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震全城的连环杀人犯已被媒体封上了一个骇人的名号:流亡的开膛手。这个称谓与历史上伦敦东区中连续杀害五名妇女的凶手——开膛手杰克的代称几乎一样。
该说是带着恶意的效仿,还是真的人打算有把他俩归为一类才如此统称。总之这略带戏剧性的代号一点也让人不觉得好笑,还反倒让我有些反胃。
毕竟我见过开膛手的行凶录像,所以才特别厌恶那些把杀人凶手大做文章,甚至当做素材写入流行文学的三流作者。
不得不说这位从我以及诸位干警眼皮底下逃离的杀人犯,早已穷凶极恶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按照柳英治法官的话来讲,这种人只要看见当场开枪击毙都没有问题。甚至还能少掉一次法庭审讯过程。
嘴上说得轻松,谁不想干脆一手解决这个大恶人呢。
就在结束上次庭审已经经过了一周,律所的玄关外走进了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女性。这次连电话预约都懒得做就前来扰我的法医女士,也就是我的旧相识葛蕾小姐,此刻正边啃吐司边阅读着今天的早报。
报纸的日期是今年的二月一日,被新闻记者称为开膛手的犯人,从时隔四年警方发现的第五具尸体开始,每隔三天都会尝试杀害一个人。如今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死于开膛手刀下的无辜者已经增加到了七人。
“他是因为中意开膛手这个称呼,所以才让工作量这样突然增加?”葛蕾一脸事不关己般地笑著。
别看葛蕾小姐这样,她跟这起事件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关系。因为不管是四年前第一起枪杀案事件,还是这次的开膛手事件,他都为了逮捕真凶而四处奔走。
“大姐,你在这边偷懒没关系吗?”
“不是偷懒,今天是我的休息日,而且确实无事可做我才会来找你聊聊。”葛蕾理所当然地说,“平常你根本见不到我。”
自家事务所已经成茶楼了?不过这也见怪不怪。
“哦,那报纸上不是又刊登了昨晚的受害人?”我低声问,顺便隔着茶几拿起葛蕾带来的口袋里的吐司,开始享用了今天份的早餐。
葛蕾藏在报纸背后“嗯”了一声。
“在这样下去……就不得不寻找更上级的武装力量。例如之前传闻中的‘天网’什么的。你大学是学计算机,应该知道那玩意儿吧?”她一边从报纸被后伸手拿取咖啡杯,一边说道,“连我这样的幕后工作者都要上前线,不如调动全城老百姓搜查目击证言得了。”
这个人会跑来我这边,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要发牢骚。但由于平时受他照顾不少,我也不能不去听他发泄怨言。
“就像是一场只会发生在成东市内的战争一样。”我感叹了几番。
【大复活·其一】
枕下传出了手机的震动声,睡眠中的尉迟安娜被这惊动给震醒。
这部正在响铃中的手机以及这部手机的手机号,其实是她备用号码,平时也只在私生活内使用,一般不对外公开。所以严格来讲只有尉迟安娜最亲近的几人,才得以知道这个号码的存在。
这样尉迟安娜才能在手机响起的第一时间,便能猜到来电人的身份。
“喂、在吗?你听到了没有?”
尉迟安娜不耐地摁下了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伊琳娜沙哑低沉的声音。
“嗯……是你啊?”还缩在被窝里闭目养神的尉迟安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你想干嘛……”
“醒醒啊,你怎么还睡得着啊?!”听出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伊琳娜居然有点火大?
“……?我不能睡觉?”尉迟安娜懊恼地问。我凭什么不能睡?这年月在清晨5点就打来电话的人,不是骚扰是什么?尉迟安娜心想,没当即挂上电话。话说能让伊琳娜开口这就已经是算是她的知书达理了,没想到还未有等尉迟安娜发火,对方倒先发制人。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谈!”伊琳娜震声说。谈话及不考虑时间也不考虑场合,这倒是有点像伊琳娜的作风。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尉迟安娜反问。
“我才不管是几点,反正我是一夜没睡。”
“怎么?又是K歌到天亮?”尉迟安娜问。她知道伊琳娜是个爱玩的人,一到假期就会自己一个人在卡拉ok以及酒吧玩上通宵,没点公务员该有的生活规律。
本想这么批评她,但在下一秒尉迟安娜的猜测便被伊琳娜否定。
“没、昨晚我什么地方也没去。”伊琳娜坦言。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伊琳娜的声音难得听上去有点紧张。
“噢,那好啊,生活基调是该改改了。”尉迟安娜打了个哈欠。“哈啊……那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就是……白志诚的短讯你究竟收到了没有?”
“白志诚……白警官?”
“嗯,那个隔壁警署的警督。”
白志诚啊……尉迟安娜其实知道这号人,但又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好遥远。
“对,她发了短信给我。”伊琳娜好像故意在压低嗓门说话,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她顿了一顿又说,“我相信他也发了短信给你了。”
“何以见得?”
“他拜托成东检察院调查一位嫌疑人。”说到这儿,伊琳娜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嫌疑人?”
“是的,白志诚指定我安排人员秘密进行。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那他也一定会联系你。因为现在单位那边……只有我跟你一点‘黑历史’也没有。换言之只有我跟你他才信得过。”
尉迟安娜心中一寒。
“什么意思?”她不由脱口而,“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猜可能是白志诚盯上了什么人,而且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那位连环杀人犯吧。”
“……开膛手?”
