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射在地上,照亮了草树花叶,也给寒冷的世界添上了一丝温暖。

一条远离官道的小路旁,两匹黑色的马正在低头吃草。离它们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随意地坐着,一边吃着手里的干粮一边聊着天。

“······我出生在林奎郊外一个叫做古鲁恩的小村庄,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父亲也不例外。但我从小就不喜欢在田地里干活,反倒是经常跟村子里的猎人一起上山打猎、学习他们的技巧,希望将来摆脱农民的命运。”

路宝·德金咬了一口干硬的长条面包,左手自然地垂在地上,揉捏着几株草叶。

“后来,我被林奎的一个男爵看中,招去当了他的扈从,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了武术,开始走上成为武者的道路。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大概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吧。”

坐在路宝·德金右边的罗鹰细细嚼着嘴里的食物,安静地听他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男爵大人是一个正直、善良、平易近人的骑士,他收我为徒,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优秀的品质。他有一个女儿,名字叫做玛菲,是林奎城内医院的一名护士,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和她父亲一样好。当时,我对她一见钟情,而她也接受了我的追求,后来男爵大人也认可了我们俩的关系,我们差一点就要结婚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男爵大人就因为公然顶撞林奎伯爵比良多·奥尔而被记恨、报复了。那个混蛋雇人绑架了玛菲,将她奸杀后抛弃到了林奎郊外的小河里,过了好些天才被人发现。我和男爵大人悲痛万分,尽管我们当时都怀疑是比良多干的,但却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个推测。”

路宝·德金微微眯起眼睛,把目光看向了远方,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后来,我和男爵大人花了很大的功夫去调查比良多,甚至把他以前十几年干过的坏事都给挖了出来,总算知道了玛菲遇害的真相。我那会儿实在是怒不可遏,直接找上了比良多,想让他偿命,但双拳难敌四手,我被他的那群护卫团团围住,抓进了地牢。”

路宝·德金抬起左手,伸开五指放到罗鹰面前,让他看到了自己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的左手与常人不同,每根手指都缺少了最外面的一节,也没有指甲,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手掌上面插了五根不太美观的肉棍。

“我左手的五个指节都是在地牢里被砍断的。当时他们对我用了很多刑罚,直到今天,我胸口上还留着一个烙印。”

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胸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男爵大人出现在了地牢门口。他知道我会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来,所以把之前调查到的那些证据都上报给了前来巡视的南王殿下。南王殿下大发雷霆,当即收回了比良多的伯爵爵位,把他贬为平民后逮捕,然后让新立的林奎伯爵查理斯·库恩带着男爵大人来地牢释放我。”

罗鹰放下手中的干粮,表情凝重,十分同情地看着路宝·德金。

没想到眼前的这位英雄居然经历过如此令人悲痛欲绝的事。心爱的女人在结婚前被人绑架、强奸、杀害,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失去了对未来生活的一切展望,一定,不管是谁,在经历了类似的事情后,都会发自内心地憎恨这个世界吧。

“为了忘却,我辞去了扈从的工作,漫无目的地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旅途中,我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也思考了很多问题。后来,我回到林奎,决心要为那些遭受贵族欺压和迫害的平民百姓找回公道,于是在查理斯大人的帮助下建立了路风军团。”

路宝·德金再次看向远方,从腰间取下了一壶酒,扭开瓶盖后长饮了一口。

“当了佣兵以后,我就总是接受一些来自民间的委托,像是为村庄训练民兵啊、为商人驱逐山贼啊、替蒙冤受害者向法司和贵族讨取公道啊,路风军团也因此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加入军团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将手里的酒递给罗鹰,见他摇摇头似乎不喜欢喝酒,便又收了回来。

“查理斯大人一直很关注我们,偶尔也会向我们委托一些任务。为了军团能够正常运转,后来我也接受一些来自贵族的委托,做点开山通路、保护商队之类的工作。但是,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时间一长,我们做的好事多了,就有人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开始对我们打击报复。”

