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好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钻出来,以英姿飒爽的姿态重新登场,一击将楚晗宵击昏,同时又用锁链将不可视恶灵轻松剿灭的赵玉鱼,在处理眼前最大危机之后,陷入了一个新的危机。不,也不能说是危机,要说的话,更像是自己养的宠物猫在被送去医院结扎后开始闹别扭了——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况摆在了她面前。

“李梦~”

“………………”

“小李梦~~~”

“……………………”

“小梦梦~~~~~”

“不要用那种称呼叫我!院长,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恶心咩!还有,烦死了!”

李梦生气了。

在从危机之中解脱后,尤其是看到最大的威胁——杀人魔翻着白眼丧失意识之后,李梦的情绪终于从那非死即生的极端情况回到了正常人的范畴。

所以,她看到本来以为已经死掉的院长一副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穿在身上显得累赘的白大褂都没穿的重新出现后,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被戏弄了——因此而生气了。

当然,李梦其实是很高兴的,她高兴的是院长没有死,但高兴的同时并不妨碍她生气。

她觉得既然没有死的话,就应该早点出来。

早一点的话,她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至少,她不用单独面对那可怖的杀人魔了。

“你听我解释嘛——我啊,其实真的‘的确被杀死’了。”

“骗人,死掉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活蹦乱跳地说话。”

“这个嘛,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赵玉鱼将昏厥的楚晗宵拖进了旁边的实验室里,扔到了用来回收实验废弃物的废液桶旁边,用拖把扫帚一类的杂物将她掩住了。因为赵玉鱼用脚尖直击了她的太阳穴,产生了严重的脑震荡,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醒来吧。

“你可以理解为‘和你一起进来的赵玉鱼’被杀掉了吧。活下来的,是‘单独一个人进来’的赵玉鱼。”

赵玉鱼走到走廊上,从发呆站着的李梦身旁经过,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躺在那里的的确是我,而我也的确被杀掉了。怎么说呢,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我还是挺弱的。大意之下被一瞬间秒杀了,真是可悲啊。虽然,也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所以才会如此随意吧。”

通过赵玉鱼的所指,李梦再度意识到摆在自己眼前的景象——那一度统治了她生理的呕吐感再度涌出,然而胃部空无一物的现状使得她只能弯着腰干呕。

“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我’真是太失态了。之后我会好好检讨的。”

“道歉之前……还是先解释一下到底怎么一回事。院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李梦顾不得淑女的礼仪(事实上,她从未接近过淑女),用白大褂的袖子擦拭嘴角。

她脸上的困惑逐渐取代了不适。

“就算你问我,我也很难解释。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那么——好,我们假设现在我手上有一个硬币,我将硬币抛起。硬币上升,旋转,下落, 停在我手背上,然后盖上。提问,此时的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

赵玉鱼从自己的尸体上捡起破掉的白大褂,然后披到了自己身上。

李梦通过赵玉鱼的描述想象、构造了那一画面,

“……我猜是正面。”

“那么我将手移开,揭晓答案——硬币是正面。我对这一答案不满意,于是我将硬币摧毁了。这时我再问,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

“硬币不是已经没了吗?”

“错。硬币还在,我摧毁了一个‘落下来后呈正面的硬币’,于是取而代之的是‘落下来后呈反面的硬币’。所以,答案是‘反面’。”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太不现实了。”

“确实,现实里的确不会发生这种事,但是这是小说。”

“?”

“说太快所以口误了,应该是‘但是这里是存在超能力的世界’。”

赵玉鱼用寻常的口吻,说出一个不太正常的句子,

“我们边走边说吧,根据我……对你而言是‘另一个我’的记忆,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应该一两分钟内就会赶到这里。”

她抓住李梦的手,在少女还在消化她言语里蕴含的信息时,赵玉鱼像一辆脱缰的马般狂奔起来,视“不能在走廊上奔跑”的纪律为无物。

——‘另一个我的记忆’

李梦渐渐地,从那些支离破碎的言语里推断出了答案。但是,如果仅凭推断就认定这种荒唐的想法是真实的,那也太超现实了。

“前面一个转角,进入楼梯,爬到二楼,然后直走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赵玉鱼像是生怕自己忘了似的,不停地在嘴里念着路径的走法。第一次潜入这里的她为何会有如此熟悉这里的结构呢,是事先调查的成果咩,李梦想。

“——然后,会有这种通过扫描识别身份来判断是否启动的陷阱。”

在踏进那个房间的瞬间,

李梦感觉自己看见了没有颜色的死亡。

不,死亡这种东西是看不见的。

所以应该是感受到的——多次接近死亡的李梦,总算是获得了感受危险的能力。然而,即使能够感受到,她也不能判断出使她产生这种感应的危机源自哪里。

“无之巫之舞——五式,巫水。”

