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 对一切都心知肚明的替身小姐

“嗯,那个也是,全都交给我吧。”

“可是……”

“好啦,没事没事,这种程度的力气我还是蛮有自信的,你不用在意我继续就好。”

再一次从抱着大纸袋的菲涅手中接过东西,奥蒂妮的怀里已经是彻底地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各色纸袋。

不管怎么看,这都根本不是一个女孩能拿得动的量。

被高高的纸袋之塔遮住脸的她初步估计,这些为天曜祭准备的小玩意凑到一起,就算是有在认真锻炼身体的男人应该也会感到吃力。

真想不通往年菲涅只有一个人的时侯到底是怎么处理它们的。

————该不会,外表看起来那么纤细可爱的孩子居然是个隐藏的怪力女?

不,理由,或许意外地简单呐……

透过货物之间的狭窄缝隙,悄悄瞄了眼某位正忙于讲价的金发小姑娘,奥蒂妮沉沉呼了口气又将面容退回了遮掩的后方。

也许那孩子以为什么也没有暴露,但,她早就发现了————自己被当做谁的替代品这回事。

又不是白痴的童话故事。

在现实里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把第一次见面的路人请回家同居。

更何况,还是个躺在血泊中登场的可疑家伙。

普通即使再好心的人,也就是救了人之后,安全地给送到镇上就分开不再接触了吧?

可偏偏菲涅却还是明确地表达出想要她留下的心情,用她那双在纯真的深处藏着异样感情的紫罗兰色眼瞳。

然后,经过简单的共同生活,那抹异样的真相被揭开了。

独居的少女家里时常备着各种成套的生活用品,而且,它们都有留下长期使用过的痕迹,只是闲置了也就大约有一两周没人碰。

而菲涅本人对待她的态度,也总是没有陌生人间必然会产生的生疏与戒备。

更衣、入浴、睡眠。

这些比较私密的细节处,少女尽管是维持有最基本的羞意,但同时也能感觉出仿佛习惯了的安心。

再加上对方经常无意识地做出,诸如给她准备些偏酸口味的食物,或是刻意将洗澡水调到烫得皮肤难受的温度还在等待夸奖之类的事。

奥蒂妮明白了。

之所以那般漂亮的眼眸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是因为那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在透过她的存在寻找着相似的什么珍贵之物。

格外地过分、格外地侮辱人的行径。

不过,她却能够理解菲涅并暗自顺从了那些习惯,因为,少女那种害怕回到独自一人的心情————

或许在这个世上,是没有任何人,会比她更明白的了。

所以,才有点放心不下吧。

“真的是非常抱歉!!!!!!!!!!!”

敲定价钱归来的金发少女深深地低下头,以略微紧张不安的道歉打断了奥蒂妮的走神。

“那么,用身体来补偿如何?”她即使是确信有纸袋遮住脸,还是很快地收起之前沉暗的表情,“虽然我想这对你来说该是奖励才对?”

奥蒂妮说着扭了扭腰身。

故意地小动作用某处惹人嫉妒的壮景把怀里成山的货物顶出明显的凸起。

不过很可惜,菲涅这一次没有因魔女的诱惑而惊慌失措,甚至连脸红之类的窘迫迹象都没有出现。

她更深地低下头,紧咬着嘴唇,轻声说着:“不止今天的事情,一直以来,我对你……”

一瞬间,感觉到似乎是某种不自然感开始弥漫开来。

“就到此为止如何?”透过纸袋之间的缝隙,那双祖母绿的眼瞳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压力,“这个煞风景的话题。”

不知不觉凑近了两人的距离。

近在咫尺的奥蒂妮脸上,淡淡地绽放着平静而温暖的笑容。

啊,果然贝斯特拉小姐还是那么醉人。

但是————

“为什么?”金发的少女错开视线倒退了两步,“为什么贝斯特拉小姐总是对我这样宽容呢?”

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是,被我强行冠以不合适的癖好与习惯时也是。

————就连,被我用那种过分的目光注视着时也是。

“明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口中溢出不该说的话,然后积压的恶意控制不住地升级,“明明,浑身就散发着和菲涅一样的味道!”

“…………!!!!!”

奥蒂妮抽了口气,瞳孔乍然收缩了一瞬。

这次终于,有些什么崩坏了。

***

到底是怎样才会做出这种蠢事啊。

那个时候应该是准备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可耻行径好好道歉的。

结果,却因为那对她来说过于耀眼的光芒,让隐藏在心底的嫉妒和自卑爆发了。

————何等的丑陋。

“唉……”

少女亦步亦趋地跟着漫无目的绕着市集行走的奥蒂妮,无力地耷拉着呆毛垂下肩膀沉沉地漫出一丝叹息。

————不,是吐出第三百九十四声叹气才对。

自她反应过来开始。

躲进了纸袋们的遮掩深处,默默在心中一次一次细数着,奥蒂妮悄悄地斜眼瞟了那像是只丧气的小狗般低着头的菲涅一眼。

当时为什么就没能如往常一样把话带过呢?

都多大的年纪了。

居然还能被小家伙冲动的口不择言打乱心思,难道长久以来积攒的经验都拿去喂松鼠了吗!

不得不说,真是做人失败啊。

“那,那个……贝斯特拉小姐……”“咳,我们……”

似乎是为了打破彼此无话的气氛,低头注视着脚尖的菲涅和仰头望着天空的奥蒂妮,同时开口准备随便说些什么。

可意外的同步加上正好撞在一起的视线。

各自别过脸的两人又很自然地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数层的沉默。

尴尬的时间流逝着。

就在奥蒂妮以为它还将无止境地继续下去的时候。

一个出乎意料之外地契机突然来到————跟在她身边的那位金发少女在某间店铺前停住了脚步。

A……telier-Pierrot?

