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我独自在书桌前扶首沉思。
我不能专心。
窗户外嚎啕的风声一刻不断的敲打着我面前模糊的的窗户,令那玻璃如同抽搐般的震颤着,在老旧的木质窗框里跳动,挣扎……它从来没有看上去像现在这样脆弱过,这让我陷入深深的恐惧,就好像下一瞬间,这玻璃就会被碎裂,而屋外将有千万只不可名状的手顺着狂风的恸哭与尖叫声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拽到外面。
我不能专心。
敲打着手中被汗水浸的油光发亮的钢笔,我想要写些什么,但耳边就好像有一万只乌鸦在同时放声嘶鸣……被暴雨前的低气压逼至疯狂的飞蚊走蝇环绕着台灯那凄惨的白光,似乎是想要掐掉这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一样,前仆后继的簇拥上去,然后又在高温下坠落,在桌上无助的乱蹬着细肢。
我不能专心,我不能。
暴雨将至,白昼如夜,若是不沐浴在剧烈的阳光下,我不感觉自己是安全的,也不会有哪里是安全的。
我害怕,这种深植于我骨髓的畏怖,因为孤独与寒冷更加的令人难以忍受。
“条条大道通雅典……”
我不由自主的叨念着这一切的开端。
虽然牙齿打战,嘴皮发麻,但我依旧清晰的把这句话念了出来。
自那痛苦的幸存以来,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可在这三十一天里,无论衣食住行,我没有一秒能够真正从名为回忆的折磨中逃离出来。
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比死亡更糟糕的事情迟早将会降临到我的头上……这也许也是种解脱,可是……
我需要倾述……一次畅快淋漓的倾述,在癫狂和疯愚被整个塞入我的头颅前。
因此,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在这样的环境下,钢笔出盖时那沉闷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稍稍上了锈的笔头上,清楚的映照着一张陌生的脸,虚弱,疲惫,担忧,早已面目全非的我。
我将滴着黑墨的笔头逼近毫无色彩的纸张上,又收回来,逼近,然后又收回来。
我发现的手在颤抖,就像是肉体本能的在抗拒着回忆一样。
迟疑了许久,我终于在纸上写下了第一句话。
用那如同凝结了许久的腐败血液的深黑色墨迹写下。
‘条条大道通雅典。’
“条条大道通雅典……”
这不是我发言的开头,也不是我发言的结尾。
当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顿了一下。
这并非是由于紧张,或是腼腆。我是一名教师,当我在讲台上的时候我从不感到恐惧。
令我不得不停下话语的,是一道陌生的视线,从教室最靠窗的角落那里传来.,是那个留着齐眉的乱刘海的古怪女孩。
说来也有些讽刺,我居然会对自己学生的视线感到陌生。作为一个教师而言,这似乎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如果结合到她上课从来都不听讲这个事实,这好像又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她看向我的,那双眼睛并不特别。
就和我们一样,黑色的瞳孔,褐色的眼珠,只是稍稍带着点忧郁,缺少了点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眼中应有的神采。但是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双眼睛这样激烈的想要传达某些东西,其中充斥这一种难以名状的惶恐,就好像刚才从我的口中吐出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样……
所幸,尖锐刺耳的下课铃很快打破了教室里的肃静,让我从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得以脱身。在学生们的嬉闹声中,我急匆匆的将课件和教材收拾干净,灰溜溜的逃出了教室。
就在我单脚踏出教室门的那最后一瞬间,那双一眼睛都还一直在注视着我,我几乎可以确信。
回到办公室,我莫名的感到口渴。径直走向饮水机,用茶杯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凉茶,这才感觉渴意稍有缓解。
但即便喝了这么多水,我依然感觉心有什么东西卡着,没有被方才的牛饮给冲下去。坐在椅子上,思来想去,我也只觉得和那个学生有关系。
