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成了古洛沃姆,现在被人统称“萤火虫”,而她则成了贾维琳,被人叫做标枪。如果我们要换回各自的身份,应该轻而易举吧?毕竟我只是代替了古洛沃姆一段时间,而这个身份真正的主人已经回归。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给你们写回忆录的贾维琳,到底是古洛沃姆扮的,还是真正的贾维琳呢?

我并没有再和她相互交换身份。我继续扮演着古洛沃姆,继续有模有样地模仿着她的粗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傻气,也继续着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好像没有什么破绽,至少从来没有人说我不像古洛沃姆。

也许我已经回不到以前,我已经是“古洛沃姆”了。而扮演贾维琳的古洛沃姆也这样认为,她说,等我们的港区生涯结束之后,等都长大不少,那个实验被人彻底忘掉后,再改回各自的身份也不迟。在那个时候,我们似乎达成了共识,找到了扮演对方的乐趣。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想化的状态。事实上,我确信现在扮演着贾维琳的古洛沃姆在回归后,已经掌握了一种心灵魔法,能在两人互换衣物、发饰之后,让其他人完全无法察觉到。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高阶魔法,也许在魔法学院我们快逃跑之前她就悄悄学会了,这也帮助我们把各自的身份在魔法学院中隐瞒了一段时间。也许她魔法天赋比我想象中的高。

至于她通过什么手段逃脱的,又是怎么在深海中找到垂死的我,这些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也许她是一部戏的主角吧,主角即使受到诅咒,也会开启自己的光环,把其他人照亮。

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她也给我说了些片段,说自己并没有黑那团雾给吞噬,有自己的逃脱办法,我觉得她对我说了谎,却没有证据证明她的确说了谎:这个三脚猫魔法师说她有办法在那一瞬间用高级魔法驱逐黑雾将自己吞噬,还说她掉落到了奇异的空间里,等到自己被救起的时候,是在深海的巢穴里。

总之她来报告的时候,港区也特意对她做过检查,有一项指标是“深海环境对身体侵蚀率”,她的感染率检测出来,当然,是0%,没有任何感染的样子。

至于她经历过什么,我没多问。只要她半夜在睡梦里不被深海操控,突然心智大变咬我一口,或者突然把我给毁尸灭迹,那我就要感谢她了。嗯,我也顺利地活了下来,活到了给你们写回忆录的时候了——

反正我的理解是:她在快要被魔法学院的那团雾吞噬之前,找到了一个空间上的“缝隙”,因为体内的求救信号的缘故,深海的舰队能把她从缝隙里拖出来,送到深海的驻地放养。

当然,还没等到深海把她改造,似乎巢穴就被我们港区的那些大炮巨舰给找到,她也就理所当然地逃了出来,还顺带把我找到,救下了我。

我宁愿剧本是上述这样。我也不想多深究什么,总之我们现在不敢再胡乱地改变自己的身份,心里的暗示似乎比事实的呈现更加让人恐惧——我不希望再因为某些意外失去她,她也是同样的道理。

关于我对皇家海军的看法?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习惯舰装用了很长的时间,而港区的人际交往环境也太过复杂。总之,我没什么朋友,却还要演戏一样地天天向指挥部撒娇“真希望多交几个朋友”,而她这个贾维琳的扮演者则似乎要轻松很多,她的同级舰装的“姐妹”有那么几个。

她用贾维琳的成熟度和谈吐与“黑背豺”,“天后”聊礼服、时尚、电影和皇家晚宴,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她回到寝室后,我会在睡觉前的夜谈里给她解答。有时她埋怨着为什么要让一个乡下女孩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焦点,我则在后面抓紧她那套礼服的束带,把她的腰死死勒住:

“知足吧,乡巴佬。你改变了你的命运。我也是。我们都是可怜虫!”

有时候我也厌倦了。

舰装似乎在我被击沉那时起,指挥部就已经宣布了改造计划。我被邀请去实验室体验的时候,应该是她们把我骗过去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脑子后有什么东西被插了进来。总之,实验的效果貌似不错,我得到了一套新的舰装,还有和脑部神经相连的象征魔法科技的反应炉,还有三个机械使魔跟随我左右——这些都极大强化了我的防御能力,让我不去回想魔法学校里都学了什么东西,就能轻易地使出魔法的屏障。并强化速度和冲刺能力,随时展开反击。

经过这番改造后我有时会思考一个问题:我还是我自己么?

真是搞笑是不是?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反反复复地冲到最前线去,非得用蛮横地撞击才能解决敌人,有好几次我满身疮痍,觉得昨日重现,差点支撑不住——

如果在这个时候完蛋了,当然最好。

但是我依靠自己的本能活下来。本能地象个听话的孩子一样,非得给所有人展现出自己活泼、积极地傻白甜的那一面。跑步,演习,无礼仪地大口大口吃饭,跑步,演习,作战,夜战,睡觉,不洗澡就睡着。第二天周而复始。

直到某一天,一个被西伯利亚人,东洋那边的人共同遗弃的可怜虫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倒霉蛋是个爱哭鬼,她好像也在找同伴似的,但是却不凑巧,她找上了我。她以为自己和我同病相怜?

