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清楚自己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在其中。我甚至不能相信自己说的话是对的,就算这时候有人跟我说,“其实你不小心把‘去死’说成起司了。”我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了。

  脑袋宛如一个被倒了桶泥浆的小池塘。

  像是发着高烧,混淆了现实与幻觉。虚幻与真实的分界线变成了像是被刚刚接触绘画的初学者用从文具店买来的自动铅笔描下的一根浅浅的,短短的,不起眼的细线。正是因为对方的不走心,我才变得这副要时刻咬紧后槽牙来提醒自己现在是现实,而不是梦境的狼狈情况。

  “大叔,你在做什么啊?你疯了吗!?”

  在幽灵刚刚把手从我的脑袋里抽出的时候,灵使就像是吃错药的病人,慌不择路地从我的身体里穿过,然后挡在了幽灵面前。

  她真的是慌得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就和我一样。她即使拦在幽灵面前也没有意义,她接触不到人类,也接触不到幽灵,她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疯——只是为了逼他出来而已。”

  我说,

  “他现在就躲在我的记忆里——既然如此,只要把他居住的地方拆掉,他就没有地方可以生存了。用这样的方式,逼他出来。”

  如果他打算一直躲着不出来,用这种令人不耻的方式恶心我,我就只能用这种双方都会受伤的方式来让他出来。

  “不是那回事——我当然明白大叔你这样做的理由,但是呀!”

  灵使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岚,

  “没有证据能证明她说的话是对的吧。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吧。就因为她说的话,大叔就要做这种自虐的事情——我绝对不允许!”

  绝对不允许,绝对不同意,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身上冒出来的和外表年龄不符的坚强意志让我明白了她的想法,我朝她笑了一下,不是温柔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非要赋予一个能够让人心领神会的定义,那便是疲惫的笑。

  “——那么,你也听见了吧。岚,灵使不能相信你说的话。”

  “我说过,我从一开始就没要求你信过。可如果你想要解决现在你身上的情况,你妹妹身上的情况,帕萝丝的情况,你就只能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便只能依靠你自己的判断,做出选择。”

  岚看上去并不惊讶,灵使的质疑在她的意料之中。

  “是啊……并不是怀疑不怀疑的问题,而是除此之外就能交给我来思考。”

  姑且,岚是我的盟友。有值得信任的价值。所以我没有怀疑她在撒谎——但要说我不由分说就把她的话当做唯一正解,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岚,回答我。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幕后黑手已经死了?”

  我直视着岚的苍色眼瞳,

  “明明之前你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一定要抓住藏在这座城市里的破坏者。为什么现在你就能这么肯定,那个幕后黑手已经死了?”

  “你有理解我说的话吗?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是让自己变成了类似于灵魂的存在。”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可不要说是他亲自告诉你的。”

  “只是反推而已——假如说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能从所有人的记忆里,那些零件里看到他的身影,但到头来,所有的线索只是指向了高文,偏偏那个高文在昨天就已经死了,而你却在今天上午看见了他。理应活着的人看不见踪影,本应死去的人却出现了,能够解释这一情况的,要么是你的幻觉,要么是他以不同寻常的方式,接近死亡的方式活着——一切的谜团都是在我看到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后,才解开的。”

  “那么,还有问题——”

  我并不在乎岚的回答,我之所以突然问这些问题,并不是想要听到岚的回答,而是想让【某个人】听见岚的回答。

  “——为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帕萝丝——被侵蚀了,我的妹妹,也被侵蚀了,就连王倩也中招了。唯独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要说疑惑的话,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明明遇上同样的情况,为什么偏偏岚没有遭到毒手。我不认为她在精神或者肉体中有一项强于王倩,更何况即便强过,也不一定能够让幕后黑手的能力无效化。

  “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岚大概是觉得坐久了有些无聊。她用手拍着自己的膝盖,轻微的响声和呼吸声交响在一起,像是简陋的一场音乐会。她表情比我想象中要放松,拍着膝盖的手掌也是摊开的,身体则是舒展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暂时性半身不遂的人,更像一个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家里泡澡的上班族。

  “如果你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那也太令我失望了——【记忆残缺】的李少辉先生。”

  “跟大叔失忆有什么关系呀——!”

