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五。
今天琉绚没有出门,而是窝在家里和积攒的文库本战斗。
唔,事实上,应该要加上一个“也”字才对。从那起受害者多达6人的恶性杀人案开始,她就一直在重复着这种,行动受到限制的模板化生活。
一步也没再离开过冷清的大宅子。
每日用无聊的消遣,像是堕落的人们一样,毫无意义的不断杀掉自己的时间。
以致于,曾经以为读不完的库存都差不多要告罄了。
……这样就实在是很令人困扰。
虽然在家里的书房就有着能够连通网络的电脑。
普通来讲。
像是现在的年轻人那样,利用讨论串或是电子书打发时间,关于这种事琉绚本身倒也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
可是,那个必须要有的一个前提条件是。
在能够使用暂时被禁止启用的,便携式量子神经交互装置——Yesod Chain的情况下。因为,除去使用简单的动作和音声,就能配合所谓的拟似神经系统,跳过繁琐的步骤直接完成具体操作的YC,她几乎不擅长任何一种类的电器设备。
光只是去统计家里的照明设施和一些日常类的电器。
不说从小数到现在吧。
琉绚在被大家注意到这个大问题之前。
她就曾经做到过,在浅来小姐有事离开的一日间,连续击坠全套电灯、净水机、冷藏库、还有……匪夷所思的烤面包机和三枚携带电话的充电器的壮举。
这件事的发生。
不止让后来回到家里的浅来小姐,
把接触「电器」设定为,仅次于靠近厨房的琉绚大小姐禁止守则第二位。
实际也给当时还比较小的琉绚造成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是的,尽管说起来是很可笑。
明明就连人的生命的价值都会很轻易地忽视掉。
会发自心底的想要去「杀人」的她,竟然因为害怕再弄坏那些没有生命的道具,而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回忆。
但,琉绚还真的是,在原则上抱持着对电器能远离就不靠近的心理。
……不论怎样锻炼也没法克服。
所以,使用电脑打发时间的提议也被否定了————
尽管也不是不能拜托浅来替自己操作,只是考虑到最近一连串的夜间行动,已经害得她给自己处理小尾巴忙到焦头烂额,觉得很对不起管家的琉绚还是放弃了。
“…………反正,这种日子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
放下手中的纸质书。
垂下眼,盯着那个很不适合女孩子的封面。
琉绚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右手下意识地抚着已经恢复光洁的肋部,把跪坐的姿势换成更加舒服的侧身坐。
这一次和初夏时失去记忆的雨夜不同。
留在家里的原因,不是被禁足,而是客观上的不得不这么做。
——我,干得太过火了。
是被「血」迷惑了吗……?还是说,身体的本能正在向着更适合自己的那一边发展?
亦或是,因为接触到她不该去接触的东西。
因为不经意间就陷入她「异常者」也可以留在那个光明的世界里的妄想。
因为「想要」这奢侈过分的情绪。
这些自欺欺人的天真。
它导致必然的伤害到来之时,那过于鲜血淋漓的现实感,这终于摆到面前的根本算不上矛盾的矛盾,更以绝对性的清晰痛楚破坏了全部位于梦想的虚饰。
于是,开始了崩溃。
沉浸于杀戮中的狂热步入无法挽回崩坏和发疯。
这份突然来到的契机,因积累在胸腔中欲求不满的燥热,让只属于异常者们的「雅致」在那一刻完全解放。
变成这样的后果,她并不知道。在当时,甚至根本没有去考虑过。
迷醉在绮丽的出血和斩切的实感里。
溅到脸颊之上的灼热鲜红,还有……将漆黑的巷子都镀成美艳的暖色的朱赤之美。
切实地体验着更激烈、更刺激、更贴近死亡的味道。
她,「苍角琉绚」,洁白的狩衣上染开不成形的涂鸦的斩之鬼女,又一次迎来了身为一个异常者所渴求,也许是可以达到满足她期待的愿望的。
实在性的欢愉。
血液流失,意识远去。
这些都不在乎了。
放掉血甚至也带不来思考的清晰,精神亢奋的她除了斩已经什么都不会想了。
难得地彻底埋入真正意义上的「非常识」。
极其单纯地重复着杀伐。
渴望着杀人这件事,也真的想要进行杀人这个行为。
于黑暗之中,纵情到「忘我」的自己,大概是将一直欠缺着的,就少了什么的空虚填满了吧……?
然而,那肯定也是又搞错了。
是误会了。
不管是一切开始的方式,还是最终可能到达到的结果,这其中的哪一边都肯定是错的。
无论包含了何种实际的情绪都不会变。
纵使,仅仅是纵使,那心意真的藏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得以释放也一样。
浮于表面的它,没法填补自己在渴求的部分。
怕是连抑制都做不到。
只会把残留下来的巨大空洞,用更加强烈的寂寞与不安,拉扯成更加深邃、更加向外侧敞开的洞穴。
那一份空隙。
很快,很快就会变得再也无法忍耐。
接下去,越过了界限后,一定会做出绝对不能做的事的「苍角琉绚」会坏掉吧?
毫无疑问。
所以绝对不可以误会。
尽管可能很开心,但这即是通往厄祸的起始之途没错。
——这,就是灾难。
琉绚她在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为了十分十分自私的自己,她也不想去变成那样,不想去做那件绝对不能够去做的最大的渴望。
必须得要压制住这个冲动才行……
她是这么想的。
但是。
身体却已经停不下来了。
即使是因为彼此的矛盾变成了很别扭的动作,仍然继续的杀戮也并没有停止。
是擅自接近若嶋同学,任性地做着明知不可以的梦太过分————这份「贪婪」的欲求,导致累积下来的「受伤」已经来到了最后的临界点。
而在这里的话。
也许就算做到底也能够被原谅。
为了守护住小小的自私。
一点也不想要现在就结束这个梦的自己,才会因这个实在太过分的愚蠢发想,与明知该要停下的自己产生矛盾。
真是个……差劲的家伙呢……
会变成这幅结局。
也算是所谓的,“自业自得”,没有错吧……?
“…………”
视线向下方垂过去。
琉绚缠绕白色绷带的指尖,缓缓地沿腰部的弧线,慢慢勾挑着一点点地向上攀爬。
那个轻柔的动作最终停在了胸下的侧肋。
一定,是没错的……身为「异常者」的她虽然有点晚了,还是为自己的判断给出绝对肯定的答案。
人因渴望而会受到伤害是应该的。
这是她原本就有的觉悟,同样也是也许一生都不会动摇的理念。
纵然是对位于「常识」的那一侧的住人来说,堪称大错特错地扭曲得根本不成样子的胡言,但是对琉绚来说,却是自己不会抱有任何质疑余地的超正解。
是的,从十年前就知道了这个与周围背离的差异点。
——可是,我,为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会不停地抗拒着,去伤害渴望着「异常者」的我超脱异常的若嶋同学呢……?
搞不清楚。
完全搞不清楚但是。
大概是……某种很丑陋、很自私的心理作祟吧。
“琉绚大小姐,稍微空点时间可以么。”
意外地响起了十分正式的叩门声。
那之后,紧跟着传过来的是浅来的问询,其口中语声的工整,是如同普通的管家一样针对主人的毕恭毕敬。
和平时她的跳脱大不相同。
连拉门都没打开,这反而让习惯了浅来直接开门袭击的琉绚楞了一下。
“琉绚大小姐……?”
“啊!啊……我在,有事吗。”
听到追问意识到了自己反应的失礼之处。
琉绚沉沉地回答,在「阴雨」一样的低音声线扩散开前,她站起来几步赶到拉门正面就要打开。
“哎……?”
她的行动没有能如愿。
从本该随手拉开的拉门上感到截然相反的力量。
有谁从另一边推住了她房间的门。
很显然,猜到这是谁干的,正要疑问肯定是始作俑者的浅来搞什么时对方先开口了。
“……衣服,有好好穿上么?”
隔着一扇和式拉门,管家小姐压低声音的向琉绚问道。
这实在又是和平时的她很不相符的问题。
按说,对那个变态女人,琉绚穿得衣服越少她应该反而会越开心才对。
会提示让她穿好。
浅来小姐这完全打破在琉绚心中形象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没有根本放进一等奖线头的抽奖池子。
完全是绝对不可能的零概率事件。
……该不会是,不小心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
因为一种很过分的理解方式。
琉绚皱了下眉头。
不过,她还是好好的检查了眼自己,然后简单地给出很确定的回复。
“浅来,没问题吧……?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还有……你也太失礼了啊。就算是我,也不会因为是夏天,就天天都不穿衣服的,特别是在浅来你在家的时候…………”
“那就好——”
听到她这么说,拉门在浅来的控制下渐渐打开了。
不只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琉绚在一点点扯开的缝隙里看到的是,低着头跪坐在那里的,表情很标准的职业装女人。
“我当然也知道了。总是会被大小姐防贼一样防着嘛,要不也不需要去买针孔镜头那种东西了……啪!!!等,等等?琉绚大小姐,你这也叫穿好了?!”
还没等到对这个唠唠叨叨的女人说些想说的。
刚露出不快表情的琉绚,嘴才张开就被浅来用力地把拉门一把给又关上了。
“什么啊……浅来你又乱搞什么……”
“哈?乱搞的是大小姐吧?就你那模样也能叫穿好了?!浴衣可不是披在肩上就算数的吧!!”
“……该遮住的都遮住了不就好了。”
“只遮了一半啊!”
“所以才也穿上内衣了……”
不满地用怠惰的语气小声地反驳。
扯了扯搭在肩上的浴衣,琉绚低头瞄了眼里侧的一半是露在外面的胸衣。
以只有浅来和几位女性的帮佣会出现的宅子里讲。
她觉得这样也已经很合格了。
普通自己房间这边也不会允许帮佣们擅自过来。是浅来的话,差不多有个遮羞的想法就够了。正如她经常说的,本来琉绚的衣服——包括贴身的内衣在内也都是她买的,要不是浅来自己总表现的太过分琉绚也不在意。
这就和她只穿内衣被浅来小姐闯进房间时的反应一样。
除了稍微遮一下。
琉绚就没有产生过去穿上衣服的想法。
反正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彼此间都是女孩子不是么……?
啊,不,论年纪的话,浅来小姐她已经不是「少女」的范畴,而是要用「女性」来称呼的级别了呢。
“——那也不行!”
浅来的声音变得有点严厉了。
似乎察觉到琉绚的想法,她用刻板的带着教诲的声音继续严词以对。
“早就想说了,琉绚大小姐也该多长点心了。觉得都是女孩子就没问题这种天真想法,早在十年前的时代已经行不通了,女孩子也得防备,女孩子也很危险,有时这些比起警惕男性还更重要啊!
话说回来,大小姐好像对男性也总是容忍得太多,偶尔也请注意点节操啊————”
“……真过分啊。”
挂着一脸爱困的表情摇了摇头。
右手很自然地将弄痒了脸颊的一缕发丝往耳后拨开。
琉绚双手抱在胸前,隔着拉门对外面的浅来,一边叹气一边继续说道:
“要说一直很危险的不就是浅来吗?认真算起来,我都可以叫做「牺牲者」了吧?总是在被摆弄……而且,这些事我还是稍微知道的,姑且御茶高是完全的女校嘛…………”
“闭嘴!总之大小姐你赶紧把衣服穿好,正装就不用了,但是,至少也要有一件单衣的程度。”
“呜哇……那个口气和态度,作为管家对主人来讲好像不太好吧?”
