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赢。”
竹井久面上带着微笑。
或者说，苦笑。
事情的发展和她所预想的并不完全一样。
看见整天囔囔着要绑架一个肉票的须贺君真的带了一个新面孔来游戏部的时候，她内心是很感谢的：“游戏”在清澄高校的人气实在是惨不忍睹，“游戏部”人迹寥寥；如果这张新面孔能够加入游戏部，游戏部便能够达到参加“全国大赛”的5人最低限制。
她完全不要求游戏部再来一个和原村和一样的初中冠军，她也不要求再来一个天赋技术如何如何的高手，哪怕只要再有一个正常地玩着“游戏”有着梦想的“游戏”玩家，就足够了。
实力再差，也有发展的空间，终有一日可以燃起耀目的火焰。
尽管火焰升腾耀目的时刻可能会在很久之后，但只要燃起了火种，她一手维持存续下来的清澄高校游戏部，这三年以来所花费的一切努力，便不算没有价值。
但所谓的“残酷的现实”，往往便是在人们已经以为很残酷的接受底线上再残酷那么一些。
很快，竹井久便不得不接受连“正常的部员”这种要求都无法被满足的事实：
这位新同学，毫无干劲。
在竹井久的眼中，从她开始观看宫永咲VS原村和的对战开始，到宫永咲被原村和用半分钟的普通攻击活生生戳死为止，双手离开键盘在座位上散发着怨念的宫永咲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获胜”的动机有多强烈的问题，而是整个“游戏”都在被这名少女所否定着。
——这可不行。
在评判一个玩家的资质、才能、诸如此类的品质能不能适应“全国大赛”的强度之前，如果这个玩家完全没有身为“游戏”玩家的自觉的话，从一开始就已经出局了。
一系列的想法和计划在竹井久的瞳中闪烁着。
她需要某个办法确认少女真实的心意。
如果那种心意是被静心掩藏深埋心底的，那就诱导少女重新寻找自我；
如果那种心意从一开始就真的不存在，那就——
从头开始，重新培养出来。
…
然而，眼前的访客少女并没有立刻给出什么反应。
那名少女只是沉默地思索着，眼神中的挣扎与忌惮愈发深沉。
她有些留恋地看了眼竹井久手中的下卷，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挣扎与忌惮化为决然。
“不，还是算了。书的话我以后再想办法。那么打扰了——”
说着，名为宫永咲的少女便临着竹井久惊诧的目光侧身往前走了一步，绕过竹井久便往大门的方向离去。
靠。
“别急啊——”
竹井久伸手按在了身侧试图离开的宫永咲的肩部。
她 并没有将视线转向身侧的宫永咲，而是就这么注视空无一人的前方。
“怎么了？如果要‘赢’的话就会很为难吗？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没信心？”
宫永咲停步，垂着头弱弱地回答道：“对不起…我不是很习惯‘游戏’。”
竹井久眉头一皱。“习惯”？
她转头看向宫永咲，眼瞳深处倒映出少女洁净素雅的面庞。
竹井久呼吸一顿。
那是一幅如此揪心的面孔。——并不是指少女的脸上有多少奇怪的创痕；存在于少女脸上，不断沉浮变化着的，是数量繁多到竹井久从所未见的复杂情绪。
浅显的单纯只属于花季少女的矜持与犹豫的表象下，是一副含着无数挣扎与悲怆的阴郁面目。
而在那面目之后，到底是怎样的过往和故事才造就了如今站在竹井久面前的这个少女？
此时此地，直到此刻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到底能对眼前的这个少女能造成怎样的触动，以至于使她有着如此的表情？
竹井久注视宫永咲。
她注视着名为宫永咲的表象，注视着名为宫永咲的面目，翻找着名为宫永咲的真物。
她感受到极其悠长遥远的历史与回忆，感受到其悠长遥远的程度笼罩在少女心底最深处成为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感受到两份截然不同又互相冲突的心情，围绕着那片阴影在光与暗的界限处翻覆沉浮。
她感受到…
剧痛。
竹井久全身一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离开了咲的肩膀。
那是什么！？
竹井久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那只手。
但是，不止是那只手，自己的全身显然都经历了一刹那的刺痛。
那份刺痛并不来自于物理上的刺激，她甚至都不能肯定自己的全身是不是真的“痛”了一下。
那一刹那的“痛”，来自于精神，来自于某种高压下的应激。
并不是来自于少女身上的某种痛苦。
而是少女自身…所释放的某种威压。
这是什么！？
竹井久骇然地重新看向宫永咲。
少女复杂的神色仍然在不断变化着，却并不能感受到多少危险的气息。
但是，竹井久可以肯定，那股刺痛的来源，就掩藏在少女的表象下，少女的面目中。
