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林默愣在原地，震惊的眼神与唐卉平淡的双眼对视。他们的姿势一直维持着——趴在林默的后背上的唐卉从林默的左肩探出头。
两目相对，时间过去了许久，二人的嘴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咳。”
终于，林默的嘴里发出了一点动静。那是因为嘴里太过干燥而不得不咽下口水时双唇闭合时发出的声音。但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一道微弱的声音，在游行大队的喧嚣之下，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
看到林默的眼睛里逐渐亮起了知性的光色，唐卉抬起手拍了拍林默的右肩。
林默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一股不小的阻力，或者说抵抗力。感觉到自己右肩传来的感觉后，他懂了唐卉的意思。
——他把唐卉放了下来。
“为何楞在原地呢？”
唐卉抬起头，盯着刚刚转过身来也看向自己的林默，语气依然平静。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喔喔喔——”
“咚咚咚——”
游行的队伍渐行渐远了，此刻传入二人耳中的，是队伍末尾那辆敲锣打鼓的游车所发出的告别的呐喊。因此，他们身旁方才还聚拢着的人群也开始跟着车队离去的方向移动。
眼看无数游客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林默想要迈出脚离开这里，却又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仅仅是背了唐卉几分钟，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疲惫好像是因为熬了两个通宵那般痛苦。
“换个地方说吧。”
唐卉注意到了林默脸上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又看了看正在迁移的大部队，她伸出手抓住了林默的手腕，接着转过身准备从大部队横移的人潮之中离开。
乏力、疲惫且呆滞住的林默面对唐卉的动作没有一丝的反抗，他任由唐卉抓住自己的手腕，然后，他像一个人偶一般的被唐卉拖拽着冲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林默看着唐卉的背影，从庞大的人潮之中横穿而过，这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力量。这一刻，那原本看起来十分娇小的背影，在林默的眼里化为一方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高墙。
虽然林默在人潮之中磕磕绊绊地走着，时而被别人踩到脚，时而与别人撞了身子，但他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踏实的感觉。这股感觉，似乎是许久未能感受到的梦幻。
……
在成人游乐区，有这么一个娱乐项目。项目的名字叫做咖啡厅，而项目的内容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十分单纯却又富含游乐园元素的喝咖啡的地方。
这是一个在四五百平方的空地搭建起的一个圆顶棚子，棚子顶端的圆边安装上了许多灯光装置，而地面上，是一个被高度及腰的栏杆围住的一块圆形区域。这片区域内，有无数个巨大的咖啡杯在一边旋转一边缓慢的移动着。说是咖啡杯，那只是其外表，杯子的外沿有一扇门，而往门里看去，每一个巨大的咖啡杯里都有一张圆桌，还有一圈紧贴杯壁的座位。
圆桌的正中央连接着一根铁管，所有的铁管连向棚子顶端的一个装置，似乎就是那个装置得以让所有咖啡杯都有条不紊的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移动着。
在轮转的七彩灯光的照射下，无数咖啡杯以缓慢却浪漫的速度旋转着，以迟缓却悠闲的速度移动着。
此时，林默与唐卉便正坐在一个粉色咖啡杯的里面。他们二人面对面的坐着，互相看着彼此。
这个时候，棚子里打出的灯光是淡黄色的。黄色的光晕在粉色的咖啡杯里、杯中的圆桌上以及二人的脸旁上闪烁。
“怎么愣住了？”
唐卉的双手交叉着放在圆桌上。
“嗯？什么。”
少年的语气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的语气先扬后抑。
“我说。”唐卉停顿了一下，收回一只手支起下颚，又说：“那个问题，在我问完你之后，你就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林默把眼睛从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上转移，看向唐卉的双眼，同时大脑里的片段开始闪回。
——“你想要怎样的结局呢？”。
“咳咳。大概是走神了，毕竟那时候旁边有点吵。”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借口吗？”唐卉的嘴角第一次微微上扬，她接着说：“那我不妨再说一遍。但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务必如实回答。”
