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第四次投诉了。”
“嗯……”
“汤料全部都洒了出来，客户都在抱怨呢。”
“用‘客户’这种称呼，会不会太正式了点？”
“而且还走错宿舍楼，让别人学生等了十几分钟——你就没想过打电话再确认一次吗？”
改口得好快！
“对不起，当时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走错！”
“那么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汤都洒出来了？”
“这个……因为路上有人放石头，我没看见……”
这只是单纯地不走运。
不走运地经过那里，不走运地碾过石头，不走运地让电瓶车翻腾了一下。
然后汤就洒了一些出来，只是这样而已。
“学生们都在抱怨你态度不对呢。”
“因为……我当时在想其他事。”
“在想着今天晚上又要和谁约会吗？”
“怎么可能啊！”
……不，好像不是不可能的事。确实，我和自己的学妹约在今天晚上见面，但那应该不算约会。
不算约会，就意味着我没说谎。
“我想也是。毕竟你一点魅力都没有。”
“这么直白太过分了！”
“那么关于今天的事，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正在被人训斥着。
不是无理由。
恰恰相反，在这个下午，做送外卖的兼职过程中，我犯下多次平常根本不会犯的错误。
这些错误被今天同样在这里工作的学姐逮到后，我便开始迎来了无止境的责怪——唔，这件事，责任在我。就算被责怪，我也无话可说……总不能拿昨天的那件事当做理由吧。要是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发生很不妙的事。
“如果说道歉有用的话，就不存在‘扣工资’这一词汇了！”
“篡改原句！还有，学生工的工资是不能克扣的！”
况且你也没有权力扣我的工资吧！
“正是因为是学生工，所以才需要更加严肃处理！”
“莫名其妙！”
“不然进社会了，就会轻而易举被人抓住把柄，然后送进监狱！”
“难道只要不是‘轻而易举’就行了吗？”
其实我更加在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才会严重到犯错就会被送进监狱。
难道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吗？
像是有名的政治家一类的？
“身为直系学姐，我有必要照顾自己的小学弟。”
“您太客气了。“
“否则，以后就只能亲手把你送进监狱了。”
“原来您以后是要当警察吗！？”
“法官也在我的考虑范围。”
“那您干脆转进法学专业吧！”
“……不知道他们的专业课是都是什么？”
她——我的学姐，竟然真的有露出在认真思考的表情。
在柜台的对面，和我聊天的女生，她是我的学姐，名字叫做叶馨园。
如对话里提到的那样，是我的直系学姐。今年夏天过后，正式升入大三，这样算来，在年龄上她应当比我大上一岁。虽说她是我的直系学姐，但她和我之间并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这不是当然的吗。
和我这个各方面都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突出地方，也没有特长的男生不同。叶馨园学姐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对，翻来覆去，也只能用“厉害”去形容她。她在我的心目中可以说是无所不能，无论怎么样的难题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我并不是指学习上的题目，而是更加现实的那一类的问题。
像是收养动物一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像是处理不可思议事件，常人难以解决的大事。
在这些事件中，都能看见她活跃的身影。
听说在我入学之前，叶馨园学姐就俨然是这所大学中最出名的的人之一，和那些了不起的大社团中就任社长的人，校学生会的会长不一样，叶馨园学姐是凭借着自己单独一人做过的事，在这所学校里扬名的——毋庸置疑，叶馨园是学校里的明星。
哪怕去除掉校园之星的身份，无视学姐曾经做过的大事件，她也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角色。叶馨园学姐身上有着身为人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品质（我单方面这样钦定的）——认真，以及善良。
别人会认真做的事，她付出十倍以上的认真度在做。别人没能考虑到的，没去做的，她也有在认真地去做——同样是十倍的努力。
至于善良……传闻中的她，是一个即使被人背叛了，也会微笑着原谅对方，然后竭尽全力去帮助那个背叛者的蠢蛋……不过，传闻始终是传闻，我不认为学姐是那种不懂变通的笨蛋，但她当得起“善良”这个评价。
因为，她是我的恩人。
在那次事件中，拯救了我的人。
唯一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
救命恩人。
“嗯——对了，蔡阳明！”
“在！”
我下意识摆出立正的姿势。
虽然在大学里面基本上很少有人用外号一类的称呼我，大多数人都是用全名称呼我，但我总是觉得，叶馨园学姐用全名称呼我的意义，和其他人不同……她叫到人名的时候，声音会比同一句话里的其他字要念得稍微大声一点——是按照一定比例的提高。我想是不是因为她为人处世很认真的缘故，才会给我这种不同别人的感受——绝对不是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女生。
是的，叶馨园学姐很漂亮，作为一名二十岁的女性，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和足以称得上美丽端正的五官。配合品位不错的穿衣搭配，她无疑成了一名含金量十足的美人，在学校里，不乏追求者对她展开热烈的攻势——在追求者中，不仅是有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生，就连可爱的小女生也是存在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用了这么长的句子，感觉上是在把学姐吹捧得十全十美……但是在我看来，她是存在着缺点的。
她留着不适合她的双马尾发型——说真的，这个发型一点都不适合她，而且还有点跟不上时代的潮流。明明穿着打扮都很讲究时尚，唯独发型依旧维持近乎偏执的不变。第一次见到学姐的时候，我就有直截了当地劝告她不要用这种发型，结果是被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自那以后，我也没再对她的发型指手画脚——仅限于表面。
“你身体没事了吧？”
她直直地看着我。
口吻里有着纯粹得让人联想到钻石的关心。
除了关心，其他的杂质一概不存在。
“早就没事了，我觉得现在说不定还能在全运会上拿下好名次。”
