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什么年代啊。从路边的网咖随便抓两只小女仆,竟然要么就能正面压制‘逆转的女王’,要么就有着领域级天赋。”梅伊的声音有点兴奋。

“这不是什么随便的年代,这是‘奇迹的世代’;这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网咖…不对,这不是你自己的说法?‘如果连顾客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咱家的女仆自然也不能是。’”

“话是这么说,但我现在都有种自己不配当女仆的错觉…无论从实力还是颜值来说。”

“安心啦,开玩笑的。她们是部里的后辈,最多竞争一下兼职。”

“‘部里’?那还真是有点底子…不…加上店长你,已经够强了。简直是精英荟萃。长野又要多崛起一所强校了吗?搞不好都能出线耶。”

“那还得看…”真子往对局的方向努了努嘴:“…藤田选手的心情。”

“我还以为是看龙门渕的心情?”

真子用认真的语气应答:“话是没错。只是,到底需不需要看龙门渕的心情,果然还是得看藤田选手的心情。”

竞技场。

大量的「噬影球」在少女术师的手边浮现。

作为独立维持形体、触发其它噬影系技能的媒介,「噬影球」只能被释放在施术者的身边,而且通常在释放后并不能随意地被施术者再次操控。想要像这样将大量「噬影球」散布到远处,只能在设置「噬影球」给「噬影球」赋予一个额外的“推力”,令其速度有限地向指定方向移动一段距离。

宫永咲的操作十分熟练。

一个个浓郁如墨的小球如同溪水般汩汩流出,再如同波纹般扩散开来。岭上使的操作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写意。单纯平均地将「噬影球」撒布出去只会让外侧的噬影球随着距离的推移过于分散从而形同虚设,使得这样的分布没有任何意义;而宫永咲是在精确地控制着「噬影球」每次设置时自行运动的轨迹与时间,由外至内密度均匀地设置好环绕术师本身的「噬影球」屏障。

而只要给宫永咲时间,这种犹如水雷阵的屏障只会越来越紧凑、完美。每一个噬影球都是可以转换成属性不一的各种进阶技能的独立威胁,而这种放置的静态威胁一旦在威力与密度上形成规模,便会让陷入其中的敌人步步维艰。只不过几乎没有玩家严肃考虑过将噬影球作为“路障”看待,毕竟只有成堆的噬影球才会让玩家无法处理,而正常的阴阳术师玩家几乎不可能在实战中具备一次性掏出两位数技能石来释放噬影球的机会。

更不用说——在技能石爆发状态下对各种技能进行运用与编排,在爆发技能石的一开始便熟知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与变数,家常便饭般轻易而精准地单独设置每一个噬影球的提前量;就好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千万次一般,对这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状况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净收眼底。

而宫永咲,却偏偏是这样的存在。

平时里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异常,对宫永咲才是常态。

即使仅从操作的角度而言,此时的岭上使才算是真正的全力全开。

毕竟,宫永咲从幼至今所热爱、钻研的,是这·种·“游戏”。

毕竟——

这里是宫永咲的领域。

不仅意味着像藤原繁造一样只有自己会熟悉自己领域下的“规则”,也不仅意味着像片冈优希一样只有在这种特定情况下才能体现自己所磨炼的技术。

更意味着少女践行着的是自己的道路,是在全心全意地享受着游戏。

也就是说,她终于能发挥出完整的“感知”水平。

一花一叶、一草一木,这种额外的感知早已不止于代替反应与思考、跳过过程而抵达结果地获悉战斗中的关键信息,更是能感知到对方玩家所流露出的“气息”、游戏世界中命运走向的“流势”,从而部分达成近乎全知全能、未来视一般的效果。

比如,“用这些技能攻击对方会很顺利”这种程度的事情,是可以直接“知道”的。并非通过经验积累所培养出的“直觉”,而是源自五感与思考之外、冥冥中的“感知”。

而身处自己领域的领主,“感知”的强度便没有理由不到达巅峰。

能力、知性与感性,到达极限的三者完美地结合,构成绝非任何玩家所能涉足的领域。即使是无知懵懂的文弱少女,此刻也已然化身为神态与身姿超然物外、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魔物。

(——而这就是你会输给我的原因。)

绒甲的枪客伏低身子,再度向术师少女发起冲锋。

而就像驻足的蝴蝶引发蛛网的颤动,各式的高阶技能铺天盖地般向藤田靖子砸来。

夜幕,长枪,雷云,渡鸦。

(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藤田靖子眼神平静。

她的手中绽起月光。

(…「弦月强弓」!?)