听到这句话，林默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默你……”话到嘴边，唐卉出人意料的犹豫了几秒，随后像是下定决心的再出口：“你还喜欢雪柔吗？”
“诶？”
听到了问题的林默瞪大了双眼，惊愕的他连张开的嘴都忘了合上。
“不对吧？”他呆滞地说。
“问题不该是‘你想要怎样的结局’的吗？”
“什么？”
看着皱起眉头、一脸疑惑的唐卉，林默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实——那实实在在的是一场梦，自己也确确实实地听岔了。
“呵呵。果然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都出现这种错觉了吗？”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低下头，看着鞋边。
“林默？”
少年的反应是出乎唐卉的预料的，在她的推测里，林默要不然会直截了当地拒绝自己，要不会把自己的问题糊弄过去，但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会产生现在这样的局面。
“林默？”
唐卉看对方没什么反应，便再次呼唤了一次他的名字。这一回，林默抬起了头。
“嗯？”
“请问……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啊……抱歉，麻烦……再说一次好吗？我这两天睡得不好，总是容易走神。”
看着少年脸上诚恳的表情，她觉得他没在说谎。
于是，唐卉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桌上，而在桌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请问林默你……还喜欢着雪柔，对吗？”
“啊？”
第一次把对方的问题完完全全地听进耳里的林默露出了不亚于方才的震惊的表情。
“咳，唐卉你……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林默赶忙把视线从唐卉的身上转移开，再次低下头，盯着快要散开的鞋带。
看得出，面对这个问题，不论是提问者还是被提问者都显得十足的紧张。
“那是……那是因为……”
咖啡杯里的空气似乎在短短的几秒钟里迅速凝滞，使得两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注意到唐卉最终也没能开口，林默把视线放回唐卉的脸上。
看着那张面露难色的脸庞，林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恕我直言，这个问题，我想我没法回答……起码，现在不能。实在抱歉。”
“那还要等多久呢？”
“嗯？”
那是一句十分小声的嘀咕，从低着头的唐卉的嘴里传出的话语没能顺利地进入林默的耳里。
“我说，”终于，唐卉的声音由小变大，“难道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下周一一到，实实在在的一年就过去了。实实在在的、你和雪柔相识的一年，就要过去了。”
“等，等，等。”唐卉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一起一伏。
“林默一直等着，等来萧忆云同学的离去。继续等，祝雨晴会长走了。然后，谢梓曦学姐也走了。”
说到这儿，她的语气又平淡下来，仿佛在说些什么不重要的事情一般。唐卉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林默，说话时的嘴一张一闭。
“你！？”
“等待是无法改变任何事物的，林默。”
“一味地等待或许可以改变自己，慰藉自己。但到头来，不是你原地站着不动，我们就会朝着你走来，不是吗？”
“老师上课不是讲了……万有引力的吗？”
“请不要打岔，林默同学。分散我的注意力和给自己找借口有什么区别。”
“所以……现在是唐卉你的说教时间吗？”
“……”
“这么突然、唐突地问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我感觉你似乎已经预谋已久，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似的。那……换我问你。”
他的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双手交叉的抵在自己鼻前。
“我回答是，会怎样。回答否，又会怎样呢？”
“这……”耐不住林默那刺眼的目光，唐卉躲开了那视线，“这和林默你没什么关系，只要……认真回答我就好了。”
“好，既然如此。”林默放下手，把它们平铺在桌面上，“那我十分认真地回答你，十分认真地说——我不再喜欢她了。”
“诶？”
长久的沉默。他等来的不是任何回应，而是来自唐卉那震惊的眼光，与木讷的表情。在他看来，唐卉就像是对自己的回应毫无准备一般。
“不……不对。”
几个字从她的嘴里缓缓吐出。
“不该——”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回答是会怎样，回答否又如何。在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恐怕你要失望了，唐卉。”林默狠狠地打断了唐卉，让她想说出的话被牢牢地封在了嘴中。
“我……”