世界上有神吗？有超出自然的事物吗？
竹井久本身不置可否。
也许真的有。
——也许，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某种错觉。
某种意义上相似的经历让自己也陷了进去，最后反而是自己被引发了应激反应，也许一切都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竹井久很快就从一刹那的骇然震惊中恢复，但那种刺痛的忌惮感已经在她的眼中挥散不去。
“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慢慢习惯，直到能够打赢一局为止。这并不是很难。”
她犹疑地开口道，语气缓和而保守。
看着神色复杂的宫永咲，她抛却了刚才所感受到的一切异样，重新踏上了轨道。
——这里有问题的可是你，还轮不到我来被动摇。
————
“你要赢。”
当这个条件被提出时，这场对局对宫永咲而言的意义便全然不同。
她沉默地思索着，眼神中的挣扎与忌惮愈发深沉。
她有些留恋地看了眼竹井久手中的下卷，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挣扎与忌惮化为决然。
随即，她开口道：“不，还是算了。书的话我以后再想办法。那么打扰了——”
说着，她便临着竹井久惊诧的目光侧身往前走了一步，绕过竹井久便往大门的方向离去。
“别急啊——”
宫永咲一惊。
竹井久的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部。
她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将视线转向身侧的竹井久，而是注视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木质地板，不想再正面迎着任何一人疑惑诘问的目光。
但是，更具有压迫力的话语直接从耳畔传来。
“怎么了？如果要‘赢’的话就会很为难吗？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没信心？”
宫永咲脑海中处理着这些文字所对应的意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竹井久，试图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
“对不起…我不是很习惯‘游戏’。”
她沉默了一下后 ，留下了似是而非的话语。
竹井久转头，稍显疑惑地盯着她。
“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慢慢习惯，直到能够打赢一局为止。这并不是很难。”
随后，竹井久缓和而坚定地说道。
但愈是缓和，被逼至悬崖的感觉愈是强烈。
宫永咲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对她而言，想要解释自己的立场似乎有一些困难。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不太习惯正常的‘游戏’方式 ，也很难正常地‘赢’下来。”
“就像你刚才在跟小和对局时一样？”
“不…那个只是…”
宫永咲又停了下来，一昧地沉默着。
“…抱歉，果然我这样很奇怪吧？”
她苦笑着向竹井久说道。
“奇怪倒是无所谓…越是奇怪，越要在这里‘解决’掉嘛。”竹井久开玩笑般做了一个划脖子的手势，显得毫不在意。
久沉思了一下，接着有些凝重地问道：“如果只是单纯地打完对局，不论输赢，对宫永同学而言就是可以接受的条件？”
“嗯…应该是的。”宫永咲想了想，回答道。
“但是，如果要宫永同学‘赢’一局的话，却这么干脆地放弃了？我想你也明白，这应该不会很难——我们这里可是有须贺君在。”
“喂，那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吗…”须贺京太郎小声地抗议着。
宫永咲苦笑了一声：“这不是难度的问题。这样的‘游戏 ’…我根本就不会啊。”
“‘不会’？”
带有强烈质疑的否定声从原村和处响起。
原村和站了起来，皱着眉认真地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虽然之前的两场对局都很奇怪，但是宫永同学对阵须贺君至少还是能行的。”
——所以我还没出场就成为基本战力单位了吗！须贺京太郎无声地抗议着。
“有一些细微的地方，宫永同学体现出了很奇怪的资质和技术。虽然现在还很难形容，但是宫永同学的绝对不会是‘不会’的程度。”像是嫌自己的第一句话说服力不够，原村和继续补充道。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谁比原村和更有资格下这种评价。
