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爲吉米的人生做出評價,他會斷定自己是一個失敗者。

他很弱,毋庸置疑的弱,身體很弱,實力很弱,心靈也很弱。拉米利亞平均到達Lv2的年齡是二十嵗前後,而他則是在二十六嵗的時候才通過考試。而參加Lv3的考試已經有十八次了。經歷十八次的挫折,他終於明白了。

自己沒有才能,沒有成爲强者的才能。

而他也發現在這個國家并不是只有成爲强者才能活下去。雖然辛苦,但現在在一家小公司上班的他,也賺取著能夠養活自己的薪水。年齡增長帶來的除了身體的漸漸衰弱,原本寄存在心中對等級的執著,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淡薄。

這就是最後一次了——用這個理由説服自己,他報名了這一次的等級試。

然而在考試開始的時候,他忍不住歡呼。

女人與小孩,還有什麽都不懂的外來者。他覺得產生這個想法的自己很骯髒的同時,也感覺到這是最大的機會。

十八次的落榜,他把在當中獲得經驗全部傾注到了這次考試。

以弱小作爲武裝,以情報為誘餌,他和外來的男子達成了合作協議。這樣自己肉體上的弱勢很大程度上可以被填補,接下來只要看準時機和利用陷阱分斷考生,貫徹二對一的戰鬥形式,勝利可以説是志在必得。

陷阱是他從過去鑽研已久,無關强弱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反轉强弱的最强,他最為信賴的武器。

然後,戰鬥開始了。

按照計劃,外來的男子將在明處當誘餌,而他將在暗處以各種方式支援。雖然在評核上支援的一方有評分較低的傾向,但是比起獨自戰鬥然後落敗要好上太多了。而且多種形式的强大,才是拉米利亞信奉的價值。

不過計劃從一開始就被打亂了。

他們最先碰到的是黑髮少年灰白色頭髮少年的二人組。

因爲那只奇怪的蜥蜴,他的位置一下子就暴露。少年們也出乎意料的果斷,直接兵分兩路。灰白色頭髮的少年留下來對付外來男子,黑髮少年則毫不猶豫向他衝過去。

那瞬間他慌了,把制定好的計劃抛之腦後,下意識往準備好的藏身之處逃去。那原本是在考試的最後爲了可以解決遺留下來的强敵而設置,最安全同時也是最大的陷阱。

結果是正確的。

少年在他進入走廊的之後就再也沒有追過來,不是踏入陷阱、就是被陷阱困住了吧,活該啊!

然而就在他打算稍作休息的時候,異變發生了。

最先回蕩走廊的巨響,强而有力的撞擊聲壓迫著鼓膜,隨著聲音擴散的魔力讓他明白這不是普通的聲音。然後緊接而來的是,金色的閃光。

如同那刺眼的顔色所示,孤高的野獸散發著扭曲空氣的氣勢,在走廊上奔馳著。

他直覺的明白到,野獸不會被任何東西,也不允許任何東西阻擋在面前。快要被吞噬的前一刻,他連滾帶爬躲進房間。數秒之後伴隨著爆炸聲,他感覺到大樓產生了晃動。

「居然是……雷獸……」

就算窮其自己的一生,也絕對無法學會……據説連高等級裏也鮮少有人能夠使用,難度判定為A的魔法。居然會在Lv2的考場出現……是那個黑髮的少年嗎?駕馭,使喚那隻可怕猛獸的,是他嗎……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

最先湧現出的不是悲傷,不是害怕,不是絕望——而是憤怒。

「爲什麽……爲什麽偏偏選在這場考試!偏偏在這裏!偏偏還要盯上我!」

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決心,到底是爲了什麽!爲什麽要出現在我人生中最後的希望,最後的賭博上!那個少年,那個小鬼,開什麽玩笑!!!

從沒有體會過的熱度填滿的血液,心臟的鼓動響徹著激烈的節奏。

既然如此,就讓你看看吧。

敗者那不被認可,沒有任何存在價值的矜持!