“对对就是那个名字,之前上过新闻。那位就是从五年前起连续杀害五人的杀人魔。也许是那个杀人魔被公安逮住了,所以白志诚才会私下联系我们。”
杀人魔?尉迟安娜愕然了片刻,她似乎知道这起案件的前因,不过也是通过后续的新闻回顾才有所耳闻。尉迟安娜没有直接参与过案件调查与审讯,只知道这起案件已经结案,所以她对这起连环杀人案的详细经过并不了解。
“逮住就走正常的审讯送检流程啊,干嘛搞得这么神秘?”
伊琳娜顿了顿,“这个……你不清楚这其中的故事,这起案件有点复杂,不太适合公开审理……不过老实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也轮不到我跟你解释……”
“无所谓,不过逮捕了就逮捕了呗,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尉迟安娜说,“又不是拴住一匹狮子,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你的比喻其实很恰当,实际上就是拴住了一头狮子。而且……得了,那起案子我不太好跟你详说。因为那段时间你不在成东,何况你的记忆……你大脑的伤还没完全恢复。”
“伤……哦对,我差点把手术的事给忘了。”她尴尬地说,同时心笑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自己这种连自己的病都给能搞忘的病患。
的确,私生活不太检点的尉迟安娜对于自己事其实很不在意,甚至对于过往的经历,她还相当程度健忘。
她不太能想起太过久远的经历。
尉迟安娜能够直接记忆起的某些事,就是她从二甲医院醒来的那一刻,身旁的戴着医用口罩的主治医师目光严肃地告诉她,你叫尉迟安娜,是一名声名远扬检察官,因为参与逮捕嫌疑人收到了枪击大脑也被人殴打至了脑震荡,所以现在术后可能对自己的事有些不清晰。
但慢慢地一切都会康复,你总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坚信着。直到听见那句话起,已经过去了四年。
“咱们要不先不提这个。”伊琳娜像是刻意避开了尉迟安娜的话题,并再次问道,“那你究竟有没有收到短信?”
“……好像有。”
“好像?”
尉迟安娜突然想起来,因为昨天晚上回来得太晚,回家的时候工作用的那部手机已经没电了,所以昨天的收件箱还没来得及看。
“你等一下。”尉迟安娜放下电话,匆匆拿起床头柜上充电中的手机并当即开机。
果然昨天的信件都赫然显示在了桌面。置顶的最新一封短信,就是白志诚所发。
短信的内容如下:
发件人:白志诚
尊敬的尉迟检察官,我希望您能帮我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
不过,由于这次情尤为特殊,所以此事不得对外宣扬。
如有空闲,希望与您面谈。
“我收到了。”回到另一部电话机前,尉迟安娜冷静地说,“我想肯定是诉讼委托……一般来说警方联系我们自然也是送检,这没跑了。”
“嗯好吧,姑且这么考虑……话说,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伊琳娜问。
“什么什么感觉……”
“你不觉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其实很麻烦吗?”
“不啊,感觉嘛……被这一行的老前辈拜托很高兴?还是觉得很不耐烦?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尉迟安娜老实地说,“我只是好奇。好奇心平复了所有负面情绪。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伊琳娜沉默了数秒,似乎有在认同尉迟安娜的想法。随即她试探地问道,“那么,你星期五有空吗?”
尉迟安娜愣了愣,回忆着后面几天的工作,但好像又记不起那天还有什么别的安排,于是说:“我有空。你呢?”
“就算有事我也会推掉。”
“这就没必要了。”她感到有些不解,“就算我一个人去也行。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肯定能回到全盛状态。”
“……”伊琳娜再次沉默。
尉迟安娜不懂伊琳娜,这有啥好犹豫的,自己真的已经康复了,你没有必要表现得这么担心。难道真就是因为这封委托书,伊琳娜才一夜没睡?这何必呢。
“我也想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想干吗。”伊琳娜悻悻地说,“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负面情感,对吧?”
“原来如此……懂了。”尉迟安娜的嘴角微微上扬,“周五见。”
不愧是我的朋友,果然和我之间……真是相像得有点过分。
【大复活·其二】
尉迟安娜没有定好与伊琳娜会和时间,而是直接独自前往了白志诚所定下的酒店——维斯塔酒楼的八楼茶室。
伊琳娜是个迟到惯犯,应该稍后就来吧。她这么想着,于是迈出了电梯,走进了走廊尽头一间宽敞明亮,装修考究室内。
竹筒装饰而成的墙壁中央摆放着一张桌面干净的木制小方桌,白志诚戴着玳瑁眼镜,一身整洁黑西装,面容肃穆地坐在桌前。
他额首的白发又多了几分。尉迟安娜望着他那浑厚的黑眼圈,心说一看他就是为案件操碎了心。
“你总算来了。”白志诚起身,快步走上前跟她握手。
“晚上好,白警官。”尉迟安娜象征性地迅速与白志诚握了手,缓缓坐到了他的对面。
“都说你最近做过手术。怎么样尉迟检察官,身体有好转吗。”
“还好,基本已经康复了,要不了多久这个面罩就会取下来。”尉迟安娜指着包裹鼻梁以下面庞的黑口罩,冷冷地说。
“是嘛,就祝您一切顺利,身体才是劳动的本钱。”白志诚笑道,“可别像我,人到半百干什么都不行了。”
“谢谢。”
尉迟安娜点头致以谢意。
前几日凌晨,她接到了白志诚的短信,信中说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要跟她面谈。然而尉迟安娜到了今早突然变卦,想着干脆把他们约定好的谈话在电话里解决吧,省的伊琳娜特意推掉工作前来复会。这样多不好。
可是电话打过去,白志诚却用一种她从来没听到过郑重的口吻,就像是天快要塌下来似得,提高嗓门对她说,事情非常重要,请务必来约定地点面谈。
尉迟安娜有些慌了。
她不知道这位办案年龄长达比自己年纪还大的成东市警督白志诚,和自己究竟有什么可谈的。但无论如何,白志诚二次从电话中透露的紧张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于是,尉迟安娜决定跟白志诚见上一面。
“我的车在路上抛锚了。”片刻后,尉迟安娜又说。她深知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所以略带歉意地解释。
“没关系,今天上午正好我的时间很多。”白志诚从背后拿出一个塑料文件夹,在尉迟安娜对面正襟危坐,“先看看这个。”
“究竟是什么事?”高竞问道。
“里面是某个律师的庭审报告以及个人资料。”
“律师?……你找这种东西做什么?”
