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siode:苍角琉绚
——她,那个总是站在病房外的女孩子,大概,是我「曾经」认识过的人吧?
之所以会说的这么不确定的原因。
是因为……我,「苍角琉绚」失去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
准确地说是失去了在升入高中后,所有连系着某个特别的关键点的记忆,其他的部分都没有问题,像是开学的情况和上课时学到的知识,甚至最近的农场实习、终业式、暑假休息也都还记得很清楚。
虽然乍一听起来很难以置信。
这种不合理的失忆,对我却也并不是什么毫无头绪的意外状况。
和医生依靠我的伤势断定的物理性失忆无关。
我很清楚。
额头上的重击是很吓人。
只看这差点让结实的头骨都为之碎裂的凶恶攻势。
唯有「杀人伎俩」可以当做得意技,擅长也渴望着「杀人」这件事的我,就可以断定下手的那家伙绝对是抱着要杀了我的心思。
所以,在这般危险的情况下。
即使真的被强烈的震荡伤害到了大脑。
因受创的过度,而不得不损失一些记忆倒也不算多奇怪的事。
然而。
这边是这边,那边是那边。
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我的「记忆丧失」,它不是由外力的伤害所造成的结果。
因为,丢掉了它们。
差劲的,自私的,不该被原谅的。
一次又一次。丢掉了那一份份该是与谁共有的记忆的。
正是、我自己。
“………………”
咬住了嘴唇。
被绷带绑的连一丝肌肤也露不出的手,也将白色的床单抓出小小的漩涡。
很奇妙。明明是自己选择做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甚至到现在也没有后悔之类的情绪残留,我却会在想到这个的时候,从心底产生一种说不清的讨厌感觉。
那大概是针对绝不可以被原谅的自己吧……?
针对。
自私的辜负掉某个人的全部。
为了自己能远离伤害,就把最宝贵的心意,像是可燃物的垃圾一样燃烧殆尽的自己。
不由得想要忏悔。
可是,很快就发现了,该当忏悔的是什么根本就抓不住。
尽管能够感觉到想要扯开胸口的焦躁,属于那段记忆里的我的痛楚和悲伤亦清晰地残留在那里,然而「现在」的我并不会有任何的反应————因为拥有着那些的「我」,她,已经不在了。
……真的是,何等狡猾的能力啊。
在这里。
我逃避似地转移思考。
开始想起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女孩儿是认识的人。
那个是————
由于被卷进某个恶性事件,受伤颇重的我不得不长期住院,并于特殊的单人间里接受意义不大的治疗。
在这期间,除掉自称为了找到伤害我的犯人——唔,虽然说得那么好听,但其实只是想要找出,同样作为一起连续杀人案的凶手的雾岛先生。
就是这个人来的次数最多了。
从我醒过来开始。
她几乎是一天不差的每日都会来探望我。
尽管那个女孩子总是停步在门外,就连一次也没有踏入过我的病房。
但,不管是她超过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的浅来的来访纪录,还是偶尔以为我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透过玻璃窗注视过来的视线。
那份是在看着「我」。
可也更加是看着深处的业已不存在的什么的情绪。
这仿佛凭吊挂念的逝者一样的哀伤,让我实在没法去认为她是一个陌生人。
——骗人的。
比起这种暧昧不明的说辞。
我知道自己曾经认识过那个人的理由是更确切也更微妙的东西。
一方面是胸口处郁郁促促的十分寂寞、十分焦躁,又像是做了对她相当遗憾的事一样十分歉疚的,明显是应该有过什么关系的感情还残留在那里。
那是相当强烈的情感。
即使是一点残渣,也足够让我无法忽视它。
这大概……也是很少与人产生关联的我,会格外在意从没打算迈过那扇门的她的原因之一。
而另外一面。
则就是可以确认“我是认识她的。”这件事的实证了。
因为,我,想要杀了她。
不存在用词上的错误,确实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但是这就是身为「异常者」的我,苍角琉绚这个人毫无虚假、毫无掩饰的,直白到发傻的字面意思。
我想杀了那个抱有某种感情看着我的女孩子。
十分十分的想杀。
不包含任何复仇之类的因素。
纯粹就是,看到的第一眼就冒出想要按照既定的轨迹夺走她生命的想法。
是很危险很病态的。
认为如果不杀了她就没法活下去那种。
所以,曾经的我,一定认识她,也一定————十分十分的,喜欢她,一定十分十分的想要和她在一起。
“诶……?”