色彩舒服的招牌上用蔷薇花般的笔触刻写着这样的名字。

看这个精致度想来应该是比较出名的样子,但很遗憾的是奥蒂妮仍是靠着透明窗内展示的华丽小裙子才明白这是个服装店。

服装店……?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后,贝斯特拉大小姐的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玩味。

依她所知所见,菲涅可是没有任何手制以外的衣服。

最初那会儿她曾经以为是少女实在是太穷的原因,可很快她就发现小姑娘虽然经营水果店是很辛苦,但最起码的生活水平还能可以好好维持的。

甚至还有钱备齐一套给别人用的高档餐具呢。

于是,她将之理解为个人爱好,也就没把一些不在乎体型的旧衣服让给菲涅。

可现在这情况无疑是否定了她的猜测。

————会露出那般地羡慕的眼神,果然还是个普通地渴望穿上漂亮衣服的小姑娘嘛!

“预算不是很充足吗?作为女孩子买几件合适的衣服可是很重要的,而且关于你那堆莫名其妙的衣服我已经忍很久了。”

“哈……不行的。”菲涅勉强地笑了笑,摇着头收回依旧恋恋不舍的视线,“我要是穿那些,卡洛琳小姐看到了又会不再理我了的。”

原来如此。

这下就全部都能说得通了。

奥蒂妮唇角勾起嘲弄的弧线,声音淡淡地问:“卡洛琳小姐?”

“唔唔!就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啦!”发觉说漏嘴的金发少女双手慌张地划来划去,“时,时间不早了,别管那些,我们还是快点去买天曜祭要用的东西吧!”

然而,奥蒂妮却完全没有顺从她的意思。

几步走到路边的摆摊小哥身边,以男人抵挡不住的可爱表情委托对方照看一下堆成山的纸袋们。

她很干脆地一把拉起了菲涅的手腕,推开那间服装店的门:“合适参加祭奠的衣服,你不是还没有买吗?我可不希望到时和一个穿着怪麻袋的奇怪家伙作伴!”

“不,不行……请放开我吧……”

菲涅低声祈求挣扎起来,她确信贝斯特拉小姐很吃这套,但没想到的是这次却有些不同。

本该温柔地放开她的奥蒂妮力量丝毫不减,环视店内一周后直接抄起一件很贵的白色连衣裙就扯着她走进了试衣间。

金发少女被那强大的气势压制住,瑟缩地双手拢在胸前窥视起她的脸:“那个,贝斯特拉小姐……?!”

试探性地颤抖着声音叫了对方的名字。

但结果却是,全身上下顿时都感觉到有些凉飕飕地————

她所穿着的整套衣服已经就只剩下那套内衣了!

“这个我就没收了。”摇了摇手里原属于菲涅的衣服,奥蒂妮脸色微红地转过身,“穿上新衣服,或是就光着身子出来,你自己选吧。”

说完,她就逃也似得跑出试衣间。

那被称为心脏的位置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的脑海里都被娇羞含泪的金发少女占满,以致于菲涅扭捏地走出来时她还在绞着手指发呆。

“我,我换好了……怎么样?”

奥蒂妮随着声音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正不安地向下拽弄着过短裙摆的小姑娘。

事实证明,她的审美水平并没有退步。

菲涅那身隐藏的典雅气质被绣着云燕图腾的白色连衣裙给完全衬托了出来。

这让她原本就清纯可爱的外表又更上一层楼,举手投足间也会从无意中产生一股别致的高贵魅力。

简直活像是位正统出身的公主殿下。

但,比起这些外在的东西,真正让奥蒂妮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的,其实是金发少女眼底那怎么也藏不住的兴奋。

“很漂亮哦!”她眨了眨眼,突然将菲涅拉入怀中,“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口吃掉。”

“贝,贝斯特拉小姐……?!”

“玩笑啦。”

Act.2 不允许再缺少重要之物的约会预定

没想到,奥蒂妮这一时的小小任性却意外地达成了格外有效的结果。

在她硬买下那身价值有三百个银币的白裙之后,明白木已成舟的菲涅很快就将无用的挣扎丢到一边坦率地开心起来。

原本还略显压抑的气氛荡然一空。

少女时而低头捏捏裙角,时而扭动腰肢踏着舞蹈般的步伐。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明确地表现着高涨的情绪,甚至连平时点头就过的大叔大婶们都挨个甜甜地笑着问了声好。

那副笑容,宛如于春日绽放的鲜嫩花朵。

满溢着青春的艳丽……

————能让她这样笑的话,我大概也是很开心的吧?

如果,被称为心脏的位置传来的感觉,和“人类”应该拥有的情感波动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一直维持着的端庄面孔有极其短暂的瞬间失去了全部的表情。

往纸袋高山的后面缩了缩,奥蒂妮瞟了眼愈发渐黑的天色不得不开口提醒菲涅:“时间,不早了喔。虽然我是无所谓,不过你应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吧?”

最初就察觉到了今天的约会存在着别的什么原因。

而在购物的过程中少女尽管已经很小心地隐藏一些行动,可那些掩耳盗铃般的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呢?

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

比如……某些特意要求了老板刻字的情侣限定项链。

“哎哎哎!”活蹦乱跳的菲涅顿时浑身一颤,十分僵硬地眨着眼回过头来,“贝斯特拉小姐,你又是在说什么啊?没有那种事哦?”