于是,我不由得向同事们提起了那个学生。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同事们对于这个寡言少语的学生也是怨声载道。
原来她不止是不听我的课,就算是其他教师们课也是从来不正眼瞧一下的,上课要么是在看小说,要么就是在读望天书。可她成绩却偏偏还过得去,同事们于是也说不得什么。
对于这样的学生,同事们不是愤懑,就是担忧,一时间,向来沉闷安静办公室罕见的闹腾了起来。同事们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就学生的事情纷纷倒起了苦水。这让我感到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就好像这是教室,我们是学生,而现在正是下课……
但这样热烈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打断我们的倒不是上课铃……而是门外传来的敲门声。那是相当礼貌而平缓的三下叩门,虽然置身于这样吵闹的环境,却依旧清脆响亮。
在场的所有人愣了一下,循声望去,一下子都不做声了。
是她,那个问题学生。她就站在门外,用那让人不舒服的眼睛从她散乱的刘海后面望着我。
光是她处于我们的面前,就好像令整个房间顿时冷了两三度,同事们互相看了看,感觉在学生面前失了态,于是干咳了好几声全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这样子简直就像是遇见了查自习的班主任。
“老师,我有事找您。”
她站在门外,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这话是对我说的……虽然这里全都是老师,但她确实是对我说的,那双一动不动盯着我的眼睛就是证据。
“啊……进来吧。”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堆起了亲和的笑容冲她笑了笑。
而她却还是一副在冻在冰里一样的面无表情,直直的朝我走了过来。
“怎么了吗?有什么事情吗?”
当她最终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感到一阵寒意,甚至好保持脸上的笑容都变的很勉强。
“老师。”
她轻轻的说道。
“今天您上课的时候讲错了一个地方。”
“讲错了?”
我皱了皱眉头,我不觉得我有那里犯了错误。
“啊,是的,就是那句俗语。”
“俗语?”
“就是那句‘条条大道……’”
“条条大道通雅……”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居然直直的伸出手来捂住了我的嘴,同时眼中又满满的溢出了那种在课堂上让我后怕不已的目光,甚至连那冰冷的表情都变得的狰狞了起来。
“是罗马!条条大道通罗马!”
她用克制着的激动声音对我嚷道,然后又目光游离的四下张望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一样,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态度,把手从我的嘴巴拿了下来。
“对……对不起,老师。”
她说着对我鞠了一躬。
“同学那边我已经帮您纠正过了,所以……您原来的那种说法请千万不要再用了。”
话毕,她退了两步。
“千万。”
她最后一次强调道,然后在宛如撤退号一样骤然响起的上课铃中逃似的从办公室离开了。
直到她走了有几分钟之后,我才从被她捂住嘴的惊愕中恢复过来。
“真是……”
我自言自语道。如果是有别的学生敢捂我的嘴的话,我肯定要好好训他一顿,再加上检讨和请家长的套餐。
今天的下班时间意外的准时。
上面没有心血来潮的搞什么职教会,下面也没有搞出什么值得我谈话的事。就连教室卫生他们都破天荒的搞好了没有劳我费心。
也因此,我十分难得的在天还没全黑的时候就回了家。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一眼望去,依旧是一副寂寥的光景。
想想看,离开母亲独立生活已经有数年之久了,而我依旧只是个没有资格过七夕的单身汉,实在是令人唏嘘。
如果不是每次回家‘它’都愿意在鞋垫上躺着迎接我的话,我想我是受不了这种孤独的。
‘它’是我的宠物,从我离家前就已经跟着我了,现在已经到了嗜睡的年纪,记得我要带走它的时候母亲都还有点不高兴。他是吉娃娃和狮子狗生的串串,继承了父亲的短鼻,母亲的大眼睛,还有一只田园犬应有的聪慧。
或许是我今天回来的有些早,我回来的时候它都还蜷成一团在睡,岁月让它的听力和别的能力都下降了不少,记得以前我还在门口,就能听见他用爪子刨门的声音了。
“撞撞?”