宫永咲又陷入了沉默。或者说，她想回答，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竹井久不发一言，而是继续微笑地看着宫永咲，等待着一个合理的回应。
但是，场间有人比竹井久没有耐心得多。
片冈优希径直走到了两人的身前。
双马尾萝莉的声音清脆而又率直：
“——小咲，你这样很奇怪啊。”
“你愿意打一局无所谓胜负的‘游戏’，说明小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完全不能碰 ‘游戏’，也不在意一局游戏所花费的时间；”
“你也完全可以击败京太郎，还能尝试很多次。是没有信心吗？优希再告诉你一次，虽然第一局的时候小咲被优希的‘天赋’打得很惨，但从第二局来看小咲已经是能够应付京太郎的水平了。”
“但是，也不是吧？既不是不想做，也不是做不到，为什么偏偏‘赢一局’…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做不到呢？”
片冈优希的语气有些强硬。
但在说最后几个字时，片冈优希原本略强硬的语气忽然诡异地软了下来。
因为她有些惊异。
惊异于宫永咲的反应。
就在她对着小咲逼问的过程中，宫永咲像是听见了什么重要的契机，双目中阴霾尽散，表情一下子就舒展开来。
顿时，宫永咲的气场已经全然与几秒前的阴郁不同，像是面对重压时终于找到一条稳定的生路一样，有些安心却又带着强烈的自信。
这太过于明显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片冈优希看向气场完全不同的宫永咲时，眼神更是充满了疑惑。
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使宫永咲得到了改变的话，只有自己刚才在说的那一番话。
但是…自己只是单纯把从头到尾发生过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而已啊？
优希奇怪地打量着异常的宫永咲，仍然在暗自思考自己之前到底做过什么特殊的举动。
但是，场间有人比片冈优希没有耐心得多。
宫永咲突然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娇柔少女的声音透着诡异的坚定与安心感：
“会长，只要赢一局就可以了吗？”
“哦？”竹井久诧异地看了宫永咲一眼。“是的。——你这就改变主意了？”
“我可以从这里的所有人之中挑选一个作为对手，没错吧？”
“是的，没错，谁都可以。”听着少女话语中隐含的自信意味，竹井久心中诧异感更浓，回答道。
原村和眉头再皱。
“能打败京太郎”…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她自己的意思只是宫永咲并不是完全“不会”的程度；之前两场对局中，宫永咲偶尔稍好的表现完全无法掩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着惨不忍睹的低级失误。
须贺京太郎虽然仍然是新手，却已经掌握了一些与初学者水平对应的基本招法，早就不会像宫永咲一样全然无理地横冲直撞。
一定要说的话，须贺京太郎和宫永咲的对战很可能还是京太郎的胜利。
既然如此…宫永同学，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须贺京太郎也有着类似的疑惑。
不过，他的心境比原村和安稳的多。
对手是宫永咲，他所熟悉的人畜无害的小咲。
和被部内其她人虐待的下场不一样，对阵小咲，京太郎还是觉得自己能手到擒来的。
片冈优希同样疑惑地看着宫永咲。
她在心里已经得出了和原村和类似的结论：即使是最弱的须贺京太郎，似乎也没有弱到让宫永咲如此自信的地步。
但是她疑惑的重点不是宫永咲信心的来源，而是仍然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契机让宫永咲一瞬间内有了这样的变化。
…
宫永咲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任何异常。
听着竹井久肯定的回答，她眉间最后的一点阴霾一扫而空，展露了清纯的笑颜。
在那一刹那，游戏部中流动的气场似乎都聚集向了宫永咲。
所有人都在带着自己的疑虑，等待着宫永咲的宣言与接下来的发展。
——于是，宫永咲自然地做出了宣言。
“那么，我想和片冈同学对战。”
…
…哈？
什么情况？
游戏部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开始质疑自己的听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