有气无力地用棒读的语气声讨着浅来。
琉绚也没管是为什么,听了她的话就径自往壁柜走过去。
按照浅来的说法,要求的是至少单衣的级别,那么就选择穿件单衣肯定是没问题的。
如此相信着那一直照顾自己的女人。
少女直到将一件血一般的,透着「死」的味道的红色单衣取出来,一边往自己的身上比划着,才迟迟地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得转头疑问道:
“……啊,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然后,她就得到了一个,让她全部的动作都顿住的回答。
“是自称大小姐的「朋友」的同校生造访,所以,多少拿出点不落我们家名望的礼数,你也懂得的吧。”
能听得出。
浅来的声音里有罕见的欣慰笑意。
宛如盛开的向日葵,这大概是因为琉绚终于有自称朋友的人找上门了。
也算是“第一次”……?
深知身为异常者的自己的异常,琉绚这十数年间从未有和知道她一切的浅来以外的人靠近过。因此,很正常的,朋友来家里造访这种难得一见的珍惜Event也是真正的初见。
……难怪,她会表现得那么奇怪啊。
“啊啊,是这样啊……”
也许是猜到来者的可能性。
指尖有些发冷的琉绚,她那如同雨一般清澈的声音依然缺乏兴致。
毫无抑扬顿挫。
不再多话也没给人留下对话的气氛的少女。
苍角琉绚,她从表面看起来,仿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的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为压抑住某个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冲动,
而紧紧咬住牙齿的话。
花了比较长的时间穿好红色的单衣。
黑色的深处浸透着墨蓝,发尾的位置渐渐向紫色变化的长发,也盘起一侧露耳一侧搭下来的不对称发型。
比起浅来小姐的要求更加用心地装扮了一点点。
如同要缓解什么似的————苍角琉绚先是结实地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才左手从胸下绕过轻轻揽住右侧的袖子,右手反手用纤长的五指扣在和式拉门的边缘。
……进去吧。
少女无声的叹息着。
指尖发紧的手,开始向一个方向施力。
与较为沉重的身体不同。
原本就是轻量材质的客厅拉门很简单地就被打开了。
在扩大开来的视野里,琉绚那双仿佛时刻涌动着雾气的灰色眼眸很快捕捉到浅来小姐。
她容姿端正地坐在客席的左侧。
以一副很标准、也很厉害的,简直就像是正经管家的模样。
那个完全散发着成熟女性的温柔和得体的女人,浅来她正挂着让琉绚觉得精神受到冲击的和熙笑容,彬彬有礼地与坐在她对面的女孩子搭着话。
谈话的对象没有超出事前的意料之外。
不如说。
自称琉绚朋友的女孩子,她根本就是早已猜到的那个既让人期待、又让人困扰的人。
——若嶋 奈々紗。
即使已经很努力地做好了准备。
实际看到的瞬间,琉绚还是指尖微微地颤抖着,失去了揽住小振袖的力量。
就像是被夕阳的淡色染过。
由滑开的袖口里露出的白皙冰清的右手腕。
它在正面看来,不经意间有种带上了某种情绪温度的气息。依靠着朱红色单衣的对比衬托,那份发热的气息,隐约地像是会引起不太美妙的误会。
比如……
那仿若引领着「死」的。
浓厚的包围过来的,就快要忍不住想要杀人的感触。
“………………”
呼吸着短促的饱含热度的气息。
一动不动地,就有如在逐渐僵化一样站在那里盯着若嶋奈々紗。
为了不让脱出了袖口的手。
为了不让那只泛着白,又藏着淡淡的红晕的手,向不该去向的所在演化出绝对不可以的事实。
琉绚付出自己的努力把向前的它收回来。
那只手,最终是紧张地握住了胸口处互相搭着的一对衣襟。轻薄的单衣被抓出来的片片褶皱就像是死界的红花,散发出一种引领「常识」通往幽玄之美的眩惑气氛。
氤氲水汽的眼瞳亦凛然地摇曳着。
不得不轻轻地低下了头。
在被其他人注意到之前抢先埋葬掉眼底那抹嗜虐的狂热。
琉绚的视线朝向开始移动的自己的脚。
她的脸上也凝固起一如往常那般,很沉静的、不会留下痕迹的毫无变化的冰冷面容。
如对待夜晚结起的霜。
若不小心地维护,随时都会因轻微颤动而溃散的外表让她很辛苦。
……不过,还是能够坚持下来的。
正当琉绚她这么庆幸着,
悄悄地,想要在比较靠近边缘的位置坐下时————
“琉绚大小姐。”
浅来转过头露出甜甜的笑容。
虽然很甜,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温柔语调。但是,那涂抹着淡红色唇膏,丰润的铺着星光似的亮粉,静静地勾勒着轨迹动起来的嘴唇,它分明就是在微妙地带着清晰的迫力。
“想必,您是不会搞.错.的,可还请恕浅来多嘴,您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哦……?”
这是相当纯正的威胁。
绝对不容许拒绝和抵抗的那一种。
不听话的话,之后等若嶋同学离开了一定会变得很麻烦的吧……?
说回来。
为什么能用那么灿烂的笑容表达出这个啊。
浅来这家伙。
又往麻烦的方向进化了吗……
“……我知道了。”
无论如何,琉绚还是遵从浅来的要求,离开了原本选择的位置来到她的旁边坐下。
即使这是会直面一双,混杂了太多太多的感情的眼眸,完全与那名为若嶋奈々紗的女孩子正对面的位置。
说是这么说。
但,正坐下来双手搁在大腿上。
凛然地挺直腰板的她才和奈々紗视线对上就眨了眨眼往浅来那儿撇开。
“…………?”
刚才还坐着职业装女性的位置已经空掉了。
愣了一刹那。
视线向后扫过去的琉绚。
不太开心的她,在通往走廊的拉门那边,看到了正笑着给客人鞠躬告别的浅来。
“那么,既然琉绚大小姐已经到场,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若是之后有什么问题的话,琉绚大小姐是知道要如何找到我的。于是,在这里祝愿两位能度过一段开心的时间,浅来先失礼了。”
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出现的吧。
望着风一般离席了的浅来,琉绚知道她这举动的意思。
她大概是误会了。
若嶋同学可不是像外表那样弱的家伙。
要是平时软糯的情况,那个人确实有一定的可能性是抱有浅来认为的目的。
正面打起精神专注地找上门的时候就截然不同了。
像此前的警告时一模一样。
若嶋奈々紗,远在琉绚以上的认真的她。
此行的理由绝不会是划分在「常识」范畴的少女事宜。要是没猜错,她想要见琉绚的原因怕是更过激、更加深入里侧、更撩拨兴致的「非常识」。
亦即是————
因为让琉绚再次困在家里的那场杀人事件吧。
作为「调查方」对「嫌疑者」。
“…………”
收回了无意义的视线。
由于茶和糕点之类的必须物浅来早在她发呆时都已经准备好了。
想要依靠那些分移注意力的琉绚。
她只得放弃地咬了下嘴唇,双手捧起自己面前的绿茶,让视线的焦点盯着它不放稍稍地抿着。
一个人与若嶋同学相处对她的压力很大。
真的很大。
哪怕是从那个时候修养到今天。
曾经残留下来的情绪,仍然在清晰地将刺痛的幻觉给她无保留的传达过来。
那是,远远地超越了她所谓的「界限」的程度。
必须要去「斩」。
不用正在渴望着的东西给它去填补就不行————这伤痛的来源和解放的需求,全部的一切都和占满他人血液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啊,很自然的事不是吗?
因为……全部都浪费掉了的那天,就完全没能让自己得到满足啊。
所以等到了现在。
会想要杀掉眼前的女孩子也是当然的了。
可是、不行。
但是,留下浅来作为抑制力,这同样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若嶋同学要谈的事太危险了。
不是对琉绚也不是对别人,而是针对若嶋奈々紗她自己,在浅来面前谈怀疑琉绚杀人这件事太危险了。
实在是,太危险了。
“好厉害的客厅,好像是哪里的相亲会一样呢。”
一直安静地等着的奈々紗。
突然就喃喃地甩出来,让琉绚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的这么一句。
旁人看起来仿若高冷的孤僻不理人。
实则是不太明白,她开口引起的第一个话题,怎么会是这种和预想偏差很大的问题。
整肃的慢慢将茶水引入喉咙。
然后,身姿相当古典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沉稳地抬起了眼睫的苍角琉绚,才流露出如「细雨」一般,高音清澈而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声音。
“……那个是男女搭配的活动才对吧……”
“苍角同学,太过刻板了啦……该说是完全没变呢……”
“不,就是那回事的吧。”
完全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嘀咕着回应。
身为大家族的一员,哪怕她家只是旁系的小小分支,琉绚对相亲会的体验也绝对不算少。
所以,她以过往的经验来支撑自己这个判断,每次的相亲会同样的男性对象,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概率,让她不会认为自己说的有哪里算是刻板之类的。
而奈々紗则有点不同。
低下头,她转弄着手里的茶杯,默默地拿起来喝了一口。
“哈——也是呢,普通都是那个样子的。特别是,苍角同学的那种家庭呢…………”
她稍微顿了下。
脸上的笑容透着些意味深长的虚幻。
“可是啊……那就只是,「普通」,不是么。例外的存在还是有的吧?而且,都是女孩子难道就不可以了吗,那样的,不也挺好的么……”
“……啊啊,也许是这样的。”
不置可否的回应着。
琉绚的声音化作沉默的起始点。
越加冷凝的空气,交织着夕阳的余晖,让有些泛黄的客厅安静下来。
这样的状态。
更加凸显出加快的心跳声。
伴着喘息的速度往「激烈」的那一侧不停地进发。
担心起这么近的距离,若嶋同学会不会也能听到这不详的旋律,搁在大腿上的手握紧拳,琉绚不由得保持着跪坐向后蹭了蹭,产生想要提议她要是没事改日再见面的想法。
然而在那之前。
是奈々紗的嗫语改变了整个环境。
“苍角同学,那一天,我与你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六人的受害者被杀掉的现场……
……你,当时是在那里的,没有错对……吧?”
“………………”
话题转得太快了。
突然就从闲聊跳跃到了杀人事件的部分。
忙于压制燥热而醺红脸颊的琉绚,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抬头对上奈々紗认真的视线。
不,严格来说,这个结果并不是没有反应过来。
是……还.不.能.反应过来。
她敏锐地意识到了。
处在伤痛上涌的正当口,万一再次受伤就肯定没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有人会死。
若嶋奈々紗会死。
或者,说得更加简单明白一点。早就想要杀了她的琉绚,会因为她一直不断撕裂的伤口,还有由于靠近得太过,终究引来的过去与未来的伤害,杀了还未造成这一切,却一定会造成这一切的若嶋奈々紗。
在为一个人而发疯。
在为一个妄想,而陷入无法挽回的崩溃之前。
——所以,迟钝是必须的。
需要缓冲的时间,需要能够努力的机会,不装成迟钝的样子就不行。
因此,很自私又很迟钝的琉绚。
她花了好几分钟让稍微空出一点缝隙的思考恢复运转,几乎是不得不双手毫无意义的,紧压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才用断断续续的「阵雨」般的声音反问:
“若嶋同学……
你,这……算是在……怀疑我吗……?”