我朝它拍了拍手,它才慢慢吞吞的抬起头来,摇了摇它那短的和屁股合为一体的尾巴,用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朝我张望了过来。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走进了客厅。
放下公文包,脱掉紧的让我有些喘不过气的衣服,我一头摊到在了床上。
真是奇怪,我明明今天回来的更早,但为什么感觉这么累呢?更糟糕的是,我还一点也睡不着。我清楚的感受到一阵萦绕着我的疲倦。但只要我一闭上眼,就感觉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脉动,就好像我在担心些什么一样。
我在床上辗转了两个来回,最后不得不坐起了身来,在被不可抑止的焦虑感给逼疯之前。
我想要吃点什么东西,却没有一点食欲,就连杯子里的水也感觉莫名其妙的逆口。
朝窗外望去,傍晚惨白的日光依旧没有西沉的迹象。也许是我平常都回来的太晚了,暖色的灯光替我掩盖了某些东西,所以傍晚这凄惨的颜色简直要令我抓狂。
我站起身来,把灯打开,又打开了电脑。
我必须要找点事情干,分散注意力。
但是……面对着桌面上Windows那熟悉的四色旗,我一下又想不到该干些什么了。
我没有打游戏的爱好,也不太喜欢玩聊天软件。
习惯性的打开浏览器,我点了点搜索栏,在键盘上敲打几个字母,然后又删掉,我实在不知道我该找些什么,最近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闻。
‘条条大道通雅典’
突然间,我的脑中闪过这句话。
而当我发现的时候,我也已经在搜索栏上打出了这七个大字。
啊,对,这句话……记得今天有个学生给我说过,说我这个俗语用错了,应该是通那什么……对,骡马,是叫骡马。不过对此,我是持怀疑态度的,作为一个语文老师,我不觉得自己会犯这么离谱的错误,‘条条大道通雅典’这话我从小听到大,对雅典的憧憬也是和这句话一样的长。那什么骡马的,听着就像是个世代以务农为生的小地方,怎么能与雅典相提并论?我看我八成是被耍了吧。
这么想着,我气冲冲的敲下了回车键。
一时间,在浏览器短暂的延迟后,我揉了揉眼睛。
在搜索引擎那白花花的面板上,显示搜索条目大概有八千多万条。
但是,在搜索条目的下方,却显示着这样一句话。
‘您在找的是不是“条条大道通罗马”,现在已为您自动跳转到这个结果。’
罗马…?
我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
难道我真的搞错了?想起来我以前好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把纨绔读成执夸,而且一直都以为是正确的……这下可糗大了,我居然还在学生面前把这个错误的说法用了出来,这种误人子弟的行为实在是……
就在这时,我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轻快音乐。
那是我的手机铃声,我下意识的掏出手机看了看……是老妈从千里之外打来的。
我撅了噘嘴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嘿,乖乖,现在在干嘛呢?”
从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她那漫不经心的声音,她反正是从来就不在意国外长途有多贵的,因为她的电话费从来都是我充的。
“上网。”
对于她的奢靡无可奈何的我叹了一口气,只能用尽可能简短快的语句来回答,以期望能尽早结束通话。
“哎呀呀,我的乖乖,你终于会摸鱼了啊?真是长本事了呀!”
“我已经下班了,你有什么事就赶快说,漫游很贵的。”
“好吧,我就给你说一声,我现在已经到拉哥尼亚了。”
“拉哥尼亚?呼,你不打算去斯巴达玩玩吗?”
我其实是想要她给我带点斯巴达市的东西,那的电子制造业很有名,当然价格应该也比较低。
“我对废墟没兴趣,不去!”
“废墟?什么废墟?”
“对了,乖乖,你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不……算了。”
既然她没打算去斯巴达的话,还是懒得劳烦她老人家了。
“还有什么事情吗?我挂了。”
“等……等等!”