尉迟安娜有点懵,她想说你一个警察和律师能扯上什么过节,需要我或是伊琳娜出马吗?
“你……还记得乔雪忆这个人吗?”白志诚读懂了尉迟安娜的脸色,于是表情诡秘地盯着她发问。
“……乔雪忆?”
尉迟安娜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她当然记得这个人。说起乔雪忆这个名字,尉迟安娜还有点情不自禁地想要缅怀。
20岁出头的新进律师,颇有建树的法学专家,身材高挑而且面容姣好,曾经深受伊琳娜喜爱。早在四年半前,乔雪忆作为辩护人曾与自己站上了审理梅雨默事件的法庭,至于结果最终是以尉迟安娜败诉告终。
那时的尉迟安娜真满脑子的无能狂怒。她一度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会记住这位律师,绝不会忘记她的所作所为……
——可事实上,她在不久后便把这件事忘了。
尉迟安娜说自己不是故意忘记乔雪忆的。
既不是逃避也不是刻意抹消黑历史,她的脑袋真的受了伤,正如先前所言,尉迟安娜很健忘,她从手术台醒来时,很多事就已经不记得了。
她甚至还忘记了自己检察官的身份。
好在伊琳娜的循循协助下,尉迟安娜才逐渐回忆起了自己的往事,并被告知了过去的些许经历,以及记起人生中,曾受到乔雪忆出言不逊一事的耻辱。
尉迟安娜坚信伊琳娜所述内容都是对的,也确实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毕竟她刚一回到检察院,马上就有后辈向她礼貌地问好。她感觉自己从未这么风光过,而且一走上法庭,就能将审讯流程以及起诉状倒背如流。
尉迟安娜一时醒悟,沉吟说,“难道你今天找我……是跟乔雪忆有关?”
白志诚果断地点了点头。
“还记得有关她的连环杀人案吗。大家都说范局长的儿子范英杰是乔雪忆杀的,而且乔雪忆一死,案件还真就莫名其妙的中止了。”他说。
“这我知道,所以在那一年后,成东市杀人魔事件就结案了。”
“是的,结案了……如果是这样还好,然而事实上——压根并没有结案。”白志诚平静地说。
“……!”尉迟安娜吃惊地望着白志诚。
白志诚懊恼地补充道:“杀人案的还是发生了。同样的杀人手法,将受害人胸口处开膛,这样的尸体已经出现了两具。”
尉迟安娜瞪大了眼珠,“你在开玩笑吗?”
“绝对不是!”白志诚的眼神明确告诉了尉迟安娜,他口中这事确实千真万确。
但尉迟安娜还在狐疑中。
这么说,当年的真凶不是乔雪忆,那就另有其人?她想着,又再度扪心自问,杀人魔为什么要在乔雪忆死后结束犯案,又为什么……要时隔四年后再次这么做?
可她想不明白,一点头绪也没有。
尉迟安娜继续追问白志诚,“白警官!你说清楚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就说重点!”尉迟安娜激动地就差拍案而起了。她久违地有些怒火攻心。
一件案子还未进行法庭诉讼程序,就让人草草结案,理由就因为对外宣称嫌疑人自杀,省去了庭审的必要。
可是别人真要是自杀了还好。凶手真死了,貌似也没那么多破事对吧。
然而你现在又告诉众人说凶手还活着,而且活得生龙活虎甚至还能继续犯案……你这不就好比擅自绕过法庭给凶手判了死刑,然后扬言让法院不要再插手。简直是一脸比法官还高高在上的样子。
所以你们这些自诩奋斗在一线的精英……其实也不针对别人,尉迟安娜单就想要怒骂当年负责这起案件的白志诚。你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让人发火?!
现在又闹出了事故,这个黑锅到底该谁背?公安?还是我们法院?!这种事情显然就是所有人的责任!这种诋毁职业理念的事,作为检察官,尉迟安娜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您先冷静。实际上……我们知道了凶手是谁。”白志诚抬手劝慰,并低声说,“其实都很好办!”