挑明的话语也是必须的。
尽管不论她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不准备欺骗奈々紗的琉绚都会诚实以对。
是的,琉绚的答案早已确定。
是那个女孩子在问,既然是若嶋奈々紗她在问这件事,那么,苍角琉绚就不会有任何的一丝隐瞒。
哪怕这份证词,会将她扯入无底的深渊……
但,在那之前还是想问。
想问只属于那个谁也无法替代的女孩子的仅此唯一的一个选择题。
——这个是。
还想要去做梦的异常者的一星的固执。
然而,对于琉绚的问题,若嶋奈々紗轻而易举的,表情都没有见到波动地就点了点头。
“是的。我,正在怀疑苍角同学。”
她一边说,一边像是不肯错放似得牢牢锁定住琉绚的脸。
和警部审问琉绚时是一样的。这个是。为了通过面部的肌肉变化辨别谎言吧……?
突然,分外的想要杀人。
胸腔的燥热也俨然就快要冲出来了。
依靠着急促的呼吸,还有滑过脖颈落在胸前的汗水,苍角琉绚猜想,她大概是觉得这个答案有那么一点点的,十分零星的刺痛了心口也说不定。
……因为从来就没有品尝过这种级别的痛苦。
幸好、它是不知道的。
相当地庆幸着,稍微用左手扯开了衣襟。
强忍着咽下堵在喉咙之中的什么。
苍角琉绚,她胡乱又粗暴地散开为「谁」而盘起的长发,任着杂乱的刘海披下来遮住了自己闪着光华的眼。
连表情也都看不到了。
更加偏向于死,更加在凛然的气氛里,加上十分不安定的杀意。
仿佛随时都要夺取别人生命的鬼。
低着头的她的声音。
也紧跟态势变得比平时的冷淡更寒入骨髓。
是真真正正的「杀人者」,是破坏了常识界面的「异常者」,是唯有那种怪物才被允许的变质了的氛围。
“……是的。”
如坠幽玄,高音清澈的她干枯的回答。
“正如若嶋同学所说,如果你指的是来嘱咐我稍微遏制一下的那一天,那么,我,当时就在那里……而且啊,想要「杀掉」那些东西的家伙,也……就是我,是苍角琉绚没错……”
“是吗?
果然那天你在的啊,那么………”
闭上了眼睛——。
琉绚毫无感情地回答着若嶋奈々紗的一个个问题。
从大概中途开始,她就连思考也没有,像是本能地给出她所知道的事实。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清。
身体的中心蹭地发热,就类似于「想要」的那个欲望,渴望身体的空虚被填满的欲望爆发一样。
醺红的肌肤微微在渗着汗水发颤的少女。
她盯着奈々紗精致的脖颈。
盯着那好像可以被刀斩的轨迹分割开来的脖颈忍不住吞了口唾液。
意识已经很稀薄了。
冲动,正在占据主导她的那一侧。
再也不存在任何忍耐的必要,该做的事、想做的事、可以做的事、保护自己不再受伤的事,这些彼此常常分叉的特异点全部都汇聚在一处。
第一次的,形成了决定性的统一的大方向。
那绝对是不会错的。
是最正确的,是属于「苍角琉绚」这个存在,最该要去实现它的一个未来。
然而、她却没有付诸行动。
呼吸被堵住了。身体正在痛苦的挣扎,四肢也变得僵硬难忍。
明明只要简单的一刀,以她们双方的水平做对比,甚至连一秒都不需要的简单的一刀就能够得到解放。
明明要是有那甘美的鲜红就足够了……
“…………”
深深地低下头去。
紧紧地将十指完全搅在一起。
重复着吸气,在把堵塞的所有灼热都吐出来的动作的少女。
苍角琉绚她自己都不懂为何的限制着自己。
杀……不了吗………?
好想杀。
但是、杀不了。
这样的矛盾不断地折磨着伤害着琉绚。
直到奈々紗的询问告一段落,认真的记好关键点的笔记的女孩子向她辞行也还在继续。
想必,这已经是彻底地把一切都给搞砸了吧……?
“…………”
点着头认可了奈々紗的告别。
至少远离开能冷静些,在那之后想办法再做些挽救就好了。
琉绚这么判断。
目送着酡红色在向血色演变的夕阳下,不知为何还能对这个「异常者」笑着的奇怪家伙起身离开。
“对了,苍角同学知道吗?”
手扶着拉门。
就在拉开门走出去之前。
半垂眼帘,奈々紗侧着头向后仰地看着她。
语气十分轻缓而又听似无意的,提及到一个让琉绚心头一跳的名词。
“不久前在网络上掀起热门话题的那个,好像是,叫做……什么「R-line」还是什么的一个游戏?”
“…………”
下意识地变得有点紧张了。
苍角琉绚皱起眉,咬着嘴唇用指甲刺入掌心换回短暂的时间。
“为什么,若嶋同学会问起这个。”
“哦?你是知道么?”
“……不,我并没有关于这个的记忆,嗯,我并不知道「R-Line」是什么。”
但是。
这大概只是忘记了。
——原本,我应该是曾经知道它的。
身体里还残留有这种感觉,当若嶋同学提起这个游戏的时候,琉绚能感觉到某种讨厌的事将要发生。
所以,不能再纵容自己的软弱而不去在意。
“啊,不知道啊……”
奈々紗举起一只手,对皱着眉头的琉绚挥了挥作为告别。
“————那就没什么了……我得要先走了,还要去几个现场逛一下呢,所以,我们就改天……不,是「之后」,再见面吧。”
“等一下,现在、这个时间还……?”
“哎?啊啊,因为白天也有不少预定的事等着嘛。”
是……这样么,琉绚轻声补了句再见后,合上了眼没有继续多话地让奈々紗离开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维持着正坐很久,终于在天彻底步入黑暗之后才再度睁开眼。
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刺耳杂音。
苍角琉绚顺着声音来源,看向从中央绽开裂纹的那只,奈々紗之前使用过的暗红色茶杯。
剩下的绿茶在暗红的残片里来回地回荡着。
仿若血液流逝的悲景。
那是名为“苍角琉绚”的真正怪物用手指划过的结果。
真是,脆弱呢……琉绚双手环抱着胸,用冬雨一样冰冷到吓人的声线感叹道。
——果然,还是得去做才行呢。
——纯粹的「杀人」。
☆☆☆
从苍角宅来到近处的车站时,被浓厚的阴云掩盖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这景象和一切开始的「那一天」十分的相似。
理所当然的。
吃过一次大亏的奈々紗。
她,并没有因重复过去的错误而又忽视掉这一点————早就把天气要素考虑在内,少女在雨水落下的同时,撑开了白底蓝花的折叠伞。
雨,果然是一样的。
那么……剩下的部分又会怎样呢……?
勾起脚。
用鞋子的尖端轻点着地面。
背对着车站,静静地等待最后一辆公交车的到来。
在这个仿佛在往非常识延伸的所在,奈々紗的身影和表情,也渐渐被隔开了雨的折叠伞掩盖了。
“………………”
听着雨的旋律。
由于感觉上真的很像那个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若嶋奈々紗的心情,
远远没有在苍角宅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不想对她做出那种回答,也更绝对性的不想听到那种答案。
不,我并没有在怀疑苍角同学。不,我当时没有在现场……她所期待的是这种不含任何暧昧的,互相给予彼此力量与幸福的正确答案。
……能够回到夏天开始前的那个时候就好了。
苍角同学会常常没来由的来找她。
而奈々紗她自己也会怀抱着小小的忐忑,笑着陪她去一些只有两个人存在的地方。
普通的相处,普通的靠近。
尽管对方偶尔因小事表现出与凛然的外表不符的闹别扭样子。
但那反差值的可爱,也会让奈々紗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再辛苦地给做出不理人的冷战态势的她道歉求饶。
要是不听人说话的时候就直接扑上去。
一边挠着她肋下的痒处,一边凑近距离从下向上地直视着她的眼眸。
啊啊……
接下来,又会被那个迷住遭到反击吧……?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远离现在的这些,回到只是平凡而普通的女子高中生们该有的生活。
追忆着过去。
感叹着拥有时不知道珍惜的平静。
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奈々紗祈求着「常识」的世界渐渐晃了神。
抓准她这个时机。
腕部上形如双蛇手环模样的「某物」————
中学的那个事件后就封存起来。
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能够给予只是擅长分析的她一点力量而重新拿出来的,她所持有的,初代量子神经交互装置Yesod Chain响起了来电音。
这么说起的话。
它也确实是有「通话」机能的来着。
不过,对更喜欢使用携带电话的奈々紗来讲,那个搁置的设备唯一有登陆过的人是。
只能是他吗……
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总觉得,有点让人好恶心啊……
“……之后,给他删除掉吧。”
小声的嘟囔着。
松开与右手一同像在胸前祈祷一样握着伞柄左手。
奈々紗以自己设定的方式,左右摇了摇手腕接通了对方要求的通话许可。
除了……视频对话的申请以外。
“请问,有什么事吗?雾岛慎吾先生。”
低着头的奈々紗,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踩踏着地面,一边很不情愿地先一步开口。
然后,对现在来说比较陌生,却并不是不熟悉的轻浮男性声音,正是位于她的YC的通讯录里唯一的那个人的声音,从不断翻弄书页,和敲击键盘的噪音里跳脱出来。
“真是的,视频被拒绝了吗?
还拿出全名称呼什么的,明明是阔别许久的感动再会直接叫慎吾……或者,亲爱的不就好了!”
“……呼。”
无奈地吐了口气。
伸手接住几缕从伞外落下来的雨水。
奈々紗倾斜着左手,看着汇聚起来的小水洼向下流走,咬词清晰地对另一侧说:
“那种睡傻了的笨蛋话还是留给夜店的姐姐们吧。我对雾岛先生这种类型没有任何的兴趣。而且,我也.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你,更不认为,被枪指着头按到墙壁上到处摸算是感动的再会。那就只有恶心的回忆而已。”
是的。
真的是个让人超级不爽的再会。
——雾岛慎吾。
年龄不详,但肯定在30以上的大叔。
这个据说是警视厅特殊犯罪课六系的警部的男人。
他即是偶然与中学以前的奈々紗相识,于讨厌的方面留下了不少因缘的在警察署的熟人。原本是专门处理些麻烦东西的他,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被某个事件绊住,所以直到现在还停留在文京区。
从考虑寻求警方的帮助时,奈々紗就预想过好几种与他再见的方式了。
可还真没料到。
突如其来的重逢会是那样的糟糕。
再怎么说,也没有持枪威胁一个女高中生的道理吧……?
还说什么感动的再会,最初可是面对面的彼此打了照面啊,在这边开口之前不是完全就没有认出来吗?!
