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一模一样的房间，虽然是这么说了，但“一模一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墨莎落脚的地方是一间旅馆。
旅馆的话，基本上每个单人间都是相同布局的。
因此一模一样的房间不意味着是同一个房间。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沙发上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褶皱，更加不会有刚刚墨莎用来擦拭露水的毛巾。
所以这里并不是同一个房间。
但通过窗户进入到另一个房间是不争的事实。就算知道了不是那种“从窗户出去结果又回到了起点”奇异现象，但从窗户出去，却进入了另一个房间也是相当不正常的事情。像“窗户是用来连通隔壁房间，方便和陌生人交流感情”的天才设计方案出现在搞笑作品里就足够了，不该在现实里出现。
不过话说回来，
这样的事件——在两天后似乎会再度上演。
那时的主人公当然不会是这时的墨莎，而是另外一名普通的，但也不是那么普通的女子高中生。不仅主人公不是同一个，就连事件的地点也不是同一个。
只是发生不可思议现象的地方恰好都是旅馆罢了。
并不是同一个旅馆，就连同一个城市都不是——建立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了一点点巧合罢了。致敬森见登美彦老师的四叠半神话大系一次就够了，没有两次的必要。
墨莎也没有看过森见老师的那部作品，所以当她看到这一景象的时候，也没有像那位女子高中生一样脱口而出地说出“四叠半神话大系”的名字。
她采取了更加有效率的，如果被资深的游戏迷看到便会大呼“完全不遵守游戏设定”的做法，那便是毫不犹豫地用脚踢烂了左侧近在咫尺的墙壁。
可怜的墙壁带着装饰它的亚麻色墙纸当场去世。一面墙壁就这样化为废石料，脱落的石灰飘出呛人的气味。当这面墙壁不复存在的时候，它身后的景象暴露在世间。
“楼梯和电梯吗……”
居于左边的是通往上层的逃生楼梯，居于右边的是通往下层的逃生楼梯，而位于正中间的，是倒映着墨莎模糊身影的电梯门。
她伸手去触摸电梯门，但后者却先她一步为她而敞开。她走进去，发现代表一楼的按钮已经亮起橙色的光，只能解释为有人在一楼等待电梯降下。
门缓缓合上，电梯启动，下降时的超重感施加在墨莎身上，多少让她有些不舒服。等电梯停下后，门又再度敞开，她以一种会让人屏气观看的姿态缓慢地走了出去。
等待她的是——
“——哟。”
那是一名身高超过两米的男性。他的肤色是白皙的，是白种人才会有的肤色，鼻子挺拔得不像是亚洲人，眼瞳是棕色的，头发是黑色的，他的脸庞既有亚洲人的特征，也有欧美人的轮廓，很难说他是一名纯血统的人类。
不，甚至不能说他是一名人类。
他的肩上扛着一把跟他身高相差无几的巨斧，光是斧刃的部分都已经超过一米，算上斧柄的话已经不止两米了。
决定性地让人明白他不是人的，是他头顶的那对角。
那对像是——牛一样的双角。
“只是稍微偷看一眼而已，生气地追上来了吗？不过真遗憾啊，比起你这种成熟的美女，我更喜欢那种比较青涩的——对，就是那种，比十五岁要小一点，比十四岁要小一点，再比十三岁要小一点的……哎呀再说下去就危险了。”
也就是说，这名有着牛的双角的男人，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变态。
是一个该人道毁灭的变态。
“是你吗？”
她问。
并且从电梯中走了出来。
这时候才注意到，电梯外面并不是旅馆，而是一条巷子。
从旅馆内部的电梯出来之后，来到了外边的世界——恐怕只有鬼才建筑师才会想到这种方便客人进出旅馆的设计。
“把这片空间变成‘迷宫’的人，是你吗？”
迷宫，
错综复杂的，
错乱倒错的，
东拼西凑的，
由人为造成的迷宫。
“呵——”
男人的攻击突如其来。
巨斧从正面斩来。
超过两米的巨斧，从正面落下时带来的气势足以杀死不识好歹的空气。受到压迫的空气四散而逃，逃逸时卷起的气流好似一些灰色的线条，在空中狂乱地摇曳。
被连黑色的夹克也不能遮掩的肌肉所驱使的战斧，即便不计算它本身的质量也依然会让人联想到金石碎裂的画面，而此时此刻，挡在斧刃面前的仅仅只是一名连外衣拉链都没有好好拉上的灰发女性。
刮起的风将女人的长发和冲锋衣吹得扬起，漫天的发丝随心所欲地舞动。墨莎像是被这没有征兆地攻击吓傻了似地站在原地，任由反射着寒光的斧刃接近自己的头颅。
然后，
“我能理解为这是你的回答吗？”
斧刃停在了墨莎的额头上，
吹散了她额前的刘海，却没能更进一步劈开她的皮肤。
因为有一层金色的鳞甲覆盖在她的额头上。
那层在她跨越世纪的“职业生涯”中仅仅只有一次被人击破的鳞甲，完全挡住了来自男人的斩击。不管是巨斧的冲击力，还是它看似锋锐的斧刃，都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身后的电梯门离完全闭合仅有一条缝隙的差距。
在这个时候，