*

淺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傳來咔擦咔擦的聲音,是玻璃被踩碎的聲音。野獸的蹂躪讓窗戶的玻璃全數化爲碎片,變成裝飾地板的一部分。沉澱的空氣也因此流動起來,即便如此還是有兩股味道在彌漫著,燒焦的味道和特殊的臭味——是臭氧的味道。

(……做過頭了。)

眼前的一片狼藉讓淺少有的做出了反省。

(不過感覺爽快了不少,不壞。)

更正,看來當事人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

(如果剛才那一下能把那個考生解決就萬萬嵗了……果然不會這麽順利啊——那就再來一次。)

淺把拐再一次敲向墻壁,確認聲納給與的回饋。除了確認對方的位置以外,這也是一個威嚇,告訴對方自己正在靠近。那個膽小的考生,應該會做些什麽吧。

「……」

什麽都沒有。

提升心中的警戒等級,淺靠在確認考生進入房間的墻邊伺機而動。房間沒有門,從他那裏可以窺視到裏面的一部分。然而他只能看到散落地面的垃圾,也不見考生的蹤影。

(對方是陷阱使,房間裏也肯定佈滿了陷阱……引出來解決才是最省力的做法。問題是——)

「少年!先、先等一下!」

這時房間裏傳來了男人的聲音。有些發抖,底氣不足的懦弱聲音——起碼在淺的耳朵裏是這樣。顯得緊張,或該説是急迫的聲音不等淺回應,便自顧自的說下去。

「做個交易吧!如果你在這裏放過我,考試結束之後我會付錢給你!怎麽樣!」

男子脫口而出的數字,讓淺的身體不自覺抖動了一下。

金錢上的交易在等級試絕對不罕見,畢竟運用金錢也可以説是一種實力——問題是金額。那是作爲高中生的他就算打工一年,也絕對不可能賺到的數字。

與淺至始至終的沉默相反,男子的説話聲一直沒有停下。

「剛才的『雷獸』是少年你幹得吧?很厲害啊,大叔就算用上一生都肯定學不會了,絕對是天才啊……像少年這樣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絕對會及格,所以就算打敗我這種弱小又沒什麽特點又超挫還落榜十八次的大叔一點好處都沒有,不會增加分數也是只浪費力氣——」

(哈……是陷阱吧,絕對是陷阱。爲了區區Lv2花上這麽多錢,絕對不可能。問題是什麽樣的陷阱……)「呀!」(假裝接受來試探一下?嗯……但在話術方面又不是那麽擅長,誘導出想要的情報……很難吧。)「呀!!」(話説這個大叔好吵,到底要説到什麽時候。)「嗷嗚!!」「痛!?」

被咬了。宛如要留下自己曾經存在過的印記,頭蓋骨被狠狠的咬了。剛才那一下或許殺死了數十億個毛囊細胞也説不定……離真正禿頭的一天也不遠了。

「喂,突然間搞什麽!」

「呀!呀呀!」

「哈?周圍?周圍又怎麽……」

碎裂的窗戶,滿目蒼夷的走廊和滿布的玻璃碎片,以文字羅列的話確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

如果碎片不是以飄浮在空中的形式包圍著自己的話。

「切,是這樣嗎。」

淺自覺沒有愚蠢到不知道這是誰的傑作,問題是他什麽都沒有感覺到。

(不是魔法卻能做到和魔法一樣的事情……是這樣啊!這個大叔是——!)

瞬間得出結論,淺同時轉了轉拐的短柄,傳來『咔擦』一聲。他讓背貼緊墻邊,擺動兩手劃出小小的圓形,拐的長柄也隨即以短柄為圓心開始旋轉,響起銳利的破風聲。

(感覺不差……來吧!)

仿佛聽到淺的挑釁,碎片一氣向他射去。但在刺入淺的身體之前,便被高速旋轉的拐身彈開,變成更爲細小的碎片散落地面,一動不動。

(彈開的碎片不會再飄起來——那麽就沒什麽好顧慮了!)

