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沿着白色骨刀流下,一直延漫至“肉体”的黑色皮肤上。它犹如煤炭一样的面孔正发出惊异的神色。目光隐约在颤动,映入一抹红色的瞳孔痛苦地拉成了一条竖线,夹着刀的手不可抑制变得懦弱起来,恍如在为自己的挥刀而恐惧。它是不想杀人吗?不是的。它是想杀了我——我明白这一点。
对它而言,或对她而言,我只是一介外人。
“灵魂……为什么尔要来阻拦?”
它对着我旁边的那抹红色说。
它对着伸手牢牢抓住刀刃的那抹红色说。
在“肉体”挥刀砍我的那一刹那,薛淼冲了过来,伸出手抓住了我脖子上的那把骨刀。
血沿着白色的骨刀流下,往她身上那条深红色的长裙滴落。血在裙摆上晕开,到最后,和裙子融为一体——变为一种更美丽的颜色——更鲜艳、怜美,宛如娇嫩欲滴的花瓣。也可能,裙子始终都是一样的颜色,不因被渗进的血液的多少而改变过样貌。甚至可以说,这条沾上沙粒、尘埃,和被自己身上的血液所溶开的干泥的长裙,脏得不堪入目。污迹斑驳的长裙犹如从煤炭堆里滚过一样,令人从胃部开始由衷感到不适。
薛淼垂下视线,双瞳似乎因困意而失去光亮。在害怕着,想逃避着,她缺乏毅力的心思,开始从抓着刀刃的手掌隐约松开中着见。
“消失吧。尔只是胆小鬼,尔永远会被人家咒恨。人家不能饶恕尔的无情。尔所犯下的罪行永远都会被同属记下。消失吧,灵魂!身为灵魂的尔完全从这个世界上逝去,人家方才能得到救赎、方才能安眠大地!”
“人家的身啊,”薛淼抬起头,气若游丝说。可以看见她的瞳孔里还有一丝光。“就这么恨人家?”
“因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黑色之物回答。“人家和尔本是一体;人家和尔本是一个存在!尔不应该、不应该将人家从尔的存在中剥离;尔不应该把人家从人家的归属中驱赶出去!”
骨刀切入薛淼的手掌,但她的体内却没有流出任何一滴东西。此时,我想——如果她能流下就好了。
“尔有罪!尔为了逃离恐惧而舍弃肉体!尔为了逃避吸血鬼的魔咒而弃本逐末!”
“那种事……人家也不想啊!”
我眼前的天空突然失去光芒。
身下的影子被拖拽成一条线。
红色的光芒忽地一下奔上了我的脸。一条红通通的火舌倏忽从薛淼的脚底踹起,她的躯体、手臂、颈脖、以及被长裙遮挡的下肢——释数被这团大火吞噬。准确来讲,是薛淼——吸血鬼的身体正溶入那团火中。我眼中的她,正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那束如绢丝般的长发上点缀着数不清的火苗,任由风吹而不熄灭,凌驾半空盘旋翻腾,倾洒出数以万千的火星如似夜幕中的银河。
“人家就是怕嘛!不能接触阳光……人家不要啊!”
沉闷的一声响,骨刀从“肉体”的手中脱落。它似乎碰不了那团火焰,双手挡在眼前,身体不断往后退却。
突然,薛淼弯腰——那几乎也说不上是“腰”。只是我看见那团火焰微微弯曲,接着,数十团火球从烈焰中脱出,向吸血鬼的“肉体”溅去。
眼前,它极快地闪过火球的追踪。
仅是单手撑起身子就能往旁边跳开。
优雅的姿势。
令人眼球感到舒服的舞蹈。
左手与右手的极妙配合下,无一枚火球能击中在地面翻转起舞的它。
火球拖着尾巴,几乎全砸在它身后,爆出一声轰鸣,溅出一片泥。
风时不时蹭上我的脸。
轰鸣声之后,我脚下的泥土时不时微微一颤。
但是足够了。
薛淼做得已经足够了。接下来……
我眼帘里——
猝然被赤光填充。
一根火柱从天而降。
我前方的位置——
它躲避火球攻击时所落脚过的所有位置——
皆受赤炎巨剑的惩戒。
那把由烈焰组成的“剑”,伴着轰鸣刺耳的噼哩拍啦声,不由分说往悬崖上一记横砍。
吸血鬼的“肉体”已经被迫上了悬崖那狭小的位置。
——它已经无路可退了。
“不会原谅尔哦,”它憎恨地说着。身上流下了更多的血。“人家、不会原谅尔哦!”