先前,李梦误把杀人魔的动作当做是一种舞蹈,那是错误的,那不过是杀人魔在深山中为了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被迫形成的一种步伐。现在,展示在李梦身边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舞蹈”,一种最原始的,民智未开之时模仿着大自然中的河流形成的舞蹈。

是“巫”向神明祈祷时的舞蹈。

“准确来说,是将糅入舞蹈的招式——毕竟,谁会在战场上跳舞啊,又不是在演歌剧。”

危机解除了。

仅仅一刹那的事情,在赵玉鱼踏出宛若舞蹈的步伐时,李梦感受到的危险就荡然无存。但是在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搞不明白。她茫然地四处张望,看到的是灾难性的一幕:烧杯、量筒、试管、碱式(或许是酸式)滴定管、装着去离子水的水桶,放置在角落里收集废液的废液桶,连接着仪器的计算机以及仪器本身——凡是她能够认出来的,像是能在化学课上见到的东西一点不剩地被烧毁了。

就如同发生了严重的化学品着火事件,一片狼藉。

“是看不见的激光武器啦。不如说,激光这种武器,就是要没有颜色才好用。总之,在刚刚一瞬间,我把所有瞄准我们射出的激光全部折射到其他角落里了。好在没有发生爆炸事故,不然就麻烦了。”

“激光武器,还有折射激光……太奇怪了吧,这个年代就算是科幻小说也不敢用这么草率鲁莽的设定吧。而且,光凭那种像是跳舞一样的动作是怎么做到这种事的啊?”

“不是跳舞。”

赵玉鱼拧开了侥幸完好的洗手台的水笼头,从里面流出了稀里哗啦作响的自来水,

“是模仿自然,向神明祈祷的仪式——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在二十一世纪提到‘神’这种东西,只会引人发笑吧。至少,我是不相信有神明存在的——刚刚的动作,就是在模仿流水。从动作上指向流水的意象。”

“光凭这种事就能做到折射激光咩!”

“我也不懂啊,是我老妈教我的招式,原理什么的找她呀,是她在旅行的时候原创的招式!该怎么说呢,就像是那种‘为了收集散落全国各地的十二把刀而启程’的旅途上领悟的!”

赵玉鱼显得有些自暴自弃,看样子是真的不懂得如何解释这其中的原理。

她拧上水笼头,水流声戛然而止。

“比起这个,还是说说刚才的事吧。我明明死了,却还能够再度出现,并且对这里了如指掌的原因。我想现在你也多少猜到一点了吧。”

突然跳跃到原来的话题上了。

果然真的很讨厌解释原理。

“……我能想到的,是‘二重身’,或者说,是‘平行世界’。”

李梦非常不情愿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对于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饱受物化生折磨的她,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猜想,就像是在宣告自己遭受的苦难毫无意义般令人难过。

“猜的不错,结合一下就差不多是真相了。要说的话,我的能力应该是‘分歧点’。”

“分歧点……”

“对的,分歧点。顾名思义,就是通往复数可能性的分歧。我能够在一件事的结果出来之前,设置一个根据条件不同而达成不同结果的分歧点。在度过分歧点之后,会有对应结果的复数的我出现,当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我仅有一个。当这个世界的我死亡之后,另一个结果的我就会取代这个世界上,同一时间线的我。同时,两个我的记忆会互通,形成新的我。”

赵玉鱼是一个经历死亡次数比谁都要多的女性。

她最早一次的死亡,来自于二十年前的孤儿院。那时候,死掉的是‘那一天没有离开孤儿院’的她。替代死去的她出现的,是‘离开了孤儿院’的她。

“刚刚,在进入这里之前,我设置了一个分歧点,分别是单独进来的我,以及和你一起进来的我。和你一起进来的我,在刚刚被杀死了。于是,没有和你一起进来的我出现了,并且从‘独自进来的我在这个时间点上会出现的’位置赶到了你的身边,及时地救下了你。怎么样,这么解释能够理解吗?”

“呃————”

并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比作游戏的话,就稍微容易理解了。

比如说,李梦所见过的,李少辉玩过的galgame里的分歧路线。

分歧路线上的同一个角色,会在同一时间做截然不同的事,这样的事,李梦多少是能理解的。

但是,如果B路线的角色在A路线的同一角色死亡后替代了该角色,那也太过meta了。

不,比起这个,更加令人费解的是,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另一个世界’的院长不见了吗?”

“不是的。我又不是平行世界的旅行者,说到底,另一条路线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世界。对于我而言,就只有这一个世界。在你们看来,大概就是死了一个我之后,又冒出了另一个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