墨莎抬起的脚踢中了男人的腹部，不是多么特殊的动作，即使那位如今已经死去的特摄爱好者也很难在这一幕喊出“ride kick”之类的话，毕竟这只是一记再普通不过的直踢。
直到这一刻，电梯门才姗姗地合上。
“咕——”
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男人飞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墨莎的视野之中。
——当然不是飞到了遥远的天际。
而是在空中失去平衡，逐渐落地的过程中，他消失了，陪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着原本的街道。取而代之，凭空出现的——是一条寂寥无人，曲径幽深的巷子。明明原本是一片宽敞的街道，现在却变成了一条仅能同时通过数人的巷子，而其他的空间则被建筑物的墙壁取缔。
“……也就是说，‘迷宫’的真相是把范围内所有的空间自由地交换。”
一如既往地，
用自己的节奏在战斗，
不急不慢地分析出对方的能力。
“这个能力，以及那对角……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米诺陶诺斯’。开发程度应该不是很高……大概和帕萝丝一个水准。”
一看就十分可疑的巷子是墨莎现在唯一的去路，但不意味着她非得进去不可。她大可用蛮不讲理的方式摧毁这条巷子，也可以用那惊人的弹跳力跃到高处，俯瞰四周。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走进去。
踩着猫步，
怡然自得的步伐。
并不会因为情况严峻而有所焦虑，也不会去担心敌人是不是准备好了陷阱在等自己中招。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脱离自己的节奏。
“说到‘节奏’的话，不觉得推进剧情的节奏太慢了吗~我这边可是已经等不及要出场了啊。”
在踏进巷子里的那一瞬间，听见了分不清声源的声音。
是女人——不，少女，不，是女孩的声音。
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不，更准确地说法是，每个字的发声处都是不同的地方。
像是声音的主人正在不断移动。
“第二人吗——不，应该不是人吧。”
“太失礼了，大姐姐，你居然说我不是人——我明明是那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到你嘴里却变成了‘应该不是人’。再怎么说，我也是上过封面的人物……诶，什么，现在还没有上？时间线这种小儿科的事怎么样都好啦。”
声音在靠近和离远之间变换。
忽远忽近，
徘徊不定，
这已经不是光靠“移动”能做到的事。
恐怕是那个男人的能力，使得声音的主人在短时间内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这么一来，就不得不提防下一秒女孩出现在自己视野死角的可能。
“你是打算出现在我的身后，还是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哪一个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嚯，大姐姐真是嚣张呀。不要以为有了个人卷就可以这么狂妄了。要知道我可是比你还要早登上封面，还是目前唯一一个有活动限定立绘的角色喔！对了，还是连续两次出现在插画上的超人气角色！”
在远方，
在近处，
无法把握方向，
无法判断距离，
既是什么地方都在，又像是什么地方都不在。
最后一个字响起的时候，是在身后。
那么是从身后吗？正当墨莎草率地，可以说是单纯为了做决定而做决定地认为对方就在自己身后，并且转身面向自己原本的后方时——
“——猜错了猜错了！不是后面也不是前面，是正上方！正上方，这可是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突袭途径！”
向上看。
不是。
谎言。
误导。
不——一瞬间，可能真的在墨莎的上方。
但是抬头看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我可没有撒谎——”
声音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极近的距离”了。
刀嵌入身体的痛楚在转身的瞬间刻印在墨莎的神经上。
和墨莎交错而过的女孩，碧绿的眼瞳仿佛拖曳出一道幽幽的流光。那毫不遮掩，龇牙咧嘴的笑容在一瞬间烙印在墨莎的视网膜上。
灰发绿瞳的女孩从后方冲来，在已经做出反应想要移开身子的墨莎动弹的瞬间，攻击了墨莎。她右手紧紧握住的匕首染上墨莎的鲜血，在那美丽而又妖艳的血液衬托下，女孩眼中的绿光变得更加旺盛了。
“——是那家伙‘擅做主张’罢了。”
灰发女孩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天真纯粹的孩子，