它踩上悬崖边。经过的地方都被染成了红色。一幕艳美的红色绸布从我脚下延绵到悬崖上去。
“那栋公寓人家会再次来访!别以为这样就算。别以为这样就算!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埋在那里的那只猫的尸体正在消失。灵魂唷,尔的身边又要少一个同伴啰。”
一枚石子从悬崖上滚落,咔啦咔啦地滚到我的跟前才停下。我弯腰捡起石子。回望前方时,悬崖上方的它消失了。
周围的赤炎也一并消失了。
“呃呜……”
接着,薛淼像条虫子一样瘫倒在我脚边。她身上的火焰渐渐消失,四肢和躯干恢复了原貌。身体依旧穿着那条深红色长裙。
“喂,没事吧?”
正当我准备这般问时,薛淼扯住了我的裤筒,不断将其往下拉。
“阿澄,人、人家……”
她停顿一下。
“人家……”
吸血鬼大大地呼吸一口气,然后大声讲:
“——人家肚子饿了!”
“昨天我才被你干过吧。”
“可以吃的嘛,多多益善!”
“你还真是……”
我蹲下身,用手将薛淼的头发理顺。途中,她正对着我凝视,像是在我脸上发现了新大陆。
“说回来阿澄阿澄,你这家伙的脸怎么了吗?”
经薛淼一提,我下意识举手摸自己的脸。这下子,才想起刚才自己的脸被吸血鬼的“肉体”持刀所伤的一事。可能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让我忘记了痛楚——又或许是目睹过一件震撼的事,连同许多的东西一起把痛觉也挤出了脑袋。
“这下子,估计会留下疤痕吧。”我用手指,沿着脸上的伤口轻轻的摸索着。
“破相啰破相啰,阿澄破相啰!哇啊——”
在薛淼卖力嘲笑我的时候,我踢了她屁股一下。
“别嚷嚷。”
“呀呀是嘛就是这样嘛!阿澄以后找不到女朋友咯!或许可以考虑去当黑社会。把脸露出来的刹那——哗地,所以人都被你凶恶的样子吓走啦!阿、澄、无、敌。”
好想揍她……
一根羽毛从我面前降下。正当我误以为这是下雪之时,一群鸟从我头顶飞过,仰起头朝晴空遥望,天上的太阳被扑腾着的鸟群遮挡了那么一会。
“阿澄,”薛淼又扯了下我的裤筒。吸血鬼所拥有的大力气差点把我的裤头也给拉下了。
“把人家抱起。”
“不要。”
她的提议被我迅速否定后,薛淼拖长语气表示不满:“喂——上去嘛抱人家上去嘛!”
亏她刚才那副勇敢的样子,现在倒随心放肆起来了。她的勇气是属于来的快去得也快的类型吗。
“人家为了来救阿澄特地才来哦!”她端正鼻子骄傲地说道。
“骗人。”
“哈,虽然人家一直待在这附近没错。但、但是人家也有下决定来救阿澄的功劳吧?这能算功劳吗?——不管啦人家差点也死了啦!算大功一件啦!大、功、一、件!”
也可以这么理解:她即使一直待在这附近,也有没有决定来救我的可能性啰?
“那么,”我一手绕过她的颈脖,另一手勾上她双腿中的腘窝,一口气将其从地面提起。
“你要跟我说说,你那具‘身体’的事情。”
“……嗯。”
把手搭上我肩旁后,薛淼犹豫了一会才回答。随后她轻声道:
“阿澄,把脸凑过来。”
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从我身旁吹过。那瞬间,我分辨不出那丝风中携带的铁锈味,是大海的;还是来源于我脸上所流下的血液的。
就在我恍惚发呆时,冰冰凉凉的东西蹭上了我的脸。移过目光,我看见胸前的那抹红色的生物把头凑了上来,勾住脖子的双臂用力了起来。
“喂很……”
“别说话闭嘴。让人家做下去。”
言毕,薛淼继续在我脸上舔舐起来,吸允着上面的血液。
“好吃吗?”想了一会,这句话我还是没有问出口。
风的呼啸声,草的摇曳声,浪潮的翻腾声,鸟类的振翅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好安静。安静得有点渗人了。”我在内心想到。
风的透明、草的枯黄、大海的深蓝、海鸟的雪白,以及那抹红。那抹红色……
——忽地从我眼帘内消失了。
薛淼松开紧扣我脖子的手,她的身体重新交由我的双臂托着。
“好吃!”