不经意间察觉到了异常。
有不协调的杂音,从隐蔽的角落散发着奇怪的违和感。
认为曾经的自己想喜欢那个女孩子。
认为曾经的自己大概是有想过要伪装自己的异常和她在一起前往普通的那一侧。
这些我早就该知晓的,
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可能性。
我想,追寻着必然绝望的妄想,往除了溃散什么都没有的终点前进的,那个「曾经的我」竟然会这样犯傻,倒也不是违和感产生的原因。
——哪怕是我。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也会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的。
会想要做梦是没有问题的。
不如说,身为「异常者」却会痛苦于异常,这没道理的状况本身就是因为还对某个可能性怀抱有希望。
这也是我们还未达到真正的疯狂。
仍然停留在外侧。
依旧在试图融入到社会之中,不将「异常」的里侧暴露出来的重要的支柱。
即使。那个在被自己「破坏」的时候,会是极度的痛苦。
……就像我快无法忍耐的现在。
那么如果这个不对的话,「违和感」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呢……?
不断地疑问着。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紧绷过度的原因。
大概是有哪里出了问题的我,下意识地由着身体的自行运动做出了不符合自己的事。
“那个,不进来吗——”
停不住地流溢出「雨」一般纯粹而高音清澈的声音。
扯掉输液的针头。翻身离开病床的我主动的,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样第一次率先拉开隔绝内外的大门。
“…………”
但是,第一时间就后悔了———。
对于我来说,「记忆烧却」的对象全部都是无法再次认知的灰烬。
一旦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明白这个道理,自私的不想受到伤害的我,很久以前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要再接触忘记的事。
就算是被找上门也要竭力地排斥。
在心中如此决定了,我也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个的正确性。
或者,最初就和所有保持距离,不作必要之外的接触。为了融入社会中,为了维持住「异常」的我虚幻的「正常」,
这种想法。
当然也一定有想过的。
可是,现在我的举动却俨然与这些背道而驰。
但是,即使如此,此刻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
就像是做了对「苍角琉绚」来说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莫非。
我,已经发疯了吗?
不可思议地因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生起气。
我能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开始有了往吓人的方向发展的迹象。这样下去对那个女孩子不太好吧,突然意识到对方沉默了好久,我由于担心让她不开心皱着眉瞧过去。
结果视线与她对上的时候吃了一惊。
那个女孩子也在看着我。
不过,有区别的是,和我的别扭表情不同,她的脸上是眼泪都快要掉下来的感动。
搞不清楚那份心意是为了什么。
直觉上,似乎她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我还活在这里。
因为我还能自由的行动,单是因为这件小事,我跑出来对她搭话就足以让她感动得变成这个样子。
啊啊……我能明白。
残留在胸中的心意,它让我能明白这一点。
她,一定很喜欢「曾经」的我吧?一定在一直等待、守护着「苍角琉绚」吧?
这样想着。有如灰烬般的心意,升腾起只有她才能传达来的幸福温馨,我不得不用右手按在发热的胸口,将逐渐扩大的赤色波澜抑制下来。
那是我十分憧憬,也十分想要的美好。
但同时,它也是我绝不可以接触,绝对无法迈进的禁止区域。
那份单纯的幸福与温馨。
它是坚强的、勇敢的,好好做下了去伤害与被伤害的觉悟,敢于为了重要的人与事付出的勇者才能拥有的。
不是我这种畏惧「伤害」的自私鬼被允许的。
更何况。
原本、它就不属于我。
因为哪怕强烈的情绪还停留在那里,现在的我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啊……是的……
果然还是要否定掉最初的判断。
我,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子……即使光是逼迫自己去承认这件事,十分无来由的悲哀就让我抓紧胸口的手,想要把一切都按回去一样深深地将指甲向内压入不堪一击的软肉。
连起伏的呼吸都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快要停止。
心脏绞痛般极其强烈的痛楚,它变得再剧烈也无法改变已被决定下的事实。
但是。
重申。我不认识她。
「苍角琉绚」,至少是现在的苍角琉绚。
我,与眼前的这个为了我的平安而感动的女孩子,我与她是不存在任何一点瓜葛的陌生人。
……在这以后也是。
忘掉过去的事是肯定的,相遇、还有也许她还记得的短短一年间都已被忘记,任何牵扯到关键点的故事,好不容易才到手珍宝全都像梦幻泡影一样化为乌有。
然而。
还不止这样。
记忆是十分残酷的东西。
从今往后,失去的我大概仍会重复着理所当然的行动。
可,拥有的她,已经被改变了————苍角琉绚杀死了一个名为苍角琉绚的少女,但是,夺走一切的我却唯独在空无一物的荒野上留下了一个爱慕者。
与我的「曾经」会成为她绝对的枷锁。
即使想要当做过去不存在,无视一切试图强行拉扯着不会再有交点的未来合拢。
她,最终也必然是什么都做不到的。
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不管彼此间再怎么顺利的发展再如何巧合。无论付出多少的努力,曾落下过烙印后,已经被染黑的白纸也无法像过去一样重现。
就算,我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我,拥有相同的存在……
……不,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过于相似,才更会凸显其间微小的、略微偏差了的,大概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能懂的不同。
那些越是幸福就越是折磨她的记忆。
一定会成为避不开的伤痛,让她再怎么样也回不到从前。
亦如。
现在因为我如死者般冻结的陌生。
微微停止呼吸,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的她。
“那个……”
出于什么目的呢……?
