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为什么会想要自杀?
我不知道李少辉是不是怀有恶意,特意针对我问出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确实有点特殊。
就在前不久,我曾经因为父亲犯罪入狱,而选择了自杀。
在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被这个男人阻止了。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当时是怎么救下从楼顶跳下的我,但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触及这明显不是自己应该接触的世界会比较好。
话归正传,当时的我——为什么会想要自杀呢?
当时的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选择自杀的呢?
才过去这么一丁点时间,我应该能够想起来才对。就像是想起今天早上吃的是什么东西一样,我应该能想起来才对。
于是,即便没有必要回答李少辉这个问题,我还是开始苦苦思考这一问题。
回忆,回忆,还是回忆,我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举动,只是为了想起当时自己的心情。
然而——
——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时的自己说过什么话,也一并想不起来了。
像是被人点击了回收站的彻底删除一样,身为门外汉的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回那段被删除的记忆。
怎么可能,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我刚想说出这句话,却在话即将说出口的那一刻,失去了说出这段话的信心。
——我的记忆出问题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连第二次都轮不上,关于记忆的差错,我甚至都想不起来这是近两天来的第几次了。
如果一次两次,可以理解为正常的事件,最多只是让我暗骂自己粗心而已,但如今记忆出差错的次数已经多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让我觉得这是异常的现象。
于是,经过认真思考后,也得不出称得上“答案”的回答的我,望向了朝我抛出问题之后,就开始自言自语的男人。
“这么说的话,你的记忆出问题了?”
李少辉用粗糙的手指摩擦着他那光滑的下巴,眼睛时而睁开,时而眯上,一开一合,似是在思考。
“对,就是记忆出问题了……重要的地方出现缺失……即使是完整的部分,去阅读它的时候,也不像是在看‘自己的记忆’,更像是在浏览他人的写实电影。”
顺着李少辉的话,叶馨园一点点说出自己这段时间记忆上的困扰。
“出现缺失,也就意味着你的记忆中的‘保存’系统出现了问题,至于没有实感……你该不会姓两仪吧?啊,没事,当我自言自语吧。”
从李少辉嘴里说出了看起来不像是中国人的姓氏,叶馨园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执着于男人说的前半句话。
“‘保存’系统……识记、保持、再认以及回忆吗?以前在图书馆的时候,有看到记载了记忆的基本过程的相关资料的书,上面有提到过这些。”
“哇,好厉害啊,竟然看到过相关资料诶,我也只不过是在稍稍感兴趣的小说上见到过类似的‘铭记、保存、播放、再认’而已,还有感觉好像词汇以及顺序上有微妙的不同……算了,这些不重要。”
把差点再一次偏离重点的话题拉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李少辉的下一句话就是在做着这样的事。
“你的记忆有问题跟我们现在调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这需要你之后去确认。”
“所以说,快点告诉我啊!那个奇怪的问题和那句‘值得我们去在意的地方’有什么联系吗?”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就应该像个记者一样,去想办法弄清楚他们会‘自杀’的原因。既然如此,去思考人类为什么会自杀这一问题,就很有意义了。不是经常见到的吗?为了比其他同行早一秒知道真相的记者经常会不考虑受害人家属本人的感受,不分昼夜地堵住家门,追问受害者家属关于自己亲属遭遇不幸的感想……抱歉。”
说着说着,李少辉忽然望向了叶馨园,那双被黑眼圈包裹住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刺痛了少女的心。
“当然经常见到。那些追着我问问题,从出院后就一直纠缠不休的家伙经常会做的事,我当然会知道。但是……这和你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前不久,一名男性因为持枪抢劫银行而入狱。为了了解到更多的情况,想要制造爆炸性新闻的三流记者们,当然不会放过那名男性唯一的女儿。
叶馨园,就是那名抢劫犯的女儿,同时也是唯一的女儿。
“对不起,其实一开始我没有特指你的。”
“我知道啦,你继续说啊,我又没有在意这种事。”
少女皱紧浅眉,面露不悦地用手指绕转起马尾。
“不,你在一脸很不爽地在扯头发诶,明明很在意吧?”
“都说了,我完全不在意!不管是你之前那个问题,还是刚才说的话,我都不觉得是在针对我!完全不在意!请继续你的话!”