随即,代替吸血鬼舔舐我的脸的,是开始变得微弱的风。痒痒的。
“阿澄阿澄!伤口不见了喽!你这家伙自己摸摸!”薛淼立马朝我咧起嘴,她自信的口吻无比欢快。
“太麻烦,那种事就随便吧。”
“随便个‘澄’头啦!”
一只手状的黑影扑向我眼帘来。随即,泥土的味道钻入了鼻腔。
头好痛……
我从地上爬起后,看见薛淼她自己往山坡下方走去了。
“阿澄知道吗,吸血鬼是怕光的。”我走近她身边时她突然说道。
“嗯。这点大概知道。”
“所以,人家把身体扔了。”
“你说得这么随意,难怪‘它’会这么生气。你现在是‘灵魂’的状态吧。”
“嗯算是。”
“为什么我能碰到你?”
“并没有说‘灵魂’就是碰不到的东西吧?”薛淼歪过问对我投来同情的视线。
“话是这么说。”
“幽灵和鬼什么的也有实体哦。”
这么说着,她往前方跑开了。
枯草的气味,泥土的气味,海风的气味,阳光的气味,隐隐约约嗅得到的大海的气味,公路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沥青的气味。
倘若这一切都骤然消失了的话……
阒然一人的世界那该多可怕。
回到公寓,我整理着从行李包中取出的东西。我的全部行李,实际上一只行李袋确实能装下。完全没有多余的东西。复杂的事情会使人的心情变差,因此,我喜欢梳理事情。
这么想着,我开始整理几天前来到名为“狂言宛”的公寓后发生的事情。
——外表陈旧的公寓“狂言宛”。
——占卜师。
——房主薛淼。(趁我不注意吸了我的血)
——邻居漂亮的女初中生。
——得知到房主是吸血鬼的事实。
——校运会。
——跟邻居可爱的初中生玩牌。
——代替朋友去奇怪的地下酒吧打工。
——碰见女仆。
——半夜被吸血鬼的“肉体”袭击。
——接着又被吸血鬼本人“袭击”。
——与占卜师约会。
——遇见并差点被“它”所杀。
——后来吸血鬼薛淼来救我。
——吸血鬼薛淼。
吸血鬼薛淼……
我突然想起刚才跟她分开时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吸血鬼不能接触到阳光。也不是碰一下都不行……按照簌簌鸦的话,就是‘吸血鬼本身是已经死去的人,死去的人的身体自然没有代谢功能,因此,阳光对皮肤造成的损伤是不可恢复的’这样。阿澄不会觉得——如果再也照不到阳光,那会很可怕吗?世界黑暗一片、黑漆漆一片!什么都见不到,谁也发现不了人家。世界黑黑的样子……人家才不要呢!人家无法接受!所以扔掉身体——拥有这种想法的吸血鬼很正常吧?很正常吧!可人家想不到,它会恨人家……”
傻瓜啊。我把闹钟放到床边时想到。
不到一会,行李袋就被我掏空了。衣服方面我执着的不多——两件短衬衫、一件褐色风衣、一条长筒裤,以及校服的夏装和冬装各完整两套——便是全部了。其中一套冬装正挂在我房间的阳台上晾晒。除衣物外,烫干净的几条毛巾被整整齐齐叠好放入透明的塑料袋子中。这一板一眼的整理,估计是桔萤姐做的事吧。有点谢谢她了。
接着,我开始处理衣服之外的行李。
就跟洁盈之前跟我说的那样,行李袋里我的那几本书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掉页和折角。幸好,我珍藏的几本精装书都放在了狮子镇的老家,没有带过来。这几本书属于看过就会忘的消遣品,我没怎么心疼。但好歹也没有看完,我便用透明胶,一页一页地开始把书修复。
“哎呀。”
某本书里头掉出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我弯下腰,捡起。看见上面写着:
【我们都是罪人】
——叩叩。
就在这时候,门响了。
“门没关请进。”我模仿办公室里坐着的班主任的腔调说道。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某个初中生用可爱的声音抱怨:“小澄说什么啊,门还不是锁上了么!”
