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原村和的论断永远都是最合理的。
如果她只能做出一个浅显的估计，那么她的论断里一定会包含“可能”“形势”“概率”这些似是而非的模糊词汇；
但是，她给出的论断清晰而又明确。
——宫永咲会输。
原村和仍然在毫不动摇地坚持着她的看法。
从「剑阵」空放请君入瓮到「一线天」骑脸梅开二度，从“一招二用”到“燕子还巢”，即使宫永咲这一系列操作以“奇迹”形容都不过分，也仍然无法改变这场对战最终的结果。
因为，宫永咲费这么大心力所取得的“成果”，可能…并没有当事人想象得那么显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即使「水龙吟」的伤害与控制效果都列属顶级，但那被水龙叼入潭底深处的数十秒时间，即是绝对无法被挣脱的牢笼，却又是绝对无法被攻破的庇护——没有什么攻击可以击中地下十几米的目标。
换句话说，在「水龙吟」的生效期间，除了技能本身的伤害，处于「水龙吟」控制下的片冈优希不会再损失任何其它的生命值。
而「水龙吟」本身，即使命中目标后的确能造成巨额伤害，但也远远不够直接对片冈优希造成致命的威胁；更何况…
就算这个「水龙吟」本身最终靠着这样的惊艳操作没有被浪费掉，宫永咲也已经为了这个命中的「水龙吟」浪费了一个「爆气」加一个「五雷掌」！
一共用了14个技能石才打出6技能石的伤害，还给对手送上了一道免费的额外保险，原村和是怎么都看不出来这个费尽心力的「水龙吟」赚在了哪里。
像是想要印证自己的想法一般，原村和的视线再度落在了双方的状态栏上。
宫永咲·生命值7%·体力840·技能石6 （15-「冰雅七巧」3+「万法自然」1.5-「爆气」6+「万法自然」3-「水龙吟」6+「万法自然」3-「五雷掌」3+自然恢复2）
随着「万法自然」生效时间的结束与「五雷掌」的消耗，现在的宫永咲只剩下6个技能石，最多只够再放一个必杀级技能。
——状态栏连同着画面开始震颤。
屏幕中央，一道环形的巨幅水幕骤然激起。
晶莹湛蓝的龙首连带着大半截脖颈，如同直指天穹的新笋般凭空破出水面。
优希原本孑然孤立着的娇小身躯，直接被这被几近将整片水域撑破的庞大轮廓所彻底吞没。
水龙的第一次咬击，便已让优希的血条滑落了一小截。而被水龙拖入潭底之后，接下来的数十秒里，优希还会继续受到更多的巨额伤害。
但原村和早就明白，这样还是不够。
宫永咲只剩下6个技能石。
这剩下的6个技能石，片冈优希即使在吃满「水龙吟」的伤害以后照单全收，至少也还会再剩下30%以上的生命；更何况，在片冈优希从「水龙吟」里挣脱、宫永咲能再次攻击到优希时，优希的体力值也早就恢复到了满值，这6个技能石能不能命中都是个问题。
宫永咲的输出完全不够。
这样的结论，原村和很早以前就已经得出。
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片冈优希在陷入「剑阵」之前一直是满血。
除非将所有的15个技能石都在「万法自然」持续期间里用出，否则再怎么精秒的技能组合方式都不可能发挥出两倍的威能，将一个满血的角色直接秒杀。
一旦不能在「万法自然」持续时间内用出全部的技能石，宫永咲就注定失去了击杀片冈优希的能力。
而从宫永咲决定用换血策略来追求一次极端的技能石爆发时开始，「万法自然」就注定会在宫永咲用完所有技能石之前结束。
换句话说，宫永咲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一条能赢的路线。
宫永咲根本就没想赢。
因此，原村和也不想继续看。
（宫永同学…你真的有想赢吗？）
她在心中轻声说道。
可是，不用亲自问出口，她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幽怨。
她好像看见了一片峭壁。
秃露的峭壁上，是一朵生长在岩峰间的小花。
自取灭亡。
…
原村和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想看，因为她甚至都不用去看。
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原地不动，六个「噬影球」。)
她在心中低声念道。
就在这样的声音在原村和心中响起的同时，宫永咲没有试着靠近二十米之外困在龙口之中的优希，而是真的如原村和所想，原地在身边布置了一个漆黑色的悬浮小球。
对局中的「竞技场」地图正值酷夏，地面上的砂石已然被炙烤到滚烫。
焦灼刺眼的日光将整片空间里的一切事物照得通亮，便连那片剧震之下余波仍在荡漾的冷冽的水面也映射出耀眼的白光。
但是这个悬浮着的小球不一样。
它通体都是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纯粹黑色，无论是强烈的日光和施法时流动的灵力微光，照射在它上都没有任何区别，全部都沉入了那浓稠到极致的墨色小球的深处。
如果不是漆黑小球周围偶尔闪现的浅色灵力纹路与边缘处空气的扭曲，它看上去更像屏幕中一个损坏的色块，而不是一个“游戏”里的技能。
宫永咲释放的是「噬影球」。
——阴阳师罕有的独家技能石技能，消耗1技能石，布置的哨戒型小球即可直接攻击附近的敌人，也可以作为前置演变为诸如「噬影」等其它“噬影”系的二阶技能。