虽然她现在和以前打扮的风格不太一样……
“喂喂,小奈々紗?!警部的我,不可能认识什么夜店的姐姐哦?之前那个事我不是也当场就给你道过歉了吗,谁知道小奈々紗会突然从那里冒出来啊……你想想,那里可是有六个人遇害的杀人事件现场,万一不小心跳出的是凶手,我没点准备就要丢命了啊!我这边压力也很大的…………”
“……所以说,为什么又是你的案件啊。”
“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小奈々紗的第一次,还有现在的名侦探复归都是我的。”
“什么啊……我才不是那种外表是小学生,智商却是大人的死神。我……不是那样的,我,只是,一直误会自己能够做到……觉得可以做到而已。说到底,所做的事不过是些小孩子的游戏罢了。”
目光游移的偏向一侧。
收紧的指腹,感受着伞柄传来的凉意。
奈々紗放轻声音。
“……这一点,雾岛先生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才对。”
“小奈々紗…………”
“好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了……还是说说正事吧,比如,你现在又来联络我的真正理由。”
“——我知道了。”
雾岛慎吾的声音脱去表面的轻浮。
“但是,我还是先要说一下,那个时候的小奈々紗真的帮到我很多。虽然详细的事情我还不能说,但是,能够进展到现在的地步,其中小奈々紗的功劳绝对不可忽视。你做的事并不是无意义的,即使经历了一次的失败,它也绝对不是什么无意义的无用功。小奈々紗,你是,并不是误会,而是真的能够做到。”
“…………”
为什么在这里沉默了呢。
不知道。可是,也许有点高兴也说不定。
你能够做到,你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奈々紗或许一直就在等某个人能对她这么说。
特别是在她为了自己必须去做些什么的此时此刻。
……真的是太好了。
猛吹的风抬得雨伞胀满鼓起。
不得不双手拉住伞柄,因此被过分的风弄乱了咖啡色渐渐褪去的发丝。
奈々紗却眯着眼角挂有泪珠的眼睛轻轻笑了。
“——真是那样、就好了。嗯,雾岛先生,果然是成熟的大人呢,虽然怎么也交不到女朋友。”
“喂!”
“呼呼……行了,行了,赶紧说正事吧!”
“你这个家伙啊……”
雾岛慎吾用没好气的声音,一边啧着嘴一边轻浮地叹着气。
看来是被女朋友的话题伤害到了。
透过YC的通讯,即使不使用视频交互,奈々紗也能想象出他那个落魄武士脸的样子。
“我才不是交不到女朋友,而是「没有」去交啊!真是的,气氛都糟掉了……啧,其实,我是想通知你下,你认为和连续杀人案有关的那个「R-Line」,果然暂时是没什么头绪,之后再多给我点时间吧。”
“是么。”
回应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
虽然早就知道应该会这样还是不由有点失望。
如果在这方面有进展,恐怕后续行动的安全度就能提高几个百分点了。
不过,考虑到时间上的要素也没办法,要是早点拿出勇气去和雾岛先生一同调查就好了。
“嗯,这也和想象的一样,那边就继续辛苦你了,那么,再见。”
“等等……!”
男人大吼的声音震得少女闭上一只眼睛。
这让她准备甩手,通过设定的条件关闭通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吗?”
“还问什么事,这不是才刚开始通话吗?怎么就突然再见了,小奈々紗感觉好见外啊…………”
慎吾抱怨的声音从风里传了过来。
似乎是在笑着的奈々紗换回用一只手就能拉住雨伞。
举起左手细细看着双蛇的YC。
表情有点放松的她,向前踢了下累积起来的水洼,眨了眨眼把嘴唇凑过去说。
“你的目的不是达成了吗?那么,难道不是就该说再见了么,再说了,雾岛先生本来就是陌生的大叔啊,哪有什么见外不见外的。”
“咕!小奈々紗,不装被舍弃的流浪猫了?”
慎吾略带着些调侃地说。
“那个啊,我们算是联合调查吧,这边是汇报完了,也想再多聊一点小奈々紗那边啦。”
“你说苍角同学的事?”
“是啊,是啊,就是你那个冰一样的和风大小姐,你去见过她了吧?”
“啊,是这样没错……不过,警察署那边不是判断这些事和苍角同学没有关系的么,为、什么…………”
……他会联络自己的目的肯定也包括这个。
虽然慎吾看起来只是闲聊,但他越是这样反而让奈々紗感到了不安。她知道,那个人除了对案件有助的事,应该不会去过多的八卦。
因为为了什么而焦急的慎吾总是很少花费时间给陌生人。
“不,只是证据不足,这不是说她就无罪啦。”
“是这样啊……”
“嗯嗯,所以,给我说说吧,小奈々紗这一次正面出击所得到的收获。”
“…………”
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
在短暂沉默后,少女干脆地给出自己的回答。
“——我不知道。
没错,这次问了很多,但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结果,应该算是白费的空走一趟了吧。”
“对方仍然是不肯透露信息么。”
“不,她说了。我提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包括她当时确实是在现场,也真的有想要「杀人」之类的。”
“哈啊?那为什么……”
奈々紗知道慎吾在疑问的是哪个。
她也明白,这番话中很明显的存在着谁都能看出来的矛盾。
苍角同学承认了。
但是,奈々紗却还是一带而过地说不知道。
可是、实际上,抛开诱导的因素干扰,这之中其实并不存在着任何一项的矛盾。
“她说的就只是她在那里而已,想要「杀人」也和真的去杀了人不同,活着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倾向吧。毕竟就是这种不讲理的世界,我也有曾经想杀某些人的想法。之后,虽然又问了很多其他几次的事件,但「暧昧」的内容大多也都只到这个地步。甚至于关乎其中某几起案件时,苍角同学还存在着决定性的否认……
所以,她的证言给不了我确定的答案,必须要更深入的调查才能得到结论。现在非给一个判断的话,我能说的————当然,就只有不知道。”
要说为什么的话。
因为……现在的若嶋奈々紗,她根本没办法去「相信」别人。
不止是说出很近似犯罪者的发言的琉绚。
怀疑着一切,她是就连她自己本身也没办法相信,所以才不能断定与杀人者近在咫尺的琉绚就是杀人者。
是的,不是因为「相信」。
少女她是因为自己的「不会相信」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哦吼?”
勾起兴致的吹了口哨。
似乎打翻桌上的文件引来一片警员的抱怨。
大概是双手撑在桌子上了吧,站起身来的慎吾就像是女儿长大了一样感叹道。
“有趣的结论,那个自信过分的侦探小姐也成长了啊……”
“因为好好地上过一课啊……”
望着终于开过来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奈々紗一边翻出包里的乘车卡挂在脖子上,一边继续与夸张的胡闹着的慎吾搭着话。
“另外啊,好歹自那以来都过去两年多了!不管再怎么说,谁都该有成长一点点了吧,因为,我,还是小孩子呢……反而是雾岛先生,你那莫名其妙的欣慰感,才是根本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啊。”
“你还小不懂呢,等哪天晚上一起出来喝一杯,大叔给小奈々紗开发一下。”
“雾岛先生,我说你啊——”
宛如听到了什么十分可怜的事似的“哈……”地抽了一口气。
头疼地扯动嘴角。
看准时机收起雨伞的奈々紗,举起单肩包遮着没停下的雨,小跑着冲向为她敞开门的公交车。
“——先不提诱骗未成年去陪酒的部分。即使只是嘴上功夫也请想想你还是个警察,你现在呆的地方是警察署的办公室里,万一被路过的同事抓走,关起来可是都不用浪费时间跑来跑去的。”
“别担心,我的官最大,所以没问题。”
“不,这样下去,警察在我心里的形象问题可就大了啊……”
用挂在胸口的乘车卡刷过。
轻轻拍了拍裙子放松地坐到最后排的座位上。
无聊地最后眺望一眼后方的苍角宅,奈々紗在慎吾继续纠缠前,给他留下宣告结束的简短话语。
“好了,我这边坐上公交了,先挂了哦。”
“喂喂喂,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还打算往哪里乱跑。我,来陪你吧……?”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透着某种意味。
是有如看穿了一切的透彻,虽然跟他平时的轻浮一样,但奈々紗听来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尤其是,最后时让他顿了下的那一声反问句。
“不用了啦……”
奈々紗一边淡淡的笑着,一边继续说。
“只是,刚从苍角同学家出来,正要坐公交车回自己家而已。”
“嘶,那好吧,既然小奈々紗你是这么说的话。不过,给我听好了,可不要又一个人做些危险的事啊,现在的你应该明白的吧,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这回事……”
“…………”
那种事当然知道了。
比谁都要清楚。即使取巧地带好了电击棒和能够让神经加快反应的YC。
即使准备得再多再仔细。
若嶋奈々紗她这个人本身仍旧是弱得不行。
不说之前那会让她浑身发抖的琉绚。
纵是普通的成年男性,他们要是平时有注意锻炼身体的话,少女她也没有任何一线胜机存在。
这就是现实。
然而……并不是承认「弱小」,就可以成为理由。
不能从责任逃离。
为了自己的目的已下定决心地伤害了那个人。
看过了苍角同学那副模样,只是为了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就变成的那副模样。
她有义务也必须去完成接下来的部分。
一个人的。
因此————
“嗯,我当然知道的。
这可是「逃」了两年间的废物,不会突然就跑去再做什么的。没事的,你就别再担心了……还有啊,只会说这一次,所以听好了……
……再见了,慎吾君。”
说完。
奈々紗便关闭了双蛇手环YC的通讯机能。
该结束的。
都结束在道别的话语里。
放空了心神。将连与雾岛慎吾面对面都算不上,只是对话的声音所最后残留的电子音删除。
从包里翻出携带电话的一个人的少女。
她,最后看了一眼,偷拍下来就一直保存着的苍角琉绚的照片,听着车窗外和最喜欢的人的声音十分相似的,纯粹的不染尘埃的「落雨」之声。
静静地按下了某条信息的发送键。
这个是,将会步入非常识的,通往地狱之里的邀请状。
……不知道,
今晚的「雨」会不会停呢……?
透过车窗,望着连一颗星都露不出来的夜空。相似的黑与雨,让奈々紗回想起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希望这一次苍角同学会记得打伞啊……
不过。
红色的、是不行的。
☆☆☆
雨,最终还是没有停。
水幕与黑夜,以倾落的冲刷声为联系糅杂起来。尽管不似那天的结实,但细细的雨在总量上也绝对不少。
虽说这一次是有打着伞,被晚风吹动的雨终究打湿了身体。
之后,又要患上感冒了吧……?