“初次见面，委托人小姐——我是‘最卑鄙的暗杀者’犬守——。”
这便是灰色死神与“最卑鄙的暗杀者”的第一次见面。
挺有意思的——从犬守魂的角度看来是如此。
09
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修罗场的墨莎在第一次的遭遇中被犬守魂命中，并且说不定沾染了致命毒素的匕首甚至砍了她一刀，这一幕固然有一丝的戏剧性，但实际上是经不起推敲的。要是曾经是世界最强的她如此轻而易举地就会被人近身，并且被犬守魂的匕首伤到，那么她现在根本见不到犬守魂。
而是早该死掉了，
早该死在那一次又一次的袭击中——没有生还到现在的可能性。
但是她活到了现在。
这不是凭借侥幸或者求生欲做到的。
而是凭借实力。
凭借着无敌的实力，凭借着不会输给任何人，能够战胜一切敌人，能够应付所有陷阱的实力一步步地走到现在。
这样的她——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地被犬守魂伤到。
“噢。”
仔细听的话就能发现，
在犬守魂那段介绍中——她其实是没有说完自己名字的。她只来得及说完“犬守——”两个字，却没有说出那最后的“魂”。
墨莎会轻易地被攻击，犬守魂会没来得及说完自己的名字，这两件事的理由是，
“近身了的话，就没办法跑了吧。”
局势在毫秒之间就被逆转了。
抓住了那一瞬的停滞。
墨莎伸手抓住了本想在一次攻击逃离自己身边的犬守魂。
那股从纤细手腕上传来的压力，直接把犬守魂手臂的骨头捏碎了。
之所以说出“从正面还是后面”这段话，
之所以顺着对方的话看向上方，
之所以反应慢了半拍，
一切都是为了在这一刻抓住四处移动的犬守魂。
就算被命中了也没关系，
就算被刺到了致命伤也没有问题，
无敌的墨莎能够在任何不利的情况下，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现在，已经抓住犬守魂手臂的墨莎，毫无疑问已经抓住了胜机。因此，犬守魂——
“投降，投降，我投降——我本来就没打算和大姐姐你打呀。挑选生涯无败的灰发死神做对手，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吧？只是见面礼而已！”
——在臂骨被捏碎的情况下，大大咧咧地投降了。
“……”
墨莎松开了手。
“……是吗？我终于见识到比冲锋衣还要奇怪的见面礼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沉重的，像是每一脚都在摇动地面似的，
“没错没错——犬说得对，我们这只是见面礼而已，没有想要和你做对的意思。毕竟，任谁都知道没有人能在战斗中赢过迪尔塞斯的灰发死神。”
是那名变态男性的声音。
墨莎垂下眼帘，
“恭维我是没有意义的。”
“说出客观事实可算不上恭维。”
“连这句否认的话本身也是在恭维，不是吗？”
“大姐姐，俺可是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恭维的话。”
“你的自称变得有些微妙呀。”
“所以说啦——大姐姐，你就相信我吧。我们现在可没有和你为敌的打算。我从来不说谎，也从来不开玩笑的。”
哦，对了，是基本上。她补充道。
“……那么，‘迷宫中的变态’李链同，以及‘最卑鄙的暗杀者’犬守魂——你们两人愿意协助迪尔塞斯，接受我们的委托吗？”
“当然——”
这是李链同的答复。
“——如果我们没有那个意愿的话，就不会找你了。”
这是犬守魂的答案。
至此，十一月四日的正午。
依照顺序是，绝迹的狙击手陈亚天、不死的杀人魔诺瓦，双胞胎杀人魔白氏姐弟，“游戏的，生存的天才”猫良，第一次组成搭档的犬守魂与李链同，加上任务发起人的墨莎，总计八人的临时队伍成型了。他们正式的会面将会是四天之后的某次小型会议上。这只队伍按理说是一只绝无仅有，实力空前强大的队伍。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说不定连那位传说中的，如今已经隐居的魔女都能战胜——理应是这样才对。
讽刺的是，这只队伍正式开始行动的当天，就彻底瓦解了。是的，没有卖弄关子的必要，也不用去顾虑那种说不定是从这本开始才阅读本书的读者。可以直白地说，这支队伍非但没有完成它的任务，甚至可以说刚刚迈出第一步就完蛋了。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这是必然的事，
人们一般把它称之为命运。
墨莎的命运，从她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的强大可以处理任何事情开始，就已经注定会迎来这般的结局——自我灭亡的结局。
没有什么比已经知晓了过程，知道了结局更加不值得叙述的故事了。
所以从这里开始，
从十一月八号开始，
要讲述的，是新的故事。
是复仇的故事，是新队伍形成的故事。
是墨莎迈出重生第一步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