应该不再去整理那团乱糟糟,一刀了断不会再连起来的感情的我,口中流露出带有牙齿碰撞的颤音的声音。
搞不清楚了。
奇怪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异常者的我,还是说与异常者的我「异常」的我的行为。
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恐怕要说是心意的展现,那也不会得到任何一个正解。
站在那个女孩子面前的我一定出了问题。
虽然知道这一点。
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即使是如此,我却控制不住地想要行动。明知绝对不可能,而还是逼迫着我自己去搜索失去的记忆。
只有零星的一线也好。
只有短暂的一瞬也好。
我想要想起,想要为了眼前这个让我难受的女孩子想起。
至少,把这个为我露出悲伤表情的人,想起那或许是微不足道却对我、对她十分十分重要的。
她的名字。
……在我、杀了她这个,现在的我并不认识的「陌生人」之前。
“为,什么……”
依然除了无与痛以外什么都想不起。
我的胸口感到令人想哭的痛楚,身体也好像失去力量一样扶着同样无力的门,就那样跪倒下去然后顺势坐在传来冰冷触感的地板上。
紧跟着,感觉到柔软的躯体急匆匆的搀扶过来。
杂音也在耳边不断响起。
那是孤零零的,只剩一个人站在沙漠的中央,像是犯错了小孩子一样寂寞又伤心的声音。
大概……
是那个察觉到什么的女孩子。
她在抱着我,用溢出哭腔的虚弱声音,好像在啜泣般不断重复着什么。
因为无法认知话中的重点。
我无从得知那些杂音里是不是有我想要想起的东西。
不过,想来一定是存在着的吧?那孩子比起我要更了解我想要的,是她的话,只要是她的话,一定能理解我是在为什么而烦恼混乱。
明明我就并没有在渴望着这种事情。
“——抱歉。”
抬起头看到的是,我不认识的女孩子的笑脸。
十分灿烂。
几乎接近人类的极限了吧。
但是,那只是一张拼命克制住自己,藏起全部的感情与伤痛才拼凑出的虚假。
无比令人心酸的虚假。
看到了这个。
好想像个刺猬头的无能力者一样。说着“骗你的啦!你上当了吧!哇哈哈哈哈哈!”,做出一副恶作剧的表情代替脸上的空虚,然后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用“哎?”回应后,像是开玩笑一样打打闹闹的翻过新的篇章。
那一定也是相当正确的选择。
没有谁会再「受伤」。大家都会开心,谁都能笑出来的世界一定不会是错的。
即使没有意义。
它也一定存在着需要守护的价值。
为了能让单单一个小姑娘,为了让眼前的她能够真心的笑出来,愿意付出努力去制造谎言伪装成别人,忘记了过去也不愿放弃,失去了记忆也不会退缩。
这样的「英雄」。这样坚强又帅气的家伙。
这样能够被称为“故事的主人公”的人,也一定是在这个世界的哪里有存在的吧?