虽然我清楚听见了她之后说的那句‘等等’,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但我还是没有停下按挂机键的手指。好险,在晚一秒通话时间就凑够一分钟了。我想她是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多半是叫我把电话拿给撞撞听一会,然后让我强迫这可怜的老姑娘嚎两声。
有这么个精力旺盛的母亲真的是非常麻烦。
但这至少说明她是健康的……我忽然想到。看了看无精打采的趴在鞋垫上打瞌睡的撞撞,我突然觉得这说不定也算是好事。
我喜欢在天完全黑下去的时候带撞撞出去散步,而它也习惯了在看不见光的时分出去散步。老实说,单纯的散步是一件不那么有趣的事情,甚至算得上是枯燥的。因此为了要让散步变得有趣,我总是需要一点作料。像是一点音乐,还有深夜特殊的气味。这样散步也能变得稍微惬意起来。
我们按照惯例在快十一点的时候准备回家。
电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花了好长时间才从负一楼升上了一楼。
当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的时候,我意外的发现电梯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哎呀?你这是刚下班吗?吃了没?”
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总是穿的像个白领。就住在我的楼上,也许是因为作息时间比较接近,我经常会和她一起乘电梯,等电梯,没事就寒暄两句。这一来二去的,混的就比较熟了。
“不,刚带我们家狗散步回来。”
我回答着,向前迈出了步子,想要走进电梯。但还没能迈出第二步,我却狠狠的被向后拽了一下。
同时,一股微弱,但是清晰的低吼传入了我的耳畔。
这股力来自我的右手,我正拽着撞撞的狗绳,回过头去,撞撞不知为何正一个劲的往后退。一下子,我愣住了,我从没见过它做出这样的表情,它滑稽的脸还是第一次显得的凶神恶煞,就像是在捕猎时的狼那样,把整个眉头拧成了一团。
“走,撞撞,回家家。”
我扯了扯绳子,想要把它给拉进电梯,但是它却以惊人的力量留在了原地,向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也不动,甚至开始不明就里的大声吼叫了起来。
“撞撞,不乖,不准叫!”
我说着弯下身轻轻打了打它的脑袋,但它却丝毫没有收声闭嘴的意思。
“哎呦,你好凶哦!”
在电梯里的她笑了笑,并没有表现出害怕撞撞的意思,反而打趣的向撞撞伸出了手去。但撞撞依然一直在狂暴的叫着,吼着,就算是喜欢狗的人恐怕也不太敢离这个样子的狗太近。
就这样,我们僵持了有一会时间,电梯终于发出了超时的响声。
我一心急,想要把它给抱进电梯,但是又怕它在电梯里一直吼别人。
只好让她一个人先做电梯上去了。
说来也怪,电梯门刚一关,撞撞立刻就住嘴了,回复了平常那股子有气无力的疲态。它不喜欢她吗?可在我的印象里它从来不怎么认生啊。
我一边想着一边又按下了电梯的按钮,以便她下去之后电梯可以马上下来。
“你很不乖哦,撞撞。”
我蹲下身,拍了拍它的脑袋。
“不准乱凶别人。”
说起来,这还是它很久没有那么凶了呢。自从它年轻的时候不知死活的去招惹了一只藏獒,然后在医院里躺了一周之后,脾气就一直很好,甚至都还有点焉了。
它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凶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至少说明它还有精神。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应该还可以再陪我一段时间吧。
我站起身,看了看电梯的,上面显示电梯停在了负三楼。
既没有显示上行,也没有显示下行,就好像卡在了负三楼一样。
这是坏了吗?我说着连点了几下按钮,电梯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是坏了。
我噘了噘嘴,希望她已经下了电梯了,没被关在里面。不过就算被关在里面也还有紧急电话。所以应该轮不到我担心。
我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要怎么连爬那么高的楼层。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我的生活完全乱套了,最近几天我身边尽是一些让人难受的事情。
“老师?老师?”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身处课堂之上,我又一次被学生的呼唤给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本来应该是我提醒学生们不要走神的,可现在却变成了学生提醒我不要走神。这真是……
我朝靠窗的那个角落望了望……她今天还是没有来学校。
是因为那件事被吓到了吗?我还记得她那时表现出的那种惊恐…
那是她指正我错误之后的第二天,在上课预铃已经打响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预铃轻快的调子突然间变了一个调子……不,那不该说是调子,应该说只是反人类的噪音而已——挂在屋顶上的扬声器突然爆发出了恐怖的噪音。