低头扯了扯濡湿地黏在臀部上的小裙子。
眺望着位于阴森林道对面的神社,若嶋奈々紗默默地紧了紧正在颤抖的撑伞的手。
“呼……”
要吐出萦绕的情绪般呼着气。
心跳要比平时快。
急促的呼吸,加重的脉动,这些都是与客观无关纯粹的个人问题。
必须要把腐蚀心灵的软弱杂念赶快都排除掉才行。
尝试着将一切不相关的心情收作整理。
少女强迫自己恢复镇静。
确实。关于连续杀人案的真相,正如她对慎吾说的那样还是毫无头绪。
尽管通过统合警方和她分别的调查结果,不论如何可疑点都集中在既和游戏业有关,又有数名受害者持有相关主页的「R-Line」上。可关键的那个神秘的游戏却严重的缺少情报,还需要一些工夫和精力去往更深处挖掘。
短时间到达不了真实。
再怎么急躁,也没法揭开那杀人者隐藏着的真面目。
现在的奈々紗的现状,就是正处于这么一个,乖乖地等待慎吾那边的结果才更加明智的情况。
但,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手足无措。
如果不考虑探寻事件的全貌。
如果忽视掉风险,不计算所谓的利与弊,纯粹的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如果说……
只是想要找出真正的犯人。
只是想给开始有哪里不对劲的奈々紗自己————给那个时候仿佛受到了多么痛苦的伤害,柔弱地像是时刻都在无声悲鸣,又不断地粉碎掉想要去做什么的自己的苍角同学。
为了赶在她们双方都步入崩坏之前,
给这整个都停驻了太久的,这个被阴霾和红雨包裹住的夏天一个结果的话。
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有办法的。
就在如此近到触手可及的地方。
若嶋奈々紗,她就算仍旧只是现在荒废的她,也能被允许闯过那个终点的办法就正存在于那里。
没和雾岛慎吾说过。
其实在从彼此商讨中确信了「R-Line」会成为本案的关键后。
她有回想起搁置许久的另一个线索。
——「Blade」。
说是同人杂志的创刊号却连应该有的书号都没有。
虽然任着一时的想法,有和刊载其他杀人案件的杂志一同借回家,到最后却也连一遍都没有去翻阅过的设定本,它介绍并推荐的内容就正是「R-Line」没错。
所以,意识到这个。
奈々紗一刻都没停的就又跑到图书馆。
再一次地借回了那本书。
仔细阅读过全篇,对照着所有的被害者的详细资料,她从那里得到了关于杀人案的一个可能性。
「只有特定的人能够安装R-Line。」
「玩家在满足某个条件后,从游戏中获得的能力将会影响现实。」
「受害者,除了最近那起六人被杀,其余年龄段各异看似毫无关联的人,都曾在R-Line的专有版面登记过关于自己得到的能力的展示。」
整理出这些串起一切的情报。
哪怕像都市传说似得,说什么能力……这种完全超现实的傻话很不成样子。
杀人魔她。是为了某个目的。在对也许有从「R-Line」里获得了那个渗透能力(DeepAbility)的人下手。
这个简单的结论。
不得不说,从解释的层面讲真的是很有信服力的。
那么。此前的问题一下子就变得很单纯了。知道了她想要杀的是什么。知道了她的动机。这样一来,不是只要给她准备好能够「满足」的东西,给她一个目标的出现就能见到她了么。
没可能不注意到这条通关的捷径。
拿出堪称海量的版面信息,分析过所有被选中的人和其他没被选中的人。
——被称为渗透能力(DeepAbility)之物。
它的获取方式需要相当地深入的攻略度,而其性质大多与家庭因素或是社会因素,总之是由负面影响造成的心理疾病或是某种「渴望」有关。
在这个基础上。
能力的表现形式似乎更接近于……
原子与作用力那种比较科学的物理现象,而不是魔法或超能力之类的东西。
做出这样的初期判断。
奈々紗她在这几个白天忙得不可开交的事情。
即是以这些为样本,伪造了大量的主页与照片信息创造出了一个虚假而又真实的饵食————
游戏「R-Line」的重度玩家。
因为一直遭受校园欺凌而掌握满足「逃离」愿望的分子排斥的渗透能力的。
————名为、“若嶋奈々紗”的女子高中生。
“………………”
前几天从专栏的私信里收到了未知来信。
那是个用户ID是“俄文的F”,头像是有漂亮的「苍色龙角」的,握着挂有可爱铃铛的大太刀的虚拟体少女形象的人。而她来信的内容,就是邀约奈々紗今晚出来见面,商谈关于「现实战」中的军团(Group)挖角的事。
这个流程和杀人案最初的那个大叔遭遇的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
奈々紗的行动是成功了。
至少,在分析的领域没有出现大失误。
精心布置的假象,也从大量垃圾信息里跳脱而出,如期引来了那位杀人者的注意。
但是……
很心慌,真的、十分地慌乱。
可是。让她心跳加剧的,那个第一时间就会想去删除一切的,掩盖全部的「真实」又究竟是什么呢?
……完全的搞不清楚。
搞不清楚,所以,只能一个人来了。
和“谁”也都没有去说过,和“谁”也绝对、绝对都不能去说。
选下了见面的地点。
选下了这一间苍角琉绚经常在夜里路过的废弃神社。
迟迟地见过那个,于自己的心里、于自己的眼里,还能维持住最温柔的她的苍角同学。
最后一次……
像是要铭记到永远一样。
幸福地、紧紧地,好好感受过她,感受过最喜欢的人的冰冷的温暖。
若嶋奈々紗。
她,终于、一个人的来赴约了。
☆☆☆
“这,上面……就是,我们的终点(Ending)……吗?”
听着快要没有声音了的雨。
少女仰起头,似乎隐隐看到北斗之上唯一的那颗亮星,透过云层绽放出晃眼的纯粹的血之红。
阴云总算要散了吗。
叹息着,将收回的视线顺着光的指向投往前方。
那里已经是对她来说最佳的地点选择。
道路之间诸如树木与设施那种可供躲避攻击的障碍物都有不少。
好好利用的话。
对擅长用刀具来做武器的人一定能起到限制作用。
不管是石阶到鸟居前的小道,还是再向深处的废弃神社前庭,两处大场地的视野也可以说是很开阔。虽然差不多一目了然的地方不利于躲藏,但不会因为地形的问题而错失对方的身影这点,现在对体力不太好的奈々紗应该是要更有利得多。
可是,没料到地势过低的积水,竟然会有那么那么的深。
但是,还是很好了。
是的。这里、对结束来说已经很好了。
没有必要继续迟疑下去。
总之,先去和找上门来的杀人魔,总之要先与她见上一面看看再说吧。
宛如要给自己打气一般在心里重复着。
她,若嶋奈々紗,努力地驱动诉说另一种欲望的右腿,一步步地缓缓踏上了转向黑暗的长长石阶。
随着地势的变化积水越来越深。
快要浸过小腿的水湾,因为虚弱却坚定的脚步,轻轻地掀起溅湿衣服的涟漪。
打伞还有意义吗……?
静静盯着反射濡鸦色光亮的积水释放出心里响起的疑问。
没意义吧……反正「雨」也要停下了。虽然能做出这种正确的回答,但要收起雨伞的行动现在却根本做不到。
手里必须要捉着些什么才行。
想要填补上不安的空洞不这样的话就没办法。
就像濒临溺水的人,总会疯狂地没有道理地抱住身边能够抓紧的任何一样东西那般。
要是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手中仅剩之物。
奈々紗会「溺水」的吧?
看那几乎快要无法维持呼吸的凄惨到可怜的表情就能知道了。
所以,就再多让她抓一会儿吧,尽管那根本就是,“谁”都心知肚明的对“谁”都毫无意义的虚无。
☆☆☆
淌着水迈过最后的转角。
像是怀抱无可替代的珍宝一样抱着廉价的雨伞的少女。
她停了下双脚。
……啊啊。
有好好的努力到值得表扬地完成这一步呢。
先和约的人见上一面再说。
宛若先赚它一个亿,达成了那样事先画下的小目标,应该也能勉强算是不错的一个小成就吧。
可然后,看到与记忆重合在一切,又从十分悲伤的角落分叉的一幕。
在然后的然后。
然后,又该要怎么办才好呢————
☆☆☆
“是啊……”
静谧又清澈的雨声逐步从世界上褪去了。
于愣愣地站在水里的奈々紗眼里,既是冲击性十足又完全在意料之中的景象,推着少女僵硬的身体开始摇晃。
啪的一声水音。
是自己反射性后退的脚步太沉重踩出来的杂音。
意识还在。若嶋奈々紗的意识还在,只是很难通过它将断开的控制神经全部接续回去。
不远处的矮地中心。
夜里的积水攒的最深的那一处的,
被诡异地亮起来的日式灯具,还有晚风里吹起红色的花瓣的大树包围之下。
更加凸显出,错开常识的「异常」的所在。
有一个苍色蔓延的人影。
在洋式的荷叶领白色的上衣之外,穿着半分的吸引视线的苍色和服。无视纯黑色的连裤袜彻底被降下的雨水打透,于阴与赤中刷上了「夜」与「死」的斑纹的人影就在那里。
纤长的手指染了红。
及其近似于血,甚至就连味道都会让人误会呢。
……紧握的雨伞。
溺水之人紧抱的「浮木」,终于也从什么都留不住的指尖滑落,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阴月也在这个时候从云层后跳出来了。
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
她,拦在道路正中间的那个人,在和式与洋式两种服装的混合里,从那应当称为「魔性」的气质里,透出更加不输于它的强烈的反差之美感的即是苍角琉绚。
而围绕着她的气氛。
是将要「杀人」、渴望「伤害」的,由恐怖与兴奋编织的苍与红的双螺旋。
那是特别、特别艳美诱人的。
幽玄的美景。
“你说,现在看到这个,我该要怎么办呢……?”
残破的挣扎出带有哭腔的嘶哑之音。
奈々紗的视线被锁定,眼里只剩下苍色的改制和服被雨打湿的女孩子。
一如早就在担心的事一模一样。
她没有避雨的意思……雨是快要停了没错,可是现在却还在下呢。要是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她那被风吹乱的,发尾处悄悄往神秘的紫色晕染过的黑发,就要被雨水缠着再也漂不起来只能黏在脸颊上吧?
也会不小心的感冒发烧的。
得要去帮她打伞。
尽管那个从幽冥中浮上的女孩子简直就像是真正的鬼一样可怕。
沉溺于她那一对失去情热的孤零零的灰之瞳孔。
奈々紗能想到还是只有这个。
尽管,一早就有这个结局的预感。也许从告白的雨之夜,第一次见识的那天就猜到了现在的这一幕。
早晚那个人会来杀了她的。
少女知道这个。
她知道这个,但是,光是知道了也没有意义。
“苍,苍角同学……”
不想要那个人生病,不想要那个人痛苦,不想要那个人遭遇任何不幸的事。
这就是奈々紗单纯而不会变的情愿。
她的心跳没有违背的意思。
多余的思考都停止了,就仿佛从时间轴里排除出去那般————第二次,第二次见到这个的她,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恶心与无法接受的流着泪闭上眼否定一切。
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软弱之声。
那份天真,很快就被更不明所以、更强烈的感情,以凶猛地不可阻挡的形势给淹没了。
奈々紗将「全部」粉碎。
心脏快要跳出来,恐惧与沉迷两种本能的鼓动不甘地彰显存在。
但那个之前。
少女为了唯一的目的。
踏开水纹,努力地推动小腿前行将手伸向一旁的雨伞。
然而————
夹杂着清脆的铃音。
“唰啦啦啦……”地响起的破水声。
那个被十分巨大的力道,从一点连带掀起排开的水浪,将奈々紗给推倒半坐在水里整个人都被淋湿的声音。
其来源。
握着尚未解开红色的绳扣的剑袋挥开积水的她。
空无一物般孤零零的。
美得不像是哭,却又比哭更让人心痛的,有如崩碎一般笑着的那个人。
处于绝对的绝对的真正「异常者」。
苍角琉绚。
她,悄然无声的,比刀锋划过空气还要锐利无比的,用那从中骨斩成完美的两段的雨伞,宣布了属于两个人的终结的起始。
☆☆☆
——现在的我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
可那个「梦」已被破坏了。
颤抖着维持住的那个,想要与「谁」一直在一起的,幸福过分也奢侈得过分了的太大的梦。
它如最初就知道的结果一样被彻底的破坏掉了。
只能回到现实。
但是,所谓的现实又在哪里呢……?