“你不会还没有准备好，就把我从那个两人身边推走了吧？说实话，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机密，唐卉羞愧地低下了头，两只握住了拳的手放在大腿上，不安地抖动着。
“别太意气用事了，唐卉。这不是你教会我的吗？”
林默说着话，站起身子准备离去。
但唐卉的话打断了他的动作。
“所以林默准备什么都不做，是吗？”
“为何你还要纠结于我的行为呢？此时此刻，我再做什么，不做什么，对谁，对谁们有任何影响吗？唐卉，大局已定。我早就等过时候了。烟花晚会快开始了，别迟到。”
“唉。”
在一声特别的叹气声中，林默离开了。他回报给唐卉的不是一个满意的答案，而是一个孤单的背影。
“我懂了。”
但唐卉却不这么认为。
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接着，嘴角缓缓地上扬。那双眼睛里方才黯淡下去的光芒也再度点亮，紧握着的双手一下子舒展开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她的表情不再凝重，心里的担子也终于放了下来。
一切都如她所料，纵使那个少年怎样嘴硬、固执，他多少会在言语之中留下些线索——可谓是自大的结果。
“还好……还好……”
她安心似地摸了摸胸脯，嘴里念叨了几句。然后，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坚毅的光芒。那光芒在淡黄色灯光的照射下，愈来愈烈。
到最后，那双眼睛变得通红，那眼眶里有泪珠涌现。
……
“唔，终于还是赶上了吗？”
出了咖啡厅，林默一路小跑，总算是在烟花晚会开始前的十分钟抵达了事先说好的集合地点。
这是中心区域的喷泉的位置，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的缘故，游乐园内大部分的项目都已经停运，中央区域原本搭了许多小摊的地方现在也都是留给游客们看烟花的空位。这样一来，即便是刚刚赶到的林默也能在足够大的中央广场里找到合适的观看位置。
他四处搜寻了一遍，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于是他随意找了一处空位，从兜里取出祝雪柔之前告知自己要带的一块塑料布，将其摊开在空地上。不大不小的塑料布正好容得下四个人坐下的面积。
“啊！在那里！在那里！”
刚刚坐下，林默的身后便传来一声高喝。
是了，祝雪柔的声音。林默在心里暗自肯定道。他没转过头，假装没听见似的仍然坐在原地看着喷泉。直到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呐！我们也没有迟到哦！”
这时，林默才回过头——祝雪柔、曾诚与唐卉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的视线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但却在和唐卉对视时有明显的停顿，但最终还是露出微笑。
“还没开始，快坐下吧。”他这样说道。
三人一一落座，祝雪柔与唐卉坐在一起，唐卉的左边是曾诚，祝雪柔的右边则是林默。
“嘛，真是的。我们四个人虽然时长出来玩，但却很少有机会能在一起坐着。”祝雪柔看了看林默，又看了看曾诚，开玩笑似的抱怨地说道。
“也是，每次都是四个人一起出来，但却总是两个两个的分开行动。就像刚刚那样，一不留神就分散开了。”曾诚在一旁附和着说。
唐卉这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表后，起身说道：“还有几分钟开始，我去下洗手间。抱歉。”
“要我陪你嘛！”祝雪柔说着就要站起身。
“嗯——，不用了。”唐卉笑着摇了摇头，按住了祝雪柔的一侧的肩膀。
随后，她缓慢地从众人视野里离开了。
距离烟花晚会的开幕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曾诚突然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神色一怔，随后挠了挠头说道：“糟糕，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始了吗？那个……抱歉，我也去个洗手间，我怕一会儿烟花放到一半的时候再去就会错过了。”
“说的也是，那我也去一个好了。”
林默赞同地点了点头。
“等等。”曾诚的大手忽然按住了林默的肩膀。
“林默……你要是现在去，雪柔就要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了。”
“嗯，我知道啊。”
“那样不太好，所以你还是留下吧。”
“哈？”
“把女孩子单独留在人山人海之中，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表现！”
“嗯，那你别去了，换我去，你留下。”
“不行！我……我尿急。”
“……。好吧，我懂了，你去吧。请务必早点回来。”
最后，林默冲着曾诚奔跑的背影啧了啧嘴。那速度看上去是挺急的，他这样想。
他盘腿坐在塑料布的一角，头微沉，眼睛偷偷地瞥向身旁的祝雪柔，却不料少女的长发挡住了对方的脸庞。他殊不知，此时少女也在透过缕缕发丝悄悄地看向自己。
……
“‘请务必一个人过来’，这句话我做到了，所以，有什么事吗？”
在中央广场的西侧，有四个独立的公共卫生间，卫生间的后面，是一片树林。
曾诚与唐卉，在树林当中会晤。
“我……”
