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战斗之类的事情与我无关,

尽管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或是在我知道的地方爆发着激烈的战斗,但是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我要操心的是自己该做的事,以及必须要做好的事。

“还没好吗老头,我们在这里差不多磨蹭二十分钟了。你不是说只要给你搞到电脑,你就有办法打开这扇门吗?”

我不耐烦地催促着眼前满头是汗的老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一定很像那种压榨老年劳动力的地主吧——事实上,虽不完全对,但也所差无几。

我根据赵月咲,那个神神秘秘的女人提供的情报,找到了这栋实验楼的暗门所在。它被藏在一个每个工作日都会有大量学生进出的实验室一角,那个名为“危险物存放处”的柜子的后面。我注意到墙角的四周有过刚刚装修的痕迹,不难猜测出它最近——甚至就在几天前,遭受过一次严重的损毁。

我们三人合力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安全柜挪开,但拦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需要通过输入密码来打开的密码门——不,实际上,它不仅仅需要密码,甚至还可能需要用上虹膜扫描一类的验证才能正常地开启。

当我们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迪尔塞斯的学者,我们之中在这方面最为擅长的老人曼多马挺身而出,说出:“从机房拿电脑过来,我来打开它。”这样豪气千云的话。

如果说每个角色在故事里都有着存在的价值,那么想必这位老人的价值便是这个吧——我本来是想这么想的,但他实在太没用了。

不管是设备过于简陋,还是对方在安保上下的功夫够高,总而言之被寄托众人的曼多马并没有像他吹嘘的那样轻松地解决战斗。

然后,我们陷入了毫无作为,毫无意义,漫长的二十分钟蹉跎之旅。曼多马努力地尝试打开这扇门,但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我不清楚墨莎现在的情况如何,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已经陆续赶来的敌人包围了,我现在只想尽快打开这扇门,进入到所谓的“地下实验室”。

“再等等,马上了。”

“马上是多久?”

“半小时!”

“你怎么不说吃个午饭呢!?”

“不要催促老人家!”

曼多马气呼呼地哼哼道,他大概也觉得自己作为学者的尊严受到挑衅了吧。好不容易遇到自己可以发挥作用的场合,却陷入了这种窘境。

但我们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只剩下他了——正当我悲观地想到这件事时,我的背后却传来了动静。

“放……我……下来。”

本应昏迷的帕萝丝奄奄一息地说道。

“你打算做什么?”

“……你先……放我下来。我一点也不想……待在你背上,区区,人类……”

帕萝丝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她不愿解释的行为符合她一贯的作风,这让我多少放下心来,既然有力气逞强,我就不用担心她会死在我背上了。

而且说得好像我很稀罕她在我背上似的,

不想就不想,正好我也累了。

我慢慢地把她放到地上。帕萝丝双脚着地之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我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手打开。她摇摇晃晃地,东倒西歪地,扶着装着药品的壁柜来到那扇露出的暗门前。

“…………唔。”

如醉酒之人般,她发出微弱的呻吟,手一扬,再度唤来了那把银色——不,比起银色,更加应该用“纯白”形容,因为这只长矛失去了金属的光泽,变成了像是玉石一类的材质制成的武器。也不知道帕萝丝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将白色的长矛插进了密码门里,正当我以为她又要大展神威的时候,她却又倒下了。这一次和之前那一次不同,并不是直接倒下的,而是即将倒下时又想站起,弯着腰想挺直时又不得不屈服于伤势而蹲下,最终只能额头倚着门地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用它……把门切开。”

话音一毕,她再度没了声响。我跑到她身边,用手感受她的鼻息。帕萝丝没有死,只是又一次失去意识了而已。她可能本来在用睡眠恢复自己的伤势,但被我们的争执声吵醒,听不下去了才勉强出手的吧。

我和程华按照她所说的,用这把已经没入门内的武器在门的四周不停地进行切割。本来更加适合穿刺的长矛,到我们手上变成了裁纸刀,将门从墙上剪了下来。

我本以为凭我的力量是没办法做到这件事的——但事实出乎意料,整个流程相当轻松。我或许在低估了矛刃锋利度的同时,也低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力量。

搞不好我也逐渐向非人类靠近了。尽管如此,我也没有丝毫想要用这个力量去战斗的想法,毕竟,那太危险了。

“你就在这里照顾她吧——下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和程华下去就行了。在这里的话,至少墨莎还有可能来得及过来保护你们。一旦深入地底,获救的可能性就渺茫了。”

“……我知道了。”

曼多马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看来他不大适应这么重的镜架,毕竟之前他一直戴着隐形眼镜。话虽如此,这么老了还一直坚持戴隐形眼镜,就不怕出现并发症,把自己变成瞎子吗?

