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我生病了。

妈妈爸爸是这么告诉我的。

似乎是出生的时候就患上的先天疾病,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病,我却不知道。不,不仅仅是我,爸爸跟妈妈,镇上的医生,甚至连大城市里有名的医生都不清楚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活不了太长这个现实。事实上,没有在出生的那几个月就夭折在妈妈怀里,还长到现在这么大,在医生们看来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虽说是这样残酷的现实——或许在大人们看来这很残酷吧,我自己倒没什么实感,也没有体验过从早到晚被病魔折磨的经历。应该说,在还是个孩子的我看来,这不知名的疾病给我带来的唯一的坏处就只是无法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而已。

我的身体太虚弱,虚弱到只是稍微跑动一下就会头晕眼花,严重的时候还会流鼻血——好吧,鼻血是静坐着也会偶尔流下来。

“尽可能地多陪她,要求之类的也尽量满足吧,不太确定她还剩下多少时间。”

具体的内容可能多多少有些出入,但医生们叹息着告诉爸爸妈妈的话大体就是这样。

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话呀。

但我必须露出笑容,不这样做不行,不这样做的话……爸爸妈妈只会更伤心。

还是个孩子的我当然不明白其中的理由,我只知道每次被爸爸背着,趴在他宽厚温暖的背上,跟妈妈一起去医院,检查身体,再之后就是些听不懂的话,但无一例外地,医生们都只会摇头。

这样的过程重复着,重复着,不断重复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到最后,爸爸甚至会跟医生争执起来。

不要,我不要这样,不想再继续这样了。

于是,我提出了任性的要求。

“我们回家吧。”

放弃了。

就这样放弃继续治疗,回家。

“再努力一下或许能找到治疗的方法,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好。”

可是,比起这个,我已经不想再看到爸爸妈妈悲伤的样子了。

由我来放弃的话,自己不在了之后,爸爸妈妈也能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开始新生活吧。

就算明天就会迎来生命的终点也没关系,能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死去的话……

这样就好。

挺好的,不是吗?

本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么地难过?

是因为会死吗?

可是,“死”究竟是什么呢?

那大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感觉吧,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就算是不懂事的孩子也会本能地害怕它。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在爸爸妈妈无微不至地照料下,我尽可能地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死”来临的那天。

然而我等来的并不是“死”,而是两个穿着奇怪长袍,看起来像牧师的人。

我觉得他们不是牧师,因为我见过的牧师都带着暖暖的笑容,他们没有这样的笑容。从第一次来到我家,到带我离开,他们都一直板着脸,没有露出过哪怕一次笑容,就算是面对热情招待他们进屋的爸爸妈妈也一样。

“可以治好了,病。”

“要好好听话,治好病之后就能回来了。”

爸爸妈妈不断说着这样的话,像是终于得到救赎一般,将我交给这两个来自“教团”的人。而我也没有像一般的孩子一样抗拒离开父母,或许是因为可以治好病的关系?我自己也不清楚,那就认为是这样吧。至少,爸爸妈妈是这样希望的。

像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一般,隔天我便跟教团的人一起坐上马车离开了家。马车颠簸着开始前进的时候,我趴在马车边缘,看着妈妈捂住嘴靠在爸爸怀里的样子,牢牢地把家的模样刻在心底。

教团的人,我把他们叫做“扑克脸一号”跟“扑克脸二号”。他们除了吃饭跟休息之外都不会搭理我,特别是一号,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跟医生护士们比起来差多了。

尽管有些小小的不满,但由于生病的关系,我已经习惯安静的生活,不说话也没关系。

旅途的后半,马车颠簸的程度变得更严重了,不过对我来说,马车外从没见过的树木跟天空显然有吸引力得多。

以这样的感觉,最终我被扑克脸们带到了目的地——一座看起来非常古老,有些可怕的大教堂。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家,离爸爸妈妈很远,后知后觉地不安起来。

仔细想想的话,跟两个陌生人旅行到这么远的地方,父母还不在身边,我没有哭出来简直就是……

该怎么说好呢?

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这算是一次不小的冒险吧。

只要治好病就可以回家了,就能再次见到爸爸妈妈。

或许是被这个念头支撑着,直到被二号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我才对自己的处境真正有了实感。

破破烂烂的小床,房间也只有刚好可以摆下床跟小柜子的大小,跟家里的房间完全不能比,医院里的床都比这个好几百倍。

我真的就要在这种地方治病吗?

二号把我带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没有其他人来告诉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在这里等着就好了吧?

不过,接下来等着我的是什么呢?

一般来说应该是检查身体,治疗的话,应该还要吃药才对……但愿别是太苦的药。

想着这样的事情,我把妈妈送给我的兔子布偶摆在床头,这样的话,就像是妈妈在身边一样了。

然后,呆呆地望着布偶,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啊啊,原来如此,就算装得再好,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哪有妈妈不在身边却不会哭的孩子呢?

或许是身体虚弱再加上旅途的劳累,我似乎就那么哭着哭着睡着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我自己当然不会知道这点,是有人告诉我的。

她的名字是安娜,有一头像是太阳般灿烂的金发,像是故事里的妖精,一点也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的人。

她似乎是特意送早餐给我才过来的,之后我才知道除了我之外,这里还有很多跟我一样来治病的孩子,大家都是在大厅那边吃饭的。

早餐是羊角面包跟水,面包有些硬硬的,不好吃,不过昨天没有吃晚饭的我并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

吃过早餐,安娜带着熟悉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是这么说,她也只是把必要的地方告诉我而已,像是吃饭跟玩耍的大厅,自己的房间,厕所,浴场之类的。途中安娜还提到了“绝对不能去”的房间,不过,因为是“绝对不能去”的房间,所以她当然没有带我去。

最后,安娜叮嘱了我“没有人陪着的时候不可以随意走动”,而我几乎是立刻以“为什么安娜可以自由走动呢”反问了她。

被这样问了之后,安娜像是愣了一下似的,收敛起淡淡的笑容。

“太好奇的话,可是会丢掉小命的。”

神秘地说着可怕的话,安娜将我送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