与粉碎的梦交织在一起的它,真的、真的还有好好地在原来的地方存在着吗……?
没有了吧。
恐怕即使是有也找不到了。
因为啊……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啊,既然是分不清了————
也就是说,她是,「苍角琉绚」是,业已扭曲的她是早就看不到了啊。看不到那个她唯一的梦都不存在了的,对异常者来说才是「正常」的,已经扭曲了的「异常」的那个现实。
早就迷路了。
在绝不可以接触的东西里沉浸的、忍耐得太久太久。
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原来。
所以。为了什么而身在这里,这里……?这里又是哪里?她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看不清,可与那相反的又是愚笨地在做着什么?
所有的。
所有的正确的「一切」都搞不清楚了。
“…………”
于是。
彼此凝视的时候。
被纯黑色的某物强行进入了身体。
也许曾经有抗拒过吧,但是意识全是白色的搞不明白。
享受着侵略,醉心烧红肌肤的强烈的快感,填满了这份空虚的空洞的是残存下的本能吗?
啊啊……
她人的体液的气味。
厌恶得想要呕吐,却被敞开裂缝的身体渴望着的气味。
属于暴力之源头的气味,最讨厌的,也最喜欢的,痛苦交织出的血之气味。
满天的雨水也冲刷不掉的「狂热」的气味。
她的身体,被这些东西给紧紧地包裹着、淹没着、贯穿着。无法靠自己来挽回,无法用自我抑制崩坏,什么都不知道的琉绚还能做到的,就只剩下乖乖地陷入被身体所指引的燥乱。
想要、想要、好想要。
还不够,光是这样还远远的不够。
更多的刺激。更多的快感。更多的、更多更多的,愉悦。
——给我,给我……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的全部……!
——把你的全部都给我交出来,对被你伤害着的我交出来,向不可以被原谅的伤害着你的我交出来!
女人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无声地索求着。
疼痛、苦难、烦恼、忧郁,这些尽是无意义的情感一概无暇去理会。
决不能沉浸其中,决不能回顾迷茫。不可以多想,不可以理解,必须要被身体的愉悦淹没,至少在这个「现在」必须要尽情地去享受才行。
否则、难得地,至极的那个唯一的高潮就会被浪费掉了。
是的,是的,是的。
最高的「珍宝」,不能被虚假的、不属于「异常者」的出错了的情绪浪费。
因此,她才停止了思考。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那么为什么。
每度打倒,每度夺取。
每度被飞溅的鲜红的血弄脏了苍白色如鬼之女的脸。
每度沐浴着血之中只属于她的温暖。
吞噬着那灼裂了灵魂的温暖,拼命抑于心底的某种感情,都会像寒冷的利刃绞入心口一般掀开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呢?
明明。就是一直都想要去做的事。明明。就是一直期待着的会感觉到快感的极乐。
不再几千几亿回地去破坏掉「正确」的只会想要杀戮的自己。
这,明明这么的开心……
——雨,真是吵。
还会弄得人视野模糊。
总是差一点,无法准确地夺走少女那脆弱的生命,这就更让人讨厌了。
真是的。
如果早点完事就不会出那么多汗了。
身上黏糊糊的,好恶心……在早已停了雨的星月夜空之下,染了红的苍角琉绚神情恍惚地双腿分开,骑在染红了全部被积水淹没的若嶋奈々紗腰上。
背对着最后的月光。
毫不在意衣襟扯开一半露出两抹白的她,
将一直失误的双手握紧,从上往下痴迷地盯着身下的女孩儿,高高举起被血涂成乌黑的织锦剑袋。
似乎是能够听得到竭力的喘息。
激烈的、不愿的、拼死的挣扎引起的水声也不绝于耳。
但,在那些东西之上,更加清晰的是悲哀的期待着谁的小小心跳,和……属于自己的已经碎裂的,只渴望着「杀」的病态的心之鼓动。
连「痛楚」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痛觉已经被极致的痛麻痹,超过界限的继续加深无法作为伤痛来认知。
这么一想更令人难受。
不过,那也终究是仅仅到此为止。
她知道,终结掉长久以来蚕食的「痛苦」的时候,就要在这一刻到达了————即使是被雨水模糊视线,压着的女孩儿这次也逃不了。
如此近距离的直击。
不存在继续给予她侥幸的可能。
女孩儿的幸运,也不会再让动都动不了的,还在扭着身子的她避开致命的伤口。
——我,会在此杀了她。
一定会杀了她。
没错,这是本质上自私到令人作呕的,「苍角琉绚」的必然。
……「雨」,还在下。
看得到一点点的晶莹碎在那个女孩子的脸上。
那些反射着星光的水痕,在她莫名的不含恐惧的悲哀的脸颊滑落,最终汇聚到染红的积水却怎么都不相溶。
好奇怪啊……
不都是来自于天上的银之河吗?
难道说就算是一体,终究还是存在着调和不了的矛盾么。
宛如忏悔一样十指交叉的命令手指扣紧。
垂下的,尾端向紫色演变的黑发,因为凑近观察的动作像是彼此纠缠似得黏在女孩儿的脸上。
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彻底地将对方的天空给遮住了。
不再去疑惑。
为什么努力地张开嘴的她,
那张可爱脸上,连续滴落的清澈的「雨水」会有那么多、那么密集。
——结束了。
你已经没有「救」了。
不知是对“谁”说出那么遗憾的话。
少女全力地将手中之物对着最能让她「疼痛」的人的喉咙砸下。
这一刻,她,名为“苍角琉绚”的异常者,惧怕着伤害而不断伤害着别人的,胆小而又自私的可悲的女人,第一次的、完全失去了所有实在的痛觉。
为了她的爱(Because of Love)。
只能、去杀的爱。
☆☆☆
——苍角同学想要杀了我,也一定会杀了我。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并非在事前准备的一切都用不上,不断承受着大概是实刀的重量,被避不开的斩击殴打在远离致命的地方,只能痛苦而又毫无办法的吐着血倒在积水里的时候。
也不是在那个雨夜第一次见到背离「常识」的她的时候。
大概在最初。
也许在被她救出来后,彼此对视的第一眼,若嶋奈々紗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
绝对不该继续去靠近那个人的。
但是。没能坚持这么做。
被吸引了。
仔细想想的话,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沦陷了啊————
正可称之为「一见钟情」。
在最初的那一刻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对苍角同学抱有了想要再多更近一点的企图,因此,即使明知不可以,还是像扑火的飞蛾一样缠上去了。
所以。
会变成现在这样,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早就做好了心理的准备。
不吃惊,也不会去责怪那个人。相反地,奈々紗对苍角琉绚她还有一点的……不,很多的歉疚。
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份私欲会导致她变得那么痛苦。
她知道。平时苍角同学都在勉强地压制着冲动,但直到现在才懂,她认为的那个「压制」究竟是什么意思。
实在是太小看一切了。
因为靠近而引起的那纯粹的杀意。
那和简单的「欲望」不同,不是贪吃时忍一忍就会过去的小事。
它,是苍角琉绚这个人已经根深蒂固的「本质」,是位于异常的世界那一面里,如同“人类活着就要呼吸”这种级别的「常识」,是她维持正常的生存的必然。
而自己的存在,自己的行为。
若嶋奈々紗的一切都是在破坏着她这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现实。
……是在、杀她。
被裹在剑袋下的实刀又一次狠狠打中腰部。
残破的在积水里翻滚时。
看到没有感情却一直在流着眼泪的她,咳着血的奈々紗从那对灰之瞳里终于察觉到了这个。
这、是。
何等不讲理的事情啊……
就仅仅,只是渴望那么一线的幸福。
就仅仅只是忽视生命的危险,也去抓紧这一点点短暂如花期的虚幻。
就仅仅只是……想要去爱一个人,如每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样,什么也不去想地陷入谁也无法代替的,那唯一的纯粹的属于她和她爱恋。
结果,就那么不被容许吗……?
不但自己要去死,连喜欢的人也被她破坏掉,这个世界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吧?!