  针锋相对,以牙还牙,岚咬重发音读出的四个字在灵使眼里成为对我的嘲讽,她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我申辩。虽然有些不太相干,但我在这时候想起了无对我说过的话——关于这个小女孩永远是站在我这一边的话。

  灵使并不是一个明事理,聪明聪慧的小女孩。她更多时候都是意气用事,无论是朝我发火,还是责怪别人,喜爱别人的时候——她都不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去做的。她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

  “我并不是在针对你的主人,你这只小狗。”

  “什么呀!你才是小狗,你全家都是小狗!”

  “唔姆,本人还没发话,你就在这里说来说去,不是护主的狗还是什么?小狗,小狗,小狗!”

  “呜哇哇哇!大叔!这个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早该看出这一点的!绝对不能相信她说的话!”

  令人忍俊不禁的吵架,像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思维逻辑,从这一点来看,她们两个的确在精神年龄上具备着相似程度。我舔了舔嘴唇,不打算去评论她们两个的对错(事实上也没有需要去定义对与错的地方)我顺着岚刚才的话,把对话进行下去:

  “记忆残缺吗?我是因为这个才安然无恙的。那么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呢?”

  “唔姆!很简单,正如我在被当面询问‘想要的是什么’时明白了你之所以会在短时间内没有奇怪反应的原因一样,我也在那个时候,意识到这个能力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并不是让能力无效化,

  而是从根本上,能力就无法对她起作用。

  也就是——

  “我并不能满足他能力发动的条件。”

  岚意兴阑珊地说道。

  “他要想办法让目标的心结浮上来——动物总是会将对自己重要的东西藏在深处。不止是人类,狗,以及猫都是这样——当心结被他知晓后,他需要的就是让你预设的那个【某物】进去,侵蚀心灵,再然后,就是利用对方的【心结】来影响行动。老实说,并不是多么高深的伎俩,只要理解为利用心理阴影的洗脑,就简单多了。”

  “早这样说多好,之前就没必要浪费那么多口舌了。”

  “我不是说了吗,关于这些推论,是看到你的时候才确定下来的。哪有足够的时间去组织语言,就算是演讲稿,也需要花时间去筹备,更何况是这种能力分析的艰难课题。”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情况并不能让他成功地施展能力吗?像是我的【心结】,那段至关重要的记忆消失了一样,你没有心结?”

  没有心结,也就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我并不认为事情会巧合到岚也跟我一样失去了记忆,我更倾向于她没有心结,心灵没有破绽。

  “不,不是这样的。只要是活着的人,都会有心结——人之所以会按照现有的方式生存,和从过去某一时刻奠定下来的核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她说,却露出凄美的笑容。

  毫无征兆地——惨笑。

  “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也是如此——本来该是如此。”

  “……本来?”

  “嗯——意思是,你这家伙现在不是这样了吗!”

  “没错,是本来,是本该……李少辉,还有那只小狗,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她微微转头,像是盯了一眼灵使,然后又把目光移回到我身上。话说回来,似乎她已经钦定灵使为小狗了——怎么说呢,虽然由我来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毋容置疑的是,我也认为把灵使比作小狗的比喻十分贴切。

  我并不讨厌狗——虽然更喜欢猫,但小狗也很可爱。

  灵使有时候像小猫,有时候像小狗。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更接近于“小狗”这种很容易着急起来,但又可爱,惹人怜爱的形象。

  “都说了我不是小狗!”

  尽管她不承认。

  “关于人格——一个人的人格,它形成的原因,是否和记忆有关呢?”

