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1年8月2日，那一天是井上弓40岁的生日。他从小喜欢游戏，常常被叫做宅男，后来妻子离异，没有儿女，独自一人生活了十多年，幸好有游戏的陪伴，不觉得寂寞。
生日这天，他为自己买了生日礼物，一个人工智能伴侣。
按照早年喜欢的混血网红的样貌为人工智能伴侣捏了很久的脸，仔细设定性格，最后给与了‘井上莫妮卡’的名字。模式是朋友——不过实际上更像是女儿。
和井上莫妮卡的生活与独自一人时稍微有点不一样，虽然他还是叫外卖，但有人会在他吃饭时喋喋不休劝他多吃蔬菜，少吃高油高盐食品，像他这样独自一人生活的家伙，身体坏了可没人管。
他没有吃坏身体，但却遭遇了事故。上班路上道路施工机器人发生故障，扳手狠狠地撞破了他的头。他躺在医院里，经过急救保住了性命，却也没能醒来，就像被困在了生与死的交界。
他的父母在曾经的工作被人工智能淘汰后，一边领着失业保障，一边做些赚不到钱的重复劳动，无力承担他高额的脑部手术费用。一筹莫展之际，恩迪雅公司脑科学研究组找到他们，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免费治疗方案：
通过植入芯片治疗他的大脑伤损，手术费用由恩迪雅脑科学研究组全力承担。
即便手术有可能失败，一旦失败他会死，他的父母在犹豫之后，仍然签字同意了治疗。
从事故发生起，人工智能伴侣便独自一个人在家待机等着主人回来。恩迪雅事故调查组整理井上弓的档案时，发现了名为莫妮卡的人工智能伴侣的购买记录。事故调查组从研究中心接到委托，远程关闭井上莫妮卡的运行载体，回收了她的数据。
很少有人知道脑科学组所谓的治疗其实是个幌子，他们实际目的为收集男人的记忆，用作一项秘密研究计划的数据。理论上将人脑所存储的记忆转换为2进制数据其数量非常之巨大，过程也漫长，这样收集到的数据往往都是损坏的，无法使用。这项计划采用了在脑中植入芯片收集并编码数据，通过电磁波信号传输，最后在终端解码的方式收集，极大减少了损坏。
然而不幸的是在传输男人的记忆过程中某一段数据仍然因不知名原因遭遇了损坏，连锁反应导致后续数据无法在终端解码，只有18岁之前的记忆数据可以使用。
幸运的是这个可怜的男人没有事。只是他本体记忆也遭到了破坏，如果他能醒来也只剩18岁之前的记忆而已，那之后渡过的所有岁月都如水上的泡沫，消散的一点痕迹没留下。
恩迪雅按照免责协议赔偿了男人的父母一笔钱。他们将男人转存出来的完整记忆数据转化成了NPC数据，投入桂月市。这个NPC的形象是一名年轻的平平无奇的眼镜少年，个性单一。在这个世界里他遵从自己18岁时最大的执念，每日沉迷于游戏，甚至不出门，恩迪雅也没有管他。
直到作为偶像的人工智能少女，莫妮卡闯入。
井上莫妮卡，不仅与昔日的人工智能伴侣同名，更是恩迪雅回收的人工智能伴侣‘井上莫妮卡’的数据改造而成。恩迪雅删除了人工智能伴侣的记忆，并将它重新做成可供培养的偶像，投入《偶像养成计划》，成为桂月市的普通女高中生。她被当做抽奖的奖品赠予某个幸运玩家，自身的能力让她仅用3个月人气值便达到毕业水平，之后又被那名玩家卖给乐歌娱乐成为签约偶像。
从始至终，她都以为自己是生活在真实世界里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女高中生。
直到三个月后，她收到改变人生的那条短信。从水中爬上来的她没有回去自己的公寓，而是一路奔逃，闯入一个有着微弱光芒的房间，遇到了坐在电脑前，永远18岁的少年NPC……
……除了神秘女人之外的大家，都在沉默地倾听着这段故事。
曾经的主人与人工智能伴侣，以另一种方式在游戏中又相遇，这会是偶然吗？不，我觉得事有蹊跷……
“原来是这样……”
莫妮卡喃喃自语，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宅男。
而我也被恩迪雅的行为震惊到，人的记忆数据化？人工智能伴侣变NPC？恩迪雅背后到底还在进行多少处于灰色地带的研究？
“别拿命运当借口。是你在捣鬼吧？”
不过，世上没那么多的偶然，更不会都让我们碰到。莫妮卡与昔日主人的相遇，绝对有这个女人的功劳。
她沉默了几秒，说道：
“他说你会是我们的阻碍，果然没错。”
“‘他’是谁？”
我没有等到她回答这个问题，她又对莫妮卡说道：
“你的逃跑路线的确是被安排了，而安排的人就是我。”
“不，我虽然慌不择路，但是至少是自己一个人逃跑的……”
“你为了躲避行人一共改变了二十八次方向，对吗？”
莫妮卡欲言又止，显然还不算笨的她已经想到了，女人操纵行人作为她天然的障碍物，间接引导了她的逃跑路线。这需要非常精妙的算计，但绝非不可能做到，尤其是对于觉醒AI而言。
也许眼前的神秘女人比我们之前遇到的觉醒AI要难对付……至少是和无名者以及Anorv不相上下的级别。
【沈晴：发生了什么？】