“——咳,我们的世界的「神」啊。”
嘶哑的喉咙。
因为积水的涌入呛得咳嗽起来。
内脏受到的震荡很严重,扭曲一样的错位导致鼻子和嘴都开始溢血。
“她如果存在的话,绝对……绝对、是个很过分的家伙吧,真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啊…………”
零落不堪的声音。
如同无法传达到的爱恋般比身体的创伤更让人心痛。
——雨水。真的很冷、很冷。
是渗入骨髓的,连心脏都被冻结了的苦寒。
在手、胸部、腹部,乃至于全身的骨骼都被不断袭来的钝器,逐次一点点破坏掉的情况下就更明显了。
真是讨厌啊……
果然,最讨厌下雨天了。
结果自己的眼睛,也开始代替天空与苍角同学一同下起了「雨」。
“唔嗯……”
被扯过头发仰面甩到了积水里。
后背好疼,在冰冷的雨水中火辣辣的疼,大概是之前被精致的斩击砍中弄断了骨头。
第一时间就想要翻身起来。
但是,那个表情痛苦得看起来就像快要死掉的苍角琉绚,那个女人迅速地双腿分开跨过她的身子,通过结实的、亲昵地骑在腰腹之间,让奈々紗同样因为重物的打击,已经十分十分疼的腰折磨得她怎么也动不了。
……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苍角琉绚如泉涌一般从无情绪的眼眶涌出来的泪水。
那落在自己脸颊,混着属于她自己的眼泪,滑入血腥味四溢的唇角成倍地犯苦的泪水。
接近于绝望的崩溃的苦涩味的它。
与不断的、让人心疼地,重复着破坏掉名为“苍角琉绚”的怪物,却仍旧停不下本能的那个人一起。
与永远是最喜欢的「她」一起,
与正对着脆弱的喉咙,高高举起来的致命的钝器同样表示着终结的到来。
☆☆☆
——这一次,终于才要真正下手了吗。
很有趣的。
少女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
哪怕明镜般知晓,哪怕真的是能理解的心知肚明。
苍角琉绚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失误。
不会像那样十分蹩脚的,虽然是有狠狠地殴打到她遍体鳞伤,最终却总是微妙地偏差开致命的位置,没有真正敢于伤害她的勇气。
奈々紗确实是没对绕上脖颈的「死亡」感到恐惧与害怕。
只是、很悲哀。
并非是针对于她或是自己。
纯粹是为了两个人的事,为了她们两个人,为了从头到尾的一切一切感到悲哀。
然而,少女心里也不存在着后悔。
与苍角同学靠近的事,与苍角同学在一起生活过的事,与苍角同学互相地伤害着也互相勉强地珍视着的事。
关于对「苍角琉绚」这个人,
从相对的一眼,变得「最喜欢了」的这件事。
若嶋奈々紗,她,即使是赔上了自己,还破坏了苍角琉绚的全部。
就算是……变成现在这样,自私的她也依然可以明确地说,自己就连亿万分之一的那点后悔也没有。
啊,就是这样的呢。
所以。
努力地张开溢着血分外殷红的唇瓣。
抢在那个人的「最后」落下前,怀抱着爱恋等待最喜欢的人为了爱赐予的死亡。
被红染遍的少女。
在离她最近又最遥远的地方用绝对谈不上美的笑容,
轻轻地留下了最合适的遗言。
“——琉绚。我呢,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
啊啊……
那甜腻到「幸福」得不行的声音。
这个决定性的破坏。
与少女的喉骨,遭到重物粉碎的十分刺耳的杂音一同。
响彻了孤坐于血泊中的,「第一次」失去了她全部的痛觉的,仿佛要永远的一个人的哭泣者的耳际————。
☆☆☆
……雨越下越大了。
胸腔溢满的属于「冲动」的燥热正在迅速地冷却。
这不合理。沐浴在脸颊上的黏浊液体很暖,拂过眼睛的「雨」,被某种情绪沾满的「雨」,它虽然很让人难受,也察觉不出有温度的存在,但它绝对不是冷的。
不过,如果说是因为该做的事、可以做的事,全部都结束掉的她也该结束了的话。
那倒也可以理解。
从星夜之下到达不了神社的污水中被血液包裹着睁开了眼。
整个世界都是隔着水层的模糊的红。
刺耳的「雨」的声音。
凶器落在一旁,琉绚就坐在那具和自己一样失去温度,却依然留着温暖的错觉的已称不上人类的肉体上。
分开的双腿也被扩散开的染了血的积水浸没。
全是红色的双手带着身体,前倾着向那处原本该是人类的胸部的位置趴下去。
真好啊……
红蝶覆满的脸颊轻轻地蹭着柔软的所在。
琉绚又一次闭上眼。
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会去想了。身后传来的某个踩过水洼的脚步声也不想去理会。
……只想。
和业已「失去」的、不能失去的最重要的宝物融为一体。
只想就这样静静陪着她,再多一会儿,不需要多久,只要再多一小会儿就好了。
在残留下的一切都消失掉之前。
然而。
更加放大了的。
十分刺耳、十分悲哀的「雨」一般的声音却很吵人。
为什么,就会这么不识趣呢……?
对那个声音感到厌烦。
弄湿了躺在那里已经不动了的那个的胸口,琉绚皱着眉头诅咒起降雨不停的这个分外该死的天气。
但,很快就察觉到————那高音刺耳的声音只是很像「雨」罢了。
那种东西才不是雨声,是更令人恶心、更加令人作呕、绝对不可以被原谅却还在装可怜的,最差劲的悲鸣。
那么,这个在夜空里回响的又是谁的悲鸣呢……?
——不是我。不可能是我的。
——因为,我是,「苍角琉绚」是,那个自私的女人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不是吗。
你看啊……
现在什么痛楚都感觉不到的如止水般的「心」。
那,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
所谓的苍角琉绚啊。
她啊,那个早就扭曲了的怪物啊,是没有人类才有的良心,也不可能知道剥夺她人生命的沉重感的。
大、概。
这即使是对她爱着的人也是一样的呢。
哎?哎……哎哎……?刚才,从心里冒出来的词的是什么东西?
爱着、的人……?
触及到这个可笑又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的词汇。
抓起染满了红的凶器。
亲昵的,病态的,眼神既无感情也无情绪,全部都是「空无」的将那绝对无法忘怀的血液握紧。
就快要被破坏的「苍角琉绚」。
她、对着从神社里走出的那个戴着金属鬼面的人(?)。
以曾经最被奈々紗喜欢的,充满了死界盛开的苍红之花那样,拥抱着幽玄之美的应当被称之为「魔性」的,纯粹的只为了杀存在的方式。
笑、了。
——啊啊,更适合我的,还是,「杀」……吧。
☆☆☆
“是吗,你是「真货」么。”
变声期的干扰下,分不清男女的声音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鬼面的人手持袖口里滑出来的,一支在锋刃处隐隐透着红锈色的短式匕首,勉强地接下了少女第一发的斩击。
闻到了无比恶臭的血腥味。
与自己握着的剑袋所染上的那个味道不同。
琉绚能够明白。那绝对是毫无犹疑地夺走过数人的生命,才会形成这种糟糕的结果的,既是浪费了又是搞错了的没有用处的气味。
但是。谁管它呢……!
带着鬼面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又为什么,它会正巧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还有,自己为什么第一时间,就像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目的一样,无比直白地想要杀了这个人。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失去了「理由」,为她的「目的」也就只是梦中的幻影。
啊……
无所谓的……都无所谓的。
她想要的只剩下杀,所有活着的东西都一样。
啊啊……不存在区别了……现在的话,已经不管是「谁」都是一模一样的了。
无缘由也无差别。
不需要冲动。不分辨可否。
没有触发条件这种只会去限制住自己的愚蠢东西。
纯粹的,纯粹的。
单纯的「杀」,驱动着苍角琉绚这个人行动的,除了唯一认同、唯一认可的这个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我已经杀了她。
“………………!!”
力道上输了。
但是,太烂了,那个鬼面之人的技巧,关于「杀人」的技巧实在太烂了。
尽管它拥有远远超越人类宛如不该存在的怪物般的力量。
这种小看杀戮的水平。
只是这样的话,就……还是可以「斩」得了!
……强迫着自己从某个关键点跳过。
自欺欺人般沉入战斗的琉绚,用类似于「以面制面」的形式却更要利于杀人的技巧,正面将鬼面之人充满「非常识」的力量的匕首击溃。
后续回环的精致力道,
也迫得被带入攻势的它不得不踉跄地失去重心的向后方歪倒。
这不是结束。
打乱对方防御架势的同时。
释放着强烈的,不知是想要杀了「谁」的感情。
讨厌着一刻不停地「雨」的她,直接就凭身体本能的选择松开了握在剑袋尾端的右手。
失去控制的凶器落下。
紧接着,又被早在松开前就上踢的脚往高空的方向踢上去。
而空余出来的左手正在等着它的到来。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在胸前的位置握住了染着不可忘怀的「温度」的剑袋。
反手持刀的琉绚。
她跟随那个交替链接过来的力量,以为了杀人而练习过几万几亿次的,以那姿势完美到自然的,切开了「光」的一击斜斩,对还什么也做不到的鬼面之人斩下。
“咔啦。”
确认到了骨骼碎裂的触感。
落下的脚,重重踩起绚烂到晃神的赤红色水幕。
单手持着剑袋朝向地面。
眼神破碎的琉绚,把犹如摩西开海似得,华丽地分开积水摔向远处的存在映入眼底。
还没死。
那个东西、还没有死。
——和我一样,和同样是该死,却还活着的我一模一样。
可她却死了。
明明是不应该的却如此简单就死掉了。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雨」还是停不下来呢,为什么,已经不会痛了的我还在继续着杀人呢。
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问题。
“哈啊……”
吐出阴郁的浊气。
有如大和抚子那般雅致地缓慢而自然的走了过去。
琉绚一边靠近着苏醒的危险,一边姿势如范本那样标准的将手中的剑袋,像是真正的用来杀人的刀一样摆过腰部,举到胸前向下一点的位置。
右手也凑过来。
停在「凶恶」复活的一瞬之前。
用它握住刀柄的尾端,挺直了背脊将重心往下身移,刀锋的尖端却高高指向着敌人的眼。
……那是「隐·苍角流」特有的架势。
“这个杀气,这个恐怖——”
继续着它那让人分不清男女的超级刺耳的语调。
锲而不舍的追问着。
应该被她砸碎了胸骨的鬼面之人,毫无意外地如傀儡般歪曲着身体站了起来。
“——你,果然,这一次,不会搞错了。和那个东西不一样,和那些没用的骗人的东西都不一样,你,唯有你,才是「真货」吧?”
火大。
原本是不打算理会那个家伙的捉不到头脑的胡言乱语。
也以为,「感情」都不存在了。
然而还是感到火大。
不要用“东西”来形容她,不许你用东西来形容她,不可以让任何人用那语气来形容她。
绝对、不行。
“住嘴………!”
强烈的感情。依然是为了“她”的感情。
因为,是杀了人后的第一次开口,只属于琉绚的,仿佛「雨」一般清澈而孤零零的声音,附着着凛然的杀气。
闭上眼的少女化为了刀。
猛烈地气势就像最强的剑技似得贯穿世界。
不是相似。
现在的她即是刀,是放弃了心,真的让自己成为了达成「斩」的一个部件。
“……原来、如此。”
变声器的声音蕴藏着同感的欣喜之意。
捡回赤色的匕首之后,鬼面之人也点着头向琉绚靠近。
“比起「对话」,于变态的你,来说,还是互相厮杀,要来得……更加,合适吗?”
不是的。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即使杀人的冲动不能被否认掉,但现在连一直都模糊不清的琉绚也知道不对。
因为,她,已经杀过人了。
可是无所谓的。对一个完全不在意的人怎样误会她也无所谓的。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是的。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的……
不论哪里都没有问题。
——只要杀了它,或者……被它杀掉,「苍角琉绚」的机能就是没问题的,是在异常的世界里很「正常」的。
琉绚的双眼猛地张开来的刹那。
雨又开始下了。
鬼面之人也没有再往之后继续去对话的意思。
正如字面意义上的那样,抢先引动双方都在期待的「厮杀」,它脚部用力跃向少女发动了攻势。
事实上。
不止是误解的原因。
那,大概有「恐惧」的因素包含在内。
这一刻的琉绚实在太危险了。
超过杀了很多人的它,这一刻只是杀了仅仅「一个人」的她要更令人战栗。
因此,不想「现在」就被杀的它,才必须要抢得先手————最初的攻击就拿出最强的力量,有如野兽般咆哮着的鬼面之人比风还快的扑上来。
但是啊……
风,也太慢了吧。
即使是称之为等待了许久后再出手也不为过。
有些焦急的少女,就在那里等到鬼面之人到达最好的位置,迟来的动作才明明是晚出手却又更在风之前。
是自信的达人们最常用的两手「上段」。
它只是一晃眼的错觉。
真的只是稍稍的堪称刹那的及其短暂的一个时间。
刀锋般的琉绚,她就已完成了双手持着凶器,一同高举到过顶的这个构势。
这下也不由得要为之大吃一惊。
哪怕是身为高位玩家(Player)里的佼佼者。
与很多「真货」战斗过,最后也总是会取得大胜利的鬼面之人。
它也忍不住因为,吃惊这根本就和「R-Line」赋予的力量无关,纯粹是只会在故事里出现的玩笑一样的剑之伎俩愣了神。
愣神。
这个战斗之中致命的失误。
没想到,一直睥睨着菜鸟们的它,亦会有犯下这种低级失误的一天啊。
幸好它没有意义。
短短的刹那不会对战局有任何一丁点的影响。
因为,就在那之前————
就在鬼面之人为精湛到不像真实的剑技,为那一个应该活在武士的时代的少女吃惊之前。
比它陷入思考的速度还要更快。
苍色的闪光。
决定了第一手的审判。
那切碎光的回路,连「风」也捉不到它的轨迹的。
仅为了「杀人」这唯一的那么一件事,而千锤百炼到粹而为精的程度的斩击。
它,已经自上而下挥到鬼面之人的头顶了。
“?!”