尉迟安娜一听凶手身份已透明,怒火顿时也平息,并沉默一阵,而后缓缓开口,“……是谁?”
“我们早就盯上了她。”白志诚紧扶座椅的护手,脸色刷白,双唇微微颤抖地开口:“凶手——叫乔雪忆!”
“……哈啊?”
“我没开玩笑……!”
“你刚刚不是才说她不已经死了吗?!”她被白志诚这个回答吓得后仰,“这还能诈尸?!”
“她没死,她早就复活了……呃,也没那么神秘学,严格来说是……她当年的死根本没死透!”白志诚重新缓了缓心情,“我托人调查过乔雪忆的棺木,棺木里确实有一具女尸,于是找了法医鉴定了棺木里的尸体。”
尉迟安娜身子前倾,“继续说,然后呢?!”
“报告出来了:女尸……不是乔雪忆本人!当年下葬的人,是另一具连警方都没掌握情报的尸体!真是羞耻!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说到这里时,白志诚忽然有些恼怒,吃力挠着自己的寸头,“我还找到了四年前一同给乔雪忆念悼词的牧师,他也说了,最后一看见的逝者和照片上的女孩确实一模一样……花了很多功夫找目击乔雪忆死亡的证人,可大家的说辞基本一致。但是为啥呢,为啥呢……为啥现在去检查棺木时,里面的人却换了一个?”
尉迟安娜跟着哑言了。她也回答不上他的问题,自然也跟着缄默了。
眼看白志诚似乎也要跟她一起勃然大怒,可他显然在最后有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尉迟安娜突然知道了这次白志诚生气的原因,她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关于白志诚,与其说他是个出众的警官,倒不如说他是个精明情报商人更合适。
这些年来,白志诚的副业就是贩售情报,建立人脉,并把自己的客户群牢牢锁定社会顶端的那群腰缠万贯的富人当中。
他穿梭在他们中间,不辞辛劳地为他们服务,充当他们的顾问,积极为他们提供专业意见,并时不时以“白道”的身份为他们摆平麻烦,为他赢得了良好的人脉和声誉。
据说这座酒店老板他也照顾过,这也就是为什么,白志诚可以随心所欲把会议办公室设在高级酒店茶室的原因。
但是尉迟安娜并不是很喜欢这人。据说最初的几年,白志诚还是一位伟光正的优秀警员,把毕生的心血致力于惩恶扬善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黑白两道都混得很开,与各路地头蛇称兄道弟。
自然而然的,有人想指控白志诚贪污受贿,最后却只能在他的所有储蓄卡里找到平时的合法工资,其余流水一概无法得知。
大家无法证明白志诚有违警察的信念,毕竟根本找不到他受贿出卖情报的证据。连最重要的资金链和利益交易网都挖不出,何谈指控白志诚?
“你是一位优秀检察官,尉迟安娜小姐!”白志诚双手合十,既像是祈祷,又像是求助,“你应该比我更多的情报。”
尉迟安娜双目凌冽,凝神发问,“你……想把我发展成检察院的线下?”
“不不,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白志诚苦笑,“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委托您调查一下此事。毕竟检察官偶尔也会做侦探的工作,可您肯定比业余侦探更专业。”
“你想调查乔雪忆复活的谜?”
“是的。不是什么肮脏的工作,您只要愿意去做,肯定能做得比侦探更好。”
尉迟安娜暗嘲道:“不是比侦探专业,是我们国家根本没有侦探这一职业。如果有的话,您应该会委托侦探而不是找我。”
“也不是这么讲的,我肯定坚信尉迟检察官是优秀的。总之,我会委托你作我的代理人,也由我来考量案子的进展情况。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把事情搞清楚了,我会把钱转到你的账行。如果你没能达成我的要求,我就另外委托人继续调查即刻。”白志诚摆了摆手说,“所以别太有压力,可以用试试心态进行调查。”
“……如果我拒绝呢?”
“你要拒绝?”白志诚十分意外,“连试试都不肯?”
“你是知道我去年一年里起诉了多少起案件吗?”
“不知道。”
“三百二十六起刑事诉讼。”
“那又怎么样?”
“我哪有时间和精力去为你服务?”
白志诚觉得自己碰到了外国人似得,聊天口吻的交易都能进行得如此艰难。
就算你一天去一次法庭也不可能一直在起诉啊,总有发展副职的时间不是吗?虽是这么想的,可白志诚早就一时语塞了,压根不知道说什么好。
“您再考虑一下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真的没有时间,我是公职人员,压根就不是做私家侦探的料,谢谢你的好意。”尉迟安娜起身,准备转身离去。
“委托金我们可以细聊!数额可以往大了开!你好好想一想,你可能干一辈子都可能赚不了这么多钱。为什么要放弃呢?!也许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做很多你想做的事。”白志诚语重心长地说。
“钱钱钱。”尉迟安娜既不乐意,也很困惑,“你一介干警拿来的这么多钱?!你的账上不是只有工资吗?”
“这……这起案子事关重大!很多人都愿意出资寻找真相。我只是一个中介代理!”
“很多人……?”
“嗯,这点上我没撒谎,但我也不能再透露更多详情。”
看着白志诚一脸刻意隐瞒和拼命寻找借口的样子,尉迟安娜顿时就没了和他聊天的心情。
“算了,谢谢您。”她走到门边,“我告辞了。”
“尉迟检,您真就不考虑一下?”
