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尸潮。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对我来说，师傅和故乡，就是整个世界。
回到抛弃师傅的地方，已经是一周后了。
路上仍然能看到那些怪物，但他们的速度明显迟缓了。
师傅的身躯……已经血肉模糊到看不清了。
究竟是因为我流泪……还是这些怪物的无情啃噬？
不知道。
但我还能认得出师傅……认得出握紧在他手里的，那个由我们一起做出来的收束器。
里面的玉石只剩一半了，另一半……正在一只萎靡的怪物手中。他一副没有任何力气的样子，却始终贪婪地啃食着玉石。
我，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啊……啊啊……”
只能逃，逃……
“啊啊啊啊！”
已经，受够了。
砰！
狠狠的一锤，我敲在了怪物的头上。绿色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手中的玉石松开，怪物就这么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师……师傅……”
无助地跪下，我呼唤着他，声音颤抖着。
呼呼……
然而，没有任何回音，只有风声。
“对……对不起……对不起……师傅……对不起……”
搀扶起师傅的遗体，瘦小的我用着不稳的步伐将他放在了马车后的棺材内。
嗡嗡嗡——
“走开！走开！别碰我的师傅！”
挥手驱散了苍蝇，忍着泪水的我牵着甜薯迈步前行。
“徒弟来晚了……师傅……”
沿着来时的小路，看着马车上的棺材，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们回家。
握紧缰绳的手，正不住地颤抖着。
连同滑落脸庞的泪水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是痛哭的哀嚎。
师傅最后埋葬在了故乡的东边。
那里能第一时间看到清晨的太阳，也是……我第一次和师傅相遇的地方。
我将师傅最爱的铁锤放在了墓碑前，还有向日葵。在搜寻师傅家里时，找到了蕾妮的日记。师傅貌似，最喜欢这样的花了。
太阳是好东西！喜欢太阳的花坏不到哪里去！
很像师傅会说的话呢……
看着日记里记录的只言片语，我无奈地笑了出来。
嘀嗒。
以及，泪水。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放下日记，跪在师傅墓碑前的我，低下了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
沉浸在工匠的世界里，最终溺死在师傅的爱中。
“我们……明明只是为了每一天的小成就……开心而已……”
置于膝上的双拳，泪水嘀嗒地落下。
“我们，已经与世无争……只是想要维护住眼前小小的幸福而已……”
从工具箱里掏出剪刀，我抓直了自己的长发。
那些怪物，是「尸体」，是切弗斯家族所做。
切弗斯•弗卡•肯诺希。
我爷爷，我爸爸，我妈妈，我们家族的仇人。
想要逮捕我和师傅的，是提瑟夫家族的士兵。
身为前勇者的爷爷已倒，要把不安的种子连根拔起。
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咔擦！
两年留下来的长发，仅仅一瞬就消失了。
紧紧抓在手心的头发，渐渐被泪水沾湿。
“不能原谅……”
弱小的自己，见到任何敌人都只能逃跑。
“不再自夸力量，已经隐居山林，已经苟且偷生了，已经不想和你们作对了……”
明明已经不再争夺，只想保住最后的净土。
“结果还是要被赶紧杀绝……爷爷也是，师傅也是，全部……全部……”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握紧的拳头砸在地面，四散的乱发遮蔽了视线。
“一次次从我身边夺走重要的人……一次次毁掉我的一切，告诉我……谁来告诉我！告诉我啊啊啊啊！告诉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啊啊——”
跪倒在师傅的坟前，我失声痛哭。
内心的空洞永远无法闭合，付出的感情永远成为了伤口。淌血，滴泪，哀嚎，绝望，失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再次浮现的问题，痛哭流涕的脸庞上开始浮现从未有过的感情。
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眼泪开始停滞，缓缓撑起的身体，朦胧的视野开始变得突兀。
是我，一直都做错了。
“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撕心裂肺的声音，牵动着胸膛万千神经。
“还要被那些家伙……鄙视到什么程度……欺负到什么程度才还手！”
狠狠一拳，我砸在了地上。
没错。
我，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逃避没有用，与世无争没有用……守护没有用，舍弃也没有用……”
眼眸呆滞，双手逐渐抱住自己扭曲的面庞。
“爱人没有用，善良没有用，悲伤没有用，绝望没有用，幸福也没有用……”
——孩子，不要复仇。
爷爷信中所说的话，曾经深深牢记的话。
——蕾妮，我们只要守住这里就好了。
摸着我的头师傅微笑着说出来的话。
所有的……这一切……
“根本……就没有用啊啊啊！”
终于，所有爱过的人教导的东西，都从脑海里消失了。
“被骗了！遗失了！回不来了……被夺走了……被毫不留情地……杀掉了啊啊啊！”
眼泪，被风干了。
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紧闭双眼的我，将手中的长发随风撒去。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我不是蕾妮。”
我，是托拉斯•莱特。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潜藏在这里秘密。”
不是为了守护。
“而是为了杀戮。”
如果敌人要杀过来。
“在被杀之前杀回去。”
如果敌人无比强大。
“那我就无比狡猾。”
动用所有的智慧。
“付出所有的代价。”
要阴险。
“要奸诈。”
要毫不留情。
“要不择手段。”
就算献出生命……
“就算化作恶鬼……”
握紧的双拳，渐渐充血的双眸被黑暗的螺旋吞噬。
“也要让你们生无扎根之所……”
对这天与地，我怒目咆哮。
“——死无葬身之地！”
复仇的火焰，在胸膛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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