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桂花的季节。
宁耀辉靠着那棵一年四季都光秃秃的桂树，这么说道。
雪音在对面的松树下盘膝而坐，照着今天老师教的谱子拨弄着琴弦，对宁耀辉的话可有可无地敷衍了两声。
没能得到小雪音的认同，宁耀辉似乎有些不开心，但这也没办法。整个碧山，就只有他身后这么一棵桂花树，而且雪音长这么大，一次都没见过它开花，就连叶子都没见过几片。
比起桂花，说秋天是大米的季节雪音都会更有认同感。今年的第一波新米前两天刚送上山，厨房的叔叔阿姨们似乎都相当兴奋，变着法儿地做了不少好吃的，对，包括宁耀辉从刚才开始就在吃的大米糕，也很明显是从厨房偷来的。
秋天也是碧山上最忙碌的季节，不光是大米玉米的收获和售卖，还有蓝莓之类的水果也要采摘和加工……从很久以前开始，各种农作物和水果一直是宁家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据说先祖最初选中碧山做家族归隐的地方，还是考虑到这座山上都是松树，没什么特别的产出的关系。
不过即便是被评价为“没什么特产”，碧山上还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像现在的季节，就连各家的院门口都会有成熟的龙葵果，雪音很喜欢这种小巧可爱的黑色浆果，那种恰到好处的甜味总是能让人不知不觉就吃掉很多。
今天也是，雪音原本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弹弹琴，但在自己院子门口就发现了两丛龙葵，然后边摘边吃，就这样居然一路就吃到了宁家的阵法外围，又来到了这棵桂花树下。
话说回来，这棵桂花树不能开花不能结果，跟碧山的其他植物完全格格不入，究竟是谁种在这里的啊。
野生？别开玩笑了，冬天动辄跌破零下三十度的地方能长出野生的金桂？
说实话，因为它一年到头都是一个样子，雪音还曾经想过这棵树是不是早就死了，现在仍立在这里的只是个死后的残株……
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在这一年里，雪音也断断续续地听宁耀辉讲了不少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虽然有不少一听就是夸大了的自吹自擂，但她自觉多少对这个叔叔还是有了几分了解。
他绝不是那种会死守着失去生命的死物不放的人。
所以说不定，这棵桂花还真的会有开花的一天呢。
不过……
雪音按下还在颤动的琴弦，看向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块米饼的宁耀辉，若有所思。
只有这一个问题，不管她问了多少次，都没能得到回答。
——既然他并非无法放手之人，为何还要变成亡灵，徘徊在这个世上？
“不行啊，不行。”
雪音正想着对方的事，宁耀辉却把米饼三口两口地吃光，凑到雪音的身边，就着她的手指，拨弄了两下她膝上的瑶琴。
几乎要成了世界第一雪音吹的宁耀辉，破天荒地居然指出雪音的琴技不行，后者原本还在认真地思考自己究竟是哪里不行，但听了他弹的这两下……
“你这不是比我更不行嘛！”
雪音气鼓鼓地拨开了他的手。虽然她才开始学琴没几天，但老师可都在夸她呢，曲子和指法只要听上两遍就全都能记住，自己弹奏的时候也还能保持准确无误。
但宁耀辉这两下，分明是在信手乱弹，和她之前弹曲子似是而非。
谁料在这个问题上宁耀辉还表现出了一种超然的自信：“照着谱子弹出来的东西根本不算音乐！我的古琴师傅可是当今古琴第一人的李蔚先生，琴音还曾经被李蔚先生亲口称赞为生机勃勃，听我的准没错。”
雪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宁耀辉拍了拍胸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琴音是艺术，艺术则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东西，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怎么能被谱子这样的东西束缚呢？你要表达的是你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当然了，不可能一开始就直接达到完美的境界，所以在确立你自己的风格之前，听起来不太好听也是很自然的。”
宁耀辉说的胸有成竹，确实不像是在骗人。
“是这样吗……”雪音虽然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就对了，乖，听叔叔的话，一定能让你成为琴艺大师！”
宁耀辉是真的自信，不过虽然是没骗雪音，他还是稍微修饰了一下李蔚先生对自己的评价。
当年先生要挑关门弟子，选出几个人一起出题考试，要他们弹出高山流水，鸟飞鱼跃。可宁耀辉自信满满地一曲过后，却直接被先生用茶杯砸了出去，还附赠了一句评语：
“你那算什么高山流水，鸟飞鱼跃？分明是开水煮鱼，烧烤鹌鹑！”
不过这个，就暂时别跟雪音说了吧。出于一种想要保持自己光辉形象的孔雀心态，宁耀辉下了这样的决定。
顺带一提，就算是宁耀辉也没有想到，十年后，雪音从同一个人口中，得到了跟他一模一样的评价。
“有机会来烤个鹌鹑吃吧。”宁耀辉回忆着过去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不，没事。说起来啊……”宁耀辉伸手覆上面前这棵金桂的树干，终于想起了自己一开始就想说的话，“我往年的这个时节，总喜欢去彩江吃桂花。”
“彩江？南边那个林家所在的地方？”
雪音虽然还不到能了解家族事务的年纪，但也知道自家跟林家似乎关系不好，于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宁耀辉则对她挤了挤眼睛，随后又看向身旁的金桂，目光逐渐放远，像是透过这些枯瘦的枝条，又看到了那满街金黄，桂香遍地的景象。
“今天的故事，就讲这个吧。”
不知道为什么，雪音感觉叔叔这次的语气和以往都不尽相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好像不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而是在说自己的回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