而且，作为某些二阶技能的独特需求，多个「噬影球」是可以重复存在的。
（还有五个。）
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发展一般，原村和冷漠的面目上毫无半点说中对局走势的自豪感，只是又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随后，五个如出一辙的漆黑小球接连被布置在宫永咲的身侧。
一个漆黑的小球便已是游戏画面中异常违和的一根尖刺，而六个散乱排布在宫永咲身边的漆黑小球，放在一起看竟然已有了些如同漫漫长夜般吞尽一切光明的威势。
原村和的神色仍然平静，只是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平时绝不会有的冷笑。
（「冥想」，然后「噬影暗星」。）
她继续默念出第二句预判。
如果在场的任何人听见了这句预测，必定会露出惊讶的神情。
因为这样的预判比起之前显得更加突兀。
之前，宫永咲只剩下6个技能石。
现在，宫永咲身边刚好是6个「噬影球」，而技能石已经耗尽。
而这个时候再念出一个技能石技能，似乎有些奇怪。
但原村和毫不奇怪。
（宫永同学在数秒以后还会恢复第7个技能石，这第7个技能石一定会以二阶技能「噬影暗星」来进行收尾。）
——因为她所预想的局势，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个技能与一次操作，而是已经延伸到了数秒之后、宫永咲恢复技能石的那一刻！
原村和理所应当地默念着接下来数秒的发展，没有半分动摇。
在她的眼中，这一个回合，乃至这整场对局，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定局。
而只是经过了几秒的思考，她甚至连宫永咲接下来的一系列做法都能毫无误差地精确给出。
（等到你最后功败垂成，发现这么多精彩至极的反击全部都要因为那最后的血量差而毫无意义时，只能心疲力竭地收场，虽惜败而不损荣光。）
（但是…但是！从一开始…你那所谓的最后差距，亘在面前的最后一道关卡，阻挡你反杀成功的那最后三分之一的绝望血量，它本身…就是你亲手铸造的“杰作”啊！！）
（自己心知肚明地在自己设置的关卡上功亏一篑，自己将亲手将本来能够胜利的优势葬送成一个失败者的垂死挣扎，宫永咲…你真是…）
（演了一场好戏。）
原村和有些愤怒，有些悲哀，有些幽怨。
她从一开始就猜中了这样的结论，却仍然无法直接肯定，脑中还抱有乐观的幻想。
然而不断发生的各种事实，却让她根本无法无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越来越贴近她的猜想。
直到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她终于只能肯定，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不可挽回的境地，宫永咲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提前看出。
积累的思绪与怨念不断地交织，侵蚀着她的精神。
她放下了最后一丝妄想与犹豫，没有半分动摇的面目上露出更加决绝的坚定。
她嘴边抹出的笑容显得更加阴冷，眼角里的嘲讽意味浓郁到了极致。
而宫永咲的神情依然平静。
此时的宫永咲并没有技能石，再也不能提前准备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只能原地「冥想」等待。
因此，山穷水尽的宫永咲只好轻描淡写地随手布下了第7个「噬影球」。
（诶？）
然而，在透明的空气中沁出第7个漆黑小球之前，宫永咲的身上却是先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白”。
那是一圈圈聚拢散开的粼光，不断地在宫永咲身体的每处表面折射变换，和周遭六个漆黑的小球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却又像是在交相辉映。
——那是素有“机关枪模式”“美誉”的「万法自然」，作为阴阳师最核心的爆发技能，尽管不需要动用技能石，但冷却时间却以分钟计算。
而对战开始到现在，不过40秒。
（诶诶？）
然而，在透明的空气中沁出第7个漆黑小球之前，在灰白色的波纹还为宫永咲的表面绽开之际，仍然有一件事情在最为开始之时首先发生。
宫永咲站在原地。
小巧的女式皮鞋所踩着的，是一块单调的土黄色砂石，和周围的同类地砖并无二致。
整个「竞技场」一眼望去，都是这样的一片焦黄。
但宫永咲的脚下却出现了一抹嫩绿。
砂石地砖本身还是如出一辙的砂石地砖，唯一不同的是地砖与地砖拼接的缝隙之间，硬生生挤出了几株青草。
滚烫的阳光如火如荼，二十米远处的那座幽深寒潭也不能给干燥的空气匀来半点湿意，而这几株小草却青翠欲滴。
那既是青草，也夹杂着几片叶片，静静衬托着其上悄然开放的一朵小花。
这朵淡白的小花既不显妖娆妩媚，也不显清新脱俗，更不显富贵雍容。
那只是随处可见的一朵普通小花。
但就是这么一朵小花，薄弱的骨架里却是盎然不绝的勃勃生机，纤柔的身躯里却是延绵不尽的浓郁春意。
