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全部自杀了,所以才会和你们学校联系在一起。”

  ——自杀。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呼吸甚至出现了停滞。

  关于这个词,最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不,绝不只是停留在“听过”的层次上,就连我本人也亲身体验过一次什么叫做“自杀”。

  但是,不管听过多少次,对它有多么熟悉,当它从院长的嘴里说出来时,还是让我感到震撼。

  “这怎么可能?大人先不说,那些小孩怎么可能会自杀?”

  第一个反应是否认。不去寻找客观上的证据,仅仅依靠主观的感受就去否认,这便是“我”,这便是“人类”。

  当然,大多数时候这样仅凭感觉的判断不一定会是错的,我想这次也不会例外。

  因为,自杀的定义是个体经过复杂的心理活动之后,有意自愿地采取各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性命。孤儿院的大人们会经过认真而又繁琐的思考后,采取极端手段结束自己的性命,然后被人定义为自杀,是存在着一定的可能性的。所以我想否认的并不是大人们自杀这一事。

  想要去否认的,是孤儿院的小孩们自杀这一件事。

  复杂的心理活动?这种事小孩子真的能够做得到吗?不,说到底他们真的懂得要怎么做才能够让自己【死掉】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孩子们做出了跟自杀的大人们一样的事,那在社会上充其量也只能被称呼为“意外”,绝无可能被称之为“自杀”。

  “‘三岁的小孩自杀’,这种滑稽的题目就连靠标题欺骗人的混蛋都不会想到吧?”

  “嗯,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小孩子是不可能自杀的,即使做出了自杀的行为,也不会被定义为自杀。这一点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是,那时候的情景,是能够扭曲‘正确’的,让正确变得不再适用的景象。”

  院长摸了摸皮裤的口袋,像是想从里面取出什么,正当我以为她是要取出香烟一类的东西时,她却拿出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张黑色的,标着“16G”的SD卡。

  “装进你的手机里面,在这里面有一个视频,是我的朋友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的。看了那个视频,我想你就能明白为什么我会说出那些话了。”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小小的卡片。如果不是封面诈骗的话,那么这个SD卡应该能够储存将近十六G的数据。只是,真的有必要特意用手机的SD卡来储存视频吗?一般来说,U盘一类的更加常见吧?

  接过SD卡,在换上它之前我还担心型号不对,结果很完美地就放了进去。

  “对了,为什么你这么简单就告诉我这些事了?紫荆说得那么坚决,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来呢。”

  在观看那个视频之前,我想把一些可问可不问的问题都说出来。

  “嗯,如果你不是紫荆认可的人的话,我大概会直接把你从这里轰出去吧。”

  “……真的假的啊?”

  “不是开玩笑呢。小姑娘,虽然之前我对你的观感不错,但仅凭淡薄的好感,是不足以支撑你肆无忌惮地发问的。”

  我撇了撇嘴,心中隐隐有一丝期待她大发雷霆把我赶出去的场景。

  “反过来,我也问小姑娘你一个问题——一般来说,你不是该先去院长室里等我吗?为什么第一时间来的是这个房间?”

  “看完视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好了,已经开机了,我要看了。”

  唔咕,不知怎么的,对视频的好奇在即将点开的那一刻化为了不安,我踌躇了片刻,才用手指轻触播放的图标。

  ——不,没有点开,而是停在了上面。

  “看了这个之后,是不是就能把一切都弄清楚了?“

  “怎么可能,要是一个视频就能够解决全部疑惑,我也不用辛辛苦苦调查这么久了。”

  “也是呢……”

  疲惫地叹了口气,希望寄居在一个已经被人看过的视频上面,着实不符合我的作风。这样看来,自己真的是太累了。

  啪嗒,其实并没有发出这样的声响,只是我下意识加上的音效。手指轻轻触碰后,屏幕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当然,黑暗没有持续多久,又重新被朦胧的光亮取代。

  视频开始了,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始把呼吸放轻,尽可能减少这个房间的聒噪。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顺利。

  “哇,呜哇!”