“不考虑!”
“就一下!”
“不行!”
“……那好吧!”
“嗯,再见。”
“我也不为难你!”白志诚愤然站起身,跟着准备送客,“我想修皓律师肯定会有兴趣!”
听到这个名字,尉迟安娜不禁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侧过头,“修皓……你准备找他来代替我?”
“你应该对修皓律师多少有些了解。我听朋友说乔雪忆是他前女友,他肯定对这种事很有兴趣,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白志诚笑道。
“说不动我就找其他人,您的准备工作还真充分。”
白志诚尴尬地笑了,“谢谢夸奖,这件案子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必须做足万全准备。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和修皓律师一起合作进行调查,可以现在事态发展成这样,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
尉迟安娜看了一眼白志诚。她发现虽然这个人虽然跟修皓只有一面之缘,但每次谈起修皓,白志诚仍然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这让尉迟安娜很不舒服。
“我觉得不妥。”她微弱地提出抗议:“何必把一位律师牵涉到这种需要职业办案人员的危险事里去?”
“我女儿是修皓律师的法务助手。她曾对我说修皓律师亲口跟她讲了,如果有什么好事千万别忘了他。”
连你女儿都是修皓身边的线人?尉迟安娜略微感到作呕,“有什么好事……你竟然把这当做好事?”
“是啊。修皓律师苦苦寻求真相数年,这不就是一次扬名立万的良机吗?何况,我对女儿向来有求必应。”白志诚得意洋洋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而且我认为,一旦修皓律师危险,你都会想帮他的忙……不是吗?”
尉迟安娜忽然一愣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心恍然间一沉,“你……什么意思?”
“别我把当傻瓜好吗,我这些年可一直都在装聋作哑。”
尉迟安娜没有说话,继而与他沉默对视了三秒。
“你在审讯炼钢厂沉尸的案子上有给修皓律师放水,我看得出来。”白志诚打破沉默问道“而且那原本的左千明左检察官负责的案子,可突然有一天,左检把原告人的位置转让给了你。但凡有接触这起案子的人都会发现,你其实对修皓律师很在意,不……是特别上心。我说不出你那种上心感,你明显不是又喜欢那臭小子……你也不可能对那臭小子有好感!”
白志诚一提到好感两字,感觉突然就要发火了似得。话说别人对修皓有好感怎么了,你老婆又不会喜欢他?……等等,说到喜欢,莫非是你女儿她……
“所以说我唯独不懂女人!”白志诚竟然气得跺了跺脚。
唉,别的不说,就单论自己跟左检的情报,以及和修皓的庭审详情竟然会往外漏出到了这一步。真是难以置信。尉迟安娜皱眉苦思。
“哦所以呢,这关你什么事?”尉迟安娜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就算我跟修律师有恩怨那也是我跟修律师的事。”
白志诚知道他已经点到了尉迟安娜的痛处,于是不得不换了一个话题,他并不想得罪这个心情恶劣的公职小姐。
“这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目前开价是30万……这确不是个小数目。而且……”他说。
“你给修律师吧。”尉迟安娜抢答。说完这句,她便拉开重重的木头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室。
【大复活·其三】
随着电梯的层层下降,尉迟安娜的心情也渐渐滑入低谷。
她忽然有些头疼。
“乔雪忆还活着。”当这种话当白志诚口里说出的那一瞬间,尉迟安娜长久以来的偏头痛似乎又加重了。仿佛有股强烈的电流冲击了一遍她的脑袋,就像有人拿着榔头仿佛击打她的太阳穴一样。
她再次感到一阵眩晕。一时间,尉迟安娜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视:有位陌生的黑色人像来往于她的眼眸中,宛如一道骇然的鬼魅。
——这是幻觉。尉迟安娜心说,她深知自己是何种病症,于是果断地眨巴两下自己干涩的双眼。
理所当然,那道鬼影立刻消失不见。
“唉……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她懊恼地扶额,忽然轻叹了两声。尉迟安娜再次镇静地长呼了一口气,只见楼层数字正常地缓缓下滑,电梯间自然恢复了往常明亮的景象。
直到此刻,她才得以定神细细想来:在方才一瞬间脑中出现的鬼影模样——似乎是一道疑为少女的幻影?
尉迟安娜并不惊慌。毕竟这样的幻觉也不是出现一两次了。而且刚才人影,和她几日前的梦境中的景象很是相似。
在当时的夜晚,尉迟安娜脑中不禁播放出些许模糊的景象。
那些出现在她梦里的无形人影让她难以忘怀。她有一种熟悉而记忆犹新的感觉,却又想不起个所以然。梦境中人影就像刚刚电梯间的鬼魅,在她头痛过的不久便悄然消失了。
其实自少女的人影从梦中出现的那天起,尉迟安娜就一直在寻找噩梦诞生的理由。
终于待到了今日,她才恍然理解了自身头疼的根源。
果然,她大脑出现异样的理由,可以肯定是先前白志诚所出人意料的提及了某件事——“乔雪忆”!
