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只持续了一瞬。
宫永咲很快强行镇定下来，恢复了最初自然的模样，只是眼神中还留着深深的顾忌。
“那么，书的话我可以带走么？”
她平静地向竹井久问道。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冰冷的情绪，但也毫无表示好感或者亲近的暖意。
竹井久看着宫永咲清冷平静的眼神，沉默地走向了房间一角的桌案。
但就算她想说些什么，也不适合在这种时候提出。
一时间内整个部室骤静。
“谢谢。”
看着被切实递在手里的书籍，宫永咲的神色又缓和了些，轻轻地点头致意以后，起身便欲离开。
竹井久把手悄悄地按在了优希的肩上，示意她先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轻举妄动的不是茫然加兴奋的片冈优希，而是平时最稳重冷静的原村和。
“宫永同学。”
原村和出声，声音有些颤抖。
宫永咲背影微顿，停下了脚步。
“宫永同学…可以和我再打一场吗？”
谁都能听出原村和颤抖声音里透着的哀求。
今天宫永咲输了两场。
片冈优希的那场已经被宫永咲赢了回来，优希本人还愣在座位上恍若隔世。
但还有原村和的一场。
宫永咲转身，带着复杂的眼神看向原村和。
“我已经输给原村同学了。”
“你也输给了优希。但不是又赢回来了么？”
宫永咲说道：“不。那是因为有会长的要求，我才赢下这一场的。”
“不，那是因为宫永同学用了天赋。——领域级，没错吧？”
宫永咲想了想：“嗯，应该是这么叫的没错。”
“那么，不想用天赋也和我试试么？”原村和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但谁都能听出她话语下的激动难耐。
宫永咲没有立即回答，表情也没有任何动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半晌，她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
“我没那么喜欢‘游戏’。”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默。
宫永咲叹了口气，再次准备离开。
“——哈。”
就在这时，原村和微嘲地轻笑了一声。
“带着领域级天赋的幸运儿…被‘游戏’爱着的孩子…竟然说不喜欢‘游戏’？”
“还是说…宫永同学…你就这么不屑于和我战斗？”
“上次的中途放弃也是，这次也是…我就这么被宫永同学讨厌？我连…做个对手都不够资格？”
…
原村和的语调极为凄楚，每一个字的吐出都如重锤砸在了宫永咲的心上。
宫永咲平静的表情里终于出现一丝挣扎，缓缓开口道：“那是不行的。原村同学不一样。抱歉。”
原村和惨笑：“能有什么不一样。”
“原村同学…没有专属天赋。如果我用天赋和原村同学对战，那就不公平了。”
“呵…公平？”原村和脸色古怪地重复道，
宫永咲痛苦道：“原村同学可能不会明白。用别人没有的天赋，那就是不公平。我有这样的感悟，正是因为我有这样的天赋。”
原村和轻蔑地说道：“可谁都知道，月系枪客这种笨重却脆弱的近战职业，恰恰最被阴阳术师这种远程法系克制。”
宫永咲一愣，不知道原村和在这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否认对方的说法。
“喂，和…”竹井久有些惊呆，这时才劝阻道。
原村和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根本没有理会，直勾勾地盯着宫永咲说道：“——那你刚才和我打的时候，想过公平没有？”
宫永咲愕然：“不…这…但是……”
原村和就好像是看出了宫永咲所想一般，继续冷笑道：“一样都是游戏里的属性，天赋差距和职业差距又有什么区别？”
宫永咲一时语塞。她神色间的清冷缓和了一些，又弱弱地解释道：“很小的时候，我一直在和家里人打游戏。输了的话会被扣买糖的钱，可但凡只要靠天赋赢了的话，就又会惹家里人不高兴，被家里人骂…所以我…”
“那种荒谬至极的说法，只不过是偏见。”
原村和斩钉截铁地直接否定道。
“从职业到装备到专精，「天赋」是玩家进行客制化的最后一道手段，从而令每一个游戏玩家成为尽可能不同的个体。纵使分级只靠运气决定，但天赋的获得却是在玩家20级时熟悉了游戏和职业以后才会进行的一次分配。除了S级和领域级，系统都会给玩家五种天赋作为选择，玩家挑选最适合自己战斗风格与技术特征的那一种以作为相伴一生的助力。哪怕是最差劲的E级天赋，那也是象征着玩家个人特点的‘魂’。”
“可是专属天赋根本不一样的吧？我的天赋所带来的差距，与职业、装备、专精所带来的差距，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吧？难道像原村同学技术这么厉害的玩家，就不想要一个更加对等的游戏环境吗？”
“……。”原村和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一名玩家连使用自己天赋的权利都剥夺了，那就像一个健全的人断掉了手脚；如果这个游戏到现在才去掉天赋，那这根本就不是玩家们向来热爱的‘游戏’。”
和沉默了一下，又神色复杂地说道：“而我想要的，也只能是这个‘游戏’。”
“可是…”宫永咲还想说些什么。