路宝·德金轻蔑地一笑。

“所有私立军团都受帝国民团总司的管辖,接受任务都要在各个城市里的民团分司进行,于是,一些因为路风军团的缘故向民众妥协退让的贵族联合了起来,把林奎附近的所有民团分司用各种关系打通,让他们给路风军团列出的任务选单里只剩下那些难度很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任务。”

路宝·德金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是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此事我还去找了查理斯大人,但他也没有办法指责那些贵族。我们当时为了不让军团陷入资金窘迫、被动解散的局面,只好接受了几个高难度的任务。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我们还是把任务完成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闭上双眼,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可是,那群贵族根本就不打算给我们活路,不管我们怎么刷新选单,怎么向总司投诉,摆在那里的,始终都是一些高难度的任务。我们接不到委托,也就没有了军团饷银,连正常开支都难以为继。就算查理斯大人亲自向我们委托任务,给了我们大量的赏金,但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路宝·德金睁开眼睛,与专心听着自己讲话的罗鹰对视。

“所以,我联系了七个和我有着生死之交的军团长,在同他们商量了之后,我们又征询了战士们的意见,最后决定发动武装起义。纳纳比附近几个村庄都曾受过我们的帮助,因此他们十分支持我们,为我们提供了补给和人力。”

“······想必你之所以会发动起义,也是因为看到了三王叛乱和南方军队的北调吧?或许,还有全国各地爆发的平民起义。”

罗鹰看着路宝·德金,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错,确实有这个原因。”

他点点头,“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比如近来南方各地频繁征收重税的事,就引起了许多平民的不满。”

“确实,我之前在浦村见我妹妹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强收赋税的场景。”

罗鹰印证了路宝·德金的话,他将手上的干粮包好收起。

“我还打上了纳林斯的公务室,让那个子爵归还所有的强征物,叫他亲自给村民道了歉。”

“哦?这么厉害的吗?”

路宝·德金听到后,有些惊讶地咂了咂嘴。

“那好歹也是个有爵位的贵族,你这么逼他,让他给村民道歉,难道就不怕走了之后被他报复?”

“如果他敢的话。”

罗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转向马匹的方向。

“······我们该走了,不到南方的话还不算安全。”

“好吧,不过路上你可得跟我说说你的事情。”

路宝·德金也站起身来,对罗鹰露出了一个微笑。

“关于你为什么要脱离罗家,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有圣贤级别的力量,为什么罗特失踪已久的女儿、传闻中被你丢弃在山谷里的妹妹会在浦村,你又为什么知道她在那里,为什么要去见她。”

罗鹰轻笑一声,翻身上马。

“行。”

* * *

从帕尔斯特地堡出来以后,路宝·德金跟着罗鹰到了郊外,那里有两匹事先准备好的马。他们上马离开了帕尔斯特,朝南方的沙恒赶去,一路走的都不是官道或商道。

这几天他们翻山越岭走了很长一段路程,到今天中午时已经可以看到月色湖草原了。

之前罗鹰和路宝·德金一直忙着赶路和躲避追兵,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交流,要不是现在已经离沙恒不远了,追兵也没了踪影,他们可能还不会停下来稍作休息和闲聊。

而在路宝·德金讲述了他自己的故事以后,两人再度上马,以正常行路的速度向沙恒出发。路上,罗鹰也讲起了他的经历。

“原来是这样······唉!”

在听完了罗鹰讲述起义军最后十几个战士袭击罗家商队的事情后,路宝·德金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半路上遇到了罗家商队,可能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想要去沙恒吧,但是见到烈焰马的旗帜后就情绪失控了,然后做出了自杀式袭击。”

“罗特和罗家私军是杀害起义军最多的贵族军队,他们憎恨也很正常。”

“唉,起义军至少有一半的人死在了烈焰马蹄下,那可是两千多条人命啊!”

