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往常一样，接到父母今晚加班不回家的消息、美滋滋地吃了一顿小灵做的西班牙海鲜饭以后，我们兄妹俩就放胆将PS4搬到客厅。
就在我们七手八脚地将各种电线与液晶电视一一对接时，门铃突然响起。
估计是邻家阿姨又做多了什么菜，他们一家人吃不完，又塞不进冰箱里，倒掉了又觉得可惜，所以只好送给我家当顺水人情了。
结果，一打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晚、晚上好，小华哥。”
身着便服的姚海音，双手提着一个环保袋，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门口。
“啊……小音，晚、晚上好……”
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我也有点手足无措。
说到会在这种时间光顾我家的，除了邻家大妈以外，就只剩下快递小哥或送水工大叔了吧。今天突然却有一位后辈擅闯此地，会感到无所适从，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露出如此难堪的模样，看来是没料到这一回给她开门的人是我吧？
估计……是跟小灵有约？
与此同时，客厅传来“哥哥还没好吗？”的叫唤。
我刚想张口把小灵叫出来，姚海音却煞有介事地扯住我的衣角，摇了摇头，压低声线，说：
“该怎么说好呢……小华哥，我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的？”
这还真是稀罕事了。
我跟姚海音虽说相识多年，但自从我沦为家里蹲以后，彼此可以说是断绝往来，唯一算得上是“交集”的地方，仅限于上回我被命令学狗叫的时候。
所以“背着其他女主私下对男主角告白”这种白学剧情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啦。
再说，死肥宅怎么可能有女朋友嘛？
“那……要进来坐坐吗？”
这个邀请，也被她婉拒了。
上门来找我却又不愿意进门……这么自相矛盾，我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姚海音跟小灵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不方便把问题摆在当事人面前谈，所以才希望找我这个身兼哥哥和局外人二重身份的特殊角色商量一下。
“所以说，小华哥……你现在有空吗？”
不是妹妹，而是妹妹的同学找哥哥进行人生咨询吗？
剧情发展稍微有点超乎我的意料，不过既然都找上门来，总不可能就这么“没有，滚”让人家吃闭门羹吧。
好在由始至终沉迷游戏的小灵都没跑来玄关打探敌情，要不然除了“出去买冰淇淋”这个理由以外，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背着她偷溜出去。
直至达到作为目的地的便利店之前，我跟姚海音都保持着一前一后的姿态。
她并没有明确要求我要这么做，而是我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以后，决定这么做罢了。
我虽是大家眼中的“NEET”，但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小灵有不少同学住在这附近，认识姚海音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在这种敏感时间段，要是刚好被这写熟人目睹到她跟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出双入对，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
正如我妹妹所言，哥哥的耻辱就是妹妹的耻辱，所以在平常生活中，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姚海音，也不例外。
虽然这么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这个女高中生后面，也会散发出一种叫路人为之侧目的犯罪气息……
能够安然无恙地抵达便利店，途中没被巡警盘问，实在可喜可贺。
总而言之——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我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了。
为长时间聊天而特意准备的两杯奶茶，就这么成了摆设。
“就是说……唔，这话由我来说好像有点不大合适，但是……小华哥，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小灵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个问题就说来话长了。
然而，姚海音察觉到的，仅仅是冰山的一角而已。
我要是告诉她你现在接触到的这个顾天灵根本就是另一个人，而这个人还要是我在手绘板上一笔一划画出来的角色……她会相信我吗？
“如果我说这个小灵其实不是你认识的小灵，而是其他人假扮的，你会怎么想？”
“这个小灵不是我认识的小灵……这……怎么可能？小华哥，我跟小灵都认识多少年了，如果有人假扮她，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但你不是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吗？也就是说她做出了一些她本来不可能会做的事，不是吗？”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小灵最近确实有点奇怪……不过，我不认为我认识的小灵是别人假扮的。”
果真如此。
没有逻辑，上来全是论断；
没有证据，上来全是结果。
我曾考虑过为什么只有我能察觉到“我妹妹不是我妹妹”这一点，而其他人却对此视而不见。
父母的反应还好说，毕竟在他们眼中，除了突然变得很会做饭以外，我妹妹依然是他们眼中的“好孩子”。
但说到姚海音的反应……作为形影不离的挚友，她很敏锐地察觉到小灵的变化，并对此提出疑问，却仅仅是停留在“提出疑问”这个层面上而已。
如果我打算揭露真相，她的认知就会被强行纠正过来，固定在“我认识的顾天灵一定就是顾天灵本人”这个概念上，不存在任何可以与之周旋的余地。
其中道理，简直就跟“菜月昂[1]永远无法向旁人道明真相”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出于什么原理，暂时也只能以“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一言蔽之。
这么看来，没有选择如实相告，的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否则的话，我一定会被姚海音当成疯子吧？