  人格与记忆的关系。

  “当然有关系——不……不对,记忆和人格的形成,没有关系。”

  我连忙改口。

  “形成人格的并不是记忆,而是经历。”

  她说,

  “记忆不过是——记录罢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经历了什么,然后才会形成人格。记忆不等于经历,经历不等于记忆,有了经历,事后才会形成记忆。所以记忆并不是形成人格的原因,和人格的形成没有一点关系。”

  但是,

  “但是。”

  她朝我伸出手指,一直响着的交响曲终于停下。

  “记忆却是维持人格稳定,保证人格不会崩坏的——至关重要的存在。”

  “没错……”

  我比谁都能体会这句话有多么正确。

  记忆不是形成人格的东西,而是维持人格不消失,保持自我仍旧存在的关键道具。

  没了它,人类就无法回忆起自己经历过什么,而通过经历形成的人格——就会崩塌。像是用泥沙堆砌的城堡,一旦没了保护,就会轻易地在海浪的冲洗下坍塌。

  “人格只有在记忆的保护下,才能幸存。人格的容纳之处——只有记忆。没了记忆,人格就不复存在。”

  她说,我原以为她是在指出我现在的情况,但我错了。她并不是在说我的事,而是在用我的事,引出她的事——

  “——反过来说。假如说,人储存的记忆多于自身经历的人格该怎么办?我是说——多余的记忆,别人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混合在一起后,人格会变成什么样?”

  “……”

  岚的问题,难以成立。因为别人的记忆是不可能进入自己的脑袋。我能操纵幽灵,能让它们做出任何事情,却也不可能知道幽灵生前经历过什么。正常情况下,他人的记忆只能作为知识储存自己的脑内,是经过滤镜后的产物,而直白地让他人的记忆进入自己的记忆,这种事,只可能通过非正常手段做到。

  偏偏,眼前的这名蓝发女孩能够做到这件事。

  让别人的记忆,他人的记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不经过任何修饰改造,原汁原味地获取——她能够做到这一点。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只能摇头。作为在场的人里面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蓝发女孩,则慷慨地作出解答:

  “答案很简单,不过是——失去自我罢了。”

  “失去——自我?”

  “吃饭的时候会想吃自己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出门走路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走了自己从来没有走过的路。乘坐公车的时候总是会不知道该投两元还是投六元。明明没有上学却总是担心要不要写作业。做一些明明是第一次做的事情却感觉自己轻车熟路,望着第一次拜访的地方会莫名其妙留下眼泪,在路上遇到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却情不自禁想要和他打招呼。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会走错到别人的家里。休息的时候偶尔会想看电视却发现电视上的艺人令人作呕,但过一段时间却又不由自主地对那个艺人抱有好感。明明家里有卫生间,洗澡的时候却总是想要外出找澡堂——”

  岚说道。

  “——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人类的聚合体。”

  “人类的——聚合体。”

  “是不是听起来很恶心?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一个东西——真是抱歉啊,我虽然长得很可爱,很聪明,心地还很善良——但我就是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人类’,比起人类单体,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概念,象征着人类群体的一种概念。”

  凄美的笑容。

  凄惨——而又美丽。

  让我心疼。

  “假如说一个人的记忆代表着一个人的人格,那么按理说我现在应该有千万个人格——不,可惜我没有。我甚至一个人格都没有,我无法形成人格,我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现在的我和下一秒的我搞不好都不能当做同一个人看待。个人喜好,擅长的事情,这些都可能会改变——我,并没有自我。”

  “口癖很奇怪?‘唔姆’和‘哇’让你们不适应——对不起呀,我也不想说那些,但如果不靠‘口癖’,‘自恋’这些属性来强调自我的话——我可能会变成一个重复别人行为的人偶。妖精——你这样想过?不不不,我才不是那么虚幻美好的东西——我只是一个被无数人的记忆填充的容器。”

  “只是这样的——东西罢了。”

  “够了。”

  我听不下去了。

  甚至后悔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灵使也是复杂的表情——她大概只是在单纯的难过。因为她的思想过于天真,是不可能明白岚的痛苦。可正是因为无法体会岚的痛苦,所以才会为她难过。正如她对我一样,她也是这样对待着岚。

  “我明白了——因为你没有自我,没有固定的人格,所以——那家伙根本没办法对你下手,是这样吧?我明白了,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听了我的话,很快收起了笑容,凄美的笑容仿佛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觉。岚用手把自己的头发散开,她的头发真的很长,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看到她仿佛炫耀一般把长长的头发丢到半空,发丝散开的那一刻,宛如孔雀开屏一样的景象令人目瞪口呆。