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某种恶趣味的合成音,用各种能令人感到不适的音调组成的,像是刮划玻璃,凳子在地面上摩擦那一类能令人汗毛直立的声音组成的,但合起来却又听着像是惨叫和悲鸣一样。而且声音还大的可怕,相信我,如果长时间的聆听这个声音,一定是会疯掉的,现在光是回忆一下那个恶心调子,我就就会感觉头痛,肾上腺素激增。更糟糕的是那玩意儿还从屋顶上掉下来了,如果我再早两秒进教室的话,说不定那就砸在我头上了。
这件事本来没什么的,本该没什么的。
这只不过是一个扬声器坏掉了而已,学校也是这么定性的。
但是我却看见了,她的那张脸孔,那种仿佛目睹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的恐惧的表情。她一定有看见什么我没看见的东西,那绝不是不是单纯的惊,还带着畏,而且是深入脊髓的畏……
在事情发生之后,她立刻就以肚子痛为由请假离校了……
当然,我不是神经质的人,不会单单因为一个神情就觉得事有蹊跷。
真正令我感到疑惑的事后她发来的一条短信。
“为什么不听我的?”
里面只有这一句话。
我不知道她是想说什么,什么没有听她的。关于详细的问题我本想等她回学校再好好问问的,可她却再也没有来了,她申请了暂时休学。而事后我想要联系她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她的电话号码了。
不管怎么样,从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就全乱套了。
不论是突然失控的大货车,还是突然间倒塌的广告牌……我的身边突然有了越来越多的危险了,而每一次,我都只是侥幸的逃脱。
这种侥幸并不能使感到快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有了一种感觉——有什么想要杀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样的事情一直接踵而至,在一次幸存之后,我很难想象会不会有下一次。
我进入了一种高度的紧张状态,我无时不刻的不在提防着危险的到来,但始终防不胜防。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或是什么东西要要我的命,但它差点就成功了……真的只是差一点点。
那是一个星期六,我独自待在家中,近期发生的事情已经让我失去了外出的勇气。我在沙发上无聊的看着电视,不知为何,感觉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厨房传来了撞撞急促的吼叫声,这声音大到让我无法入眠,因此我不得不前往厨房,希望能让它安生一点……但就是这样举动,让我逃过一劫。
这也我越发确信了,有什么东西想要把我杀掉。
因为……煤气漏了。
煤气泄漏本身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无法发觉煤气泄露,那就很可怕了。煤气本身是无色无味的,为了提醒人们煤气泄露,人们会人为的在煤气里添加气味,这样就能在煤气泄露的时候做出反应。
但是我家里的煤气,却没有味道,就好像其中的气味莫名其妙的整个消失了一样……如果不是撞撞一直在狂叫,我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现在我明白了,撞撞可以保护我,它一直在提醒我回避危险。一直以来,人们都都说狗是会救主的,这未必是谎话。
于是,我现在什么时候都带着它,不论去上班,还是干什么。
虽然校长和同事们对我把狗带到学校来都略有微词,不过我好歹还是糊弄过去了。
这确实有效,我没有再从危险中‘幸存’了,我都是‘回避’了危险。
它的提示每次都及时而准确的到来,这让我回忆起它第一次开始提醒我的时候……原来如此,它根本不是对着电梯里的女人叫的,它是在对着电梯叫。
而我的那个邻居,也在之后被发现死在了电梯里,在磨蹭的物业联系了更磨蹭的电梯检修公司之后才被发现。
从一楼摔落到地下三层……那具尸体在冲击之下变的几乎和肉酱一样。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得到了安全。
自从有了撞撞,我再也没有遭到什么意外,即便有,只要撞撞还在,迟早我也会习惯这种糟糕的生活的……我这样天真的以为。
撞撞死了。
我今天早上才发现的。
它已经老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本该这样安慰自己,但是我却不能。
比起悲痛,我更害怕。
因为它不是自然死的。
从那瞪大了的眼睛和,扭曲的脸孔伸出嘴里耷拉到地上的舌头看来,它死前似乎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就兽医们看,它似乎是死于窒息的。
北京犬的短鼻子害了它,和斗牛犬一样,这种极短的吻部骨骼会使得狗很容易窒息,尤其是在高温的天气。
“但是我没见过窒息死的狗狗会是这副表情。”
医生这样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撞撞会死的这么痛苦。
但是我知道。
那个想要杀我的玩意在提醒我。我会死的很痛苦,和撞撞一样。
我回到家里,我害怕的不能自己,躲在被窝里,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我几乎不敢做任何事情,我害怕最轻微的行动也会要了我的命。
没有撞撞,我不可能活下来的,那个东西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它要杀我?