路宝·德金摇摇头,有些悲伤地发出感叹。

罗鹰也叹了一口气,稍稍低下头颅。

“······在攻打纳纳比之前,我曾给我大哥李斯翔写过一封信,希望让他加入我们,但他却没有带着军团杀过来。”

沉默了一会后,路宝·德金再次开口。

“他是风暴军团的军团长,当时在林奎。我和他是在剿灭山匪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我们被围困在了山谷里,粮草断绝、伤员众多,还要经受一波又一波的箭矢攻击,当时谁都不认为能活着出去。”

他的眼里充满了回忆,仿佛看到了八年前那场险象环生的剿匪战。

“李斯翔看着兄弟们不断地因箭伤和饥饿死去,便找到我和我说了他的破局想法。他想要一个人去当山匪的人质,因为他是贵族亲属,可以给他们同贵族谈判的机会,然后他再伺机擒住他们的大王。”

“真是个大胆的想法呢。”

“是啊,当时我十分不同意他那么做,怕他遭遇不测,但他却怎么都拦不住。他同我说,如果他死了,风暴军团就交给我了,还说他信得过我。我们当天结拜为了兄弟。他被山匪带走的时候,我冲了出去,跟着他一起做了人质。”

路宝·德金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对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跟那些山匪说我是贵族后裔,北方德金家的少爷,说得天花乱坠,把他们全都忽悠了过去。还有,李斯翔也不是什么贵族亲属,只不过他有个舅舅是帝国的男爵。按照帝国的法律,只有前四爵位的直属亲系才算做贵族亲属。”

他解释了一番自己姓名中家族位的由来后,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在离山匪大王最近的地方发动了攻击。过程十分凶险,山匪大王身边有好几个修者级护法,他本人也是一名强大的修者,当时我们差一点就被他们围攻杀死了。”

“你们成功了。”

“是的,我们非常惊险地完成了擒王的工作,叫那些山匪打开了通路,让军团的战士离开了山谷。之后,我们两个又与那些护法、喽啰僵持了很久,我们无法全身而退,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山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安德鲁团长的援军到来,我们才得以脱身。”

路宝·德金讲述完了他与李斯翔的生死交情。随后,他颇为伤感地说道:

“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一起接受平民的委托,一起在酒馆里喝的烂醉、随便地谈论着这个国家的好与坏。我们无话不说,都很理解彼此的为人和抱负。但是,时过境迁,我知道他变了,他不再和我一起接收平民的委托,不再和我一起做那些可能会被贵族记恨的任务,开始变得圆滑、变得胆小怕事。”

罗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在现实面前妥协,也是人之常情吧。”

“嗯······”

路宝·德金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 * *

不知何时,天突然阴了下来,几团乌云飘到了月色湖草原的上空。月色湖边,沉默的二人正骑马走着。

罗鹰瞥了一眼身旁的路宝·德金,望向了湖面。

从刚才起,他心中就出现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感,让他有种将会发生什么事的预感。

月色湖上,几只飞禽落下。它们点了点湖面,抓起水中的鱼飞向天空,穿过了云层。

罗鹰皱眉,他感到有些怪异,一般的鸟类会在这种时候飞进乌云里去吗?

就在他萌生这个念头的瞬间,灵魂深处的恶魔发出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小子,你进了人家的幻术法阵里面了!”

罗鹰一惊,迅速地审视起了周遭的环境。

就在这时,天上的乌云突然快速地压了下来,空气开始变得浑浊,沙尘也卷入了视野之中,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发生了什么!?”

罗鹰身边的路宝·德金察觉到了周围的诡异变化,有些惊恐地看向了罗鹰。

“是幻术!有人在这里施展了巨大的幻术!”

罗鹰直接喊了出来,他终于明白之前感受到的焦躁感是因为什么产生的了!

“该死!梅迪安!你为什么不在踏进法阵之前提醒我!?”

他向心中的恶魔吼道。

看这个架势,对方至少是圣贤级别的法师,很可能还是非常强大的那种!

“嘿,你自己不是感受到了吗?你的那股焦躁感,就是你的感知能力在向你预警。再说了,你又没问我,我干嘛要提醒你啊?”

梅迪安的话语中透露着一股戏谑和嘲弄。

“可恶!”

罗鹰低声咒骂了一句。

既然现在已经中了人家的幻术,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与此同时,法阵之外的湖畔艳阳下,一名披着白色斗篷的中年男子看着阵内的罗鹰和路宝·德金,露出了一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