  意义不明的童声在我的左侧响起,一个可能有八岁的男童含着手指,另一只手朝我这边不断挥着。是想向我表达什么吗?没办法理解他这个动作的我,只能够皱起眉毛陷入沉思。看到我这副模样,院长当即拍了拍手,接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之前围在我们身边的孩童如退潮般迅速离开,散到房间的四角,做起其他事情。

  是什么特别的技巧吗?像是训练军犬那样?好过分啊……

  “嗯,算是用了点小花招吧。”

  她吐舌笑道。

  我因此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啪嗒,这次的声音并不是我幻想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像是什么东西跌在地上发出的轻响,而这个声音的来源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来自我手中小小的手机。

  我把原本眯起的眼睛睁大,开始认真看起屏幕上显示的画面。

  “啊,对了。”

  女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我继续凝视着画面。

  画面摇摇晃晃,而且模糊不清,虽然不至于是漆黑一片,但也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要是谁把这种视频叫做成品,那么他一定会被每个视频网站上的用户唾弃。

  差点忘了这个——

  我从兜里拿出了银色的耳机,把纠缠成一团的耳机线解开,插在手机的插孔上。

  滴答,滴答,滴答,刚将耳机粗暴地塞进耳洞,我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是液体从高处落下,撞击地面后的声音,不到一秒,我就做出这个判断。

  与此同时,女人的下一句话也一并到了。

  “——视频的内容,可能不宜饭后观看。”

  视野变得血红。

  不,这句措辞并不准确,应该说,是画面变得血红,但画面却因此变得更加清晰,简直像是装上了一面红色的滤镜。

  滴答,滴答,依旧能够听见液体滴落的声音。在哪?在哪?我调整眼睛的焦距,把视频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个遍,终于——

  ——我找到了最初那声轻响发出的源头。

  啪嗒啪嗒,并不是我的眼睛多么犀利,只是因为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所以才能注意到。

  “这是……什么啊……”

  胃部正在上下翻涌,不停地蠕动着,伴随而来的恶心感席卷全身,紧接着喉咙被从胃里涌出的东西强行扩张,酸酸的味道在味蕾绽开。

  ——是手指。

  是人的手指在从高处坠下,不是完整地一根,而是一部分。一节又一节,像是筛豆子一样一点点往下掉。

  视线无法移开,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办法从那循环坠落的手指上移开。

  “呜呜呜啊啊啊啊。”

  沙哑的呻吟声从视频里的每一个角落里传出,不是眼睛,而是拍摄这个视频的设备的焦距进行了调整,下一刻,画面上显示的东西变得更多了。

  人,到处都是,随地都是,肉眼能够看见的地方都是人。

  年龄没有意义,体型已经失去存在的必要,在此时此刻,出现在画面上的这些人,只拥有一个身份。

  ——正在残害自己身体的人类。

  

  

  

  

  

  

  

  

  

  

  视频的内容渐渐到了尾声。

  我的表情也由最初的惊愕、恐慌,转变为麻木。

  是的,是麻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心灵麻木了,而只是指面部表情的麻木。换句话来说,我连支配脸部肌肉的力量都失去了。

  终于,在视频的最后,我看到了一直拿着这个拍摄设备的人,他的五官被血液掩盖着,但能从他稚嫩的轮廓上看出,他的年龄并不大,还是个孩子。

  他应该是做出了像是最近才兴起的,类似自拍的姿势,让对于那个年代来说,应该是很难得一见的摄影仪器位于自己的上方。

  另外一只手,举起了像是水果刀一样的小刀,噗嗤一下,刺进了他的腹部。

  接着,他张开了嘴,正当我以为他要发出痛苦的呻吟时,却从他的嘴里听到了那句话。

  “——全部都是,你们的错。”

  然后,他拔出了刀刃,朝着自己举着仪器的手挥去——

  ——我关掉了手机。

  拔下电板,取出SD卡丢到地上,一气呵成,没有出现零点五秒以上的停顿。

  “够了。”

  我不带一丝颤音地说道。

  “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

  视频的最后会是什么样,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关掉了视频。

  “过去的事已经无所谓了。”

  我以要把牙齿咬碎的劲道,合上嘴巴。

  刺耳的磨牙声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发出。

  “就在学校里吧,那个人。”

  我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伴随着氧气一点点进入身体,浑浊的废气被逐渐排除,我身体也一点点地恢复了力量。

  “那个人?噢,你是说那个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人吗?应该在吧,如果我朋友给我提供的线索没有错的话。”

  “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吗?那么由我来回答——那个罪魁祸首,绝对在我们学校。”

  完全一致的话语,时隔二十年,在相似的事件里被不同的人说出来,这当然可能是巧合,但是一连串的巧合出现在这一块,那就绝不仅仅只是“巧合”那么暧味的词能够解释的了。

  吧唧,我脚踩在了混合着食物残渣的胃液上,喉咙里依旧承受着灼烧的煎熬,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打算走了吗?”