我理所当然地微笑着接纳了她,不过这家伙好像却待在我的寝室不走了。她名叫“信赖”“,这不是个好名字。有些人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却是另一套,“信赖”是相对的,并不是绝对的。我和贾维琳——嗯,从现在开始,为了更好的区分我回忆录里的人物,大家怎么称呼她们,我也就怎么称呼——我和标枪身后好像突然多了个跟班似的,这让我们两人也无所适从。我俩的私人空间也由于她的出现而急剧萎缩,我们虽然都小心翼翼,但还是在一些时候忘乎所以,把本性暴露给了她。

平日里傻乎乎的我喝了一些酒,就和标枪聊开了,当时言谈举止我已经忘了,但据说特别豪放,完全惊到了信赖。而平日里充满智慧,霸气十足的前辈标枪,则变得有些畏手畏脚,变成了萤火虫般的又土又傻的家伙。

信赖可能压根不知道我和标枪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对她说,这只是演戏,我们需要具有善变的多种性格,这样才能适应这个肮脏的世界——

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我想朝年轻时的我吐个唾沫:世界随了你的意,就是美丽的世界;不随心意的时候,它就迅速地变黑,变成了你这个受气包的诅咒对象。

安稳的日子并没有多少天。我听说指挥官想排除信赖这个家伙,因为据传她也是个倒霉蛋——和我们一样,她是个试验的失败半成品不说,标枪还在某次训练完之后突然回宿舍,撞到了正在慌慌张张收拾东西的信赖。

信赖一直瞒着我们一件事:她的体检报告里写着“被深海环境的侵蚀率:200%”。

我知道这个事的时候,给了她一巴掌。而后,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倒是挺倔强,她还了我一巴掌。

她最后还是哭着向我道歉,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睡。

第二天,她组队出击的日子到了,任务要把她派到离港区很远的地方。她的舰装的LV只有6,将要面对的却是120LV的敌人——这些也是我们在后来才知道的情报,所有的大人都想放弃这个孩子。

八、

写到这里,我也累了。

我不想把我和标枪曾经背弃同伴和任务,悄悄地跟踪信赖这件事跟你们说个明白。也许我的回忆录出版之后,会引发一些争议——我并不想活在争议里。

当然,也许从根本上来讲,我们都是弃子。舰装无法拯救我们的时候,我们的归宿也就只能是海底了。

理所当然的,我看到信赖被轰沉。我们并不相信事情就那么简单结束。标枪一直哭丧着脸,恳求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要把信赖给救回去。标枪她还记得一些在魔法学校里学到的魔法,而她本来就是古洛沃姆,萤光魔法更是手到擒来。于是我们被一个巨大的水泡所包裹——这让我们游在水里也能正常呼吸,而萤光魔法让海底变成了萤火虫萦绕的山林似的,像引路的灯一样闪闪亮亮。

我们一直跟着信赖,就算她被击沉之后,我们也一路跟着她。世间的运转通过了很多法则,我们有幸看到一个:在宛如深渊的海底,我们看到一只巨大的章鱼一般的东西,它的触手接住了信赖,她的记忆似乎正在被抹去,而那时我们手中的简易仪器——可以检测深海环境侵蚀率,这些都是从医院里偷偷顺走的——它的罗盘指针开始偏向最严重的级别。我们知道信赖可能会面临不好的事情。

“不行了,萤火虫。不,小贾维琳。我必须得就她!她的侵蚀率再高那么一点,就会真正死掉。”

这个时候,我的那个现在叫“标枪”的朋友,那个蠢蠢的古洛沃姆,象个正义使者一样,做出了令我难以理解的事情,她冲了过去,在那个章鱼一样的怪物就要用触手把信赖放到它身边的一个平台上,准备在脑后插入针管,消除记忆的时候(这些都是我们日后才知道的。在亲历时并不明白那个“大章鱼”的用意),她灵巧而飞快地把信赖夺走。

把信赖夺走,标枪就是这么地不负责任。

然后,她用极快的速度嘱咐我把信赖的衣服扒光,而她似乎会了魔法,她换上了信赖的衣服,装扮成信赖的模样,而后,就象剧本里必须规定的那样,她生硬地被“大章鱼”所捕获,脖子上的等级数重新成了1,浮上了海面,在海面上飘了几天后,飘到了我们的港区。

谢天谢地,她的记忆没有被剥夺。她重新出现的时候,以畏畏缩缩的信赖的形象示人,但是那个医院里的装置我还留着呢,她侵蚀率上升从0上升到了26%。这是她和真正的信赖的区别。