  真的很美。

  “那么,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最后一个问题。”

  所幸这个问题和岚理应没有直接关系,不然我大概会没办法问出口。

  “从我们进入鞋店开始,为什么那两个躲在鞋架后面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噢……”

  她责怪地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责问我为什么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这不是摆明了吗——他在犹豫到底是继续装死,还是说出来和你谈判。”

  

  

  

  

  差不多十米的宽度,百米的长度,两边是琳琅满目地地下店铺。大多都是些卖品牌衣服,或者名牌鞋子的店。卖影像碟片或者小吃的店铺像是城市里的萤火虫一样稀有,一眼望去甚至可能会忽略他们的存在。地板和墙面上都有着陈年积蓄的污垢,无聊的人也许会把污垢看作是一张张人脸,比如李少辉。但那始终是污垢,是污渍,理应被清扫的东西。然而它们却好好地待在这条地下街里。

  在照明灯旁边的蛛网,在蛛网上缓慢结网的小蜘蛛,以及蛛网下对自己会有什么样命运浑然未觉,沿着墙慢慢爬动的蚂蚁。

  这些景象,和往日的地下街——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当然,最大的问题在于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即使是早晨,地下街也不至于一人没有,但现在的情况着实诡异。无疑是异常的状况,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氛围。店家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地上明明有人的足迹,却也没有行人在。

  摄像头不知道是否有在运作,但恐怕监控室里也一定没有人。

  这条地下街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其实不是消失。

  应该说是,在某个狭窄的地点,停止了行动。囤积在一起,像是被扔进货仓里的粮食。

  所以这条百米长的地下街道才会空无一人——这也不对,其实是有人的,而且不止一人。在这条仿若百米跑道的街道上,有着三个人正在行动。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下街三人中的一【人】,银发白瞳的少女搭载着另外一名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少女,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飞行着。她背后的翅膀正在努力地扇动,不知疲倦地运作,就像是机器一样。俯在银发少女背上的另外一名少女,则死死地盯着三人中的最后一【人】——桃发红瞳的女人。

  “——啊啊啊啊啊啊!”

  银发少女——名为帕萝丝的少女挥动着三米的长矛。那是一根只要竖起来,甚至能够刺穿地下街天花板的危险武器。她为了方便,斜着拿在手中,朝女人发起进攻。

  这已经是多少次进攻了——帕萝丝根本数不过来。

  一次,两次,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朝王倩进攻,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砰——!

  长矛的矛身被女人用爪子击飞。不需要任何技巧,只是纯粹的力量就能将帕萝丝的攻击无力化。王倩与帕萝丝之间的实力差距,便是大到这种地步。如果是空旷的地方,帕萝丝还可以依靠她活动范围的优势来与王倩周旋,但在这高度不过三米多,宽度只有十米的狭小空间,她等于被削掉了一条手臂。

  接下来——王倩只需要趁胜追击,赶在帕萝丝闪避之前反击,就能一举取胜。可正如帕萝丝重复了无数遍也没有奏效的进攻一样,王倩也一次都没能发起反击。每当她想要乘胜追上的时候,就会被幽灵缠上。正常来说幽灵的速度是没办法赶上她的,但防御帕萝丝攻击的那一刻,她会处在短暂的停滞时刻,而幽灵便会抓住这一点,断掉她想要追击的念头。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帕萝丝不满于这种僵局的战况。

  “不——这样下去就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王倩姐姐现在明显很着急。她想赶着去什么地方……多半,跟哥哥有关。”

  李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冷静地分析道。

  “眼睛好痛……太快了……总之,也许我们继续拖着,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我不想要这样——”

  帕萝丝说,

  “明明都是二对一的战斗了,结果也只能僵持。这样和输了有什么区别。”

  “输赢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梦没有强者的自尊,她深知自己在战斗上是不折不扣的弱者——不,她觉得自己练被称为“弱者”的资格都没有,她根本就没有战斗的资格。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乎输赢。只要目的达成,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不折手段】也没关系。

  “只要能让王倩姐姐恢复原样——这场战斗无论是输还是赢,都没关系。不是吗,小帕!”

  “——连你也开始这样叫我了呀!”