而被他们拯救的人,
也一定正因为他们看不见的付出幸福的活在他们身边。
……啊,那绝对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也会觉得那样很棒。
但是,一瞬像是永劫般延长后,我最终还是只能静静地用自己的方式开口。
“我,没有办法、没办法想起你的名字————。”
说出了。
十分残忍的话语。
是打碎了希望,连虚假都无法维持的绝对一击。
它让那个人表情崩溃的抱紧了自己,那模样看起来就像听到一件烧毁了所有的美好,非常非常令人悲伤的事。
这无疑是造成了「伤害」。
然而,这也是现在的我用尽了全力,才能拿出的「唯一」的答案。
……因为我是异常者。
我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不去伤害别人就无法活下去的,已经自私到病态以上的真正的异常者。
为了守护自己。
已经忘记,并还将持续忘记这件事的我。
应该是只有这一条路没错。
是只有这样避开快要逼疯我的她,从余烬里残留下的让我快要喊出来的痛觉逃离,才能保持住自我继续抱着可以做梦的「普通」,不怀有期待的远离崩坏的活下去的。
是的。
纵然看到她抱着我,倾尽全部感情一样无法忍耐的哭起来。
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却在黄昏的阳光下,仿佛快要消逝一样寂寞地坐在那里的我。
如此冷淡的、残忍的、自私的可怕的我。
也为了,我和逝去的苍角琉绚……?所以,放任着……或者说,没能阻止掉被父亲禁止的眼泪,从灰色更浅的眼眸中流下划过脸颊。
纵然从那开始。
我就因为没有伤口却感觉到的「虚幻」的痛觉。
和大概是因为曾经的我而哭的那个人,一同无言地就那样抱在一起哭过了日落与日升。
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自己却得以解脱的我,做出的选择也一定是没错的吧……?
直到最后。
直到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儿。
直到挂着一副笑着笑着就要沉入黑暗的表情的女孩儿。
直到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渐渐地被小小的病房隔开,终于是消失在远离我的另一侧方向的时候。
……我,也还在想着这个。
但,果然给不出答案————并非是不知道,而是不能给出。
那个是现在知道了也已经没有意义的零。
同样亦是没有选择的一。
是不存在误解,不论如何为了还能继续(Continue),注定了必须进行也只能进行的固有运动(Proper Motion)。
“——浅来,之前说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站在窗边。
抬头仰望着比月亮还美丽的星星。
远眺着北斗之上,远离七之组合孤立于天的那颗最亮却仿佛随时湮灭的星。
我,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知何时悄悄地来到我身后,给只穿着一层薄衣的我披上衣服,揽住肩膀将头凑到我颈窝处的管家浅来说:
“转学的手续,还有……地点的选择,全部交给你了。”
“遵命,琉绚大小姐。”
轻轻地亲吻着我裸露的锁骨。
不是爱愉,只是散发着某种属于疼惜的味道。
間川浅来垂着眼睫,将如血一样殷红诱人的唇瓣顺着脖颈的轨迹贴到我的耳后。
“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铁也先生的嘱托……”
“不必多言。这次是我破坏了约定在先,他们的要求无可厚非。而且,不管是辜负父亲的愿望,还是说……对那个人的……不,总之,这一切都是出于我的意志,因为,我……就是这么自私的家伙。”
“是温柔过头才对吧?对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这样说着。
给了我一个亲密过度的拥抱。
我想这只是她的戏弄,虽然会让我感觉到什么,但我把它定义为了戏弄。
因此,总是为自己方便的苍角琉绚。
绝不像她说的那般温柔的我,得以轻轻咬下嘴唇放缓了「黑雨」一般厚重的声音想要否定她。
“是浅来你误会……”
“啊啊——”
胡来的打乱我的话。
浅来在想要反驳的我动嘴前离开了我的身体。
然后,轻巧地溜到病室的滑动门前,歪过头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突然被不讲理的大小姐甩下一堆任务,可怜的管家小姐得要抓紧时间去干活了。所以,琉绚大小姐,今天就到此为止吧,Bye-Bye~~!”
“……”
我没能挽留她。
沉默着,蹲下来捧起从窗外的樱花树,被吹落掉进来的一片樱花花瓣。
放空一切回忆,将谁也不存在的双眼自然合上。
抛开胸中仍然残留着的,
还有……又必须舍弃掉的东西,我为了一个简单的告别,要将所有的一切心意都迈进这片花瓣一样合拢双手。
不管是可以做的,还是不被允许去做的。
如果就只是想想的话。
如果就只是如同做梦一般,把某个可能性寄托在不可能实现的,残留下的风之中的话。
把早已失去的童话说给自己听也是可以的吧……?