  “啊,虽然感觉来这里什么都没有收获到,但是我却觉得已经足够了。当知道这件事存在着幕后黑手,而且就在我们学校时,我就已经想明白了。”

  到底有没有弄明白,其实我也不清楚,也许只是一时间火气上头,才会产生“自己已经找到真相”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那么带上这本书吧。”

  女人从上次看到过的书架上取下一本满是积灰的厚重书籍,轻轻递给我。

  我把手放在上面,立即就有一种手被侵犯的恶心感。数以千万计的细菌恐怕在这一刻已经侵占我的皮肤表面。

  “这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进来这个福利院的孩子的个人信息。当然,也包括了二十年前的孤儿院里孩子的信息,是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回来的。”

  我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内容类似中学里填过的个人信息表的表格,上面记载了人名、出生日期等一系列信息。继续往下翻,依旧是各种各样的资料,有些还贴了照片,有些则没有,而且鲜有资料完全的表格,几乎每张表上都有着空缺的部分,就连最基本的性别,都有好几个表格上是空着的。

  “就算给我这本书,也没有什么用啊。”

  就算上面可能记载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可疑的小男孩的信息,我也不可能查得到。更何况,要是能够查到的话,院长估计早就知道了。

  “对我和小紫荆来说是没有什么用,但对你就可能不一样了……说不定你能发现我们没能察觉到的线索。”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就算给我这么厚的一本书,我现在也不一定有心情去看。

  “啊,对了,这里有袋子,你把它装进去吧。”

  既然有的话,那就早点拿出来啊。

  总之,忙活了一会之后,我把这本厚厚的书装进了黑色的塑料袋里。

  这下子,就真的可以走了——

  ——不,我还有想说的话。

  我把塑料袋提在手中,眼睛撇向穿着暴露的院长。

  “那个,院长,看到那个视频之后,我更加确信了,他们果然不可能是自杀。”

  “不。”

  院长摇了摇头。

  “是自杀哟,他们那些人都是心甘情愿死的。正是因为注意到这一点,我才会认为他们是自杀的。至于当时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是怎么给事件下定义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

  嘁,即便院长否认了我的说法,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那些人绝对不是自杀的,我学校里死掉的那两名学生,也绝对不可能都是自杀的。

  “小姑娘啊,虽然你这么激动,我突然说这话会有点扫兴……不过,你是不是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小姑娘,你特意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真的有必要问吗?

  伴随着疑问,我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院长。说起来,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要是还有机会见面的话,那个时候再问吧。

  “当然是想看着这些孩子,说出‘你们绝对没有被世界抛弃’,这样的话。”

  “那你现在不是可以说吗?”

  “不要,因为太矫情了,现在才说也太做作了,所以我不想说了。更何况,也没有说的必要。他们没有被全世界抛弃,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我说的没错吧——院长姐姐。”

  听到我这句话,女人的眼睛像是狐狸一般眯了起来。她坐在靠椅上的身子拱了拱,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只随时都会扑向猎物的虎豹。

  我没有理会,而是摆正身子,驱着有力的右手,把木门拉开。和之前一样,幽暗的走廊并未有光线进来,继续前进的话,仍旧会在一片漆黑的环境摸索。

  “如果非要说出这样矫情恶心的糟糕台词,要说的对象也不是这些孩子,而是那个人,那个自以为是,肆意践踏人命的傻——”

  话里的最后一个字因为门合上时发出的巨响而被掩盖。

  但是,我想不管是院长,还是我,都已经听清楚我所说的话。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件。

  把这从二十年前延续至今的闹剧结束,这样说出来或许会比较让人觉得帅气。但是,要我去说的话,我现在行动的理由,才不是这种可以坦率说出口的事情,而是更加自私的,更加自以为是的理由。

  “——伤害小琴也好,践踏人命也好,这种做法,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容许【它】的存在!”