真是的。

差劲到要死的演技。

这般刻意装作四处看风景的白痴伪装到底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心里的慌乱都暴露无遗了不是么。

无奈地挑出装着少女需要的物件的纸袋,甩手顺着优雅的弧线轻轻撞了下她的脸颊。

奥蒂妮以一种娇蛮大小姐的口吻说:“啊,累死了!不管你还想做什么,反正我是要回去休息了,明白吗?!”

“唔……”接过纸袋抱进怀里,菲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然后咬了咬嘴唇开口说,“其实我是……”

“已经说过了吧?煞风景的话题就请不要提了。”

又一次打断想要坦白的少女,奥蒂妮转过身向着回菲涅家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不过,很快就停下了。

错眼的刹那,她注意到小姑娘露出了和那时候一样的表情。

无比的寂寞而又无比厌弃自己的表情。

于是,大抵是不想失去那副笑容,她皱着眉叹了口气,用极其细不可闻的别扭声音补上一句:“今天缺少的东西,下次要好好补偿哦,天曜祭的时候。”

“真的吗?贝斯特拉小姐还愿意陪我出来玩吗?真的真的可以吗?”

接近于速达的超快回复。

其间激动的语调让她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那双美丽的紫罗兰眼瞳闪闪发光的样子。

————区区一个小约定,别给搞到这种让人尴尬的程度啊,笨蛋。

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奥蒂妮眼睫微微地垂下双手紧了紧怀中抱着的货物山。

“嗯,说好了。”

***

直到奥蒂妮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许久后,菲涅才迟迟地收回了遥望着那片幽深黑暗的视线。

慢慢沉下的太阳已经没过了地平线,忠实地工作着的路灯也已准时点亮。

留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再不抓紧的话,恐怕自己的行动会给“她”带来困扰的吧?

————那可不行!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菲涅急忙甩了甩头发小跑起来,而通过选择的路线来看她此行的目的地竟是让人意外的贵族区。

当然,这并不是匆忙下走错路。

好歹是住了好多年的小镇,哪怕闭着眼睛她也能够分辨是哪对哪的。

之所以要前往看似与平民隔阂如山的贵族区,其实这位金发的少女是有着她自己不容退让的理由。

向此前决裂的好友,身为贵族的卡洛琳小姐认真道歉,并挽回这段得来不易的友谊。

胸中怀抱着这样的决心,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菲涅经过了剧烈的奔跑,在大约七、八点钟左右的时候勉强赶到了卡洛琳家的府邸。

“呼……呼……”

尽管是有一点点晚了,但应该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少女一边打理着因为跑步而显得乱糟糟的金色长发和衣摆,一边整顿着急促的呼吸缓步来到了卡洛琳家的大门前。

这是座白色涂装的两层楼小别墅。

由于曾经陪卡洛琳小姐有来过那么几次,菲涅虽然从未进去过却也知道门铃是没有意义的。

听说是拉斯老爷子认为那些玩意都是对魔法的亵渎,所以固执地抵抗着一切魔导科技产物也不允许家族任何人与之有所接触。

“明明都是些很便利的东西,也不怪卡洛琳小姐她总是抱怨呢。”

小声地嘟囔着,准备好一切的菲涅鼓气般地拍了拍脸颊,对门板轻叩了三下等待那位年轻的男管家回应。

然而,世界却像是冻结般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也许是卡洛琳小姐还在生气不想见到自己,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但是在颤抖的手缩回来前她就想通了根本不是这样。

里面的人都不知道来者是谁呢,怎么会连门都不应就这样把人放外面晾着?

而且即使是这个时间点,即使离居室的所在还有点距离,卡洛琳家也实在是太黑、太安静了。

心脏处猛地一虚,金发少女再度抬手敲门的同时,语调微扬地喊叫出声:“管家先生?希里亚阿姨?请问有人在家吗……咦?!”

吱呀呀。

依然是没能得到回复,但伴随着老旧的低沉摩擦声,那扇由黑色实木制成的厚重门板稍稍打开了。

一介少女的力量当然没有强行砸破门锁的地步。

所以————

“唔……”被某种最近才熟悉的气味刺激地捂住口鼻,菲涅小心地探头进去猜测道,“难道说,是忘记掉上锁了么?”

是什么味道来着呢……?

她皱起眉头试图搜索记忆的印象,但眼中所见却比记忆更加迅速地解明了真相。

“呀啊!!!!!!!!!!!!!!!”

尖叫着倒退几步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的菲涅找到了产生异样的源头。

在昏暗的光线里,少女看到的是应该称之为“人”的残骸,超越极限的扭曲着拧了数圈,宛如麻花般被丢弃在墙角的无疑是那位她所知晓的管家先生没错。

于是,刺鼻味道的正体也就很明显了。

怎么会连这都忘记呢?那不就是大约在一个月前,她捡到血泊中的贝斯特拉小姐时被迫记住的血腥味吗!

————有人被杀掉了……?我,我现在应该要怎么做……?

口中吐着冷彻的空气,少女的手脚像灌了铅般难以动弹,脑海里更是一片无法去正常思考的混沌。

“逃跑”,这个合适的词汇很自然地窜入心底。

而这对于任何一个面临凶案现场的女孩来说,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最佳选项,是怎样也不会受到他人责备的情理之中。

但,虽然双腿抖得可怕,勉强扶着大门站起来的菲涅却没有那样做。

近乎是磨蹭的移动。

少女没有逃离这恐怖的场景,反而是踏着黏浊的液体步入了卡洛琳府邸。

不能逃!