“对不起……”
用唯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
声线绵长地说出唯自己才知道对象的歉疚之音。
我,「苍角琉绚」,睁开了似乎氤氲着水痕的灰色眼眸,双手向外一撒,放飞重得有点支撑不住的,那一片参杂了我的香味的小小的樱花花瓣。
这样一来。
我也可以放心地将这份过去结束了。
为了我。也是为了那个人,能够摆脱彼此的束缚。
向不管是泥泞一片,还是光明铺满的未来,就算再难看也不停歇地笔直前行。
所以说。
——请你……一定要幸福的活下去啊。
——为了逝去的「我」。
“不过……虽说自说自话的一个人做出判断,但是,说不定,自私的我,心里仍然残留着的什么,还是会一直期待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的……在未来,大概是离她十分十分遥远又近在咫尺的所在………
因为,我,还是如此的,想要杀了她呢————。”
☆☆☆
Epsiode:若嶋奈々紗
——过于短暂,而又过于漫长的「夏天」真的结束了。
嗯,尽管直到警方结案时,那个带着假面的杀人魔最后的下落也还未得知。
她的目标——关于「R-Line」这个都市传说一样的神秘游戏的事,雾岛先生给出的回答亦同样是捉不到任何轨迹,所有的真相可以说是仍然隐在黑暗的深处。
要是按照游戏(Game)的说法。
现在的状况大概算是勉强踏过体验关卡,正在等待步入下一个篇章的时机的未完待续。
但是,我知道的。
即使……真的是那样,那个主人公的角色也绝不是我。
全部都已经结束了。
我的夏天。
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夏天。
从告白的心情冒出来开始,然后就一直停留在雨夜那一天的我的夏天。
它,是真的、真的已经在此结束了。
和那个人的决定……和还未来得及等到满开,就悄悄地在角落里枯萎殆尽的野花一样的「恋情」一起。
接下来的物语。
一定,还会有着许多许多的美好邂逅。
偶然的相遇,悄悄的靠近,心跳加速的怀抱起特殊的心意。
想必甜蜜到腻人的幸福也不少吧?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是她的话。
即使还是因为种种的不器用而被误会,哪怕还会因为异常的一切而被卷入可怕的事件。
最终的最终。
也一定有人能发现她的美好。
一定会被温柔的让人快要哭出来的她所吸引渐渐地聚集到她的身边。
然后,弥补着对方的弱点,虽然痛苦但也能够一起面对未来,互相支持着的她们,绝对也会像游戏或是漫画里的主人公一样,克服过种种艰难的困境一步步踏下坚实的脚步。
大家一起。
眼中只看着「未来」的向前进。
啊……那一定,是十分、十分幸福的事吧……?
但是——若嶋奈々紗是,我是,已经再没有办法涉足于其中的了。
「记忆烧却」。
不止是忘记了共同的记忆那么简单,那个人为了救回我的生命付出的代价,她是彻底到过度的将关于那段时间的一切都全数「烧尽」了。
没有办法找回失去的东西。
甚至,就连再度「靠近」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我能带给她的,就只剩下残留在胸腔的,除了折磨和痛楚什么也不存在的心意的余烬而已。
即使温柔的她从来都没有说过,看到那个表情的话也能明白的。
……所以在那个时候。
我,哭了。
双膝瘫软的想要吼叫却发不出声音的哭了。
和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却在黄昏的阳光下仿佛快要消逝一样寂寞地坐在那里。
毫无理由的流着泪的那个人一起。
自认不幸的生活的十六年间,不管遭遇什么样的惨痛经历都没那样悲伤过。即使是那个时候遭到朋友们的背叛,即使是那个雨夜之后,纠结着觉得没有比那再更难过的事了。
也没有这么痛苦过。
为了什么也没有做到的自己。
为了那种用言语说不清楚的混杂了太多的情绪。
我哭了很久。
从日落到日出一直享受着温柔的她的拥抱,不顾一切地在那份温暖里尽情发泄着自己一个人的感情。
明明,更加痛苦的是那个人吧?
更加受到折磨的是,已经遍体鳞伤还在被我的执念束缚住的那个人吧……?
所以说啊。
我在这个业已结束的夏天的最后。
还有,必须要做的最后的任务(ラストブリンク)留在那里。
“……………”
风吹着。
我站在车站的外面,用力地捏了下手中的信封。
它的边角已经开始向内发卷。
表层艳丽的颜色也有不同程度的消褪,特别是左上角看得出曾被水浸透过的部分————这是在最初的雨夜没能保护好才留下的痕迹。
都这样了。
为什么就不换一个新的信封呢……?
