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组织学生回教室,”归来的保安部队拿着扩音话筒大吼,“禁止拍照!一旦发现,绝对严惩!请所有老师监督!”

“你在干什么?谁允许你拍的?手机交出来!”手持警棍的保安在前排的一位短发女生前呵斥。

在晃动的警棍恐吓下,女生委屈地交出了手机。不少学生见状后也都纷纷听话起来,之后再也没有出现频繁的闪光。学校内取而代之的一幕,是频频响起的警笛以及不断旋转的红色灯束。

无论保安再怎么严厉呵斥,数以百计的人群并没有少多少,那些好生听话回到教室上课的学生,也时不时在教学楼上方透过围栏从上往下看。

整个操场包括教学楼每层护栏处都聚集着那异样的眼光。

尸体正被炽热的视线所注视。

“你还站着干嘛?”罗竞拉扯着乔雪忆的手臂。

“我认识这个人,某天站在我教室门口的那个短发男生。”她有些紧张。

乔雪忆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焦躁。她心说这是什么感觉,以往明明从来没有过。

是同情?不、她知道自己和死者并不认识,只是那一天,正好看到过这个脑袋。哪怕他大半个后脑勺都呈现出了红黑色,乔雪忆也依然能够认出这个不熟却曾见过一面的家伙。

只是他现在都已经死透了,乔雪忆心中自始至终也没有诞生过任何悲痛。这就是所谓的冷血?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何种心态。

乔雪忆反而为自身这般麻木不仁的人格感到心寒。此刻唯一的感触,就只有她在恍惚中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这是人性深处本能的躁动?还是目睹同类死状而产生的恐惧?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等一等,那家伙去哪里了?”为了回过神,乔雪忆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

正当乔雪忆迟疑地从尸体前转过身,才发现修早已不在人群中了。

前来的警方与抬着担架的医生淡定地下了车,护士们插入校长和罗竞以及几位老师保安们的中间。乔雪忆从最近的地方看着,感觉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那么迅速突然,连思考因果的时间也没有。

大学的课前预备铃在教学楼的各个角落打响,响彻校园的上课提示音乐却止不住人群的议论声。

拼命给尸体头部包扎纱布的女护士大声叫嚷,男医生们继续抬着担架。

“来个人搭把手!”

“马上就来!”

不过反正早就玩完了,这些都是白忙活,那样的出血量再抢救也没有用,脑袋裂了一个手掌厚的口,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惨白的头骨。

警方和老练的医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明白什么叫做徒劳无功,只有那些年轻善良的护士总对一些事抱着希望。

隔离于人群外的修在远处望见了乔雪忆迈步离开的背影。他跟着释然地呼出一口冷气,像是放下了重担似得跨着有节奏的小步,缓缓消失在了人群中。

在警方抬走尸体的下午,有关受害人的信息以及那些剥夺常理的案件谣言,像这两天来大学城内倾盆而泄大雨般让人无法回避。

【海葵与寄居蟹1】

头梳短发的女警员从警车上一跃而下,极为快步走进了案发现场。而紧跟在她身后的几位协警又在尸体发现地走了几个来回。众人间又为之交谈了几句话,随即便点头散开。

和后辈们简单在处理完案件报告的女警员,这下又一下弓腰娴熟的穿过了黄色封条。而封条的几个步子外,举着透明伞的乔雪忆朝案发现场的那位女警察挥了挥手,像是等待已久的样子。

女警干练地取下了白手套,摩擦起了透凉的双手,接着一把躲进了乔雪忆的伞内。

“听说是姐你在调查,所以我就来看看。”乔雪忆无奈地朝伞外挤了挤,特意为自己的堂姐留出位置。

她在读大学时便通过叔父的家里人了解到,堂姐乔雪遥实则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她可是地方警局刑事案件专案组的一位负责人,多次参与过缉毒案件的调查,甚至还得罪过大片的黑帮份子。如果乔雪忆的认知都确实实属,那堂姐会出现在这里,倒是直接说明了尸体的死因并非偶然事件。

“你怎么还不回你的事务所,衣服也穿这么少。”乔雪遥询问道。两人一同站在了体育馆大门前拉起的黄色封条线外两三米处。

“所长那边我请了假,倒是你今天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可不能透露。你的演讲仪式就被这样糟蹋了,难得我花了那么长时间给你找看起来像样的衣服。”

“先别提这个,这边的事……雪遥打算怎么调查这个案子?”

“瞎问什么呢,没事就赶紧回家吧,待会别给人说我跟提过案件的事情。还有,警方那边不能向无关人员透露案件信息。”她拒绝式的摆了摆手。

“那你总得说说自己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吧?”

“我?我就认为这也许是意外啊。”

“不不,你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她笑了笑,“用于敷衍的话别用在我身上。”

“我只是一个警司,这种事情的负责人是我们警督。”

乔雪遥手指肩上镶有横杠与两枚四角星的警章。这是城东警局二级警司的身份标志。

“尸体解剖了吗?”

“哎……没有。”乔雪遥仰望了一下天,长叹了一口气。

“是监护人不允许吗?但这应该不影响,警方有权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行解剖才对。”

“警署也有警署的规定,我们不想事情闹大。死者家属已经极力阻拦,校方也一样。可以的话,我们警方也想难得做一回好人。”谈到这里时,乔雪遥一下面无表情。

“想做好人的话就应该找到真相。”

“我已经……我们已经找到嫌疑人了。”

“哦?刚才还说这是意外,这里就变成抓住嫌疑人了。”她惊了一下,却又立马恢复平静,“谁是嫌疑人?”