她的朋友可能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这个时候如果放着不管自顾自逃掉的话,她确信着自己在未来的岁月里是绝对绝对会后悔的。

“卡洛琳小姐……求你了……请一定不要出事啊……”

Act.3 永远赶不上变化的计划

告别了菲涅的贝斯特拉大小姐事实上并没有像她所说那样回家休息。

将之前采购的货物全数丢进被称为德罗尼尔的指环里,似缓时急地迈着淑女步伐的奥蒂妮很快便离开阿萨里小镇,无视夜幕的降临走进了属于查思特山脉的另一侧。

沿着早已熟稔的行进路线,她穿过层层的密林和罕无人迹的小道,最终在一处爬满藤蔓的山壁前停下了脚步。

当然,大晚上不扑到软绵绵的床上滚来滚去,而是选择忍着恶劣的环境出来走山路,那肯定不会是为了看这种毫无观赏价值的普通风景。

闭上双眼,伸出左手贴浮着石壁。

“————Trug,Ende(拟造,崩毁)。”

口中吟唱起古老的音符,少女的身上开始凝聚淡淡的蓝色光辉。

紧接着,那象征着神秘的光芒宛如波纹一样地扩散开来,又在蔓延成巨大的圆环之前化消于无。

一次,两次,三次……

这般有着别致美感的场面重复了三次后,奥蒂妮再度睁开眼睛的同时也默默收回了按压在空气中的左手。

是的,按压在空气中。

因为原本应该就在她面前的山石之壁已经不见了。

像是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刚才还能切实地触及的殷实被别的什么东西取代了。

一个既格外普通又格外特殊的山洞。

说普通是指它那与自然形成的洞窟别无两样的简单构造,而说它特殊则是由于……洞窟正中任谁也无法忽视的辉光纹样。

悬空的符文烙印,密密麻麻的幽蓝色光线,还有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排列。

倘若菲涅此时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激动地把那个名词惊叫出口吧?

自律法阵!

唯有上位魔导师才能掌握的高端技巧,无需施法者操控也可以全天自动运转的魔法阵。

在仅有初始的贤者、破魔的黑星、驱天的龙骑将这三位魔导师存在过的奈菲尔帝国,正可谓是一生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若是能够近距离观察构筑,想来哪怕是法师协会那些老头子,也定会像是小孩子似得兴奋起来呢。

然而,奥蒂妮的心情却没有任何一丝波动。

甚至她那双纯粹的祖母绿眸子里还透着几分厌恶的意思。

————果然,魔法什么的,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皱着眉轻轻啧了一声,她随意地坐到岩盘凸起形成的小石床上,翻手取出一枚滚满了霜糖的黑森林蛋糕。

“啊呜。”小口咬着看上去就甜腻得没法吃的蛋糕,奥蒂妮高高地抬起被白色长袜裹住的右脚,用脚尖点了下悬空的自律法阵,“今天的工作,也干净利落地处理完吧。”

施术者的意志即是自律法阵的最高指令。

面对她这般无礼的动作,幽蓝的纹样也仍然恪尽职守地开始了运转。

以奥蒂妮的脚尖所在为中心点,魔力的涡流聚拢着六枚乍然亮起的银色符文烙印,然后在它们重合的瞬间将之彻底吞没。

下一刻。

收缩到了极点的魔力涡流轰然爆散。

湛蓝的水之幕像是降雨般覆盖了整个山洞,而其上开始浮现出某处山寨内部各式各样的景象。

花天酒地的兵士,堆积如山的珍宝,还有……无助的贵族小姐。

“————改变了整个艾菲格斯领的英雄大人,锄强扶弱的正义侠盗,狂犬,萨维耶·伊弩·克里弗提尔。”

“要是让世人知道,他们崇拜的偶像竟然还藏着这样污秽的一面,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经过这段时日毫不间断的观测,奥蒂妮在敲定最佳侵入路线时,也无可避免地了解了萨维耶的黑暗面。

确实他曾带着佣兵团击退过邻国德利古恩的侵略,也以连帝国都只能放任的强势态度压低了艾菲格斯领内所有贵族的地位。

每次得胜归来都会将战利品分发给大家,并出资为孤儿老人建立福利设施也是事实。

可以说,叫做萨维耶的男人无疑是个名副其实的英雄。

但,那仅只是对平民来说。

以锄强扶弱的名义打杀掠夺有钱的贵族们,对特殊爱好者贩卖绑架的贵族小姐,甚至和著名的山贼团体也有密切往来。

对贵族来说,这位艾菲格斯的狂犬,怕是要比深渊的大恶魔还要可恨吧。

“嗯,反正都无所谓的。”吃下了整块蛋糕,舔舐着指尖的奥蒂妮眼帘微垂,“英雄,亦或是恶魔,只要死掉……就什么都不是了。”

————人类,就是如此简单的生物。

一瞬间失去了兴致。

不准备继续观测,奥蒂妮站起身来拍了拍褶皱的裙摆,扬手准备散去幽蓝色的自律法阵。可仅仅是错眼而过的刹那,她自进入洞窟开始就没什么变化的表情一下子就冻结了。

“那个笨蛋……!!!”

控制不住地一拳锤在墙壁上,她以当前能拿出的最高速度,全力向着狂犬的驻地冲了出去。

即使胡乱的突击会让事情麻烦很多,即使这和筹备了许久的计划不同,即使力量潮汐的低谷期还未渡过。

她也没得选择。

只因为,水幕中有个失去意识的金发少女被萨维耶扔到了床上。

***

“知道了!不就德利古恩的那什么翡翠骑士团么,他们来多少我杀多少就是了!”