“不行啊,演技太差了吧。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这么强烈了,还一顿一顿的,绝对很在意吧。”
“要我说几遍,我不——”
“不是有句很经典的,经典到找不到出处的话吗——比起在意对方是怎么做的,不如去想想,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只在励志的心灵鸡汤上见到过类似的话,而且我可以保证,它的用法绝对跟你的不一样。”
在少女的脸色愈来愈差的情况下,李少辉也不想继续说些没意义的话去进一步激怒对方。因为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也就是说,对于我们这些外行人来说,唯一该去在意的,就是这些不应该自杀的孩子们,为什么会有自杀的想法。弄清楚这些,我想也就可以进一步知道真相了。”
“什么啊!弄了半天不就是在说一堆废话吗?那么呢?你现在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会笨到自杀了吗?”
短促而又夸张的气息从少女的鼻中哼出,叶馨园脸上的不悦在顷刻间被失望取代。在她的想象中,李少辉应该说出更加具有震撼力的话吧。
“嗯……现在还不明白。不过,要不了多久就能明白了……”
叶馨园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李少辉并不在乎。他一如既往地沉着一张死人脸,不急不慢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假如真的只是单纯的自杀,那么一定会存在那个的。”
——那个是什么?少女正打算这样问时,却发现李少辉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
她下意识也循着男人抬头的方向望去,可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里什么都没有啊,少女这么想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了。
“怎么样?有看到什么吗?”
少女眼中的什么都没有的风景,在男人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那里,有着一名看不到裙底是什么,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单马尾小女孩。
“那个,我真的有很认真很认真地,从顶楼到一楼地查过了!但是呢!果然啊!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知是在害怕着什么,还是在惭愧着什么,只有李少辉能够看见的小女孩用着反常的口吻报告着自己的成果。
“放轻松,我又不会因为你的无能而责怪你。不如说,我从一开始也没有对你抱有过希望。”
“喂!很失礼啊!我才不是无能的灵使呢,把你的希望都全部丢过来啊!”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包括幽灵?”
“真的啦!别说是幽灵了,连活着的人都没见到。对了,我找到了可能是自杀现场的厕所,那里有着黄色的警戒线。当然对我没有作用,所以我就进去了……里面虽然有残留的,没洗干净的血渍,但基本上也只有那么一丁点东西还看得出来了。其他的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尽管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但灵使还是有很努力地回忆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所以,已经足够了。
这段话里面,存在着李少辉想要的信息。
“你做的已经很——”
“在那里吗?你口中的那个灵使。”
就在李少辉想试着夸奖一下努力工作的灵使时,叶馨园突然的插话让他一下子把到嘴边的褒奖词咽了回去。
“嗯,就在那里,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你。”
“但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啊……瞪着大眼睛?为什么瞪我?我又没招惹她。”
叶馨园继续盯着天空。在那里有着一个她可能永远都看不见的小女孩正瞪圆了双眼,气鼓鼓地看着她。
“大概,可能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把她本来能到手的糖果给弄没了吧。”
“哎?”
叶馨园还是没办法跟上李少辉的话。并不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男人说的是中文,她当然能听懂。但为什么会说这句话,说出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就不太明白了。
“不管了,反正灵使什么的,只是你的妄想吧。真是个令人恶心的变态。”
叶馨园对于“灵使”的看法,还是跟上次在楼顶时持有的想法一致。
“我——不是——妄想啦!”
小女孩尝试为自己辩驳,不过她就算喊破了喉咙,说出来的话也只有李少辉一人能够听到。
正当李少辉对此想稍稍表露零丁半点同情时,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三个……”
是比较特别的女声,不是叶馨园,也不是王倩发出的声音。
“在这里做什么?”
像是一块完整的冰碎掉后产生的冰渣,巧妙地溜进衣服的缝隙,紧贴住了皮肤,因此而产生的寒意席卷而来。
寒意的源头是少女一句单纯的问话。
话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值得在意的是说话人的语气。
留着墨黑的,垂落至腰间的长发的少女正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从她身上倾流出来的气质会让人联想到会刺伤人的蔷薇科植物。
“如果不愿意说的话,只能去请门卫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