名为尉迟安娜的检察官,不知为何突然在意起那位已故的律师。
一想到这里,她本能地哽咽了几下。
……看来白志诚说得没错。
虽然嘴上坚决拒绝了调查杀人魔的委托,可当尉迟安娜自身听见乔雪忆没死一事的刹那,她的身心发出了强烈的感情波动。
她坚信这不是生理或是神经上问题,这份痛处……这种熟悉却又陌生剧痛,更多是来源一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
乔雪忆诈尸了……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特别留意这起案件,明明那起凶案发生时,自己还在八百里开外的华北。
然而自从第一次回成东,并在伊琳娜家中听闻修皓与乔雪忆过去的故事后,尉迟安娜这些日子来偶尔会彻夜难眠。
脑中总是闪过细碎的片段。梦中一度出现血腥的巷子口、四周茫茫大火,阴云、以及暴雨天……接着,梦境又迎来支离破碎。
就是这样的场景反复地尉迟安娜的脑中播放。
或许是某件凶杀案——她忽然开始坚信,自己梦中所出现的故事,是一起被自己遗忘的凶杀案,而且……说不定与乔雪忆有关。
“说起来……”尉迟安娜喃喃道。她突然回忆起了某件事。
大约是在三年半前醒来的那一天,尉迟安娜在病从床前主治医生的口中,无意听闻乔雪忆已确认死亡一事的时候。在一瞬间,就是在那微妙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绞痛。
我为什么会对一位毫无影响的女性的死,而感到心疼?带着这样的疑惑,从次日起,尉迟安娜便开始找寻那次心痛的理由。
尉迟安娜是一个无法接受困惑的女人,当她开口询问伊琳娜,自己与乔雪忆的关系时,伊琳娜只淡然地回答了她一句:“她是你曾经的敌人”。
敌人?说罢伊琳娜还拿出了当年梅雨默案件的庭审报告,让尉迟安娜确认了几遍。
确实就记录而言,乔雪忆是她曾经敌对的辩护律师。
总之报告上就是这么写的。这是众人皆知的历史事件,肯定造不了假。尉迟安娜接受了事实,也确信了乔雪忆是自己的敌人。
敌人吗……那么,心痛是出自对敌人怜悯吗?尉迟安娜心想。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想到这件事时,她还是会感到倍受打击。
一想到名叫乔雪忆的女人真就早早离去时,她就感觉好像有只巨爪,突然从前胸插入她的身体,猛然挖走了她的心脏。
可尉迟安娜感觉不到痛苦,只是觉得空虚,彻头彻尾的空虚。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相信乔雪忆复活,也不会相信乔雪忆犯下了凶杀案。
因为,那个女人早就死透了。
想到这里,电梯骤然了。
一楼到了,尉迟安娜双眼无神地走进了维斯塔酒店灯壁辉煌的会客大厅。
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她心说以前的自己是想依靠工作,来忘记那些不愿回忆的凶杀场面。然而现在的尉迟安娜却期待着,如果能有残酷血腥的凶杀场面,或许就能让自己彻底想起过去也说不定。
毕竟她发现,想要忘记乔雪忆的脸要困难许多。
“说的也对,那不如……!”尉迟安娜忽然一拳打向自己的掌心。
不如——就彻底地调查一遍乔雪忆,把她深深的刻入脑海里吧!
尉迟安娜结束了漫长的自我思想工作,看似突兀地做出了这个决定。对,瞒着白志诚,仅以觉悟为由,直面被自己所遗忘的过去。
于是,尉迟安娜甚至开始有些期待调查工作的来临了。至少这样,她才有事可做;至少这样,她可以暂时忘掉她。
现在的她,情愿脑袋里塞满死尸的照片,也不愿意再看见那个因满脑袋噩梦、而濒临颓废的自己。
“嘟、嘟、嘟”的几下,大厅外响起了一阵鲜明的汽车鸣笛声。酒店的装横靓丽的回旋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高级轿车。
尉迟安娜向前远眺,发现那位身着整洁白西装的伊琳娜检察官,正悠悠地靠在车窗前,微笑着朝着自己招了招手。
闹钟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铃声。
我立刻用力按住闹钟上方的按钮,闹钟顿时停止刺耳的鸣叫,房间又恢复了宁静。
但我还没有完全醒。外面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最近成东老是下雨,到处都湿乎乎的。怪不得我总是睡不醒。阴沉沉的天气总会使人意志消沉。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休假以来我的心情一直阴晴不定。自从上次的庭审结束,花费一个多星期才完工的庭审报告被所长毫不留情地从排版单上撤下以来,我就对什么工作都感到意兴阑珊。
就像是赌气,我干脆给所长申请了休假一周。然而所长竟然也坦率地答应了!这真是令我惊讶。不过既然你都答应了,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就好好在家休息。
于是我就在家中久违的干起了熬夜打游戏的日子。但休假之后的几天,我又很快发现,其实无所事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玩游戏的过程也没了当初读大学时的那种新鲜感,打着玩打也有点腻烦了。
说到这里,突然,茶几上的某部手机随着震动声响起了一阵彩铃。
手机屏幕上亮着大大“伊检”的二字……这其实是我对伊琳娜的备注,也算是我对她的尊称。
闹钟之后又是电话吗……虽然我又静又闲,但可没想过要让屋子变得吵闹。
“喂伊检,有什么事吗?”
我赶忙拿起了手机,接通了通话,并率先打了招呼。
“安娜没有你的电话,所以我才单独打给你的。”伊琳娜说,声音听来甚是的平静。
“安娜?尉迟检察官?她找我做什么?”