“嗯?别太自大?喂喂喂,你也是有那·个·的吧?难道还不明白我们的力量与一般人已经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了。”

“哼哼,女人始终就是女人吗,算了,别啰嗦个没完了,我会小心注意的。”

“这边刚好出了点问题,没事就别废话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让那个家伙留我这儿的小姑娘看到点不好的事……”

“闭嘴!你这满脑子都是下流思想的混蛋女人!”

好吵。

打扰别人睡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而且还是对一个刚刚看到了那种景象的女孩子就更过分了。

不,那种景象是……?

“呀啊!!!!!!!!!”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半睡半醒的菲涅瞬间睁大了眼睛,满头大汗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浑身都在不停颤抖,嘴唇苍白到失去了血色。

金发的少女沉沉地喘着气,双手护在胸前瘫坐在堪称奢华的双人床上,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满眼都是恐惧与不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任谁看到了那种景象都无法冷静吧,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倒不如说,她竟然没吐出来才是奇怪的。

明明在短短的时间内看到了卡洛琳一家数十人残破的尸身,更目睹了她唯一的挚友——卡洛琳小姐满嘴满手都是血,赤身裸体被三把长剑钉在墙上的模样,里侧还站着那个她怎么也不想在此时看到的男人……

“这肯定不是真的……肯定不是……”

菲涅下意识地摇着头否定之前看到的一切,瞳光涣散地呢喃着:“怎么会……怎么会呢……”

“喂,菲涅你没事吧?”旁边的金发男人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这里很安全,先不要多想冷静一下吧。”

举止得当的动作,温暖人心的笑容。

拥有着苍色瞳孔的男人操持起一贯的绅士模样,天然地自心底深处散发出一种会接受一切的温柔。

沐浴在莹白的魔导灯光中,他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大人那般闪闪发光。

没有任何一个向往着美好骑士故事的小女孩儿可以拒绝,萨维耶对自己这幅简直就是帅哥代名词的外表有绝对的自信。

尽管他其实更想要狂野些的形象……

“……!!!”

没想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本该放松下来的菲涅虽然有短暂的一息安心,却立刻像是面临某种极恶怪物的包围,挣扎着退到了墙边用警戒又满含恨意的目光盯住了他。

暗黯弥漫现场,沉冷肃杀的氛围渐渐蔓延入骨。

默默地,有某种难以用言语表述的东西正在少女的心底生根发芽。

————【憎恨】。

那是萨维耶在战场之上经常能感到,无比熟悉到他根本不愿去在意的无聊情感。

可就算因为相性的原因两人的关系不太和睦,这也绝不是在身为看护者的他与菲涅之间可能存在的。

所以,萨维耶几乎不用猜也知道,面前这女孩儿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为什么……你要对卡洛琳小姐做那种事……对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卡洛琳小姐……明知道,明知道菲涅就只有她了!”

————看吧,果然是这样。

无奈地看着咬牙到嘴角渗出鲜血的菲涅,他双手摆着投降的态势叹了口气:“冷静,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艾菲格斯的狂犬大人又一次陷入了无比窘迫的局面。

不论是凶恶的敌人还是友善的朋友,各种处境下一直能拿出最合适姿态游刃有余的他,唯有面对菲涅这个和妹妹一样从小带大的女孩儿总是莫名地手足无措。

就如同当年少女赌气离家出走时他没能阻止一样。

现在萨维耶想说的东西实在太多,结果却导致他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啊!啊!小菲涅,我……”

苦着脸挠头的他好不容易摒弃了诸如“菲涅又变得可爱了!”“来给哥哥抱抱!”“你怎么能不相信我!”之类的杂念,可该有的解释还没出口就被常年于战场中搏命养成的危机感知给打断了。

灵活的三步后跳,腰间的长剑入手,紧接着正对空无一物的前方格挡斜挑。

轰!

猛烈的风压吹得衣摆荡起。

左侧墙壁留下了一道理所当然的巨大刃痕。

“风之刃?不,这味道是纯粹的魔力实质化……?”萨维耶抽了抽鼻子,疑惑地看向菲涅,“可菲涅的练习不是连入门都没有吗?这招起码也有大魔法师的水准了吧?”

Act.4 诱发连锁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大魔法师。

仅仅在魔法师这个名词前加上一个大字的职业称号。

与那平淡无奇的命名方式截然不同,它是凌驾于法师学徒、见习法师、魔法师、魔导士之上,仅次于魔导师和冕位的高位阶。

若是换算成瓦尔奇利安大陆通用的颜色评定规则的话————

抛去几乎被认定为不存在的赤、青、金三原色,大魔法师是要排到灰黑绿蓝紫橙六色中的第五档紫色水晶。

其意为……以人之身,触及神域之人。

若要想做到这一步,即使拥有超然的天赋并脚踏实地的努力奋斗,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眷之人也必须付出可观的时间全身心投入其中。

无败的铁壁,凛冬的剑圣,血腥的不落女王,包括名为狂犬的萨维耶自己。

他们这些在历史上刻下自己名字的英雄,基本上全部都是在成名许久之后才终于能晋升到紫色的。

哪怕是兰佩利亚领洛尔萨家,那一位被誉为神之子的“孤高的白狼”,依然不得不花费掉了他足足十五年的时间。

而这,已经足以当做奇迹来传唱。

所以萨维耶在短暂的疑惑之后,目光迅速地冷却下来,变成了一副直击人心的锐利。

“……你,究竟是谁?”