  

  

  

  

  

  

  

  “就这样走掉了啊。”

  我看着还在咯吱咯吱作响的木门,心中生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这个小姑娘,或许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呢……嗯,前提是她的运气得不错。

  “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

  我回头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像以往一样,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到没有像往常般玩着积木,而是以端正地坐姿做着。

  他的右腿自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被经过改修的裤子裹得严实,不难看出他是一个身体有着缺陷的孩童。

  “那个……大姐姐……快……死了。”

  没有发育完全的声带发出稚嫩动人的声音。因为许久未曾开口而显得迟钝的说话速度并未能够掩盖这句话中蕴含的恐怖意味。

  男孩昂起头,与我的视线对接上,漆黑的眼瞳中流露出诡异的紫光。光芒在他的眼眶中流转,接着一闪即逝,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他的异常,或许会把这瞬息即逝的紫芒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要死了?你又看到了吗?”

  男孩没有应声,对此我颇感头疼,只能抓了抓脖子,不耐地叹出一口气。

  “要是因为这件事死了,也只能说是命吧……不过,那个小姑娘身边有那两个人,可没有那么容易死。”

  唔……但愿吧。毕竟,能够逆转“死亡”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少之又少。即使存在着有具备成为那种人资质的人,也未必能够有那种运气。

  “小姑娘是有资质的人,但有没有活下来的运气,这就不知道了。要是她这样的人死了,我也会很难过的。难得有能让小紫荆认可的人出现,我也不想她就这样死了呢。”

  我把掉在地上的SD卡拾起,放回到口袋。

  在我不说话之后,这个房间又恢复了往常的死寂。

  在这个房间里,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一种极为暧味的存在。当然,这其中并没有魔法什么的超自然能力在作祟。只是纯粹的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后,没办法对当下的时间做出准确的定性。

  就是这样极度暧味的时刻,我想起了小姑娘刚才说的话。

  “‘没有被全世界抛弃’吗……”

  好啦,不要去想那么多了,总之,现在先把小姑娘吐出来的东西打扫干净吧。真是的,竟然在别人的房间里呕吐,还真是一个不懂礼数的小姑娘。

  “…………”

  ……千万别死了啊。

  

  

  

  

  嘀嘟——等待电话被接通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是象征性地响了两声后,电话就接通了。

  “喂?李少辉,你现在在哪。”

  我急不可耐地询问着男人现在的位置。因为现在的我急需要他的帮助,虽然我相信即使依靠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这次事件,但是能够得到他的帮助,自然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我现在在家里,怎么了吗?话说,你竟然主动打电话联系我,还真是不得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

  啧,我咬住嘴唇,没有理会他这挑衅意味十足的话。

  “哎呀?不嫌弃我了吗?明明之前还说什么要我的帮忙会玷污你的承诺什么的……”

  “我当然嫌弃你!说是最讨厌你也不为过!但是那是另外一码事。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是无法否定的事。所以,拜托了,能不能过来帮帮我?”

  “这样啊,唔摁,这个味道不错——”

  李少辉拉长了尾音,简直像是在故意玩弄我忐忑不安的内心。不……等下,什么叫做味道不错?他是在吃东西吗?在我不安的时候,他在吃着美食?

  “——我拒绝。”

  分散的思绪瞬间聚拢。

  果然如此吗?我的心骤然一沉。

  “第一,我没有继续帮你的理由。因为我的委托已经完成了。第二,你现在在做的事,对我来说是很无聊的事情,我不想去管。第三,我现在有更加有趣的事要去做,根本没有那个闲暇去理你。”

  他冷冰冰地举出拒绝我请求的理由。

  出奇的,我没有因此而愤怒。

  “最重要的是——这是你的事,是你必须要去解决的事。举个例子的话,这是村紧急任务,而非公会任务,只能由你一个人去解决。在此之前,我和其他人已经帮了你不少了。最后一击的任务只能由你亲手,由你一个人去做。”

  他说的对。

  不管是对那个藏在学校里的家伙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还是因为他伤害了小琴而觉得他无法饶恕,终归到底只是我一个人的【私事】。

  但是……明知如此,我还是想向李少辉求助。

  “李少辉……”

  会有这种想法的理由——

  “如果我要死了,你会来救我吗?”