自问着不需回答的问题。
低头走进自动门,我来到了大概是被管制过,所以只有一个人等在里面的车站大厅。
啊……
抬起头来就看见了。
她站在那里。
和相遇时没变,依旧是那样的看起来刻板却温柔过头。
大概,我对她的爱也没变,所以,现在才会有种就快要窒息的错觉产生吧————
“啊……唔,那个……”
穿着洋式的荷叶边上衣和黑色的迷你裙。
在那之上,又用只穿了一半的和服裹住右半身,靠深色的绑带腰封作为固定。
凑起这套既无法说是西式,也没法称为和式的充满反差的制服。
身后背着装有我最讨厌的「那个」的剑袋的黑发少女。
「苍角琉绚」。她言语支吾地皱起眉头,由于我知道的原因,导致她那像「雨」一般透彻的纯粹,却总是不留痕迹的声音,也在不经意间混进了痛楚蔓延的味道。
……她只是想要打招呼。
却因为怎么也想不起我的名字而在勉强自己。
知道这个。
花了一瞬为早已明白的事难过。
我直直走到她的身边,在只要抬起手就能碰到她的脸的距离停下脚步。
“好了。已经,不用再努力也可以了。”
“但是……但是……”
“苍角同学。”
不知道有没有像想象的一样做出可以接受的笑容。
盯着最喜欢的人,细细地盯着名为「苍角琉绚」的少女,一定……还是她的少女的雾气般的灰色眼眸。
我尽力地把因为难受而紧绷的喉咙放松。
“真的,已经可以了……你已经足够努力了,为一些怎样都无所谓的事……所以,别再这样了,或许用更加亲密的称呼来也不错?……比如……「奈奈」,这样叫怎么样?”
“…………”
大概,是没有做到吧。
琉绚的样子和自己都能听出颤抖的声音。
所有的反应,谁也欺骗不了的反应,无一不在宣告着失败。
不过该说不愧是她呢……即使是如此,苍角琉绚还是像往常的她一样温柔的将之接下了。
“那,奈……奈奈也直接叫我琉绚就可以了。”
“嗯嗯,那可真是……太好了……”
“……唔,只是个名字而已,奈奈的说法也太夸张了。”
不对的。
一点也不夸张。
要不是决定了不再于她面前哭泣都要流泪了。
曾经,能够互相称呼对方的名字,乃至于取下昵称,这都是我怀抱着的小小的梦想。
也有私下一个人的演练过。
虽然琉绚她大概是已经都不记得了,不如说那些东西都已经是再也不会有想起的一天了,但她自身也确实是为直呼名字这件事做过尝试的。
不仅如此,她也和我一样。
是念了好几次na这个发音却到撑得脸红都没做到的。
不管是不是出于同样是「恋爱」的关系。
我所知道的苍角琉绚。
她如果能够这么轻易放下同学的称呼,就像现在这样普通的互相叫着,也一定会为了迈进的一步而开心的。
“…………”
话语引发的思考牵动记忆与感情。
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想的事,让我下意识地捏了下自己的大腿。
请再努力一点啊!
苛求着自己,确实地受到了伤害的我,为了更加更加重要的决意甩开了纠缠过来的违和感。
“我说……琉,琉绚……”
“是,是!”
“……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紧张啊。”
“果然实际叫起来……不,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奈奈是想要说什么?”
“啊……”
凛然版的害羞反应呢。
这不还是原本的苍角琉绚没有错嘛。
真是,多余的担心了……因为她的可爱我也得到了缓冲,这样一来,大概就能好好地结束一切了。
默默地想着,我可能对她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我是想说,琉绚,至今为止一直照顾着我的事,真的是谢谢了。好好地救了我的事,真的是谢谢了。给了我那么多的幸福,真的是谢谢了。”
还有……回应了我的感情,对最糟糕的我说了爱我的事。
真的也是谢谢了。
……在心里补上绝对不能说的话。
双手捏着老旧的信封,一同摆在大腿前面,我对着有点慌乱起来的少女深深地鞠躬。
“唔……哎?!奈奈你,我是……”
琉绚的声音有点吃惊。
这也不意外,大部分人碰到这种事都会感到不知所措呢————因为感谢的话认真得有些吓人,所以会害羞得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
但,也同样是因为那个很认真。
所以才能够理解。
就像很快镇定下来合了下眼又睁开的琉绚一样。
“彼此彼此呢……虽然不记得了,明明很重要却不记得了,但是啊……我也是知道的,现在的胸部是有多难受,就代表失去的东西有多重要,有多幸福得不愿忘记吧?”
“是……这样吗?”