“……”
说归说,但门我确实是关上的。
“对不起!”开了门见到苓后,我鞠躬向她道歉。
雨苓披着见驼色大衣伫在门前。下身是一条粗糙、厚实的牛仔短裤,纤细白净的双腿裸露了出来,冰洁的玉足穿着双木纹凉鞋。
她旁边的地面躺着顶咖啡色的鸭舌帽。大概,是她以为门真的没关,一身子撞上来的时候掉落的。
“呜亏苓相信了小澄的话,把脑袋撞着啦!”雨苓双手捂着前额,鼓起一侧脸颊对我气冲冲喊道。
“这就是你没有看清楚吧?”
“呀坏蛋!”
我的小腿被她踢了一下。
“坏蛋坏蛋!”
重复多次抬腿踢我的动作后,雨苓轻易就累了。底部是一整片木块的凉鞋往地板放下时发出了清脆一声。
“好啦好啦。那,过几天给你赔罪的礼物吧。然后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问。
“当然有——”
她倏地举起右手,脸上的表情瞬间欢快了起来。
“一起去吃饭吧。”
“饭?”
“晚饭!小游钓了条大鱼,说要做鱼脍。”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天色还很明亮。
来到还有印象的那个平房村时,时间刚达五点。万里无云的天空让西斜的阳光毫无阻拦地射了过来,洒在平房村外的干燥的黄泥地上。
雨苓带着我绕了路,来到一个略微空旷的角落。像是广场一样的地方上,支着两三张遮阳的布棚,底下堆着二三十只的烂木箱,数不清的空酒瓶四周都是,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小游——”雨苓往一栋墙体歪了的建筑走去。“在吗?喝酒!苓要喝一整箱酒!”
哇,我好像听到了很厉害的发言。
“你好。”
我跟随着雨苓走进那栋建筑。建筑里面被弄成是酒吧的样子,连流理台、酒架、包厢座位、花俏的壁灯等都一应俱全,弄得有模有样。但是,究竟来说,还是不同的。流理台上满是从天花板掉落的混凝土块;什么都没有的酒架;露出了弹簧和积满了泥土的沙发椅;破碎的灯罩。所有东西都坏了。
“很——厉害!”
雨苓跑上二楼后高声喊道。
我跟上了二楼,看见前方有一张四方的折叠桌。上头放着五六只盘子,装着一些晶莹剔透、浅红色的东西。那是生鱼片。
“小哥你好啊。你也来吃吗?”
正当我循声转头,一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我的脸。定睛看,原来是前两天的那个大汉把一只小碗抵上了我的脸颊。
“你好。这是,”我伸手接下那个小碗。“酱油?”
“哼……”
游纹漾先生往一张木板凳上坐下。而在他身后的一个木框中,用绳索吊起了一只鱼头。那几乎有一只牛头那么大。
“好厉害的鱼呢。什么鱼来着?”我问。
“七星刀鱼。是变种的,”游先生用刀剐着鱼骨上的残渣。“那颗星之后的东西。”
那颗星。
三百多年前,一颗陨石撞击了地球。由此开始,地球上的海洋生物出现了异常的现象。比如说鱼的体型膨大了十几倍,珊瑚群在一年之间可以形成一座岛屿。
“呜哈哈——呜哇哈哈哈!”
雨苓吃下一片鱼肉后,开心地从房间一头奔到另一头。
“好吵……”
“小澄要吃吗?味道超——棒哦!”
我无视她,自顾自夹起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生鱼肉肥美、爽滑的口感十分棒,肥而不腻,淡而溢香,妙不可言。
“游先生你好。啊苓小姐——还有澄仔。”
一把声音从楼梯传来。我看过去,发现是女仆小姐。她现在也穿着女仆装,背后那朵蝴蝶结两根的长长的系带都触地了。
雨苓见到女仆小姐后,夹起一片生鱼片往她冲了过去。
“小雪!啊——”
“啊——”
女仆小姐很配合地张开嘴,咬下了雨苓送上嘴边的生鱼片。
“好吃嘛?”