“她想要知道乔雪忆的事。我觉得这种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你来得更直接。”
“问我……她找乔雪忆做什么?”
“工作上的授业解惑,这你就别操心了,反正不是什么有害于你的事情。”伊琳娜在对面咯咯笑着,“别担心,如果你觉得和安娜聊天会尴尬,不想跟她打电话的话,也可以给她回邮件。她会把详细的问题发到你的邮件。你看看就行。”
“邮件?”
“就这样,有劳你了修皓律师。”
伊琳娜雷厉风行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通讯过程不到两分钟,真是很像对方简洁的作风。等到挂断伊琳娜的电话后,我慢慢地从沙发坐回到了电脑前。
乔雪忆嘛……我人有点懵,还想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连尉迟检察官也调查起了乔雪忆的过往。
但有这么一会儿,我的心中似乎萌生了一种错觉。
总觉得世界上突然出现了一股谜样的牵引力,似乎在把所有人都牵到四年前——也就是乔雪忆自杀一事上去。
如此想着,我打开了电子邮箱,找到了尉迟安娜发出了邮件。
看写信日期,我才明白邮件原来在一天前就发出了。
邮件
标题:无
发信人:尉迟安娜
正文: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基本都是有关乔雪忆的事。
Q1:乔律师是个怎样的人。
Q2:乔律师的癖好。
Q3:乔律师喜欢或讨厌的人群
Q3:乔律师的异性圈。
Q4:乔律师的聪慧度。
作为她曾经的男友,你应该比所有人都了解她。也暂时别询问我这么做的原因,你若是帮了我,日后必有重谢。
——尉迟安娜。
“……”
我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窗外的细雨也快停了,而内心却依旧五味杂陈。
落笔前我很想回信尉迟检察官,想好好问问她,如此卖力地打听我前女友信息的理由是为了什么?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因为我在生气。
我没有产生嫉妒或是愤怒之类的负面情绪,只是突然想到了莉娅以前说的话,大致上意为:雪忆已经走了,我们做的就只是接纳现实。无端怀念过去只会让大家都难受。
事实上她说得很对。人死的确不能复生,何必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呢。请各位专心自己的私生活好好计划一起全新的未来,这才是我当下的念想。
然而尉迟安娜这个局外人却在反其道而行。
她大费周章地像是缅怀般的回忆着过往,这就让我感到有些厌烦了。
……唉。说了这么多,可在最后,我还是听话地在键盘上花了许多功夫,默默敲出了解答。
像是失了神一样,我十分认真地写了许多行字。
偶尔在听闻与乔雪忆有关的事后,还未思考出结果,身子就如同应答般已经做出相应的行动;是的,明明自己还有很多考虑的余地,却早已迈出了第一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就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女朋友吧。
邮件
发信人:修皓
收信人:尉迟安娜
抱歉,因为这几天手头的工作较忙,所以回信拖了一天,请见谅。
现在,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
乔雪忆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觉得她是故作坚强,但实际上是个敏感脆弱、还很忧郁的人。她在大学时的成绩很好,看的书也比同龄人多,所以她偶尔会孤芳自赏,同时在心理上,她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常常把别人都当傻瓜。
她的怪僻。
她喜欢到废品站去拣旧书,喜欢步行不喜欢乘车,喜欢吃冷和甜的食物,喜欢
发呆,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是他的怪僻。
她对男人的概念和感觉。
对男人嘛,他从来没有提出过自己的看法,所以我不清楚,但总的印象是她并不讨厌男性,有的时候她自己也像个男人,而且我认为她并不是你所暗示的那种人。其实她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什么兴趣,她只对自己感兴趣,是个典型的抑郁症患者。
我跟她在一起时,她也从来没有出格的表现,也从没让我有不舒服的恶心的感觉。
她讨厌或喜欢的人。
她讨厌她的家属们,例如她的养母和舅舅。原因我不适合在这里详说。乔雪忆谈起她的家人时,会很冷漠地称他们为“那个男人”或是“那个女人”,有时就干脆叫他们白痴。所以我猜她很讨厌那些人。
至于她特别喜欢什么人……她倒是从来没在外人前提起过我,所以我也无从知晓。
她的头脑。
我上文也说了,她的大学成绩了很好,所以肯定不傻。而且乔雪忆读的书很多,毕竟法学院科班出生的律师,所以在理解阅读方面智商很高。
不过呢,她在别的地方有时并不聪明,甚至显得很笨。比如她常常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有一年夏天,乔雪忆曾收集过一套蝴蝶标本(那应该算是她的宠物),她给它取了名字,经常跟它说话,当她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她还会跟别人(尤其是我)说,是蝴蝶让她这么做的,非常好笑,每当这种时候她看上去真的特别傻。
关于乔雪忆我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了。你可以再找别人打听一下。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你有帮助。
——阿修。
【镇魂歌·其一】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稀奇跑来事务所,有事的话打电话不就好了?”
“我看到了你回的邮件,觉得有些事还是和你单独聊聊会比较好。”
“哦……具体是指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
“那你过来干嘛?!”
“没什么……就只是想过来看看。”刚一走进玄关,尉迟安娜就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边打量四周边这么说道,“你总不能赶我走吧?”