從掉落的碎片移開,淺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碎片上。

不到一分鐘之後,淺擊碎了最後一片玻璃碎片。

「呀。」

「放心,沒事。」

淺擦了擦從臉頰旁滲出的血液。

拐的防禦本身並不完美,就算細微也依舊存在著空隙。一般狀況下是可以忽略不計,不過這次在對方以量為主的攻擊下,能否突破防綫也就變成單純的機會率問題。雖然事先也有預想到這點,淺以風之魔法在重要部位上設下了防禦,唯獨臉會影響感覺所以什麽都沒有做。

(只劃傷臉頰算是幸運……不,被劃傷的那一刻就已經是不幸了吧。)

男子的聲音在襲擊開始時已經停止,不停説話果然是爲了掩飾走廊裏的動靜吧。

(交易也只是單純的障眼法,無論相信與否,只要對方把心思放在交易這件事上他就成功了。會上這種當的我也還不夠成熟啊…………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交易。)

帶著些許遺憾的嘆了口氣,淺向男子發話。

「喂,大叔,你——是能力者吧?」

超能力,異能力,特異功能——簡而言之就能是以非魔法的力量,引發違背物理定律現象發生的特殊人群。不過能力者在菲利亞並不常見,淺也是第一次見到。

「念動力……看來也不是那麽方便的能力。」

不是直接把人彈飛而選擇玻璃碎片這種繞彎子的做法,恐怕能力本身不是特別强大。沒有趁機用鋼絲捆住脖子或綁住手脚,應該是不擅長精細的活動。被打落的玻璃碎片沒有再浮起來,説明可以操縱的物體有什麽條件或限制存在。

「剛才那一下恐怕是你的最大輸出,現在你手邊已經沒有能夠操縱的東西——就算有也很少,沒錯吧?」

男子沒有回答。仿佛不在意正確與否,淺悠然的走進房間。

「這麽一想的話,那些陷阱也是被發現了才有意義的東西。」

數量衆多解除卻很容易,就是爲了讓人停下來才特地這麽設置的。專心解除陷阱的時候就會成爲最好的靶子。當然,淺沒有選擇解除陷阱不是他看穿,純粹是不想浪費時間。

「看來這個能力是你最大的王牌,也是最後最終武器。既然王牌被看穿——將軍了,大叔。」

「……還沒有,還沒有輸!」

背靠著墻邊,吉米以自己最大的力氣向少年瞪去。事實上他説的沒錯,剛才那一下是他的最大輸出,也是他的殺手鐧。他的能力有著必須本人碰觸過才可以操縱的限制,精準度也不高,讓物體以直綫高速移動是最大極限。無論怎麽考慮都只能稱得上是垃圾能力,實質上無論是雙親還是周圍的人都是這麽評價。不過他本人沒有放棄——不,是放棄不了,因爲放棄的話,自己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既然精準度不高,那就讓目標更容易命中就好。作爲反向思考的結果,他看中了陷阱。要設置精巧又難以被人發現的陷阱確實很有難度,但如果只是讓人有所遲疑,轉移注意力程度的話,就算是他也能夠做到。而這也讓他終於在三十歲前升級到了Lv2,原本他以爲這種做法在之後也肯定行得通,然而十八次落榜已經告訴他——這個世界沒有那麽簡單,事實上他的策略已經被他小上十歲以上的年輕人看穿。

他又再一次認識到,自己果然是沒有才能。『不要繼續再丟臉了』,『快點投降吧』,他心中的一角不斷勸喻著自己,讓他快點從這場點笑話都算不上的舞臺上退下——他卻沒有這麽做。

「看你的年紀……難道是大學生?」

「不,是高中生。」

「高中生,是嗎……世界果然很殘酷啊。」

就連保留那微不足道的自尊都不允許,果然很殘酷啊。所以他,不允許自己在這裏敗陣下來。就算明知道連反抗都算不上,就算明白毫無意義,他都不會從這個舞臺退場。畢竟,他不甘心啊。

吉米攤開雙手,隱藏在垃圾堆裏的小刀便慢慢浮起指向了淺。小刀的數量不到十把,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極限了。

「這個房間裏已經佈下了陷阱,要一邊注意陷阱一邊躲開刀子,就算是少年你也肯定會很吃力。怎麽樣,就算如此你也還是打算説是自己贏了嗎!少年!」

要靠這些來解決少年,肯定是異想天開。但如果只是保持不要輸的話,他有自信可以做到。然而不要說做出防備動作,少年根本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所以我已經説過了——將軍了,大叔。」

「呀!」

「!?」

同時,從頭部側面傳來如同被岩石砸中一般,强大的衝擊。

最後印入他眼裏的是少年不知爲何,顯得抱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