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觉得,自己一直被工蜂先生牵着走。

与此同时,自己对工蜂先生的好感度也笔直下降。

「上错…贼船吗?」在某一刻,春花萌生出这种感受,并且这种感受一直持续到现在。

「你一个人在碎碎念什麽,南河小姐?」工蜂死早的一句话,把意识散漫的她拉回现实。

「没没有我什麽都没有说!」诶?难道自己无意间说出口了吗!?

春花偷偷瞄一眼工蜂的脸色,很平静,他似乎没有听见。

(太好了。)

她私下放松口气。

「接下来是长跑,走吧。」

「那个!」在接到扫向自己的冰冷视线後,春花的声量非常没有底气地自动降低。「......不先填饱肚子吗?」已经接近下午二时了,工蜂先生却丝毫没有吃饭的意思。经过一个早上的严格训练,春花急切渴望食物的温暖慰藉,当然如果可以附带有休息时间就更好了,因为她的四肢百骸经过七个多小时无中断的练习洗礼後已经酸软乏力,只想倒下来好好的瘫倒一会儿。

工蜂扬起手持的小型电脑,内里记录着他设计的训练计划时间表,春花目前的完成进度以及当下的体质状况:「你是否忘记了自己的体重?」

「诶!?」

工蜂对着资料念出一个数字,那是三日前她站在体重计上所得出的重量。他合着一丝嘲讽浅笑道:「偶像是靠外表和才华生存的行业,才华你没有了,拼外表的话,以你目前的体型,觉得自己可以轻易过关,成功吸引观众的注意?」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即使工蜂先生很明显地是在变相取笑自己。

「二周後就是选拔赛,没剩多少时间,要减了体重,节食是最快的方法。」

「但是,」

「没有但是。还不快走?之後还有歌唱练习,别耽误了。」

「是……」

(恶鬼教练。)

春花在内心吐槽。

(明明长得这样帅,性格却这样恶劣。)

(那时候的工蜂先生,明明是这样的温柔……)回忆起他之前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举动,脸蛋又一次隐隐发烫。(不不!不可以继续想下去!万一被发现的话,)

然而一看,工蜂一副无动於衷的神情,倒显得是她自作多情。

其实,即使见到她脸红,现在的工蜂都不会想到是那种层面上的事,假如他知道的话,搞不好还会趁机利用一番,因为工蜂死早就是如此的一个机会主义者,绝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机遇。

(完全搞不懂这个人。)

有时春花不禁会去想:工蜂先生是否不太喜欢她?因为──比如说,早在训练开始前,他已经把自己从头到脚挑剔了一次。

「把这件外套丢了,这种颜色不适合你。」

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可是它是我最喜欢的外套!」

「对你没有用处的就舍弃,还是要我动手帮你脱?」

「不要!」春花抱紧外套,本来是抱定心意坚决不从。但是,工蜂先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听从的话他真的动手也说不定……思前想後,还是自己主动脱下的好。

春花还未来得及感到愤慨丶心疼或者进行小小的反抗(她多想抢救被丢入垃圾桶的桃红色外套,但工蜂先生挡在她和垃圾桶之间,令她无法走近一步),工蜂紧接而上抛出另一个问题:「你会哪一种舞蹈?」

「呃……学校教的土风舞,算是吗?」

工蜂的眼角很明显抽搐一下,但很快又压抑下来。

下一条:「擅长哪种类型的歌?」

「这个….平常都是选喜欢的听,好像没有特别喜爱的类型?不过黛安娜小姐的『White night』和幸奈小姐的『声之呗』是我最喜欢的!虽然『声之呗』难度太高总是唱不好…….其他的话…我想,和一般人…差不多?……擅长的歌。」

完全答非所问。可是工蜂也懒於追究,直接行动更快捷有效。

他拿起一旁的木制吉他,试探性地弹出几个音符,之後吩咐春花说:「就『White night』吧!从第二节开始唱。」

工蜂的手指灵巧拨动弦线,从第一节末段的华彩切入,铿铿争争的旋律倾泻而出,委实好听。春花才发现他的演奏水平不亚於乐团的正式吉他手。

(弹得真好!……看来我对於工蜂先生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在思考的同时,她也努力回忆起『White night』的歌词。当旋律进入到第二节的时候,春花在乐音之上加入自己的歌声。

(既然他有这样好的条件,为什麽不参加选拔呢?至少比起无用的自己更有机会入选啊!)