  “呃……不知不觉就……既然之前也这样叫过,现在这样叫也没关系吧!”

  “你之前也这样叫过吗?”

  “大概……我也记不得了——别管了!不要管了——我……”

  我现在到底是谁——

  不知为什么,李梦忽然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李梦,但似乎又有着一段不属于【李梦】的记忆。

  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地方在发生改变——比如说口癖。

  但现在没有时间去想了。

  她必须要投入到战斗里面。

  她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的哥哥活着回来。

  

  

  “继续装死——或者谈判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又打了一个响指——当然,这个举动只是为了帅气,没有什么意义。

  “——那么,已经听我们说这么多了。你还能够继续保持沉默吗——”

  幽灵再度靠近。

  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再抱有任何疑问,我——必须要让那家伙从我的身体里滚出来。

  尽管我不确定自己现在还能不能算是“李少辉”,但我厌恶自己的身体里还寄宿着第二个人。

  如果他不打算出来,我觉得就算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也不是多么让我难以接受的事。

  我说过,我不害怕死亡,只是讨厌死亡。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倾向于“死亡”的选项,但如果有更加讨厌的事情出现,我也有可能选择死亡——就像现在这样。

  “大叔,你真的决定这样做吗?你真的会死的……会消失的——”

  “我倒计时五秒钟:五、四、三——”

  声音停在三刚刚消失的时候,二的音节刚在声带处酝酿——那个人就出现了。

  “你果然和我一样。”

  那个人说道。

  两米以上的身高。

  纤细得和竹子一样的身体。

  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惊人存在感。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是一个思考方式和常人迥然相异的疯子。”

  ——名为高文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界。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尽管有一种强大得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压迫我的眼珠,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他,但我还是没有看他。而是无视他的身体,看向岚的眼睛。

  准确地说,是去看岚眼中倒映出的景象。

  那里面——并不存在着名为高文的男人。

  果然,岚说的没错,这果然是只有我能看见的东西——确认这一点后,我望向灵使——灵使和高文是站在同一个方向上的,岚也是,所以我充其量只是把聚焦放在他们其中一人身上而已,想要完全忽略另外二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灵使,你看得见他吗?”

  “——大叔……你在说什么啊……”

  她面无血色地说道,

  “TA?是指岚吗?我当然看得见她啊。”

  “……”

  已经到这一步,就没有必要继续确认了。

  高文是只有我才能看见的东西。

  因为他只存在于我的脑海内。

  或者说,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自作聪明,自茧自缚——如果当时,我没有让灵使去跟踪岚,她待在我的身边的话,我可能就能察觉到高文并没有实体这件事了。

  “不,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正是因为他知道了当时灵使不在你的身边,所以他才会出现——”

  岚说,

  “——只有所有可能让你意识到他现在被你困在身体里的因素不在的情况下,他才敢出来。这个幕后黑手,就是这样的胆小鬼。”

  “胆小鬼吗……”

  我咂了咂舌,

  “那么,胆小鬼先生。你耍得我们好苦啊——一直以为你是个在幕后操纵大局的家伙,结果到头来,你不过是一个被困在敌战区的首领。亏我们还小心翼翼地去找你的位置,结果——你这家伙,就躲在我的身体里啊。”

  “我不一定在你的身体里。”

  高文——姑且就用这个名字称呼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吗?拜托,你不能看下你现在的处境吗?”

  “现在的处境?”

  他开始绕着我,慢慢行走。

  “不,李少辉,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真的被困在你的记忆里——也不意味着你们就有优势。”

  “这么说,你觉得现在优势很大的人是你吗?”

  “在鞋架后面的两个人,他们手上都有着枪械。”

  他忽然抖露出吓人一跳的事实。我用眼神询问岚,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关于这件事,她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之所以会一直没有让他们过来,也正如这个小鬼说的一样,我是想和你谈判,所以才会让你们两个活到现在。”

  他开始“呵呵呵”地冷笑,这是听了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来吧,就让我来列出你的,还有我的,我们所有人的处境,然后——”

  高文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世界,

  “进行最后的谈判吧!你的命运,我的命运,还有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