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
终究,美好过分地没忍住抽了口气。
夹杂着哭腔。
停顿了到底有几秒也不知道,没用的我再度对上视线让差劲的叹息从喉咙溢出来。
“————可你,还是要走了呢。”
简直就像是挑开伤口的针一样。
说出来就后悔的言辞,让苍角琉绚精致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就变得很勉强,虚幻的假象都差点彻底崩溃掉。
我知道的。
她离开这座城市从来不是为了她自己。
虽然她总是会说着她是自私的,总是会觉得她自己的行动原点就是自私到极致的差劲。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就如这一次一样。我知道的,逼她不得不离开的正是我的存在。
一直在被我传达的感情,还有她失去的感情伤害着的琉绚,她是因为担心我的事,她是不想失去记忆的自己再度伤害我,所以,才不得不选择要离开这座城市。
不是想从伤害中逃离。
而是想要放逐作为伤害源头的自己。
自称“自私之人”的苍角琉绚,她是在为现在仅仅是见过一面的人的我考虑。
结果,为此得救的我,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快要忍受不了折磨,知道她要离开东京而真的感到得救的我,此刻反而又以此为由伤害了她。
因为不想放手。
……这是何等差劲的家伙啊。
然而就是对这种人,稍微喘了口气的琉绚还是给予温柔。
“嗯(ei),我将要离开这个东京,为了在这里已经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能够继续往前迈出新一步。”
什么啊……
什么也做不到的那个……应该是我才对啊……
——看着她的脸。
像是要渗出血似的咬着唇,杀掉了全部可能会跳出来的胡言乱语。
我,将苍角琉绚给予的意志烙印在心里。
然后————“啊,我也会,像琉绚一样好好的前进的。”轻轻地像是这样说了。
“嗯,是这样的,奈奈是……
奈奈本来就是很坚强很厉害的女孩子,是会好好地把握住自己,笔直的只看着前方不断前进的人,一定……到哪里都是没问题的。”
“啊啊……当然的了……”
“不过要注意更注视下身边的人啊,我获得的幸福,一定还不是奈奈的全力才对。”
“……才没那回事……因为,琉绚是……琉绚是……”
“有的哦。奈奈应该是能更加扩大幸福,能将快乐传达到更远的地方的。啊,抱歉,这个是我的贪欲呢……?为了让远方的我,还能再次感受到奈奈环绕着的幸福。”
食指按着唇瓣的中央。
头部也稍稍的歪成很可爱的角度。
琉绚蹩脚的学习不知道从哪本文库本的插画里学来的狡黠动作。
很滑稽。凛然锋锐如剑的她,在这一下看来显得很滑稽,但是不论如何都很好看的她,啊啊,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世界第一好看的她,表现出的那份心意却更加重要。
“真没办法啊……”
为此,我也虚弱地笑了。
“区区一点幸福,就算是在无尽的尽头,我也会努力地让它跟着心意的尾巴溜过去的。
为了要求特别多的某个人……”
突然,耳边响起了提示列车即将到站的提示音。
这不是幻觉。
琉绚的表情也在说她同样听到了。
告别的时间已经抵达,别离的准备更是早在来之前就有做好。
所以,剩下的。
就只有「夏天」的落幕而已。
“……走吧。直到……站台为止我送你去。”
我对纠结着不知该说什么的琉绚说,同时也鼓起我全部的勇气,第一次分出自己的左手一把牵住她的手。
很软绵绵的触感。
凉凉的,却又能察觉到隐隐的向上升温。
好想能一直持续到永远啊……但是,已经不能再困住她了。
将视线锁定在前方。
我拉着琉绚大步的向站台前进。
她静静地跟着我,直到开始还有些僵硬地手,好像是发现没有异状一样回握上来才再开口。
为了,我一直很在意的抓在手里的某物。
“「那个」,不是给我的吗……?”
“这个啊……”
听到了她的声音。
把褶皱的旧信封举到胸前扇了扇。
用更加发虚的声线,我一边继续拉着她走一边对琉绚说道:
“这个,原本是要给你的,但是,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所以到最后都没有能送出去。”
“那,现在……?”
“……还是算了吧,已经连自己都接受不了了。啊,不过可不是放弃哦?不如说绝对不会放弃。毕竟提前拿到宝贵的回复了啊。也许哪一天做好了准备,就会悄悄把它塞进「谁」的鞋箱里也说不定呢。”
“结果还不是亲手啊……”
琉绚轻轻的回话和金色的阳光一同撒过来。
不知不觉间,我和她来到了站台,而会带走的她列车马上就要到了吧?
真是讨厌的感觉啊……
——今天的太阳也是,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刺眼呢……?
