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可以计算时间的东西。
来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无论是日历还是钟表,一次也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我能知道大概的时间是自己用小石头在墙上刻下记号的关系。即便如此,也只知道“半个多月”这种模糊的长度,因为刚开始的几天并没有这种意识,等到觉得无聊而在墙上涂涂画画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之前过了多少天了。
也就是说,自我离开家,离开爸爸妈妈,已经过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了。
仔细回想的话,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好快。特别是当我在划记号的地方添上新的一笔的时候——甚至会有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从身体里被剥离出去的感觉。
然而,当白天结束,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睡觉之前的这段时间,却又让人觉得非常难熬。特别是当我抱着妈妈送给我的兔子布偶,坐在床边,望着墙上的记号发呆的时候。
如果这不是记录时间的记号,而是回家的倒计时就好了。
我时常会这么想。
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知道。
兔子布偶的耳朵跟手脚都已经有些脏了,不知道可不可以拜托看护员帮忙洗一洗——她们是负责照顾像我这样来这里治病的人,会帮忙洗衣服,换被单,可布偶的话就不清楚了。
就算不行,只要能借给我肥皂跟水盆的话,我其实也可以自己洗的,另外,还得问一下在哪里取水才行呢。
明天要试着拜托一下吗?
可是,就算洗干净了,也要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干吧。
这座大教堂修建在茂密的森林中,很难见到阳光的样子,记忆中还没有过晴天,真是让人有些忧郁。
等待布偶干的这段时间应该会更寂寞吧,那样的话,还是先不要洗了。
从那天开始,安娜每天早上都会来叫醒我。
我不知道其他的孩子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有人专门叫醒他们,因为我总是最后一个来到大厅。
这让我在最开始的几天里一直感到不好意思。可早晨真的很难靠自己醒来,这里的床铺虽然不如家里的温暖柔软,但床就是床,跟被子一起阻止人起来的功能是不会变的。
我试着拜托安娜早一点来叫醒我。
可以的话,偶尔地,我想第一个到大厅,坐在最前面的位置,看着跟我一样的孩子们一个一个进来,挨个跟他们打招呼,说“早上好”。
安娜明明点了头,但第二天我还是最后一个到大厅的,这让还是个孩子的我很不高兴,于是我跟她闹了一整天的别扭。
我一整天都没有跟她说话,每当她要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故意嘟起嘴别开脸不看她。
我在想,其实安娜是不是故意最后才来叫我的,或者,是注意到我不在之后,才勉为其难地来叫我。
由于从小就得了奇怪的病,相较于同龄的孩子,我知道的事情更多。不过,我最近才知道了,那是因为我的周围本来就没有同龄的孩子,一直由大人陪着,当然也会被他们影响,变得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
一直以来我都不会“任性”,就算是对爸爸妈妈也很少撒娇。
在那时,安娜是第一个对我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存在。
安娜不是跟我一样来治病的孩子,也不是看护员。
仅仅从她的穿着与神采奕奕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偶尔会从她的眼中注意到一丝忧伤。
或许是错觉吧,我这样想着,没有把这点放在心上。
我也因为好奇而试着问过安娜的身份,可她总是笑着把话题带过。
在这里,她或许是“自由”的吧?
除了安娜,我在这里也交到了一些同龄的朋友。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患的病也不尽相同,可无一例外地都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被自己的父母送到这里来治病的。
不可思议的是,因为天生的疾病而几乎被宣判了死刑的孩子,接受了这里的治疗之后,都渐渐有了好转。
大家都是有着同样遭遇的同伴,所以很容易交谈,不过几天的时间,我便顺利融入了这里。
以前,医生、护士,还有认识的大人们都会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他们大概没有恶意,但经常被这样注视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但在这里就不会。
由于生病带来不方便的地方会相互帮助,彼此之间更不会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对方。
在此之前,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气氛。
那时候,会正常看待自己的就只有爸爸妈妈而已。
既然是治疗,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娱乐,每天的作息都很规律。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教堂的大厅里,有精神的时候也可以到教堂前的空地玩耍,但一定要有看护员陪着才行。
傍晚,吃过晚餐跟药之后,看护员就会挨着把我们送回房间。
我原本以为我会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治好病,回家跟爸爸妈妈开始新生活。
我一直这样坚信着,直到以某个事件为契机,我发现了隐藏在这座教堂背后的真相——
应该说,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触碰到连接真相的开端。
那是某个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在空地玩着过时的游戏。或许是玩腻了,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围的巨大树木。这个时候,我瞥到了一个身影正从教堂侧面的老旧窗户那里翻出来。
那是同样在这里治疗的一个男孩,他有些调皮,所以我对他有点印象。
我想叫住他,没有看护员陪着的话是不可以到处走的,更不要说偷偷从窗户翻出去玩了。
我本该这样做的,可我却犹豫了。
就因为这短短几秒的犹豫,我再也没有在大厅里见过那个男孩。
我跟他不算特别熟,关系也仅仅停留在碰面的时候会相互打招呼的程度,但始终算是认识的人,于是我向看护员打听了一下他的消息。
令我震惊的是,看护员告诉我,那个男孩已经治好病,回家了。
这跟我知道的不一样,我明明是亲眼看着他从教堂窗户那里翻出去的。
如果是治好了病要送他回家,应该会有马车来接他才对,无论怎么想也不会让他从那种地方离开吧。
这样的疑问只能藏在心里,我根本不敢问出来,只能不停地自己一个人做出各种假设好说服自己相信看护员的话。
然后,我注意到了。
前一天还像往常一样,一起玩耍、说话的孩子,第二天早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大厅出现。
我一开始以为是他们的病情恶化了,要在宿舍静养。
找借口拜托安娜带我去宿舍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
不安逐渐侵蚀着我的内心,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升起,我想告诉自己,这个想法是错的。
于是我再次来到了看护员面前。
看护员告诉我,他们已经治好病,回家了。
可是,自己的病治好了,一定会忍不住告诉身边的朋友才对,我却完全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
我没有错。
那些“已经治好病,回家了”的孩子全部都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他们就像是蒸发了一样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好害怕,害怕自己是不是也会发生同样的事,那样的话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要怎么办才好?
我不停问着自己。
在这里唯一能依靠的人……有这样的人吗?
这个问题与它的答案同时出现在我的脑中。
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