‘条条大道通雅典。’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这句话,似乎一切开始都是从这句话开始的。但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翻起身来,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电脑。
这样说着,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雅典’一词。
然后打开了雅典词条的资料……
“怎么回事……?”
我瞪大了眼睛。
这不应该……如果说用我的记忆错误来解释的话,那也错的太离谱了。这难道是所谓的词条恶作剧?我又输入希腊,伊庇鲁斯,德尔斐,亚西比得,罗马……这所有的都是呼应一致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需要谈谈。”
当她注意到我的时候,她愣一下。
我在她的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下头看着她。
便利的玻璃窗上清楚的映照着她的脸,从学校请假了那么久时间,她看上去忧郁削瘦了不少。她迟疑了一会,想要逃跑,但是却被我死死的拧住了肩膀。
“如果你叫的话,我就杀了你。”
我这样威胁到,掏出了刚刚买的水果刀,抵住了她的后背。从刚才看见她进入便利店的时候,我就预感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了,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她拎着袋子的那只手不由得攥紧了起来,从她提的那一大包东西来看,她大概是买了很长时间的存粮吧……就和我一样,为了躲在家里。
“求你放过我吧……”
她哀求道。
“我不打算害你…我只是要问你些问题。”
这样说着,我推着她重新走进了便利店。
在便利店里,为了避免她逃跑,我和她并排着坐在了一起,并且把她堵在了角落里面。而她也似乎是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逃跑,于是出奇的合作。
“你到知道什么?”
我问道。
“关于条条大道通雅典。”
“你还在用这个说法吗?”
她像是自暴自弃一样的苦笑了一下。
“早知道我就不该来提醒你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通用的说法似乎是‘条条大道通罗马’。但在我的记忆里,罗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而已。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历史。”
“我知道的历史里,是雅典人控制了地中海,而不是意大利的一个破地方,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
她扭过头去。
“不,你显然是知道的。”
我抓着她的下巴强扭了过来。
“条条大道通雅典的愿意是形容雅典作为雅典帝国首都链接国家各地四通八达,现在用来指代一个目的可以有多种手段达成,你却提醒我错了,你显然是知道真正的历史。”
我恶狠狠的说道,和她四目相对,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感觉她的眼眶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绝望,沮丧,其眼眶泛起了几滴泪花,就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我不由得松开了手……这就好像是在欺负一个弱小的少女一样,我……
“那不是真正的历史。”
她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开了口。
“至少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什么意思?”
“老师,你知道‘贝比熊阴谋论’吗?”
“不知道。”
“贝比熊是美国的一个儿童读物。”
“然后呢?”
“而在很多美国人的印象中,他们童年看的却都是‘贝汀熊’。”
“……什么意思?”