关于那头奇怪的“章鱼”,后来我多少知道了点原委。这个大章鱼是深海的一个特殊作战单位。它负责将我们这些被击沉的舰装孩子们“复活”,重新为舰装注入活力,并且恢复身体的机能。有些家伙“复活”后会失忆,但有些幸运儿保留了之前的记忆,就象现在的标枪一样。

为什么要让被击沉的人复活,为什么要做人体试验让所有穿上舰装的孩子能和深海有所感应?多年以后,我似乎知道了答案。我们这些做过试验的孩子,一直试图和深海作着某种交流或感应,而感应的接收方,就是这只巨型章鱼——深海暗地里协助这些穿上舰装的孩子们复活,人类与深海的争斗持久下去,那些发战争财的利益集团才会持久的繁荣下去。包括某些政客也是如此。

标枪她本能地想保护那个叫信赖的孩子,我不知道出自什么原因。

她这个蠢货,为了不让信赖记忆消失掉,又在信赖快被击沉的时候,偷梁换柱似的和她一起沉入深海,两个人在途中用很快的速度彼此交换了衣物和样貌,对,和我在魔法学校时和她做的一样——

她有模有样的学习了那个诅咒,让外人无法察觉两个人已互换了身份。

也许她交到了真正可以坦诚相见的朋友吧。

她的被侵蚀率飙升。但是在别人的眼中,只是看到“信赖”的侵蚀率多少有些反复罢了,而真正的信赖则变成了“标枪”。没人检查标枪的身体侵蚀率,这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一旦被侵蚀率过了一定的临界点,我所知道的是,那个就会过了身体负荷的极限,就会真正地死掉。然而只要短时间内不被击沉,就不会被送到深海那只大章鱼那里,侵蚀率就会下降。

于是在古洛沃姆的魔法下,我、古洛沃姆、还有信赖,我们三个人开始了轮流代替对方身份的特殊时期。

我不想让古洛沃姆去白白送死,而古洛沃姆也不想让信赖死掉。反之,我认为信赖也不想让我们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死掉。

萤火虫是个傻帽,标枪是个有气场的还挺有范的家伙,信赖是个冷静地家伙,却很有勇气。

我开始扮演三个角色。

在大规模的会战之后,往往有很多带着舰装的孩子沉入海底,又从LV1起回到港区,继续作战,深海也会恢复他们的战力,这样大家的战斗会持续下去。而如果有人特别不走运,在短时间被多次击沉之后,只能被当做弃子。

而我们已经三个人分担着侵蚀率。在一段时期内,“信赖”的侵蚀率反反复复,这让司令部和研究室都诚惶诚恐。

他们永远不知道真相。

因为我们三个人,做得天衣无缝。信赖被击沉后,侵蚀率一直提升不上去。因为有时信赖是我,有时信赖是她自己。还有的时候,信赖成了古洛沃姆。

“信赖”这个弃子越是不死,指挥部的心病就越多,我们收到的出击指令就越频繁。

我们三个轮流扮做“信赖”被击沉,轮流回到LV1到港区报道。如果有谁失去了记忆,在寝室里,我们会花上最短的时间给她看我们的日记,让她恢复记忆。

那是三个人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最糟糕的时候。如果非要说一个结局,那可真是不妙——

终有一天,我们三个会被一齐击沉了。没人能救其他人,没人能顾及到其他人。终有一天,三个人的侵蚀率的平衡没有被打破,但是三个人的侵蚀率都到了临界点……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这一生做过的最完美的事情,就是在击沉的时候拉了她们一把,让她们的身体没被那只乌贼的触手穿透整个身体——我有幸让她们离死亡差了一点点,侵蚀率刚好没有越过临界点。而且她们运气看来也不错,那时,由于数次大战后兵力整合的缘由,双方都减少了会战的次数,她们重新成为LV1的时候被放置了很长一段时间,侵蚀率也是在慢慢地下降。

而且令我高兴的是,在最后我们三个都被击沉的时候,恰好轮到我扮演标枪,古洛沃姆扮演萤火虫,信赖扮演她自己。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的扮演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古洛沃姆失去了记忆又成了傻帽,信赖则和她住在了一起,成了挽救她的智商担当。

而我,现在写这个回忆录的贾维琳,正在天国静静地看着她们。是的,我没能活过来,我在天国写这个故事给你们看。

我看到她们俩的行动产生了很多分歧点,我看着忘掉以前所有事的古洛沃姆出糗,在每一个时空里蠢笨的生活着,战斗着。每个时空里她乐呵呵地傻白甜一样的笑容,都一样。

我有时也在做着梦。我问天国的管理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重新下界,天国的管理人却对我说,得了吧,你想回到你伙伴那里,还得等很长那段时间。就算你能找到你以前的朋友,那个时候她们已经和你相差十几二十岁了。

也许再次相遇已经成了空谈,但我还是希望,如果真的可能的话,梦里也行——

让我穿着贾维琳的衣服和舰装,再一次地回到那个港区,对着懵懂的古洛沃姆和信赖,高喊:

“你们的救世主,标枪来了!”

萤火虫前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