与玩闹不同,认真地刷上魔力光辉的长剑,直指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菲涅。

普通的一介小姑娘。

甚至于就连个像样点的指导者也没有。

利用生活的琐碎时间,凭那点可怜的知识胡乱摸索,居然能在短短的数年内从冥想都难以入门的水平蹿升到大魔法师?

————哈,别开玩笑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气势巨变,艾菲格斯的狂犬大人亮出了尖牙,“但胆敢附身于我家的孩子,可不是轻易就能了事的啊!”

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

不管他对于附体的猜测是否属实,此时的菲涅正陷入十分麻烦的状态却是明明白白的。

————总之,先把人给放倒之后再慢慢地与她沟通对话。

依据着这般有点可笑但切实有效的方式,以狂野的嘶吼为扳机,萨维耶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不,那一瞬间是——他以爆发性的可怕脚力蹬踏地面。

充盈的力量将踩踏的地方变成了如同盆地般坑陷,同时也让他得以用比闪电还要快的初速度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游侠对法师。

以绝对的速度在对方施展咒文前近身。

使用怒涛般的连击,打到对方连集中精神的余地也没有。

这是堪称教科书范例的对决。

对于身为上位职业风舞者的萨维耶来说,与法师的战斗更是宛如早已降下帷幕的剧本,如果他交战的对手————不是同为紫色水晶的大魔法师的话!

“……?!”

眼看长剑就能击中菲涅满是空隙的身体时。

整个人几乎是化作疾风的萨维耶脚步倏地停了下来,然后伴着再次粉碎的地面,从突进紧急转向到侧后方的他微微眯起了眼。

在喃喃低语的菲涅四周,有着什么本该看不见的东西正扩散开来。

光斑、扭曲,那是某种危险的征兆。

紧接着,正如萨维耶所想。

那危险的真身,纯粹由元素所组成的刃风暴,以突然抬起头的金发少女为中心爆发了。

弥漫在大气中实质般的元素刀刃,以将卷入其中的任何东西全部绞碎的态势,径自绽开成为绝对的粉碎之弧。

家具,墙壁,地板。

周遭的一切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毁灭中化作碎屑与残骸。

直到男人站立的所在前一尺处。

“元素庇护,感知危机自动护主的术式,标志着游侠与法师间优劣反转的分水岭,果然至少也是个正式的大魔法师么。”

舌尖舔舐过干涸的嘴唇,艾菲格斯的狂犬盯着猎物露出一丝凶乱的笑意。

“那么,既然猎物已经够格……接下来可就是狩猎的时间了!”

又一次从原地消失。

极静至极动的变化带起猛烈的突风。

似乎一息间吞没一切的飞驰,萨维耶拿出了比刚才还要可怕的速度,同时将魔力不断地灌入手中长剑。

“——不动之城。”

低吟启动魔力的词语,他将被光芒裹住的长剑掷了出去。

很快地,那光之剑便带着可怕的魔力,自上空侵入了菲涅的领域。

元素庇护一如既往地绽开,但是那绝对的粉碎之弧,却意外地没能阻拦住长剑的贯穿。

金发少女反射性地调动了元素之刃的分布,更加密集起来的刃风暴让光之剑开始支离破碎的解体。

像是很满意自己的力量,菲涅露出了一瞬得意地神色。

然而,招式被击破的萨维耶却笑了。

所谓的不动之城乃是风舞者掌握的防御性附加技。

它能够赋予任何纤细的武器正面挡住上百倍重量的狂暴一击的绝对防御力。

没有错,只有防御力。

即使是借着疾跑的速度让长剑有一定的穿透力,但那种小伎俩是绝对无法伤到一个已经位于紫色级的大魔法师的。

他真正的目的是猜凭借本能动手的“菲涅”不会分辨魔力的性质,如果她因那柄长剑分开注意,触发后会跟随主人意志的元素庇护也许就会产生漏洞,而就算只有一线空隙被称为狂犬的他也不可能错过。

————当然,居然还主动调走一部分元素之刃可真算是中大奖了。

抽了抽鼻子,萨维耶以惊人地速度钻过敞开的刃风暴,占据了菲涅大半的视野。

依靠风舞者灵活的动作,在瞳孔放大的少女反应前,他就迅速制住她的手腕并以左脚绊倒对方。

扑通。

两个人重重地倒在大床的残骸上。

用膝盖牢牢顶住菲涅的大腿,单手将少女的双臂钳制过顶,艾菲格斯的狂犬裂开嘴宣告着自己的胜利:“看来是我赢了……”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就猛地变了。

“呀啊!!!!!!!!”

“怎么可能?!”耳边听着身下菲涅异样的吼声,眼白骤然被黑色浸染的萨维耶悲鸣道,“距离发作应该还有好几天啊!怎么可能————”

满是不甘而歉疚的惨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火热露骨的喘息。

自认为“哥哥”的男人,在少女疯狂的挣扎中,沿着她那白皙的脖颈向下舔吻起来。

***

无月之夜的大山格外地黝黑吓人。

遥遥深不见底的小道,在压抑气氛的烘托下,就像是张开了大口的深渊魔兽。

但,穿梭在林间的奥蒂妮却连一丝一毫地注意力都分不出。

只要一想到,菲涅会出事很有可能是,由于神明的礼赞强制她的行动失败的副作用,胸口的位置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很烦躁。

————请不要哭,这绝不是奥蒂的错哦。

某个异样的场景涌入脑海,那是一位有着漂亮黑色长发的少女,纵使遍体鳞伤依然紧紧握住她的手。

“……!!!”