我故作轻松，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叶馨园学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蔡阳明不过是一个普通大学生，没有擅长的事情，运动健将这种称号更加差我不止一个次元。我想也许只有全世界不存在其他男性的时候，我才有可能在运动会里取得名次——之所以用“可能”，是因为我连赢过同龄女生的把握也没有。哎呀这样看来，蔡阳明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废物。
“真的吗？”
“真的。”
“你的手也已经好了吗？”
“啊——”
我出于本能，因为大部分动物都具有的条件反射，而捂住自己的左手。
——想吃点什么。
——好想吃掉什么。
“——应该没事了。”
没有之前敷衍时候的肯定。
迟疑，犹豫地回应学姐。
“比刚才要迟疑噢。”
她不留情面地指出我的破绽。
“因为有在认真思考所以才会这么犹豫啦。”
“既然要思考才能回答，就说明还不能算‘没事’吧。”
“学姐这句话要是认可的话，不就等于在否定‘思考’的必要性了吗！”
“我认为学弟你做的思考都是没必要的。”
“原来否定的对象是我吗！？”
我咔哒一声，把握在手里的方便携带的白色小手机放在柜台上——这么说来，我直到刚才为止都在做着送外卖的兼职。
“我认为蔡阳明比起思考，更加适合坦率地去行动。率直可是仅你有的优点。”
……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被夸奖。
应该是夸奖吧，我认为是这样的。不过竟然用到了“仅有”这两个字，还真是凄凉啊……
但是心情却没有变得好转——跟“仅有”二字无关。
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过去的景象。
昨天的事——
——鲜有人经过的十字路口。
——用来限速的缓冲带前。
——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尸体。
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却没有第一时间想着补救，一心想着逃跑的我，根本没有资格接受学姐的夸奖。
“我——”
想要把昨天的事说出来。
不说出来的话，负罪感就会“唔”的一下爆炸，搞不好会发生更加恶劣的事情。我可能会变成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渣，去干出各种各样的糟糕事。比如说闯进女子更衣室，闯进女生宿舍，闯进女生澡堂——啊呀，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不是在暴露自己的邪恶欲望吗？
“——昨天的事……没问题吗？”
“诶？”
没有承接的话题。
像是高速行驶的赛车以超乎想象的技巧通过了Z字弯道。
学姐表情有些忧郁地说道。
“唔啊……应该没事吧。”
我不清楚学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在我看来，这个学校里面不存在着学姐不知道的事——于是便用模棱两可的方式回答她。什么嘛，这样一点都不坦率，学姐完全是看错人了。别说坦率了，我连诚实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糟糕的坏孩子嘛。
……仔细想来，叶馨园学姐应该是不知道昨天那件事的。不然，她就不会这样客客气气地关心我，而是会采取更加有效的行为——如她说的那样，把我制服，送进监狱。
“是吗？没事就好……嗯。”
叶馨园学姐慢慢褪下白色围裙——那是在学校食堂工作的人才会穿的衣服。
学姐今天下午之所以会出现在学校食堂，并且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主要原因是这家叫做天津风味的店罕见地缺人手。恰好和老板认识的学姐便主动过来帮忙。她干的活也和我不同，不是送外卖这种粗活，也不是包装外卖的轻松活，而是在煤气灶前摆弄锅铲——学姐有着一手精湛的厨艺，这对于她来说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在这里工作叫做兼职的话，那么学姐这只能叫做顺手而为的义务劳动。然而，像这样的事，她经常做。
“如果说出什么事了，一定要跟我商谈噢。”
“我又不是小孩子，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
“但是你比我小。”
“只不过是因为学姐你比我早出生一年而已。”
“唔，那我换个说法吧。”
她顿了顿，正当我准备思考她会用什么理由来解释她行为的正当性时，学姐立即开口了：
“因为我比你大。”
“这不是一点没变吗！？”
我以后还是不要在她面前思考了。
“好的，这是你的晚餐。”
话题转移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学姐像是变戏法一样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用透明塑料盒装的饭——哇，好狡猾，我明明还没说今天晚上打算吃什么呢。
“是你最喜欢吃的可乐鸡。”
“谢谢学姐！”
我还真是一个容易被贿赂的人。以后还是不要想着当政治家什么的……一定会很容易就翻船的。到时候，说不定真会看到威风凛凛的学姐穿着警服，用熟络的手法把我铐上。接着被她拧着耳朵，一路说教地送进监狱。
糟糕，想象出这些景象后，我反而更加兴奋了，难不成我是变态吗？
“对了，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打听一下。”
“……嗯？什么事？”
贿赂之后，果然是例行的索要利益吗？说起来，学姐竟然会向我这样普通的人求助。我还以为学姐求助的对象都会是学校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表情？我又不是什么明星。”
“哎呀，被看穿了？”
“你以后最好不要选择演员一类的职业。”
不会选的。
从以前开始我就没有想过去当那种在富丽堂皇的灯光下翩翩起舞的人。
学姐不太愉快地眯起眼睛，把本子和签字笔递给我——那是登记名字后，用来证明今天有来兼职的记事本。
“最近，学校里又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了……如果你有了解到关于这些事的线索，请一定要告诉我。”
声音里透着疲惫，学姐眯着的眼睛里也同时流出困扰。
想必最近她一直都有在为什么事而忙碌着吧，就像暑假时候的那样，就像开学初时的那样。
她一直都是这样。
明明没有在任何社团挂名，却一直在操心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但给我的感觉却是心系天下的圣人。
啊哈……这样好像又有点夸张了。
“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对立、矛盾，一方成立，另一方就无法成立的对立事件，却同时是真实。
这是否是学姐想要的，奇怪的事呢？
翻开本子，在写满名字的一张纸上，再度写上自己的姓名。
“如果知道的话——”
我昧着良心，没有思考，没有犹豫，果断地回答学姐，
“——我一定会告诉学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