“几乎所有的关于贝比熊的读物上都写的是贝比熊,贝汀熊根本不存在。”
“那只是记错了而已吧。”
“这就是问题,记错的人数量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有人提出了贝比熊是平行世界存在的证据,那些记错的人从‘贝汀熊’的世界穿越过来的。”
说到这,她叹了一口气。
接着,一字一句的把话说了出来。
“这·就·是·它·要·我·们·死·的·原·因。”
听了这句话,我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汗毛直立,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我本能的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了一种敌意,就好像……
“它是谁?”
“它?”
她顿了顿。
“它就是……”
就好像……
“它就是世界啊。”
就好像这敌意是来自世界本身的一样。
“世界……想要杀我?”
我自言自语道,当我发现的时候,额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世界是以什么方式运作的我不知道……但是世界总是莫名其妙的改变,而它不喜欢对于那些注意到它改变的人……”
“所以它要杀掉我们……?”
“是的,不惜一切手段。”
“太……太荒唐了,那那些说‘贝汀熊’的人……”
“那些人大概自己也认可了记错的事实吧,毕竟这个错误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对于我们犯的错误,只要追根溯源起来会发现不可调和的矛盾。”
她说着低下了头。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只是因为一句话而已,她就被世界盯上了。”
“她……说了什么?”
“‘克拉苏式胜利’……在这里应该说是‘皮洛士式胜利’。”
我沉默了,虽然隐隐约约的想到拥有这样离谱能力的不会是凡物。
但是没想到,我要面对的,居然是整个世界。
与世界为敌,几无幸存之理。
“怎么逃跑?”
我激动抓住她的肩膀,问道。
“怎么才能逃掉?”
“没有逃脱的办法。”
她扭过头来,冲我微微笑了笑。
“沉默,只有这样它才不会发现你。”
“别开玩笑!你一定知道怎么活下去的!否则你……”
“我已经累了……一直要这样一惊一乍的活下去。”
她说着,抬起了头来。
“啊,真想自由的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顶的日光灯突然猛的连着电线掉下来,砸在了她的头上。本来不该有太高电压的日光灯就好像猛的提高了几十万伏一样,在地上闪着骇人的电火花。
整个便利店一下子停了电。
她的惨叫和着电流的噼啪声响彻在整个便利店里。
待到一切结束,周围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只有一股肉类烧糊了的焦味笼罩着整个便利店。人们这才稍微反应过来一样,开始对这场停电议论纷纷。
但是我……我知道我必须得逃。
我一个箭步冲出了便利店,必须要逃,虽然我绝对不可能逃过世界……
而这一点,很快就被证明了。在一个小巷口,一群流浪狗拦住了我。
它们僵硬的扭着身体,流这口涎,痉挛着朝我走来……不用说,这是狂犬病的症状,同时有十多只狗病发狂犬病……呵呵。
我放下了手,看来我是逃不掉的,既然世界想要杀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被狗咬死……这死法想必应该很痛吧?
下一秒,我闭上了眼,任凭一群疯狗叫唤着向我冲来。
但过了很久,我还是没有感觉到痛楚,于是我睁开眼,发现那些狗全都倒在地上死了。
就好像是同一时间同时发病一样。
我……我被放过了吗?
我站起身,好奇的走出巷子,向外张望着。
正对面的旅行社上标注着斯巴达市三天两夜的廉价团游……
四周的一切都宁静下来了,我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敌意了。
这是世界的仁慈吗?
我不知道,但是……
写到这里,我停了一下。
整个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我要思考一下最后一句话应该怎么写。
突然间一道惊雷打了下来,暴雨随后接踵而至。
我的手受这惊吓,抖了一下,在纸张写出了一串潦草的文字。
于此同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短信。
我心里一惊畏畏缩缩的接过手机,结果……是老妈打来的。
“乖乖,我在拉哥尼亚给你买了好东西哦!”
上面这样写道。
拉哥尼亚?
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看向刚才被惊雷所吓而写出的文字。
那是……两个字,潦草的连笔字。
……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