“好吃好吃。”相比于雨苓作出的夸张反应,女仆小姐仅是说了句称赞的话。随即她抚摸了一下雨苓的头。雨苓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呼——”地喊着跑回折叠桌。
“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不是啦游先生。雨苓妹妹发了条短信叫我来这里而已。澄仔也在嘛。”
“是雨苓把我扯了过来的。”我回答。
她看了一眼在旁边欢腾的雨苓,明白了什么般呢喃了一句“看来这是这样”,舒服地闭了一下眼。
二楼比一楼要小一些, 但环境跟一楼差不多——没有抹灰的墙面直接露出了污迹斑驳的混凝土;地面也是同样景色。墙体剥落的碎块、空中沉积的灰尘、以及各种纸屑积在墙角;偶尔还能看见残破的蜘蛛网。
“你已经决定搬来这里住了吗?”隔了一会,女仆小姐突兀朝我问。她指尖夹着啤酒瓶,娴熟地在手心翻来转去。
“是这样没错。”
“是吗。”
女仆小姐撬开瓶酒盖,神情若有所思。
“女仆小姐……”
“那是什么鬼称呼?”她不喜不怒瞪向我看,翘起嘴角责问。“我叫冬筱雪,叫我雪……”
“冬姐!”
她的表情像是有股气憋在胸口想吐吐不出。“你啊……”
结果,她走过来踹了我一脚。躺在地板的我瞄了她一眼。映入我眼内的她样子显得若无其事、落落大方。
“昨晚的事你还要玩吗,别玩啦认真点啦。脑子不行的话就提前说一声,我不会怪责你的。”
“原来说一声就可以了吗?”我假装因为轻松舒了一口气。
“恩,对,这样我殴打你的时候就没有负担了。”她作了一下握拳的动作。
“昨晚发生了点事——澄仔,薛小姐的事情,你都全知道了吧?”
“指什么?”我整理一下衣服后,坐回椅子上。“这么说,雪你也知道吧……”
“别反问我。”雪露出些许不悦。“澄小弟,这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我和你知道的事情不一定会相同。想从我口中探情报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天花板吊着的灯在闪烁。
“哈哈哈,游先生去了哪里钓鱼呀?”
“北海。北方那片封锁的海域附近……”
跟我和雪不同,那边游先生在和雨苓在欢快聊着天。游先生巧妙地转换腔调用富有渲染力的语气叙述着自己去北海钓鱼的种种危险、令人赞叹不已的事迹;另一面的雨苓,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地在起哄喧哗。
“什么嘛,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
“是呢,”她眯起眼,对我的话产生兴趣。“以前都是我照顾薛小姐的,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这只吸血鬼了。抱怨她也好,鼓励她也好,奚落她也好,揍她也好——通通都是我负责。啊累了。薛小姐的房间经常一塌糊涂,我整理好后不一会又恢复回原样。鸦小姐又不来帮忙一起修理那只吸血鬼,有麻烦事就自己跑了留下我,生气呀我!我拿鸦小姐的钱只为当这里的清洁员而已,可没听说过要负责照顾小孩。”
这时,雨苓夹着一片生鱼片跑过来,往雪的嘴边凑。雪“啊——”配合着吃下,并顺手抚摸了一会雨苓的头。雨苓像个孩子般发出“呀!”一声,欢腾地跑开了。
“还有呢,”雪着继续抱怨,认真的神情让我不忍心打断她的话。“她经常在夜晚来袭击人,招呼不打一声就来咬人了。”
“夜晚吗?”
“是啊。早上的脖子酸得不得了,拜她所赐我都患有低血压了。揭开棉被发现被窝里多了一只‘鬼’,我几乎被吓死啦,忍不住就踹她下去了……”
最后那句话她小声地说。
“那个雪,你知道吸血鬼的肉体吧?”
雪的双眼亮了一下,把身体揍过来,用手掐住我的脸颊。
几何时,她手上那啤酒瓶已经空了。
脸好疼……
“黑色那只?见过。鸦小姐跟我解释过了。”
“……看来,那占卜师很信任你呢。”
“不,我和簌小姐只是主仆关系。——准确说的话,就是拿钱办事。不过我负责的事都超出了薪水的范围,下次得提一下升薪水的事才行!”
雪往后退去,松开我的脸蛋。随后将手臂从头上大力挥舞下来,似乎在彰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关于那个肉体……”雪摇晃着身子,重摔回原本坐着的椅子上。“听说,它的本体就在水库下面埋着。”
“本体?”