  ——我在害怕。

  在害怕自己会死。

  就在刚才,我目睹到了【死亡】。

  不是一人分量的死亡,是许许多多份的【死亡】。

  现在还能够保持理智,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堪比世界七大奇迹的事。事实上,在看视频的途中,我几乎快把胆汁都吐完了。刚刚结束的时候,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凭着胸腔的怒火,我才勉勉强强支撑到现在。

  但是,我还是害怕。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没有掌握任何不可思议的力量。这样的我,竟然要去处理这种程度的事件,也太强人所难了。

  所以,我想向这个曾经做到匪夷所思的事情的男人求助。

  然而——

  ——嘀嘟一声,通讯结束了。

  我没有对此做过多的抱怨,只是把手机放回到口袋。

  孤身一人,继续前行。

  

  

  

  

  

  “啊,糟糕糟糕,我就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打电话的。”

  李少辉看着沾着汤汁的手机,心情复杂。

  “等下,大叔……一般来说应该反过来说吧?打电话的时候不要吃饭什么的。”

  “是吗?我到觉得先后顺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没办法,我肉都已经夹到嘴边了,怎么能够不吃。”

  就在刚才,他夹着火锅里的肉片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理应放下肉片专心电话的他,不仅没有把筷子放下,甚至还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肉片塞进自己的嘴里。

  这么狂妄的举动必然会遭到报应。

  这份报应来的十分之快,以至于通话还没结束,他就因为手肘不小心撞到桌子上,伤到麻筋,接着手一抖,把手机甩进了汤底浓郁的火锅里。

  即使当机立断让王倩伸手进去取出手机,也还是为时已晚。

  手机开始不停地自动重启,把外壳拆下之后,李少辉这才想起自己这台廉价的一体机,是没有办法在不利用工具的情况下拆机的。

  “算了,这火锅也不用吃了,好好一个羊肉火锅,现在变成了涮手机。”

  嫌恶地看着已经渐渐发热的手机,没了心情的李少辉从座位上站起来。

  “王倩,我们走吧。”

  “嗯。”

  没有询问接下来的目的地,对于女人来说,只要在李少辉的身边,是去哪里都不重要。

  但是另外一位不这么想,小女孩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飘浮在男人的身前,半个身体已经进了火锅。

  “喂,大叔,你要去哪?”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学校。”

  李少辉想都没有想,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地。

  “……诶?你不是说不管叶馨园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学校?”

  “我去学校又不一定是为了帮她。只是去学校找委托人要钱而已。更何况,那个自来熟的警察给我的委托还差一点,我等着叶馨园把那个人找出来呢。就是那个吧,在学校守株待兔……或者不劳而获更加贴切点?”

  用桌上的餐巾纸擦拭掉手机上的汤汁之后,李少辉招手叫来了服务员。

  “有没有搞错啊,就吃个火锅而已,竟然要这么多钱?”

  嘴上在抱怨着,但男人也只能乖乖付账。

  他从干瘪的黑色钱包里抖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先生慢走,期待您的下一次光临。”

  女性服务员以标准得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目送走面无表情的李少辉。看着这一幕,小女孩打从心底里佩服着这些从事服务业的人类,能够对李少辉这样的人展露出这么温柔的笑容,做到这一点的他们真是太厉害了。

  “不会来了,绝对不会来了,来这里浪费时间,还浪费钱。我宁愿吃泡面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大叔,这句话你昨天和前天都说过。”

  “我也确实没有再去那几家店了啊。

  ”唔——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别来这些看门面就知道价格肯定贵的离谱的店吃饭啊。“

  “什么,光看门面就能知道价格吗?灵使,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啊——唔,疼疼疼……”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灵使的话给惊到了,李少辉走着走着,脚背忽然一翻,在平坦的人行道上崴到了右脚。

  “……我觉得这是具有一定社会常识的人都能够看出来的事。你能够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李少辉是一个奇怪的人,这已经是无须争议,甚至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实。饶是如此,灵使还是一次又一次被李少辉的言行给折腾得哭笑不得。

  这一次也一样。不过,并不是惊讶于男人在平地上崴脚,也不是讶异男人会没办法看出饭店的价格,而是对男人的言行不一感到奇怪。

  ——如果我要死了,你会来救我吗?

  当叶馨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灵使没有漏掉李少辉的任何一个反应。

  表情呆滞,目光闪烁不定,手上的劲道在一点点变弱,之所以手机会掉进火锅里,除了是不小心伤到了手肘的麻筋之外,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动摇促成了这一事。

  恐怕,就是因为这一句话,男人才会起身前往学校吧。

  拒绝叶馨园的四个理由,全部都是李少辉的肺腑之言,不打算去学校,也是李少辉的本意。

  然而,让李少辉改变心意的,确实是那个双马尾少女的求救。

  ——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类。

  “既然放心不下的话,那么一开始就别离开嘛……”

        小小的抱怨,未能被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