悲鸣都来不及。
意识到前,意识本身就已涣散。
半空中的鬼面之人,头部绽开吃下绝对的一刀的脆响。
肯定,又有什么碎掉的它,重重地砸在积水里,又因为超脱重力的反作用力再度向上飞起。
“……”
似乎是有点遗憾。
可又是为了什么东西而感到了遗憾呢。
不清楚。
……今天搞不清楚的东西,是不是再怎么说也有点太多了啊。
思维像这样地乱飞着。
苍角琉绚,刀势逆转往前方踏出结实的一步。再次将鬼面之人斩飞的少女,也并没有停住手上早就是本能的杀人。
距离感失去了可靠的真实性。
看都看不清的神速。不论是如何歪曲的姿势都能继续砍下去的「杀人伎俩」。
光是去挥舞手中的凶器就压制住了远超人类的怪物。
她,正在尽情地杀人。
不顾一切的。
可是——
“为什,么……不使用,「那个」呢?”
对上眼的时候。
连续吃下致死的攻击的鬼面之人,声音一如既往平淡的对琉绚提问。
仿佛还是玩耍之中的闲谈。
“你,该有察觉的。虽然说、必须承认的是,「你」,很强……但是,不使用那个的话,你,是杀不了我的。”
杀、不了……?
啊啊……这个确实是杀不了的啊……
从第一击就明白的事。
父亲传授的剑技————「隐·苍角流」。那是只为杀人存在,只为杀人而挥舞的死之歌。
她的剑。从来就不存在怜悯,也不含有留手。
每一击全都是必杀。
对,最初开始的上段斩击,不,比那要更先一步。
在和它红色的匕首交锋的那个时候。
在那个地方,苍角琉绚就应该已是剥夺了它的价值,给予了它不得不安眠的杀。
然而,鬼面之人没有死。琉绚她清楚知道,也第一时间就发现它没有死。甚至更找到了那个造成这个结果的理由。
——恢复力。
连碎裂的骨骼都能加速修复的恢复力。
远超「常识」之外,宛如小说中的特殊能力一样的恢复力,显然属于「非常识」的恢复力在阻止它的死亡。
这正巧越过了琉绚持有的极限。
虽然只差一丝。
但那个大概能控制细胞的增殖还是什么的家伙却正好的让她杀不了。
除非再次使用「那个」……
可是、不行。
之前和浅来约定过了。
她……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去用「那种东西」。
尽管是这么说却知道只是个借口。
——我,不过是十分自私的不想忘掉而已…………
——不想忘掉和那个人在一起的一切。不想忘掉自己的那个,早已经被破坏掉,却仍然不舍地小心怀抱着的,那个「奢侈」得令人发指的梦。
哪怕心知继续下去。
面对这个她能够赢得很轻松却杀不了的人。
会死掉的,一定会是她,一定会是「苍角琉绚」的这个人。
“………………”
在恍惚之间。
不小心地以横向握着剑袋的腰斩将对方扫飞出去。
有限的时间里,早晚步入死亡的时间里,还打算继续无限的杀,为了谁的痛而绝不会间断掉的杀。
琉绚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要追击的。
也一定能做到追击。
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那看起来古典拘束,却又自然而然的亦如「苍龙」的流动一样的步伐。
要跨越距离。
继续给予它瞬移般神速的必杀的追击。
这么轻而易举的突刺技,琉绚她所掌握的也有数百种变式。
所以,不可能被鬼面之人逃掉的————只要还有体力的她现在还想杀,除了恢复力就一无是处的那个人,就怎么逃也根本逃不掉。
……然而她还是停下了动作。
是地点不好。
会限制住她的行动的障碍就存在于脚下。
不可能用蛮力去破坏。
那个女孩,若嶋奈々紗就躺在那,永远的……因为被她夺走了生命。
“啊啊……”
喉咙里溢出苍白的呻吟声。
已经喘不过气了,明明没有痛觉却无法呼吸,所有的兴致也被仅仅的一眼就摧毁掉了。
仍旧持有着凶器的完全是红色的手。
盯着它。垂眸盯着它,琉绚就无法在做出任何的动作。
为、什么,
还在一个人开心呢……?
明明,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明,躺在那里的那个人都开始失去温度了。
“啊啊啊啊…………”
算了吧。
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话,反正都是要被那个她杀不了的东西给杀掉的话。
——不如,早点「追」上去了。
完全的放弃掉了。与其要说是手持着「凶器」,都还不如说是半死的,毫无生气地拖动着沉重的「重石」。
就仿佛要抱着那个重石与之一道沉没。
苍色的和服上开了红花。
少女。「苍角琉绚」,她向着就快要爬起来的凶恶挪出脚步。
“不行!!!”
是幻听么。
好像听到了属于奈々紗的声音。
当然是幻听了吧……因为,那个人已经快要死了,是她自己下的手。
但是,抓住了琉绚脚裸的手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
她是不知道的,可是——
“……若嶋同学……若、嶋…………奈,奈々紗……!!!”
这样地大喊着跪下去的究竟是谁。
不可能是她。
想要杀了若嶋奈々紗,也真的杀了若嶋奈々紗,这样的苍角琉绚没道理为了一点可能变成这样。
那么,小心地检查着那个人的身体的人到底是谁呢。
又是谁在傻乎乎地对死人抱有期待。
染红了嘴唇的人工呼吸,这也真的是想要去笑死人了吧……?稍微有点基础的急救常识,也该知道对她喉骨粉碎掉的那种伤势,再做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无用功而已。
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
话说回去,这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根本就不存在可以去救她的这个资格啊!
杀了她的人就是你。
不是其他的谁,就是现在身处于这里的“你”。
快、停下吧……
不行。绝对不想要也不可以停下来。
有机会的话,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可以…………!!!!
——就可以什么了呢?
——还要……再去杀掉她一次吗?
全部的机能停止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虽然不敢肯定没有,但这份心意的真实大概不是这样的。
可,又还能会是什么呢?
想不出来,苍角琉绚这个人除了「杀」以外真的有别的吗?
自私到极致地畏惧着「受伤」这件事。
一定,也必须把所有靠近的,可能引起伤害的、已经引起伤害的、所有一切的全部斩灭的异常者,她真的还有别的冲动留下来么……
没有的……是,没有的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
有如春雨一般延绵着深藏的心意,那份柔弱的可怜的声音,擅自从艳红的唇间露出来了。
“……有的,一定有的。
因为,
我会想要杀掉她,我会杀掉她就是因为,
我,是爱着若嶋同学的啊……
我(あたし),不想要她死掉……我,是想要她,能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啊…………!!!!!!!!!!!”
雨,变得愈来愈大了。
已经连自己的手也完全看不清楚的程度。
决定性的声音。
自我口中第一次绽放的力量,让苍角琉绚彻底的想通了想要的事。
不会出问题,不会再一次出现错误。
因为是连自己也欺骗不了,同时也是如知道的自己一样,「自私」到瞠目结舌的一个蠢到家的结果。
为了「爱」她,所以「杀」她。
这是何等「悲哀」到根本就不会有人同情的变质者啊。
“简直,不该存在于此。”
完全忽视掉了已经趁机冲过来的鬼面之人。
那个家伙也还算好人吧……没有打断她这最后的一点时间,苍角琉绚对这个让她有机会反思,早就修复好却选择等待的它升起了一线的感激之心。
但是。果然还是不能满足它的欲求。
没有余裕了。
剩下的精力全部付出了,也还想再多与若嶋同学一起呆一会儿。
所以,不管是额头处被要杀了她一样的重击击中,还是匕首在胸腹划开绽红的痕迹。
正面接下这一切。
抱着歉疚的琉绚用她最强的斩击让那个人安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怎样扭曲的东西。
绝对不可以被原谅,也不会有人去原谅,只会有害于社会的「异常者」。这种令人不爽的存在,实在是活该变成这样凄惨的样子。
但,这全部都是自己的错。
啊啊……和若嶋同学,和她最喜欢的奈々紗一点关系都没有。
即使不是她。
有朝一日,琉绚也会一点点被其他人破坏的。
尽管现在的她无法想象,连「想象」这件事本身都没办法想象,可是一定是这个样子没有错的,所谓的“时间的力量”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那个女孩子,若嶋奈々紗她根本哪里都没有错。
她的结局(Ending)不该是这个样子。
啊……
绝不该是这样。
“……………………”
无声地站起身来。
苍角琉绚拎着带有奈々紗味道的,被血染成一片漆黑的织锦剑袋凑到自己的眼前。
剥夺她的生命的是这个。
现在,将要改变太过悲哀的故事终点的也还只能是这个。
——记忆吗?
张嘴咬住了系成回环的赤红色的结绳。
苍色的和服被风吹起,与失去黑龙发卡——她拥有的YC束缚的长发一起,它们一同张扬地向天空飞舞着,谱画成苍色与黑紫交织的来自死界之花。
轻笑着,展现出一如奈々紗她是「最喜欢」也是「最讨厌」的。
溢满了幽玄之美感的魔性。
她。
琉绚温柔又自私地用「雨」一般对自己低喃。
“重要的东西啊……在该用的时候、要是不去用的话,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悲哀的铃声。
满天的铃声与要祭奠「谁」一样响彻。
轻柔地拉着结绳将之开放。
露着白色牙齿的少女,身穿苍色的和服的小小的女孩儿,等待出嫁一般甜蜜地眯着眼的她,有如紧紧怀抱住发抖的自己一样,单手搂着解封的剑袋里藏着的东西。
然后,失去血色的右手。
那纤细的五指,慢动作似得一只只拢合在冰冷的龙鳞一般的刀柄上。
“若嶋同学,我,是爱着你的————”
十分诱人的弯曲单膝蹲在快要失去生命的那个人面前。
在雨雾彻底散去的月光之下。
被孤独的碎铃音,被那为谁送行一样的声音,被那用苍色染遍了这整个世界的,属于「记忆烧却」特有的声音包围住。
十分安静的。
聆听着连那些也掩盖不住的「雨」声。
终于,拖动着龙鳞的刀柄,拔出了沉眠于其中不可动用的那个力量。
闭上了眼睛的少女。
苍角琉绚,她最后的声音也消逝在不停歇的雨中。
“————是的,我,现在的我,是可以肯定地说爱着你的。嗯,奈々紗,我最喜欢你了………………
所以,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