“就是薛小姐舍弃的那具身体。薛小姐把自己的灵魂从肉体里分离出来不是很久的事,大概……我想想……去年吧?大概是去年。狂言宛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危险的。”
雪说着,看了一下左腕的表。
那是一只崭新的机械表。
“我打工的时间到了。澄仔,”她边呼着我名字,边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只吸血鬼,以后就麻烦你啰。累了累了。大概不行了吧……时间赶不上了。”
搁下这句话,女仆小姐……雪一手捎了支旁边箱子里的啤酒,一手插在围裙的袋子里,摇晃着身子往楼下一蹦一跳去了。
“都醉了没问题吗……”我望着她的背影呢喃。
内心不放心她。
她那副摇摇晃晃的样子还去打工……
“小哥你就别担心别人了。筱雪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习惯了啊。”远处的游先生冷不防说。
“‘习惯了啊’。”我迷糊地重复一声。
“但是喝酒不好吧?”
“习惯了啊。”
“生吃鱼也不好吧,有寄生虫哦。”
“习惯了啊。”
“厨房里毫无章法乱堆乱放的面粉,以及没人管的破的天然气管——很危险哦?”
“习惯了啊。”
“住在这栋公寓里不危险吗?会死人吧!”
“习惯了啊。”
“那只吸血鬼也很……”
……危险。
危险。
薛淼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那个笨蛋一样的家伙……
“才不危险。”游先生走到我的眼前。
我回过神,看见他把雨苓抱起来,往我这边送。
“她喝醉了。”
“她是醉了……”
我瞥了一眼雨苓刚才站的地方,那里四五支空啤酒瓶躺在地上。我下意识接过雨苓。她的身体非常轻,或许连游先生那条七星刀鱼都比不上。纤细的四肢宛如易折的花茎;又像无暇的白玉。皮肤十分冰凉,仿佛生病了一样失去血色,却比死尸来得柔软、弹嫩,符合初中女生的样貌。
不过要说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初中女生的样貌”。
那是现编的。
我试着撩起雨苓的头发,但头发却又从她身上滑下去,深橙色的发丝一根根垂到地板,令抱着她的我一步也迈不出去。最后,是游先生帮忙用扎纸用的橡皮筋将雨苓的头发束起,才解决了问题。
“说起来,游先生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
“七年吧……被放逐之后我很少记日子了。”
“放逐?”
“啊你不用管。其实啊,我现在实在逃债中哦!”他挠挠手臂说,端正的五官毫无玩笑之意。
“真的吗?呃,不会是玩笑吧?”
“就是讲个笑话。”
游先生扯起嘴角对我笑着。
但是我丝毫不想笑。
无聊。
无聊……
“真是无聊啊小哥,笑嘛,笑都不会的话,人就苍老咯!那么,小哥就带着苓先回去吧。说起来,小哥喜欢喝酒吗?”
“不喜欢。”
“啊是么。那没事了。顺便把这个带给房主,这是七星刀鱼的肉。跟她说‘这是两个月前中元节的礼物’。谢谢你啦小哥。”
把一手袋挂到我伸出来的食指上后,他转身,往房间内走了。
在平房内跟雪谈话时,夜色已悄然降临。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寒气,不断在我耳畔说着奚落的话。
徒步回到公寓,时间已经七点有多。
我来到雨苓的房间门前。原本想敲门,但门没关上。房间的主人就在我背后,我想,就这样直接进去应该是可以的吧?不然的话,我去哪找房主人的准许呢?
稀奇的是:雨苓的房间门虽然没关,里面也看不见人;但是灯却亮着,壁灯台灯装饰灯以及天花板上面的主照灯通通开着,晃得我双目发眩。
离开雨苓的房间,小心翼翼确认锁上房间后,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来到我的房间前,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眼帘中,映入了无法使自己的脚不停下来的景象。
说实话,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都没有了。
呼吸停止了。
眼球停住没敢动一下。
抓了抓手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心是如此冰冷、冷得令自己无法接受。
既不是涂料。
也不是油漆。
在我眼前——
我的房门——
被泼上了大量的血。
血都凝固了,这便是证明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血的最好的证据。
我微微张开口,试着唸了声。
——不过最后,我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人家要把尔啃食干净’——这挺棒嘛不是吗!”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大声传来。
我回头,
看见某人正披着黑袍,身体架于一把竹扫帚上,凌于中庭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