唐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两只手交叉放在背后，头以一个对方绝对看不见自己双眼的角度微微沉下，嘴里想说的话欲言又止。
“怎么了？”
曾诚感到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当中，唐卉可不是这么一个犹豫的人。
“我……”
倏然间，唐卉止住了颤抖的身子，头猛地一抬，明亮的双眼与曾诚直直地对视，她的脸上泛着红晕，这在月光的照射下极为明显。
“我喜欢你。”
“嗖——，啪——。”
与这句话一同发出响声的，还有那准时在夜晚升空的美丽烟花。烟花在天空的顶端绽放，七彩的光芒照亮二人的侧脸。
唐卉的双眼睛似乎有种神秘的魔力，而她语言也似乎有种不可抵抗、足以贯穿一切的威力。
“我喜欢你”这句话，曾诚曾经听过不下十遍。但从唐卉的嘴里说出来的这句，仿佛像一并利剑一般笔直地插入到自己的胸膛之中，他的身体、大脑和他那颗被刺中的心脏一样，在此时都没了任何动静。
“嗖——，啪——。”
烟花不断地升空，它们升空时穿梭在空气里所发出的声响也不断地回响在曾诚的脑袋里。
他忽然觉得这幅场景十分熟悉，只是男女角色互相调换了一般。
他愣了良久，当第六记烟花在月下绽放后，他回过了神。
“唐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喜欢你。”
少女紧接着曾诚的话回答，两句话好像粘连在一起似的从两人口中说出。
“我喜欢你，这句话你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
“别开玩笑了”这句话堵在曾诚的嘴边，看着唐卉泛红的脸颊、眼中的羞涩，他竟然动摇了，就连他自己，在此时都没法分清面前这位身材娇小、理性贤惠的少女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
“怎么了？不……不相信吗？”
唐卉缓慢地低下了头，背后方才紧攥的手松开，换成在身前左手抓住右臂的姿势。
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羞涩，一举一动也显得极其不自然。
“不……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曾诚侧过头，看着自己握紧了拳头的手。
“那为何……不回应我呢？”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小到像蚊子的嗡嗡声一般。
“不，不。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心很乱，十分的乱，比上一次在烟花下自己表白都要乱。
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曾诚感觉是自己十七年人生里前所未有的一种体验。但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但是，唐卉……”
“嗯？”
四目相对，曾诚眼中的果决对上了唐卉眼里的真诚。
这感觉就像是以卵击石，那石头差点就粉身碎骨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或者说，我还想继续等着。”
“嗖——，啪——。”
第二十记烟火升空了，蓝色光点洒满天空。
“所以……我被拒绝了吗？”
少女抽泣着把话说出口，那股哭腔让曾诚看的十分的心痛。但他眼里的坚决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但是……你没法等到雪柔的……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这里。”
“啊，我知道。我知道。”他自嘲的感叹着，像是对自己说，“但在她亲口拒绝我之前，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
“那……”
唐卉止住了抽泣，从兜中掏出了手机，点弄了几下后，一道声音传出。
“你不会喜欢上曾诚的，对吗？”
“嗯……，我想是的。我会拒绝他的，下次见面的时候。”
“嘟。”
——手机按键被激活的声音。
“这是……”
“懂了吗？”
“这……”
“这录音，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但我想让你听的不是这些，我想听的也不是你的拒绝。”
“你……你录音这事雪柔知道吗？”
“……”
“为什么？”
“我说了。我喜欢你。这句才是我发自内心的——我想让你听无论多少遍都可以的话。”
“唉——”
曾诚深深地、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输了吗？”
“如果是指雪柔的话，我想是的。但……”
“你的意思是，我在你这里赢了吗？”
“嗯。”
“呵。这听起来有些嘲讽啊……”
“此话怎讲？”
“呐……唐卉，容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现在……真的不是在自欺欺人吧？”
“若是你怀疑我的话，这里，”唐卉用指尖指着自己的胸脯，“你也要输了。”
“这样啊……”曾诚仰起头，他感觉到有眼泪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可以先把这场烟花看完吗？”
“然后会回应我吗？”
“嗯，不然怪可惜了。”
“指烟花吗？”
“嗯。”
……
“啊啊！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都过去十五分钟了。”