在草地绿茵，它随处可见；于深山绝岭，它亦是随处可见。
因为常见，所以自然，所以理所当然。
什么砂岩峭壁，什么虚拟真实？
只要是它们生长的地方，那就是水乳交融的沃土。
只要是它们存在的世界，那就是蕴着无尽春光的绝美画卷。
浑然天成。
于是，图穷而春光乍泄。
一抹嫩绿。
一朵小花。
一番春意。
一山花海。
「天赋·岭上开花」
（——诶诶诶！？）
没有半分动摇的原村和茫然地眨了眨眼。
随后立即陷入了七年以来最大的动摇。
她委屈地盯着屏幕，智珠在握的阴冷笑容全然不见踪迹，看上去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一切的发生才不到半秒！
她眼睁睁地看着宫永咲的技能石从0变成了15，空空如也的技能石栏里塞满了晶莹剔透的阴阳玉。
——足以一波带走优希的恐怖数量。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还挂着冷却时间的技能全部变成了可用状态，放眼望去刚才还残差不齐的冷却时间已经一齐消失。
——包括足以让那数量已经足够恐怖的剩余技能石直接翻倍的「万法自然」。
她眼睁睁地看着…
仅仅是半秒的时间，整片由单调土黄砂石构成的「竞技场」地图，竟然已经盛开成一片真正的花海！
石砖与石砖的缝隙里挤满了花海，石砖与石砖的表层上铺满了花海，就连地图边界外侧的整座「竞技场」建筑也全都盖满了花海。
然后，宫永咲的身躯表面绽开一道灰白色的粼光，不断有圈状波纹浮游其上。
再然后，第7个漆黑的小球凭空从宫永咲身边的空气里沁出。
而原村和用欧派都能想出来，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噬影球」。
但得出这个结论有什么意义吗？
但这局对战的输赢有什么意义吗？
（原来你可以赢。）
（原来你一·直·都可以赢。）
无数更加重要的疑问与记忆，如春雷般在原村和的脑海里接连炸响。
…
噗通。
须贺京太郎面色惨白，竟是一个没站稳，已然被吓倒在了地上，直接向开挂势力低头。
“这又是什么！？”
须贺京太郎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不同的是，这一次真的没有人能回答上来。
…
这剧本不对吧？
这辣鸡“游戏”还带固有结界的？
被「水龙吟」困缚的片冈优希仍然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已然从翘首以待变成了震惊难言。
——这到底是谁的表演？
——这到底是谁的舞台？
…
竹井久看着这一切，神色十分复杂。
她回忆起一个她很熟悉的基本理论。
“游戏”有「天赋」。
「天赋」分等级。
从E级到A级，出现在玩家身上的天赋以金字塔状的频率分布，一个B级天赋便足以帮助玩家稳赢一个同水平的对手，而在创建账号时抽到B级天赋的概率…
和某扶她手游里抽到五星的概率差不多。
而在E级至A级这个“常规范围”之上，仍然存在着一个最高的天赋等级——S级。
没有人知道S级天赋产生的原理，只知道S级天赋与携带者之间必然有某种十分玄乎的渊源，更容易出现在一些身世奇特或者和神鬼灵异有联系的玩家们身上；而这样等级的天赋携带者，只需要依靠着天赋本身就足以立足于全国级的赛场上。
S级天赋，存在便已颠覆竞技的“公平”定义，上场便可直接锁定九成的胜局。
这样的天赋，每一种都在整个世界范围里独一无二，却有着只为这一份「天赋」专门定制的独有特效，甚至可以凌驾一些“游戏”里原本最难逾越的铁则。
好巧不巧的是，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墨西哥饼的缘故，片冈优希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S级天赋携带者。
她的S级天赋「天赋·全宇宙墨西哥卷饼化大作战」——因为优希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天赋叫成这个名字在就姑且也用这个名字称呼算了——便是连雷打不动的轻功操作都能改写，那道锐利而又华美的银色流光更不可能出现在其他任何人身上。
S级天赋在公众的认知中，毫无疑问是最高等级的天赋。
但这只是在公众的认知中。
事实上，以字母分类的S级天赋…仍然只不过是一个标准的「天赋」。
在S级之上，或者说独立于天赋等级体系之外，仍然存在一个真正“最高等”的天赋分级。
——那是叫什么来着？
竹井久有些辛苦地回忆着这个理论中最生疏久远的那一部分。
虽后，她想起了答案，眉头舒展开来。
——“领域”级天赋。
一同想起的，是她没怎么关注的一段历史。
全国大赛个人赛优胜的荣誉，是对所有日本高中生个人实力最权威的认可。而在去年全国大赛个人赛的决赛阶段，有四名选手进行直接最后的对决。
但即便是在这象征着全日本高中生最高水准的舞台，全国大赛的决赛桌上，也仅仅只有一个人拥有“领域”级的天赋。
而毫无疑问地，这个人拿下了冠军。
——东东京地区，白糸台高校，“Champion”宫永照。
…
…噫？
“宫永”…照？
竹井久默默地回忆着，神色变得更加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