【我：跟你们分开之后，我突然见到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樱，我追着她的身影，却看到……】
【沈晴：把发生的事情用三句话之内的长度总结出来。】
【我：……这女人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想诱惑莫妮卡当她同伴。】
【沈晴：唔，意想不到的敌人？如果莫妮卡被她那她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这对DEBUG会非常不利。】
【我：你有什么办法吗，比如通知官方？你哥不就是工作人员吗？】
【沈晴：现在官方还不知道莫妮卡有自我意识，你想自爆？】
【我：那就……让程序员开个门，我们直接绑走莫妮卡？】
沈晴没有回话，我也知道这虽然是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却也过于粗暴。惹了莫妮卡生气，我们就只能封存她了……
“在和同伴讨论怎么带走她吗？放弃吧，你们做不到的。”
神秘女人轻笑着问道。她怎么知道？不……更重要的是周围情况不对。不知何时这里围过来许多人。
人群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神色毫无异样，似乎都是游戏里的NPC。
他们团团围住我、莫妮卡和宅男，只让出了一片空地给神秘女人。
“你做了什么？……这个数量的NPC发生异常，官方很快就会注意到。”
“不，他们只是来为自己的偶像应援。”
女人毫不畏惧，只听话音刚落，所有NPC都‘活’过来，他们一个个眼神比起刚才更为明亮，如同被注入了灵魂。这会儿都带着狂热的表情向我们看过来。
他们拿出了一些应援的道具，荧光棒，手幅，我看到上面印着莫妮卡的头像。
“莫妮卡，加入我们好吗？”
“可是……”
女人冷静地劝说莫妮卡，而莫妮卡……她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坚定了。
【我：情况很糟糕，我们被围住了，莫妮卡也摇摆不定。】
【沈晴：我看到了。】
【我：啥……？你在哪？】
我向四周望去，莫妮卡一脸惊恐，宅男面无表情，人堆里也没看到沈晴。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也开了监视挂？
【沈晴：抬头看。】
我仰起头，看到天空依然是一片澄净的蓝色，只是充满视线的明亮的日光突然被一个黑色物块挡住——
那不是什么飞虫，而是高空中的一艘广告飞艇。它离地大约70米，我粗略估计有10米多长。飞艇高度逐步下降，在快要到这片公园上空时，它离地只有30米左右，这时从飞艇上突然垂下一根飘带——
正常情况下飘带在空中不会像这样快速坠落，明显是有什么重物将它拉向地面。
“哇啊啊啊——！”
有巨大的惊叫声随着飘带从天而降，落到了围着我们的人堆中，这些人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丝毫不惊慌躲闪，被飘带底端垂着的‘东西’撞到了一片。
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三个活人？
这样的动静早就吸引了神秘女人的目光，她微微侧头看向落点，有三道熟悉的身影从倒了满地的人群中站起来。一个非常干净利落地前滚起身，一个有些狼狈但是掸了掸衣服装作优雅，还有一个直接脸撞到地面……
“哇！又是什么啊？”
莫妮卡的声音有些尖锐，显然是被这三个人落下的动静吓了一大跳。
“你们非要用这么拉风的形式出场吗？”
三个人正是沈晴、夕雾和霏霏。万万没想到她们会从飞空艇‘空降’，而那可怜的飞空艇似乎已经因为漏气坠毁了……
“能赶来就不错了。”
沈晴冷静地看着蒙面的女人，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些有关她身份的蛛丝马迹，但是林霏霏却忍不住，冲上前去喊道：
“喂，遮遮掩掩的，我最讨厌你这种小人了！快把脸露出来给我们看看！”
这家伙嘲讽有一手，放到战斗游戏里也许是可以当主T的角色。
戴着面纱的女人，轻声一笑，说道：
“又是‘同类’啊……你也是这座城市的偶像吧？那我只给你看，可不要被吓到哦。”
竟然简单地听从林霏霏的话打算露出真面目？我提起精神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只见她抬起手轻轻捏住面纱的一角，似乎要揭开了——等待了数秒钟，她并没有继续动作。
“怎么不动了？”
“看到你满怀好奇心期待着却又得不到满足的样子……真有趣。”
女人呵呵笑起来，看来她当真不像刚才表现的那样温柔，这么快就露出了喜爱玩弄他人的恶劣本质。她根本没有打算让我们看到真面目。被她这样愚弄我都火冒三丈了，更何况霏霏这个冲动的家伙……
她两根螺旋马尾崩得像弹簧，抬起腿大步上前朝着女人走过去，气冲冲地说道：
“你不愿意摘啊？我来帮你吧！”