眼睛,都有点模糊了。
“不过——”
是琉绚的声音。
来到这里后她就松开了我的手。
一个人往前走着。
没有回头看我的少女,仰起头看着远方的蓝天,缓缓地用留不住的雨一般的声音继续下去。
“——你也知道我的记性不太好……我想啊……我以后可能会经常忘记锁住鞋箱,所以要是有「谁」来光顾,可要好好的帮我锁上柜门……”
“真是,笨蛋呢……”
我向后倒退了一步。
阳光太过刺眼,不得不低下头让刘海遮住视线的前方。
绝不是……因为再看着金色的光辉里,那个背着双手可爱的翘起脚尖,氤红耳尖垂下眼眸盯着它瞧的女孩子,再看着琉绚的话就会有抛弃一切的赤裸裸的心意叫出来。
“奈奈,我,要走了。”
列车抵达的时候琉绚也没有回头。
就像是要坚定自己的意志,与过去感情的残渣彻底隔开一样。
她抬头看着天,空虚的心跳放缓了频率。
——不要去。
好想什么都不管的喊出来。
但是。绝对是不行的,那是绝对不可以去做的事情。
浮于表面功夫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
停驻不前的彼此歉疚着,就算可以靠着琉绚的温柔维持下去,其也不会抵达任何一种可能性。
不管是我,还是她。
都必须要摆脱掉这已经失去了的过去才行。
“啊,要一直看着未来走下去啊,琉绚……不,苍角同学,一路……顺风。”
“……我知道了。”
有什么晶莹的,反射着阳光的东西坠落到地面上。
一定来自于苍角琉绚的眼眸。
那个停不下来的痕迹,让等待夏天落幕的我心头有种刀绞的痛楚。
连呼吸都快要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了。
往前追上一步,我下意识地向琉绚的背影伸出了手,但是,又挣扎着用捏着信纸的另一只手按住,拉回到快要炸开的胸前将衣襟抓出层层的褶皱。
深深地,沉沉地。
做出了大概是与她一起最后的一次深呼吸。
我也背对着阳光转过了身。
“若……嶋……同学————!”
雨的声音,不再像雨的声音,它在风吹起来的同时让我的瞳孔骤然放大了。
而接下来的那个。那个急促又强烈的话语,那个属于逝去的曾经绝不可能重新回来的话语,则用其绝对没有后悔的力量,将我的一切防线彻底打得粉碎。
“——我,是一直爱着你的,所以,请你,请一定要幸福下去啊!”
能够想象出。
少女将双手抱在胸口,嘴唇开合的喊出来的样子。
我立刻很不像样的转身回过头去。
想要看到她。
想要马上就看到苍角琉绚。
为了纯粹的一丝心意,这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最快的速度————然而,除了烈日的光线,还有乘着风一同离站的列车以外,模糊的视线里什么都不存在了。
啊……啊……
真的是就连一点痕迹都不肯留下……
这下就真的落幕了。
“全部……都结束了啊……”
浅浅的声音说不出心里的全部想法。
但,清楚的是并不糟糕。
叹息着,捏起了脸颊贴住的,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一片樱花花瓣。
结实地将还能映出她的身影的双眼紧紧闭合。
抱紧胸中已经失去的,
还有……又不经意留下的东西,我为一个单纯的愿望,站在俨然空无一物的站台许久许久。
残留的风,在我的身边轻轻地吹拂着。
虽然它那种寒冷的感官,让我更加感觉到自己的夏天真正结束的意味。
不过,同样的,它也让我知道。
即使是缓慢地挪动,我也并非于那里就驻足不前,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直向前方前进着。所以,既然是如此继续着前行,就终有一日会再次抵达的吧……?
没有错。
只要脚踏实地的。
像她说的那样,珍惜着一路上邂逅的重要,将一个人的幸福继续扩散下去的话。
那么,总有一日会再次抵达的。
与同样不断向前的她,与只看着前方的苍角琉绚共同的那个未来。
睁开了眼。
留下了直到那时也不会褪色的美景。
松开手,将小小的樱花瓣,再次送归无尽的风中远去。
听不见任何吵闹的声音,没心情去看手环的YC上,显示出的「R-Line」客户端正在安装中的雪色字样。
扯掉系紧的领带,我向着自家的方向迈出脚步。
已经出发了。
牢牢地记着琉绚留下来的幸福。
带着她的希望,决定重新拾起侦探的工作,我不准备再停下来了。
这大概会是很艰难的事吧?
但我想,那应该……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会再迷茫。
不过是去追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最高最棒的唯一的那个光,那个让人想要得欲罢不能的未来。
被她说了绝对要做到的我。
一定、是没问题。
所以说。
——暂时……就和「过去」的感情告个别吧。
——为了「新」的邂逅。
“啊啊……变成了这个样子的话,即使还有多么困难的障碍抵挡,也一定能够像是振翅的白鸟一样,再也没有半分减速的必要了呢……好好看着吧,琉绚,我的……
我,和我们的,全功率的,再也停不下的最高速档(TopG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