没想到在副歌完结之前,吉他的音符先行中止。

「够了。」工蜂放下吉他,表情和语气变得更为冷峻:「特训吧。」

这是命令。

言下之意,就是南河春花没有说「不」的权利。

在之後,等待春花的就是无止无尽的全方位特训,大至唱歌丶跳舞丶技艺,小至饮食控制丶言谈举止丶姿态仪容,无一样不涉及,并且每一项的要求都非常严格。

从这种结果上看来,工蜂显然觉得春花远远不达标准,只是既然把赌注押在她身上,就有责任促使她急速成长。可惜辛苦了春花,上学和睡觉以外的时间几乎全数用在训练之上。

「拿去。」工蜂突然抛给她一个保温瓶,害她差点儿没有接稳。

「这个是?」

「五青汁,对改善肤质有用。」

春花打开盖子,只见一片又浊又稠的惨绿色,看起来非常的……难以入口。「真的要喝吗?」

(放在厨房的那堆蔬菜,原来就是为了制作这个?)

(等等,没有记错的当中好像有羽衣甘蓝?……)

羽衣甘蓝,是她「最不愿意放入口的食物排行榜」上的第二名。(顺带一提,第一名是纳豆。)

「我加了蜂蜜。」

「重点不是这个……」本想开口拒绝,可是对上了他的视线……算了,谁叫自己答应下来。而且,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不好好饮下的也太不会做人了。

「对了,我送你的东西有好好用吗?」工蜂指的是那堆连春花的富有姑姑也不舍得买来用的昂贵护肤品。虽然认识没有多少天,但他已经大致捉摸到春花的脾气。假如他没有强逼她收下的,这个呆女孩绝对会原封不动拒绝接收。

等到她脸有难色地点头,工蜂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对了,工蜂先生……」

正在这时候,工蜂的电话铃声蓦然响起。

「喂?」之後是持续十秒左右的沉默。不知电话另一端是谁呢?看他这副凝重严肃的样子,是和公事有关吗?「我现在来。」工蜂在说完这句後,就断开了通话。

「没要紧事的话,晚上再说。你在终点等我。」

之後他丢下了春花,独自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真的……很气啊!)

不过,步还是要跑的。不是吗?

风景一段一段的擦身而过。幸好现在是冬天,跑一跑,气血循环,身体变得温暖不少。而且跑习惯了,也没有起初开始时的辛苦。

辛苦。

是啊,之前她从来想过,成为偶像是这样辛苦的事。并不是穿着美美的衣服唱歌跳舞就可以,为了以最佳状态演出,背後其实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她太小瞧这个行业,同时也更对黛安娜这位出色的偶像抱有更大的敬意。

只是,

放眼路上其他比她更可爱的同龄少女,春花怀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

(成为比黛安娜更耀眼的偶像。)

她害怕自己辜负了工蜂先生的信任。

「很香。这种味道是?」远处飘来的香味勾起了春花饥肠辘辘的食欲。这种味道,不会错的,是肉包!

甜暖温融的味道引到春花来到摊前,只见小贩揭开熟竹色的蒸笼盖子,露出一个个热腾腾丶白花花的肉包,很快又和烟合上笼盖。

这时候肚子非常不争气的打鼓。

「要来一个吗?」年老的小贩笑容满脸。而且肉包看起来非常的可口美味。

一个才五十日圆。

一个才五十日圆。

一个才五十日圆。

所以,

她买了三个。即使这个包子没有出现在工蜂制定的营养餐单上,即使吃了後会前功尽弃,可是啊!进食美味的食物是天底下最令她感到幸福的事。

青汁已经被春花丢在脑後,怀中的肉包才是王道。

咬了一口,肉汁喷洒而出。超~幸福!

没想到跑步也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如果没有来到这个地方的话,就不会知道有这间美味的包子档。这样的话,应该要感谢工蜂先生不在这里吗?

心情都变好了。

在公园的外缘,她注意到一位装扮瑰丽的少女。一身纯黑色的华美洋装,裙摆的水钻在日光下闪闪生辉。精心梳理的浅绿色长发被寒风吹起,因而看不清楚她的眉目。

令人惊心的是,她站的位置在车行道路的正中央,一乘音响热闹的货车正全速驶向少女。

春花想也没想冲了出去。

她最後记得的,是身体传来的锥心剧痛。

(是吗?)

(我要…….死了?)

天和地,声音和影像通通搅成一片,就似倒置画面的失焦镜头。映入眼里的那一片鲜红,是自己的…血?

已经,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因为撕心裂肺的巨大痛楚,占据了仅馀的全部意识。就像被巨大的槌子用力捶击,每一口的呼吸都扯痛全身的骨裂。

(很冷…..)温度持续流失。

(那个女生……太好了……她没事……)

平缓的呼吸,不想继续了,这不过是徒增痛苦。

浓浓的血浆从多处伤口流出,噗哧噗哧的叫声响彻骨髓。应该是幻听吧?因为其他声音都像隔在远远的玻璃罩里,听不清楚是什麽,只有噗哧噗哧的声音是最清楚。

(奇怪呢……都说人死时……一生……会像走马……灯掠……过……但是……现……在浮现的……怎会是……)

为了救人赔上生命,他大概会嘲笑自己的愚蠢吧。

「抱……歉,工……工蜂先……生……」

(果然……我……是……没有用……的人……呢。)

春花的人生,充满遗憾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