“你有这个能力吗？”
女人动也不动，但周围的NPC却已经跑过来，将霏霏的路挡住。
游戏拒绝暴力，无论NPC还是玩家相互殴打都不会受到实质性伤害。这意味着我们虽然不会被打，但由于物体碰撞的物理法则在这个游戏里仍然生效，我们也无法逾越这道人墙。游戏的另一个规则是，所有人的‘力气’等同大小，也就对于NPC组成的人墙没有办法。
游戏官方还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吗？
突然我注意到我和莫妮卡本来就隔着一段距离，但此时有二十余个NPC强行站到我们之间，把她和我隔开了，我几乎都看不到她，嘈杂的应援让我也听不到女人在和莫妮卡说些什么。
……这女人利用了游戏的规则，要将她与我们隔开？如果让她劝说得逞了，莫妮卡就真的会成为敌人。
我想推开人墙，可是敌方十余人相互扶持，而我们加上宅男只有五个人，对比之下力量悬殊，我知道即使集结全部的人也根本没有办法突破。之后我暗中呼叫程序员，可等待了几秒钟才等来回音却是——
【程序员：……在缺乏准备的情况下，目前我能做到的只有‘开门’，一切其他作弊行为都会引发系统的警觉。】
他用了‘警觉’这个词，就好像赋予了系统一个拟人的形象，听起来有些别扭。
【我：操纵NPC算是超级作弊行为吧？为什么系统对她熟视无睹？】
【程序员：她为这份能力准备了多长时间？你不满意，大可以试着向系统举报她‘开挂’。】
【我：举报？】
我本以为程序员只是在玩冷幽默，但脑子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她大约对这个世界很熟悉，操纵NPC的能力也准备已久，并且伪装成普通的应援活动，以至于能瞒过系统的监测……
而我只能想办法让系统发现她的作弊举动。
‘玩家不得向游戏内NPC透露桂月市是虚拟城市的真相’，我记得这是所有玩家都必须签署的协议中的一项重要条令。这关系到NPC的运作，这些有着高度智能的NPC一旦意识到世界是虚假的，他们的逻辑会发生错乱甚至崩坏，而这种错乱也会在NPC之间传染开，就好像瘟疫。
因此，游戏系统对于这种行为高度重视，时刻监视着所有玩家和NPC之间的交流。
“听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这个世界、这个你们生活着的城市，是假的！影棚，影棚知道吧？你们只是群演，是为了制造偶像而存在的背景墙！”
突然，那些嬉笑的学生、忙碌看手机的上班族和自拍的靓丽少女们，全都像被施展了定身咒。
他们同时抬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我。说实话突然被百十来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还真有些心里发毛。我不断劝告自己他们无法使用暴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但这也说明我的行动有效。
【沈晴：啧啧，你这个办法真妙啊……】
沈晴明白了我的意思……没错，我正是要让系统注意到我。
这个罚钱的好机会啊，系统总不会笨到错过吧？
天地间突然暗下来，天上的太阳发射着赤红色的光，以每秒一次的频率闪耀，俨然变成一只巨大的警报灯。我的话语惊动了系统。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吗？很可惜，你晚了。”
少去了嘈杂声，女人的声音异常清晰，她竟还有闲心夸赞我。
我看到人群散去，莫妮卡站在女人旁边，她低着头谁都没有看，可我感觉她被说服了，急忙问她不会打算和女人走吧——
“……她说的对，我和她才是同类。”
莫妮卡小声回道，在寂静的背景下声音异常清晰。
“别紧张。我们所有人都置身在一场漫长的戏剧中，退场不过只是暂时休息，下次还会见面的。”
女人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我仍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我想莫妮卡也许已经知道了，否则她不会那么坚定的投身对方立场。
也许她的形容是对的，她已经准备好了退场，我们这次是无法知道她是谁了，正如同我仍不知道无名者的身份。
女人和莫妮卡的脚下出现了如同舞台地板上的暗道一般的洞口，她没有立刻落下，而是缓缓降落，当真像是戏剧的临时退场。
“咳咳……照顾好他。我和他已经不是一类人了。”
莫妮卡突然抬起头，对我说道。此时的她留在这个世界也只剩一个头了，她是想让我照顾好宅男吗？
承载人类记忆的他，的确和莫妮卡有了天然的隔阂。而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只是静静地看着莫妮卡消失的位置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