宫永咲整骇地看向远端那片纯粹的黑暗,神色惊疑不定。

她正高举着散发剧烈灵力波动的右手,指挥着天上的阴雷下落。

「噬影鸦」作为需要消耗复数「噬影球」才能运作的高阶技能,杀伤力却并不出众,但生效时间长、压制效果出色。鸦群会自动追踪锁定的敌人,并在一小段时间内陆续攻击目标、对目标持续造成击退伤害。配合上爆发力强的「噬影枪」,足以将机动力欠佳的月系枪客锁死在那一小片区域,直到她引导完毁灭的雷云。(※注1)

虽然听上去有些蠢,但就连使用者自身的视野也无法蔓过「噬影」。宫永咲的确看不见藤田靖子的动作,她的视线所投向之处只有那片沉寂的黑幕。

但是她却又“看”得见。

比视觉还要清晰,比感官更加真实。

宫永咲的确已然了解,藤田靖子,确实地正于此刻释放着「弦月强弓」。

于是她也终于意识到,对手也拥有一定数量的技能石储备、月系枪客有着「弦月强弓」这种瞬间突进的高级技能。

所以,即使犹豫,即使不安,咲也不得不让即将呼之欲出的阴雷在天上重新消散。

这带给咲很不好的感觉。

相比技能被浪费,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

自己竟然没有提前感知到这些。

身处自己的领域,她的神经仿佛便与游戏中的世界连接,游戏中的空气与法则就像是她的感官本身。只要顺着那股熟悉的本能行动,就如同乘着保佑自己的风浪,无需思考、不讲道理地飞流而下,便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地洞悉所处的情况、组织完美的攻击。

这份几乎等同于自己的本质的“感知”…竟然会出错?

但是战斗在继续。

咲咬了咬嘴唇,开始对另一个噬影球进行操作。

一道月光穿过花海。

「弦月强弓」切实命中宫永咲。

扬尘掺杂着灵力的碎末,渐渐散开。

越过数十个「噬影球」与繁多的技能,藤田靖子再次凌驾于宫永咲身前。

藤田靖子站起身,拿起长枪。

而宫永咲却仍然陷于「弦月强弓」带来的硬直效果,身躯僵硬,难以自衡。

“Hi~”

悍然砸落的枪客露出志在必得的狡猾笑容。

不仅,月系枪客,近战无双。

而且,职业选手,当然最强。

宫永咲被「弦月强弓」打出硬直;对于已经成功贴近的藤田靖子来说,只要给咫尺之遥、毫无抵抗能力的宫永咲打上「截脉」,她就足以接管这场战斗。

只不过,依然能够受身的宫永咲必然不会坐视「截脉」打到自己身上;但清楚这点的藤田靖子也不会立刻将「截脉」用出,而是会用其它的攻击损耗。

而且也根本不需要特意用「截脉」把受身逼出。先不说姑且没有从满体力就开始斩杀的道理,光是凭借那仍然堪称海量的技能石与「噬影球」储备,宫永咲便没有道理不立刻受身、反击。

即使近身的是月系枪客,此刻的宫永咲也根本没有丝毫退缩的理由;

只要给宫永咲时间,宫永咲仍有数百种手段能将藤田靖子轻易诛杀。

只要给宫永咲时间。

奇特的无色气流再次包裹住「硬直」中的身躯,少女强行稳住身形,穿过迎头斩落的月华。

——反向受身。在全盛的状态下,宫永咲甚至不介意主动和藤田靖子拉近距离!