竹井久在一旁补充道：“而且，所谓的随机只是大部分玩家的臆测。但实际上，与其说天赋是抽取的，不如说是‘分配’才更加准确。据说玩家天赋甚至可以说和线下的本人相关联，比如一个玩家这辈子和什么事物特别有缘分的话，就会倾向于得到类似的天赋。因此，拥有高级和专属天赋的玩家实际上都是些命中注定的…‘被游戏爱着的孩子’。”
“部长说的才是臆测呢。‘天赋’存在的意义才不是那种不科学的事情。——我说得很清楚了，宫永同学，在我眼里，天赋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东西。”
粉雕玉琢般的少女用恳切的目光望着宫永咲，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希望你用完整的水平和我战斗。”
“我…这……。”文弱的少女陷入了明显的动摇之中。
直到今天她与原村和也只是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和那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坚定话语听上去却是如此温暖人心。徘徊在阴影里自愧形秽的怪物，从未想象过能得到凡人的认同。
“那这样的话…”宫永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但在咲说出答复之前，原村和就用高了几分的音调急切地喊道：
“请宫永同学用天赋再和我进行一次对决吧！”
——以粉发美少女平时步若柔波的秉性，这根本是超失态的发言。
竹井久和片冈优希都不约而同地用惊讶和奇怪的眼神看向了原村和。
“诶…？嗯，好的…”咲有些受不了和莫名有些炽热的视线，重新向座位走去。
那股涌动全身的寒意早已悄然消融，竟开始变得有些燥热，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
原村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低下了头。
她有些羞涩，但谁也没有看见她眼中的狂热。
因为，所有人都听见了宫永咲的故事，但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
“天才”原村和的故事。
…
她是中学生大赛的优胜者，各种新闻媒体眼中炙手可热的美少女玩家，更是被冠上了以如此年纪便可抗衡职业选手的“天才”之名。
她在幼时因病住院之时，便第一次接触到了“游戏”，对“游戏”一见如故。
她自小便被公认在游戏水平上的天赋极好，却仍然苦练不缀。无论在哪座城市，无论在什么季节，“游戏”都是她消磨光阴的主力。
她的风格与技术经历了无数次转变，她的名声与荣誉也越来越赫显。
但她从来不在意这些。
她是真的不在意，不然也不会进入清澄这所无论在游戏方面还是学术方面都默默无名的小学校，而不是本地的名门风越女子。
但她的初心从未改变。
她当然喜欢公平的游戏。
可她也只会喜欢这个“游戏”。
因此，这个“游戏”也必须相对公平。
她之所以能斩钉截铁地说出刚才那些道理，便是因为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东西。
“游戏”是合理的，那么「天赋」必须也是合理的。
她认同「天赋」是“游戏”的核心所在，可如果一个普通玩家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一个拥有专属天赋的玩家，这还真的是“竞技”吗？
道理，终归只是理由，终究压不下数年来的争议。
所以，她更喜欢将一切付诸实际。
她没有天赋。
她便需要亲手击败所有天赋。
于是她便开始试着变强。
她是独一无二的计算脑，资质放眼全国都能位列顶尖，网战高端局里早就鲜有敌手，便是几次和职业选手交锋差距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去年，她以无天赋的白身登上了中学生冠军的宝座，也终于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对S级天赋选手的斩杀。
直到现在为止，只差一步。
——领域级天赋。
网络对战里和中学生大赛都没有遇见一次的…顶端。
但是，不知道该说是不是命运对她的不懈努力终于做出了慷慨的补偿，她终于遇见了她。
——宫永咲。
她终于找到了“游戏”的真谛。
她终于能着手攻克这个无解的难题。
她终于能让自己数十年的努力有了意义。
她终于能够完成“游戏”里的最后的一道证明。
宫永咲已经承认，在她眼前的天赋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领域”级。
宫永咲已经答应，她们的如同宿命一般的对决即将成行。
直到现在为止，只差一步。
而从现在开始，这一步即将迈出。
原村和微微低垂着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她的身躯在行走时微微颤抖，那股滚烫的狂热在她身上暴动狂涌。
谁也没注意她瓷娃娃般精致玲珑的脸庞上，罕见地露出了激动的红晕。
她的眼中，无穷的斗志升腾昂扬，化作烧不尽的熊熊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