“你是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姚海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保袋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本略显陈旧的笔记本以及……一台几近支离破碎的游戏机。
虽然时隔多年，但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台游戏机正是我从前送给小灵的GBA。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姚海音手上呢？
我只是模糊地记得这台GBA在被发现的当天，就被我那个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奉为人生信条的老爸给扔到墙上摔了个稀巴烂，小灵也因此哭了好长一段时间。
之后这台GBA的下落……我还以为是被老妈当成垃圾给处理了，却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重见天日。
“这是小华哥送给小灵的游戏机吧？”
“诶？你是怎么——”
“是小灵告诉我的。”
换句话来说，这台GBA其实一直在小灵手上？
这……怎么可能？
明明她这么讨厌我，平时就连正眼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按道理来说，我送的东西不应该早被她给扔到不可回收垃圾箱里面，然后再花一整瓶消毒液来洗手么？
“也许小华哥你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你送给她的这台游戏机和这本日记本却是她最珍重的东西，好比说，就算哪天她把整个书包给忘了落在学校，都不可能落下这两样东西……”
“但是……”
前不久我被小灵当众命令学狗叫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不是吗？
“我知道小华哥你想说什么……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小灵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因为在跟其他学校的练习赛中，她没发挥好，所以被顾问老师降格为替补队员；之前的模拟考试也掉出了全级前十，又被班主任找去谈话，一时间想不开，才把气撒到你身上……”
想想看……也对。
将心比心，付出这么多努力，没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不说，反而还要承受旁人的冷嘲热讽，回到家里却发现终日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家伙过得远比我要舒坦自在，换作是我，我也会觉得难以接受。
“本来这是你们兄妹之间的私事，我这个外人是不应该擅自插手的……我只是想跟你说，事后小灵非常后悔，还半夜打电话过来，一边哭一边问我该怎么办……但小华哥你也知道的，她是个好面子的人，就算在大人面前，她都很少低声下气，所以说要她开口跟你说‘对不起’，比登天还难……”
说着，就像是唯恐我会不信一样，姚海音突然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幸亏我阻止得及时，要不然以她一本正经的性格，肯定会赌咒说什么“如有假话天打雷劈”之类的鬼话。
况且，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还继续疑神疑鬼，就是我不识趣了。
“但是……她果然还是很讨厌我这种家里蹲吧？”
“怎么可能！如果小灵讨厌你的话，她又怎么可能把你送给她的游戏机随身携带？”
不得不说，女生拍案而起的模样……意外地有冲击力呢，都差点让便利店的店员误以为我们是在吵架。
“可是……一台游戏机也代表不了什么吧？”
这一回，姚海音是被我问住了。
看她苦思冥想的模样，我都想直接来一句“其实你没必要为顾及我的个人感受而刻意安慰我，就算不这么做，我也不会去自寻短见”。
可还没等我把语言给组织好，姚海音又一拍脑袋，抢过了话茬。
“麦当劳！”
虽然说之前上学时每次语文考试我的阅读理解都还算不错，但就给这么一句“麦当劳”，就要求理解说话人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就是雷·克罗克[2]本尊都得抓瞎吧？
“小华哥你不是很喜欢吃麦当劳吗？就因为你喜欢吃，小灵才天天去买，伙食费紧张的时候，就是要她把当杂志模特那部分工资拿出来，她都照买不误！”
等等。
这难道说……就是我天天晚饭都是麦当劳的原因？
问题是——
“我其实也没这么喜欢吃麦当劳……”
“但小灵跟我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麦当劳了……还说就算天天吃也不会厌。”
“小时候的胡说八道也能当真？”
我总算领教到什么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就因为这么一句儿时的戏言，我几乎整整吃了两年的麦当劳……
除了哭笑不得以外，我还能说什么了。
“就因为小灵比谁都喜欢你这个哥哥，所以她才会信以为真啊！”
这些不过是姚海音的臆断罢了。
只要摆出平常我被我妹妹百般欺辱的经历，就能轻易推翻她的结论。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哑口无言。
“小华哥……你刚才说小灵很讨厌你，对吧？没错……她也确实很讨厌你啊……很讨厌现在这个萎靡不振的哥哥。”
受了父母、街坊邻里这么久的白眼，我还以为自己早就是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了，谁知道被姚海音这么一说……该觉得无地自容的，还是会觉得无地自容呀。
而这位做事从来都是有板有眼的后辈似乎也意识到这不是跟长辈说话该有的语气，才连忙低头致歉：
“抱、抱歉，小华哥……你明明比我大，我却还在你面前指手画脚……我、我并不是想指责你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模式，刻意强求所有人保持步伐一致，这才叫不切实际……”
“你没必要跟我道歉啦……”
都18岁的人，怎么好意思跟还在上学的小女生过不去。
更重要的是——
“而且，你也说得没错……”
看姚海音一脸诧异的样子，她想必是没预料到我会坦然面对这一切吧。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为打圆场说了几句客套话以后，才重新把话题的重心放在我妹妹顾天灵身上。
“你刚才说小灵最重视的两样东西，就是我送给她的GBA和这本笔记本，这有什么问题吗？”
“游戏机和笔记本本身是没有问题啦，不过——”
“不过？”
