥,站在没有哥哥的世界里过着安稳的生活。那样一点都不好,比地狱还要难受。
“不用喔。”
赵玉鱼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凶手我们早就抓到了。他本来应该待在监狱里,不过现在因为一些原因出来了,但最后应该还是会回去吧。他最后一定会‘回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的。”
何止是出来了。
李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在自己哥哥住处见到的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就是制造了当年那次事件的犯人。
不,就算知道了,也肯定会选择不相信吧。
她不认为自己的哥哥会与那种人渣败类厮混在一起。
“我希望你做的事——是唤出当年那些孩子的灵魂。”
“………………”
就像她的哥哥李少辉一样,李梦同样拥有着“驱使灵魂”的能力。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她便能如古罗马时期奴隶主使唤自己奴隶般地命令灵魂。
那唯一的条件便是——曾经存在过,但现在已经消散的幽灵才能被她呼唤出来,并使唤。
不存在于现在,仅存在于过去,未能将那份残留于世间的情感延续至今的幽灵将会在她的呼唤下跨越时空,现身于此世。
这便是她的能力,这便是这名看起来普通的女子高中生唯一不普通的地方。
“三年前,我的母亲与你刚从大学里毕业的哥哥相遇,并且委托他寻找二十年前那些死去孩子的灵魂,但是他失败了,因为的他能力仅限于‘现在’,所以,我们想到了你。”
李少辉被“现在”所局限,
而李梦则是只能望向“过去”。
赵玉鱼的言下之意,是希望李梦能够呼唤出过去的灵魂,李梦解读出了这一点。
她沉默了一会后,
“……好的,我会做的,但是,我有两个问题,如果不能回答这两个问题,我不能答应这件事。”
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只要两个问题就满足了吗,我以为你会提更多问题呢——请说吧。”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秘密,哥哥他不可能会说出来吧……”
“简单,我们在得知你哥哥的能力之后,就开始调查他的家人,差不多是两年前吧,那时候我们就盯上了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见面而已。”
“……我明白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我把那些孩子的灵魂召来了,你们会对它们做什么?我……我……我会视这个问题的答案采取不同的态度的。”
李梦声音越来越小,但她的脑袋却是高高昂着的,与比她稍高一些的赵玉鱼对视着。她的五官轮廓和李少辉有一丝相似之处,因此当她昂起头时,倔强的样子能让人想起那个男人。
“妈,我……。”
“我明白。”
“我快忍……”
“克制住,不然她又要被你吓坏了。”
“……咳咳。你这个问题问得不错。”
李梦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刚刚,她的发言险些让她再度陷入窒息的危险状况。好在这一次进入“专家姿态”的赵玉鱼克制住了欲望。
“我们不会对它们做什么,我们只是想通过它们的存在与否来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属实而已——如若我们真对它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么就算你不能对我们做什么,你的哥哥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哥哥他不会原谅亵渎灵魂的人的。”
她喃喃自语,
“好的,虽然……有些害怕,但我会试试看的。只要让二十年前那些死去的孩子的灵魂出现在这里就行了吧。除此之外不用再做什么了吧?”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可能是在害怕自己被伤害,也可能是在害怕赵玉鱼欺骗自己,更有可能是二者皆有。
“我用我的一切当做违约金跟你做保证,我们不会欺骗你,也不会伤害你。”
“……嗯。”
简简单单地低头轻声。
少女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
在她选择相信这两名初次见面的女性时,某种不可视,不可闻,不可听的东西发生了异变——不过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法察觉,至少从赵玉鱼、赵月咲的角度来感受,那便是空气变得粘稠、湿润起来。
“呼——”
赵玉鱼凝视着李梦。
她舔舐嘴唇,目光并不寻常。当孩童见到心仪玩具时,便会舍弃尚未成熟的自尊心向父母索取。赵玉鱼的视线便如同那不知尊严尊贵的孩童般赤裸。
李梦并未注意到自己正在被凝视。
“——来了呀。”
赵玉鱼与李梦同时说道。然而,究竟为什么会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恐怕她们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深层原因。就结果而言,她们的确做出了正确无误的判断。
“那个东西”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它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事先预定好的位置,甚至在这个地方,一个人也没有希望它会出现。它就如一个不请自来的歹人,看到有扇开着的门便擅自走了进来。
它刚一出现,便将众人的视线一点不剩地夺去了。“呜呜呜——”这样的恸哭声从赵玉鱼、赵月咲身后的那些儿童嘴里发出。
“那个东西”没有成型的样子,只能说是一个高达三米的“黑影”。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轮廓,若是针对它的外形做三视图,那么即便是对画法几何最为拿手的高材生也会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吧。
它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但却又能透过这片黑暗,看到它身后的门。这极度违反物理现象的视觉效果令人毛骨悚然。
“▄▄▄▄▄▄▄▄▄▄▄▄▄▄▄▄!”