“这么嚣张。”藤原繁造吸了口凉气。

“不止如此。”原村和有些苦恼地说道。她有注意到宫永咲实际上在藤田靖子的「弦月强弓」蓄力完之前便已经打断了法术的蓄力,但那时的咲理应正被「噬影」所阻挡而根本无法观测到靖子的动向。咲是通过怎样的逻辑和道理对场况做出判断,又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在明知会被针对的情况下白白耗费那些高阶技能,对力量一无所知的原村和怎么都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也是宫永咲乐于见到的发展。

是咲想要被「弦月强弓」命中,才会被「弦月强弓」命中。

随着扬尘的彻底消散,露出的不仅是两人绰约的身影,更显现出一条本不应存在的乌紫色链条。与其说那是“锁链”,倒不如说是一根长长的荆棘,一端缠在宫永咲的手腕,一端隐没在远处的「噬影球」中,不详的电光萦绕其上。宫永咲利用受身穿过藤田靖子的同时,也顺势将这根灵力链条拦腰斩向藤田靖子的身躯。

这就是宫永咲不惜强接对方的高级技能,也要特意做出的应对。

「噬影束」所触碰的对象都会被赋予特殊的「麻痹」状态。双方的后备资源太过悬殊,即使付出在常人眼里难以置信的奢侈代价,只要能将藤田靖子控制住一刻,宫永咲便能将碾压量级的「噬影球」转化为足可致死的伤害输出。

因为被「弦月强弓」所切实命中,才拥有双方位置几乎重合的绝佳时机。

提前释放完毕的「噬影束」,想要命中对手并不需要再行施法,只需要单纯地位移——让对方“穿过”自己和终端的噬影球之间。

而现在,宫永咲所需要移动的距离几乎为零。只要宫永咲反向受身,藤田靖子几乎立刻就会被「噬影束」麻痹。

只要给宫永咲时间,宫永咲就有能力终结对局。

而藤田靖子当然不会给。

(…!)

原本近在咫尺的枪客以立于地面的长枪作为支点,霍然腾空。

「牙月掠影」。

一个甚至在宫永咲受身之前用出的「牙月掠影」。

暴起的术师少女将雷束挥向枪客,但电光只能扫过对方胫甲下方数寸的空气:绒甲的枪客已然凌空,挟着长枪向少女砸落。

这已然与技术无关,因为这样的时机本不成立。

这已然与直觉无关,因为这样的行动毫无道理。

宫永咲有些发愣地望着跃过雷束、落在身后、毫发无伤的轻盈身影。

宛如那日的光景。

宛如一切的起始之时,命运的交织之日,孤僻的少女机缘巧合下重见天日后所经历的第一局“游戏”、第一名对手、第一次冲击。

最初的那一次「牙月掠影」,承载的是玩家们千锤百炼的积累,前人们探索至今的足印。那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被发现、括展、应用的技术,甚至背负整个世界的重量。

而那一日的对局里,宫永咲所代表的终究只有自己。

原村和,才是广义的、正统的、真正的“玩家”。

整个玩家圈、整个外界、整个“人业”为孤僻的少女所带来的震撼,被少女铭刻于心。

正因如此…她才不可能会疏忽。对“牙月掠影的机制能够躲避技能”这一点,如今的宫永咲反而会格外注重。

尽管对于一般人而言,理解“「牙月掠影」的机制能克制「噬影束」”也不会对预料到藤田靖子超前的反应有任何帮助,但宫永咲不同,这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更加纯粹、简单的判定:

如果攻击会以这种最让她忌惮的形式到来,她就一定会有所“感知”。就算是处于最迷茫时期的她,也依然保留着这种察觉根本性威胁的作为天赋者的本能。

而如今已是游戏部一员的她,缔结过约定的她,屹立在花海中央的她,此刻的“感知”与其说是残破不缺,倒不如说是正处于心无杂念、全力全开的畅通状态。

正是这种最佳状态的感知,正在清晰地向自己传达——

“不会有这方面的威胁”。

偏偏出错在唯一不可能出错的一点。

宫永咲突然害怕起来。

她现在终于可以肯定。

她的精神并没有萎靡,她的心境并没有阻碍,她的意志并没有动摇。

她的确是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的确是站在自己的花海中。

这不是状态问题。

而是“感知”本身的问题。

这不是她的问题。

而是“她”的问题。

——藤田靖子。

之所以被视作长野最知名的职业选手。

之所以被视作在凶恶的职业环境下以少胜多的终极手段。

之所以被视作无论面对高手还是魔物,都能以不同对策彻底针对的“逆转女王”。

只是因为——

她也是“这一边”的存在。

她也能支配“感知”。

而这就是初次见面时那股威压的来源。

“而这就是你会输给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