用力地甩了甩头,防止自己回忆起什么。

脸上挂着副惹人心疼表情的奥蒂妮脚步一滑险险摔倒。

幸好,超强的运动天赋让她伸手揽住身前的树干,右脚也往前迈出,借着双重的力道把跌倒的身姿切换成了冲刺。

只不过这下动静搞得有些大。

以一声“什么人在那里!”的质问撕破寂静的黑暗,无数的火把渐渐联动着闪烁起来。

从向自己围过来的脚步声分析,奥蒂妮明白暗中潜入的作战终究是告吹了。

尽管说不顾一切地直接冲进狂犬的驻地时,她就知道这样是肯定没有办法绕过所有的巡逻兵的。

毕竟之前单只为设定路线都花去了足足半个月……

“可这也太早了点吧。”无奈地咬了咬嘴唇,奥蒂妮皱着眉抱怨道,“果然,运气还是不在我这边么,明明是在为那个工作的。”

不得不说,狂犬的手下不愧是可以与正式的骑士团对抗的部队。

才过去了短短的几分钟。

他们就不但掌握住了入侵者的行动方向,甚至还以缜密的围剿阵型将她收入了连环包围网。

神色是愈发阴沉地环视四周一圈。

处于力量潮汐低谷,再加上还要为对付狂犬保留体力,贝斯特拉小姐绝无可能应付上百个兵士的车轮战。

就算他们最强也就是勉强超越黑色达到绿色的渣滓也一样。

————啊……不好不好,一不注意就又对别人失礼了。因为对方的存在过于恶心,所以才忍不住吐出残酷的真相,并且无论如何也没法用宽容的视线对待他们,大概是被人类称为心的内核太过软弱的错呢。

试图自欺欺人的反省,表面上却还是毫无掩饰地表露出明显的鄙夷和厌恶。

奥蒂妮宛如盯着臭水沟里的害虫的冷淡目光,让本来就已经很不友善了的男人们变得更加地火大。

将问话丢到脑后,也不准备简单擒拿。

打着最起码也得先教训教训这个人的心思,兵士们操持起手中的刀剑展开了第一波攻势。

当然,良好的训练让他们还是维持着实用的环形战阵。

“————哼,虫豸之间的苟合,至少在打架斗殴这点上,还多少能发挥出那愚蠢到可怜的智慧么。”

流畅地穿行在刀光之中,奥蒂妮并没有吝啬对兵士们的赞美:“可惜,似乎再怎么进化也仍旧是缺少……最基本的自知之明呢。”

Act.5 灼炎的猩红流星终将降临于此界

萨维耶那位于查思特山脉腹地的营寨在这短暂的夜晚迎来了少见的喧嚣。

不只是他居住的别墅突然爆发异样的能量波动,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驻地不远处的外围密林间竟也遭到不明人物的入侵。

“又是哪里的混账蠢货,找死也不挑时间,真他娘的晦气!”

啐出一口唾沫。

骂骂咧咧地从某位没能卖出去的贵族小姐身上爬起来。

身为轮班指挥官的黑格尔,无视已经失神的女人伸手抄起散落在床边的衣物:“喂!说说吧,这次又是那些还在吃奶的小毛贼?还是德利古恩的娘炮骑士团?”

一边熟练地套上深黑色的皮甲,一边对冲进来报信的新兵小子提问。

语气是保持着普通的大嗓门,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发事件的他,姑且算是没有因好事被打断而迁怒。

然而,搭配上那粗犷的大胡子和左眼残留着刀痕。

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对于只能负责通信的年轻人来说好像还是太过刺激了。

“抱……报告队长!”双腿微微颤抖着的男孩左手摆在胸前行着军礼,青涩的声音也随之猛地拔高了几度,“……似乎两者都不是,而且据说入侵者只有一个人的样子!”

“哈啊?!”

黑格尔正在调整箭囊的手顿了顿,面色不善地扭过头瞪着新兵男孩:“你小子是来耍我的?”

这可是有那位狂犬大人坐镇的大本营,先不提老大本身是实力接近于橙色级的风舞者,他们这平均拥有黑色级实力的近千人驻守团体却也不是好惹的。

单独一个人闯进来这种事,那可正是应了他那句找死啊!

明确地察觉到杀气。

眼看着现场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妙,额头渗出冷汗的新兵立时站直身体,望着天花板大声说道:“抱……报告队长!事情真的是这样!”

“尽管开始时大家也都认为是没必要上报的事,可已经出动了足足四个大队围捕都没能将那个入侵者抓住!”

“据莱恩小队长猜测,来袭的可疑人物也许有蓝色级的实力——!!!”

那一瞬间,黑格尔放松而随意的表情改变了。

纵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空气中充满紧张与严肃。

感受着令人错以为空气都为之震动的压力,年轻的通信兵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蓝色级么。”久经沙场的指挥官以与之前蛮横不逊截然不同的模样点了点头,“小子,立刻通知排位二十以外的所有部队后撤,黑色级法师随时准备术式掩护,其余人包围为主别太刺激对方,一切都等我到了再说!”

————这个男人,不愧是狂犬大人手下的驻地大队长!