这是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语言。
这是人类绝对无法听懂的嘶吼。
这甚至是活着的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情感。
那份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情感从黑影的身上溢出,流散四处时,离它最近的少女开始颤抖,止不住地,像是要将一辈子的战栗都要用到此处般地发抖了。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否定“这个东西”正是她们寻找的孩童的选项。
“嘛——我大概能理解吧。”
就在这时候,赵玉鱼懒散地开口了,
“灵魂与人类就如同生活在一枚透明硬币正反两面上的两种相似却又不同的存在。然而,生活在背面的灵魂‘一无所有’,而生活在正面的人类‘应有尽有’。生活在背面的灵魂能透过透明的硬币看到另一面的人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触碰、干涉正面的他们,更加不可能享受到生者能享受到的一切事物。那么即便是不能思考,也一定会本能地感到憎恶吧,一无所有的人对拥有一切的人的憎恶,这份情感在纯粹由情感形成的灵魂上会得到更加充分地体现。而一旦找到了通往正面的‘门’,那么冒出想要毁灭一切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
她无所畏惧地看着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用不存在的眼睛看着她。
没有受到任何人为的操控,由最纯粹的情感当做动力与动机,它动了起来。
“▄▄▄▄▄▄▄▄▄▄▄▄▄▄▄▄!”
那个东西完全无视了正在颤抖的李梦,直奔着赵玉鱼而来。但是,在它的行进路线上,无可避免地会干涉到忘记逃跑的李梦。如若什么都不做,那么现在的李少辉,便是李梦接下来的下场,甚至会更惨——大概,会将自己的一切都遗忘掉吧。
“不行,绝对不行。这么可爱的孩子,我怎么能让你夺走它啊。可别小看现任驱魔巫女的领袖啊——再怎么说,我也是预定‘人类最强’一席的女人啊。”
赵玉鱼向前迈了一步,也仅迈了一步。
与其说是向前进,不如说只是通过抬脚后落地的连贯动作来满足某个条件,实现特定的目的。
锁链——金色的,璀璨夺目的锁链从那个东西的四周伸出。从虚空中延伸出的锁链将本来不该被现世任何物质触碰到的它贯穿、捆绑。
数十根金色锁链将它牢牢锁住,通过挤压的方式把它压成了球状。
黄金的光芒虽然耀眼,但却没有照亮这个房间,正如那个东西一样,是违反物理现象的存在。
“如果是李少辉的话,应该会在这时候喊出招式名吧。不过,那是不成熟的人才会做的,成熟的大姐姐是不可能给招式命名的,大家要记住喔。”
她冲李梦眨了眨眼。
李梦担心地回过了头,然后目视到了——
“拜拜咯,从硬币上彻底消失的败者。”
——“那个东西”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的瞬间。当锁链的收缩达到了最值时,它理所当然地化作了黑色的粒子远离了这个世界。这下子,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可能再找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