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然后，「这次」我选择了生命。
虽然记忆很模糊，但是上次死的时候，我从潜意识里排斥着「存在」这个选项。
既然可以选择，既然必须选择，那我有什么理由不选择「生命」？
虽然我本就注定死去了的。
但是。
——死者渴望生命。
正如她所说的，我也并不想死掉啊。
那我现在究竟把刀扎在胸口做什么呢？
……啊，想起来了。选择「生命」，是和选择「存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煎熬。
果然我还是顺应原来的命运，死掉更好吗？
答案也许是肯定的。
不过。
在那之前。
我把刀放下，带出几滴红色，顺着下垂的刀尖滑落。
我向左转过头。并不是刻意，也不是随意地转向这个方向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方向上一定有着什么。有着什么我必须见到的东西。有着什么我曾经见过的东西。
果然。
“唷。”
3
熟悉的声音。
从记忆深处复苏的身影。
淡淡的存在。
她就站在那里。
“这么快就又活不下去了吗？这才几天啊？”
声音也是一样，淡淡的，澄澈而空灵，带着微笑的气息。
只是这次似乎多了点什么。
——嘲讽。
这是一个立于生死存在之外的人对一个挣扎在生死存在之间的人的嘲讽吗？
是从外部俯瞰内部的渺小挣扎者时的嘲讽吗？
“……看来你还记得我啊。”
我会以冷冷的语调。
“毕竟那是你第一次死掉时的夙愿呢。我怎么可能会忘。”
淡淡的少女嘴角淡淡的笑容又扩大了些。
“那，这次你又准备选什么呢？生命和存在。”
例行公事一般地发问。
果然我还是要做这一道陈旧的选择题。
我扬起嘴角，居然笑了。
“这种问题的答案，还用问么？”
“……”
她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淡淡的眸子中透出淡淡的期待。
我的笑意好像更浓了。
“我选择——”
4
“死亡。”
5
“死亡？”
她看上去似乎很讶异。
“是的，死亡。”
我坚定地重复。
6
“啊哈哈哈哈哈……”
少女突然仰天大笑，淡淡的气息一瞬间变得浓艳无比。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
可她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你可是，用「彻底的存在」换来「绝对的生命」的人啊……”
是这样没错，这个我知道。
但是。
但是……
少女又笑起来，笑容恢复成和她相配的淡淡的弧度。
“你不明白吗？你现在，是「绝对的生命」，是死不——”
死不了的？
但是！
7
“咕，呃……！？”
我反手握刀。
刚才松松垮垮的提着刀的右手早已攥紧。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爆发出的这种自己都难以相信的速度，身体仿佛不属于我，而是被别的什么东西精准地掌握、操弄着。
动起来的一瞬间，四肢都仿佛以预定的轨道离我而去，我好像只剩下自己的大脑和那里面汹涌的电信号的浪潮。
而我现在已经停住了。
纵使丧失了一瞬间的身体感觉，我还是精准地达成了我的目的。
身体压低。
右腿马步前弓。
左臂后甩保持平衡。
右臂半曲着向右侧伸出，仍停留在全力向后挥动的角度。
但那右臂也只是保持了那个姿态，上面的力气已经不剩分毫。
那股力量早已送出手心、穿过刀柄、通过刀刃、漫过刀锋、凝在刀尖，全部灌入刀划出一个斜向上的圆弧后到达的目的地。
啪嗒。
猩红色的液体洒落，闪耀着阴暗而耀目的光，在地面上滚出一朵朵放射状的妖艳花朵。
刀刃从尖到柄，在切断了几丝银白的发丝后全数没入少女的后背。
左侧心脏的位置。
“我有说过——”
我发出了自己都不寒而栗的冷到绝对零度以下的声音。
我没有拔出刀刃，因为那样会顺着失血淌走疼痛。
我亦没有松开刀柄，因为握着它让我感到舒适。
那是一个被生死与存在玩弄的家伙的复仇的舒适与快意。
啪嗒、啪嗒。
地面上开出更多的花。
是啊……我有说过……
8
“——那是我的「死亡」吗？”
9
“……哈、哈哈……”
少女发出了淡淡的、溶着颤抖的笑声。
“是吗……”
似乎有两道淡色的液体从她的的眼角流下，滴入地面上妖异的红花，晕出淡色的花心。
“是……我的死亡啊……”
少女开始淡去。
她的一切正在慢慢淡去。
淡色的发梢化作透明的轻烟一样的粒子升向空中。
淡色的指尖渐渐变得虚无，融入周围的无色空气。
淡色的眼泪滑落，在半空中化作淡色的雾气隐没。
地面上血色的花朵也淡了下去，变得空明澄澈，升起淡红色的光烟，托起少女淡色的躯体。最后一抹属于她的淡色从刀刃上升腾而起，溶解在广阔的空间里。
10
少女消失了。
11
只剩下我保持着挥刀向后刺中的姿势留在原地。
我缓缓地垂下手臂，慢慢地站直身体。
我没有停在站直的瞬间。
我越过那个界点，向后仰去。
……成功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仰天笑出声来。
成功了。
是成功了。
可我为什么……
有什么和她一样的淡色的液体从我眼角涌出。
液体挂在我仰起的腮边，晃了晃，被重力拽向地面。
液体在地面溅开，散成比淡色更淡的小花，铺开一小片湿润。
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哭呢？明明……
我能到达一个更新的世界了吧？
也能——
成为更新的——
一个更新的我了吧？
12
现在没人能妨碍我了。
没有人……能阻止我解脱自己。
她说的对。
我现在仍然活着。
我用「彻底的存在」，交换来了「绝对的生命」。
我死不了。
我死不了……
我死不了，吗？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赐予我「绝对的生命」的那个淡淡的少女已经消散了。
而我——
也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也成为了一个「新」的我。
我死不了……吗？
也许死不了。
也许死的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死不了，就开始新的生活。
死的了，就实现旧的解脱。
要不要试一试呢？
要不要死一死呢？
要不要……
能不能，解脱呢？
我低下头，去看地上开始淡去的湿色的淡淡小花。
我细数它的花瓣。
要。
不要。
要。
不要。
我心如止水。
我看得请每一个细小的、正在蒸发的淡淡的花瓣。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在它完全蒸发前数完它。
要。
不要。
要。
不要。
要。
不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