“监控里发现一位男子在四楼教学楼里游荡,然后受害人就坠楼了,监控也拍下了他事发后迅速逃离了现场的行迹。”

“是吗,他是谁?”

“我还在监控里看到了,嫌疑人好像跟你谈过话。”

“哈啊?”她狐疑地皱起眉。

等等,监控里拍下了他和我交谈过的事……与我有过交流的不就只有他了吗?乔雪忆心想。

“如果死者是自杀的话,没必要特意挑选没有监控的那层区域跳下去。换个角度来想,坠楼过程没有被拍到,是因为有什么被刻意隐瞒了。如果更进一步怀疑是他杀的话,该名男子可能就是首要嫌疑人。”

“那、那你找到他了吗?”

“已经被暂时拘留了。”

乔雪忆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带我去你们所里。”她说。

“你去那里干嘛?”

“他是我朋友。”乔雪忆尴尬地扶额。

“你朋友?”

“嗯……”

“认真的……”

“不开玩笑。”

“你哪里来的这么危险的朋友?”乔雪遥扯着嗓子问,急切的声音中带着关心。

“他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为什么?你拿什么保证?”

乔雪忆拍了拍胸口,“什么都可以!”

······

···

海葵与寄居蟹2

“值得佩服,仅仅靠两短监控录像就能调查出我的住所。”

“最后问你一次,你去C教学楼四楼干嘛。”乔雪遥挪动方凳,将台灯转向他。刺眼的亮光使修两眼酸胀。

“玩。”他眯起眼,很随意地摊手。

“你觉得我会信?”

“大姐,我进校的监控你不是看了吗。我就是穿着这一身上教学楼的。”

“我做了很多年的警察,你给我的第一印象,说老实话,你很不面善。”她在灯光下肃然做起了笔录,“离开学校后,你去了哪里?”

“回家了。”

“今年多少岁?”

“你猜?”

“成东大二年级,电子工程系吗……IT男,你快22岁了,为什么还在读大二?”她不解地预览着手中的嫌疑人资料档案。

“高中复读过,不行吗?”对面的修反而有些不耐烦,他先是咂了咂嘴,继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哈哈……”

乔雨遥用力地将笔拍在方桌上,“你笑什么?”

“法医看过尸体吗?”

“这关你什么事?”

“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在别人操控下从四楼跳下去,还是头朝地那种必定完蛋、毫无抢救机会的死法。”

“你有什么意见?”

修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你想想,有没有那种可以使人处于半催眠状态的药?思考不会僵化肉体却无法接受大脑的使唤。”

“这不是我负责的专业领域。你这种异想天开的人不适合办案。”

“我一共想到了三种能伪装成坠楼自杀的手法,也想到了三种不用亲自动手就能取人性命的手法。”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良民协助警方办案,你们理应给我点奖励。干脆请我吃一碗猪排饭吧?”

“不要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等会儿我会联系你的家人,到这件事情结束前,你都摆脱不了我们。”乔雨遥指着修的鼻尖,眼神坚毅。

“假如此刻我就是凶手,你能怎么办。”他轻视地看着她,“抓我吧,给我戴上手铐,送我去法庭。”

“你挑衅我?挑衅有什么用?”

“我不是挑衅,我是在明确的告诉你,你绝对找不到我是凶手的证据。”

“你······你这是在承认你杀了人?”震惊之余,乔雪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那又如何,我杀了人,但没有出现在现场,仅仅在校门口以及教学楼有行走记录。你告诉我,我用什么手法能在短时间内上四楼,让一个人自愿跨过栏杆跳下来自杀。”修再次扬起嘴角,“你们迟早会放了我的,这样的监禁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我只能回答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们的饭碗已经没了。”

乔雪遥长呼了一口气。

她一直板着一张紧绷的脸,但实际上却没有生气,只是一时半会儿有点说不出话。在一片茫然与不安之中,乔雪遥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她无法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任何信息,但乔雪遥觉得有一种心情是绝对可以描述现在的修。

——毫不在意。

是的,就算通过审讯室的询问,一直和他聊到精疲力尽,委靡不振为止,到了最后无论结果会变得如何,修都丝毫不在意。

人到底得经历何种事,才能向眼前这个男生一样失去包括求生欲在内的上进心?

乔雪遥不禁想到了这类问题。

“……雪忆说她很相信你。”

陷入沉默后的不久,她喃喃低语了这么这句。

“你认识雪忆?”他紧张地问。

乔雪遥才发现,这是修第一次表露正面情绪。

“我是她的姐姐。她坚持要来看你,不过被我努力阻止了。”

“难怪我跟大姐你说话有种亲切感。”修立马笑口常开,让人感慨变脸之快。

“我很讨厌你!”她双手握拳催着两下方桌,“这段笔录做完后,我想以个人身份问你一些问题。”

“假如我不回答呢?”

“我会想办法断绝你跟雪忆的一切联系,用关系将你的个人身份拉入通话业务的黑名单。”

“行,算我输了。”他遗憾地闭上了眼,小声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是雪忆的男朋友吗?”

修保持了片刻的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对乔雪遥的问题感到无动于衷。待空气凝结后,审讯室内仿佛只听得见两人的心跳声。似乎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缓缓开了口。

“不算。” 他摇头。

“她对怪人一直有着异样的兴趣,但她对你不仅止于兴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不了解你的妹妹。”

“为什么这么说?”

“当你问出‘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们俩的思想不在一个轨道上。”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挚友?”

“是······”他顿了顿,声音放的很低,“是海葵与寄居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