“好、好……”
我发现她有刻意地环视这间事务所,貌似在查看此处的布置?尉迟安娜的眼神里写满了好奇,有种想将我的办公室尽收眼底的打算。这有点不像她啊。
“这间屋子和你的办公室比起来,卫生上应该大相径庭吧?”
我略带讥讽地发问。说这话的同时其实也有在调侃我自己。她应该是第一次来这种小城区的律师事务所,多半会很不习惯吧?
“……”然而尉迟安娜只是用眼神的寒光简单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感觉她好像在回避我,这就会让人感到话题无法继续下去。
我无奈地托着腮,一脸茫然地望向了尉迟安娜。
“律师,我可以去里面看看吗?”她小声地问。
“您请。”我有气无力地答道。话说一破律所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自家办公室不好嘛?本想这么回答她,还有我要是这间屋子的老板我早就送客了。
唉,只是所长常言教导我来者既是客。
既然她想在事务所里四处走走,也不想和我聊来这里的原因,那就让她这样安心地随便看吧。只要别乱动东西就好。
尉迟安娜挺直背脊,有如在观察昏暗般在主客处漫步。她小走到了沙发前,没有老实就坐,而是弯腰轻轻地用食指抹过茶几的一角,一言不发地看着玻璃桌上被碾过的灰尘。她这动作像极了我高中时期的教室卫生检查员。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她独处。正巧这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这么彻头彻尾地观察尉迟安娜。我简单目测了一下她的身高……应该是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如果她和伊琳娜站在一起的话会显得小一头。
身为女性这已经算很高的个头了。加上尉迟安娜的全身上下带有一种股中性的气质,聊天里也是一副男性口气,若不是留有长发的话,应该会更让人雌雄莫辨。
“唔……好冷。”
不远处的尉迟安娜喃喃自语,突然间怀抱起了身子。就像是室内的空气突然降低似得,露出了一种瑟瑟发抖的姿态。难道这里真的很冷吗?
我继续一声不吭地望着尉迟安娜。一时间,她的个头显得有些娇小。明明先前才说她是个高挑的女人。
然而这陌生的身形,无意中与我脑海里的某位已故女性的影子缓缓重叠。
不知为何,脑中闪过了那个女人的身影——那位曾对我而言,会拿生命去与之做比重的女人就像当下的尉迟安娜,有着惹人恋爱的犹如陶瓷般的洁白肌肤,以及那头时不时会翘毛,但稍作打理便留到肩膀长发。
……还有那对在阴暗中也能显得深邃,却又炯炯有神的双眸。
认识尉迟安娜这么久,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明明在我眼中,尉迟安娜仅是一位因面部受创而长期戴着口罩,显得很有神秘感的检察官而已。
她从未来过这间事务所,今天是到初次登门拜访。但就是当她跨入玄关的一瞬间,我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违和的熟悉感。
仿佛是远出数年未归,却在年夜前难得回家的游子,全身上下的动作都在散发那种出入自由的随意。
似乎有人在在告诉我,尉迟安娜从一开始就属于这里一样。而且当她走到乔雪忆的办公桌前的一瞬间……就只是这一瞬间,尉迟安娜四周所有的事物都鲜活了起来。
“你为什么一直在盯我看,修皓律师。”尉迟安娜突然侧过头,双眉紧绷地看向我。
“……啊!”
被发现了!
“我可不记得又做过什么让你看笑话的事哦。”她心不在焉地这样回答,让人很难继续把话接下去。
“不、不……”
“真是的……偷窥女性可不是好习惯哦,律师。”
“是是……”我无计可施。只好静静地埋下了头。虽说再次被她这样教训了,但我却意外的没有感到不快。
而且说实话,这时候的尉迟安娜感觉有点像以前的她……
是的,我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心说她们两人之间——就是尉迟安娜与乔雪忆,竟然有如此可怕的相似之处……这让我从悲伤之余却又没由地略微高兴了起来。虽然这份喜悦并未喜露于表。
我也没有去质疑这种不均衡的感觉。跟今天的尉迟安娜独处,意外了消灭了我一直以来对她所抱持的种种不安。
还有点开心。
然而真正让我深感可惜的是,像这样和她平静相处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
应该说是转瞬即逝才对。
……日后再这么回想起来,毫无疑问的,这成了我与尉迟安娜最后一次愉快的聊天。
因为从之后几天起……尉迟安娜检察官,就彻底地离开了我们。
【尽管四季流转】
立冬时节的教堂。
我的身体冻得很僵,很长时间里只有呼吸带有热度。
你我在沉默中,凝望着彼此快要停止的脚步。
这么一来,仿佛就算是很快便会错过的相遇,也能转为极度珍贵的回忆。
直到入夜,我俩才落足于此。
大雾来临的下班时间,教堂墓园外的景色,色彩有如燃烧般的绚烂。
你的微笑,让我想起了与你初次相会的日子。
猩红的薄暮和黑色的运动服。
原来有你在的教室,就是我所寻找的梦。
明明紧张到不知所措,却又意外的无比安心。
是的,若是有你在,以后的日子光是并肩走路都觉得很高兴。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12月末凌晨。
林缝间的探照灯似乎很暖和。
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同一个的舞台。
我一直希望有人能这样对我说。
“修皓,好久不见。”——尉迟安娜缓缓解开了绑于耳后的纽扣。
扔掉面罩的乔雪忆,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黯淡的面容。
——最后的庭审.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