为黑格尔认真的姿态折服,男孩儿眼中穿着漆黑铠甲的男人,像是膨胀般带来一种让房间变窄的压迫感。

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像是大队长这样的强者。

眼睛闪闪发光的新兵骄傲地双腿并齐,怀抱着美好的愿望大声地喊道:“……遵命!”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才过去不到一圣刻的未来,眼前会是这般让人难以理解的光景。

黑格尔大队长很强。

没有任何一丝虚张声势的因素包含在其中。

即使是战士这个瓦尔奇利安大陆最普通的职业,晋升到蓝色级被称为白银战士的他也拥有单人匹敌整个大队的战斗力。

他挥出的剑有着连坚固的岩石都能一刀两断的骇人魄力。

那身精湛的战斗技巧更是无可挑剔。

但,这位可望而不可及的勇者,却宛如笑话般轻而易举地就在众人面前倒下了————

被一个外表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身体十分纤细娇弱的少女击败。

还是空手。

这一幕的冲击实在太大。

以至于场面一度是尴尬到许多刀口舔血的兵士连手中的武器掉落在地上都没注意。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秒杀了白银战士黑格尔的奥蒂妮,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美妙。

正如之前所说,处于力量潮汐低谷的她,不具备与数百人车轮战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

“就算不得不战斗,愿意与下等虫子接触的女性,也肯定是在哪里都不存在的吧……?!!!”

所以,尽管嘴上依旧是不饶人。

奥蒂妮其实是准备动用某个特殊手段来避开正面接触的。

【惶惑之影】。

相似于幻觉魔法,却与人类使用的小伎俩不同,根据使用者的意志强度最高连上古神灵们也能迷惑的超实用技巧。

因一度威胁人类存在,被“血腥的女王”剿灭的幽魂种亚人所拥有的天赋。

虽说她使用这个需要花费些代价,但惶惑之影无疑是用来摆脱当前困局的最佳手段。

要不是那个行走的交配器官突然出现的话……

“————啧,居然还是个小丫头。看在你那张脸的份上,如果你肯乖乖投降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在老实地献上身体作为代价之后!”

用言语根本难以形容的脸,狂妄自大的白痴态度,偏偏还再附加上————那离着几十米远都能污染空气的下流味道!

为什么这只虫子能到这种地步……?

他到底是做过多少次啊!而且就这味道来说显然刚刚还在继续!

名为黑格尔的生物。

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踩中了奥蒂妮的雷区。

刹那间,一股令人无比烦躁的,暴力一般的玷辱感,流窜过女人的全身。

在对方由于被无视而喋喋不休的不满吵闹中,贝斯特拉小姐感觉自己每一寸的肌肤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然后,很自然而然地,某个不该使用的能力擅自发动了。

“唉……”

无力地叹了口气。

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具身体远超任何生物的五感产生抵抗心理。

黑着一张脸的奥蒂妮强行屏住呼吸,赶鸭子上架般咬着牙念出了祈语:“星之纹,血毁。”

不详的气焰,高涨如火雾。

秉承着既然都用了就彻底搞大的自暴自弃理念。

她放任了全身的血液沸腾暴走,与魔力性质相反的力量推动着皮肤表层的血管破裂,在升温的极致热度中淬炼升华。

亚麻灰的长发被鲜红浸透,苍白的肌肤亦随之染上异样的血色纹路。

嘴角不断地溢出赤色的灼热蒸汽。

【血毁】。

半兽人的狂战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能力。

就这样伴随着那一抹,用恐惧逼迫众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那宛如鲜血恶魔般的不详身影显现了!

“————针对你们这些下等生物,我也不得不先致歉了。”

甘美的声音带着刺耳的杂音,听不出歉意的致歉,奥蒂妮接下来继续说出异常冷酷的话语。

“接下来的部分,也许稍稍会有些过激,但,千万不要抵抗哦,否则呐……这个状态的我可不一定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极为目中无人的口气,不是威胁恐吓那种级别的东西。

瞪大了眼的新兵男孩儿能够明白,这位美丽的怪物有着判决所有人未来命运的力量,那股无力地悲哀化作刺骨的寒气笼罩住他的全身上下。

不想死,绝对不能抵抗。

瞳光颤抖地挣扎着,僵硬地摇了摇头。

胸腔充满了对于死的抗拒,憧憬成为英雄的少年丢掉了手中的武器。

同时,耳边络绎不绝的当啷声,也证明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做出这种懦弱的选择。

————呼,大家都一样的话就没什么了吧?世人也常说,能屈能伸是成为大英雄的重要素质呢!

男孩以自己的方式在心里宽慰着自己。

然而下一瞬,他就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去纠结这么多有的没的。

“哈……说什么不要抵抗……那样的……原本就没有留下抵抗的机会吧……”

那道鲜红的身影仿佛化作撕裂空间的闪电。

完全超越认知的极限。

她穿梭在林间的速度快过了声音,快过了所有人的反射神经,甚至也已经快过了光线的奔流。

唯有血色的蒸汽,因跟不上脚步而蔓延成长长的尾巴。

沉默地在这幽暗静止的世界里,为世间编织出一抹抹绚烂而夺目的赤红之轨迹。

“真美啊……”少年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看着链接到自己胸口的红痕,不由轻轻呢喃出噫语般的音符,“就像陨星的焰尾一样……”

————别胡说了。

————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美不美,不管是此时此地的我,亦或是天际真正的陨星。

一瞬,击倒了所有的兵士,却无一人伤亡。

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巨大的龟裂,让时间之神也为之恸哭的奥蒂妮停下了脚步,从男孩儿的胸口收回被血濡湿的手掌。

女人仰起头。

沐浴自己鲜血的身姿,遭受到空气侵蚀逐渐变成暗色。

只剩下一双清澈的祖母绿眸子,在嘴角升腾不息的血之蒸汽中,倒映出广阔如海的漆墨色天幕。

造就过太多杀戮,并仍将无期限地持续下去的人,咏叹般轻声低语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的消亡,是能够被人用简单地一个美字来形容的呐。”

收回了视线,她没有多做停留。

接下来。

就是狩猎英雄——艾菲格斯的狂犬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