总感觉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小灵却连续好几天把这两样东西随手扔在抽屉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姚海音认识的顾天灵不过是我在手绘板上创造出来的妹妹而已。
虽然既温柔又可爱，做的饭也很好吃，还要对我言听计从，确实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妹妹。
但跟姚海音聊了这么一会儿以后，我才发现，她与从小就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不过即便我真的这么说了，在某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驱使下，姚海音也只会付之一笑吧。
“除此以外，你还觉得小灵有哪里不太对劲吗？”
“她明明从来都不迟到、早退的，最近却老是请病假……我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她却恶狠狠地瞪着我说——”
估计是被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吧……要不然她也不会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可即使我劝她“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她却一再坚持要把话说完。
“她说我……是仗着‘青梅竹马’这个身份勾引你的‘狐狸精’，叫我以后不要靠近你，否则叫我好看……但是……我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在各种后宫向的ACG作品中，这明明是喜闻乐见的兄控设定才对啊……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呢……
就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昨晚她才打电话给我商量该怎么跟你道歉……当时她的态度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插科打诨地说“确实是另外一个人”。
“然后，一见到我们班的化学老师，她就开始不断自言自语，说‘老师是哥哥的敌人’什么的……”
话说，当初令我对玫瑰色的高中生活彻底死心的凤凰男，的确是教化学的……由于我掀起的这场退学风波，他被免去了班主任的职务，成为了全校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
只要稍加打听，想知道这位老师的各种“事迹”并非难事，小灵会认识这号人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此之前，我也没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冲突。
难不成是因为人物设定的关系……吗？
冥冥中，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两秒之后，变成了现实。
“我亲眼看到她把放在花坛的老鼠药碾成粉末，趁化学老师不注意的一瞬间倒进了他的水杯里……要不是我假装不小心把水杯给碰掉在地上的话——”
后果……不堪设想。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小灵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好害怕她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她是我好朋友，我不可能向谁告发她……可我自己一个人却也没办法阻止她……”
就像是一个无力的老妪般，姚海音躬身啜泣。
“我能想到的、有能力阻止小灵的人……就只剩小华哥你了。”
被寄予厚望的同时，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手上。
青梅竹马美少女的请求……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更何况，小灵是我的妹妹。
无论她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顾天灵”，还是从电脑里飞出的“顾天灵”，我都是她的哥哥。
既然是哥哥，我就不可能对她放任自流。
“我明白了。我会跟小灵好好谈谈的。”
第一次肩负起身为兄长的责任，我不知道自己的表现能不能令姚海音满意。
为表明决心，我只得像是古代出征的将士般在她面前把奶茶一饮而尽。
……
值得一提的是，在离开便利店后，我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坚持把姚海音送到她家楼下。
无论是出于绅士礼仪还是看在她相当于我另一个妹妹的份上，我都有义务这么做。
虽说这附近的治安状况还不至于差到每晚警笛声响个没完没了，不过偶尔也会听闻有拦路抢劫、猥亵女性这类案件。
要真是碰上罪犯，说一点都不害怕，肯定是自欺欺人，但这两百斤肥膘摆在面前，就算不能跟劫匪、色狼打个难分难解，至少也能为姚海音逃跑赢得充分的时间。
就像之前一路走来便利店一样，我跟姚海音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路上没有交谈，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对我们来说，彼此的交集似乎仅限于我家妹妹。
问题得到妥善处理的话，也就没有白费口舌的必要了。
“那个……小华哥，多谢你送我回家……”
“举手之劳罢了。”
能看到青梅竹马头也不回、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门口，就已经比什么都值得我高兴了。
在姚海音突然停下脚步之前，我确实是这么想。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有句话想跟你说而已。”
反正就是一些感谢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客套话而已吧。
就算不说这些话，我也不可能不帮忙。
然而——
“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华哥！”
明明天色都这么暗了，我却莫名觉得她的脸有些红。
紧接着——
“那个……以后，我也能叫你哥哥吗？”
该怎么形容好呢……这一次的“人生三大错觉之首[3]”，逼真度还真高啊。
[1] 菜月昂，出自轻小说《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的男主角。
[2] 雷·克罗克，麦当劳创始人。
[3] 人生三大错觉之首，即她喜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