“王倩……就拜托你们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的。王倩是属于我的,同时也是属于她自己的,除此之外,她不属于任何人。”

我将长矛拿在手上。虽然我不大可能用这把武器去战斗,但是拿在手上总归会有一点安全感。要是遇上一些不那么离谱的敌人,我也有自保的能力。

“我走前面。”

程华并非逞强,而是认定他走在前面要更加合理地提出建议。我点了点头,老实地在他进入后再跟上。

这是一个看不到尽头——也不可能看到尽头的螺旋下降的楼梯。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不停地走楼梯,除了走楼梯之外就没有其他环节,但却总会让人以为在楼梯转角处(或者自己的背后)会突然冒出鬼怪的“恐怖”游戏。银白的墙壁上倒映着我和程华的影子,我走在上面,心里面想的是三天前,我的妹妹李梦同样走在这个螺旋楼梯上。

我想象不出她当时的心情,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冒着险来这里。在我缺失的十一年记忆里,她大概发生了改变,是我所不知道的变化。

我们在螺旋楼梯里行进了一段时间,因为程华的步子迈得十分之大,我不得不小跑才能勉强跟在他后面。我本想说点什么话来埋怨他,但看到他紧锁的眉头,说闲话的勇气就缩了回去。

“李少辉……”

又过了一会,我觉得应该差不多该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程华用一些有些颤抖的语调叫了我的名字。我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匆忙握紧了矛身,事实是前面什么都没有。

“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怎么?事到如今想找我索要报酬了?我先说好,我钱包里没有多少钱了。我也是在用爱发电,付不起多少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

程华沉默了会,接着道,

“我曾经犯过无可挽回的错误——但那是别人眼中的‘错误’,在我看来,我不认为自己的事情有错,我始终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但是,无论事情正确还是错误,我都触犯了‘恶’——我杀死了许多孩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你犯下的罪,我当然知道。”

尽管如此,尽管知道,但却没有实感。

我说到底,也只是把这件事作为“情报”、“信息”接受了而已。

这是“李少辉”经历过的事,却不是我经历的事,我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像是三好青年的男人曾经犯下过那种罪无可赦的罪行。但既然连本人都承认了,也容不得我说什么“难以置信”了。

“这和你想让我答应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我触犯的恶,必须要用我的生命去偿还——不,就算用生命也不足以偿还——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去弥补自己的恶行。所以,我才想尽可能为这个世界多做点什么……我想保护那孩子。”

“那孩子——是指叶馨园吗?”

“嗯。我想在那孩子真正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之前,尽可能地去保护她。她或许已经不把我当做老师看待,但我依然把她当做自己的学生。我想保护她,无论如何也想保护她。”

“我知道,你就是为了代替她斩断和机关的恩怨,所以才来这里的。”

“但是——我可能没办法一直保护她。不,说不定我……”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阶梯的尽头。我和程华肩并肩地走出楼梯,来到了我们的目的地——一个被隐藏在地底,仿佛科幻小说、科幻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巨型实验室。数也数不清的电缆,造价高昂的精密仪器如垃圾场的垃圾般随处可见。

在电缆与仪器的排列组成的迷宫中央,我看见了那个被装在玻璃容器里的女人。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桃发的女人吸引,以至于没有去听程华接下来的话,从之后的发展来看,在当时,我的注意力被桃发女人吸引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不定……我会死在这里,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死后,代替我——保护叶馨园。她的话,说不定会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希望’。”

我只听见了他最后提到的“希望”,我想问他“希望指的是什么”的时候——他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了,是被击飞了。

活生生的人类,如同空心的塑料泡沫一样,飞到了我伸手所不能及的仪器上。巨大的声响传来时,程华已经跌到了仪器上,“啊啊啊啊啊——!”的痛苦悲鸣从他的嘴里发出,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如此,最终抵达到这里的,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吗——哼,命运也不是总对我施予恶意。”

声音从我的前方传来。

我绷着神经往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男人就站在那里。

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宛若柯南里的黑衣人与小黑的结合物般的怪人。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身体被笼罩在黑暗下,看不到实体,只能从轮廓看出他有着接近人类的体型。

这些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的左手上提着一名头破血流的女人,是赵玉鱼。而他的右手上,提着一名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的少女,是李梦。

“你的名字是什么?我记得报告上有你的名字,但是我忘了。”

这时候我回忆起来了——我曾经和这个怪人在营救曼多马的时候相遇过。但似乎他并没有认出我,是记忆不好吗,又或者……

先不管这个,我现在要做的是——

“——不要向我提问!还有,把你手上的两个人放下来——把李梦,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