林默虽然抬头看着眼花，但心里却一点都没有看烟花的兴致。他关注的，只有那两位还没回来的人。
“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嗯？”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刹那，他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祝雪柔探出身子，紧紧地握住了林默的手腕。一股冰凉的感觉传递到了林默的皮肤上。
“说不定是洗手间在排队，再等等吧，小默。难得来一次，欣赏完这场烟花再说，好吗？”
林默看着祝雪柔眼里那有些复杂的感情，只得回应一句：“唔，好。”
之后，他与祝雪柔一齐抬起头，看着天空的绚烂烟花肆无忌惮地在空中绽放。
“嗖——，啪——。”
终于，第六十一记，也是最后一记烟花绽放完毕。至此，空华市游乐园的烟花晚会正式拉下帷幕。
“真是的，这两个人怎么还没回来。”
林默早已没有耐心继续盘腿坐着，他侧身对着祝雪柔，两条腿平摊在塑料布上。
祝雪柔无奈地笑了笑，打开手机。
“我现在联系他们。”
她敲打了几下手机屏幕，随后说：“好了，信息已经发过去了，他们应该很快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她的笑容忽的凝滞。
“怎么了？”
看着祝雪柔对着手机屏幕的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沉重，林默的心头不禁浮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跪趴着身子，把头探到祝雪柔的手机旁。
“该不会他们出事情了——”
下一刻，他的表情也凝滞了。
他感觉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或者说，现在怎么都没法笑出来了。
祝雪柔的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是她的社交软件的朋友圈，朋友圈里有两条最新的消息——那是两张图片。
两张图片发自两个人，一位的昵称叫做小卉，另一位叫做小诚。
——图片的内容是两只牵住的手，背景是一轮圆月。
手没有名字，但手有主人。
“咔。”
那是手机锁屏的声音，手机屏幕黑了。
无言，寂静。
两人的耳旁只剩下游客们离去时的声音。
——丢垃圾的声音、收拾塑料布的声音、感叹的声音、叹息的声音。
“那个……”
祝雪柔笑了笑，但在林默看来，那怎么都是强颜欢笑。
“嗯？”
彼此的声音都是那么的低沉，像是一个被绷带封住了嘴有十年之久的人，撕下绷带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般。
“嘿嘿。这……这是好事不是吗？”
“……”
“我们该祝福他……她……他们……才对吧？”
祝雪柔笑嘻嘻地看着林默那张低沉的脸，随后，那笑容也消失了。
面对这样一张沉闷的脸，谁都没法笑起来，即便是乐天派的祝雪柔也一样。
“对。那你评论一句祝福的话吧。替我也说了。”
少年一边这样说，一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再次盘腿坐下。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上高高挂起的月亮。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
祝雪柔看着少年孤独的背影，把手机丢到一旁，跪坐在少年的身旁。
二人之间的距离十分的近。
同样看着天空上那月亮的少女，感叹似得发声：
“今晚月色真美。”
“啊……美吗？”少年发出自嘲式的感叹，“或许……大概很美吧。”
两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那只白皙、冰凉的手缓缓地探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一只相比之下有些粗糙的握着拳的大手。
“别开玩笑了。”
少年猛地低下头，抽泣着说。
“别……别开……玩笑了。”
她的手把他的手握的越来越紧。
“呐……我说，这是现实吗？”
人潮涌去，大部分的游客都离去，中央广场再度变得空旷。距离闭园还有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喷泉的旁边只能看到一个盘腿、一个跪坐的两个人的身影。
“啊……我想是的。”
“现实便是——周围的人一个个离开，最后的最后，自己独身一人——这样的故事是吗？”
“我想，或许不是这样。”
“是吗？那现实——”
“现实是——周围的人一个个离开，最后的最后，你的身边会留下一个人，一个始终愿意陪伴着你的人——这样的故事。”
“啊……是这样吗？”
“嗯……是这样的。”
“谢谢。但或许我还要对你说一声抱歉。已经一年了。”
“此情此景之下，在我能紧紧地握住你的手的现在，就连时间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这样啊。”
“嗯。”
“原来，这才是现实吗？”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颗被人评价十分美丽的月亮。
“真美啊。”
他如此感叹。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