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竟然会有一日,发现有数据会比没有数据更为愁人。

收集愈多的情报,就愈更够先发制人,从容以对。但是当自己面对的是尚未熟稔的九五之尊,那便是「眼前有手碰不得。」

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回想起前世,我朝皇帝英明神武、勤政爱民,自己与他私下会面的机会不多,总离不开国之大典和普天节庆两种时间。偏生今日在后宫里被他主动找上,这倒是两世以来,第一回遭遇的事。

而且,我应该告诉皇上敌国「梁齐」的野心吗?

这个男人......可以信任吗?

──还是先观察观察吧。并非是自己缺乏爱国心,而是近来回忆起前生,内心总有种违和的不协调感。比如说,圣上当时是故意选择对自己袖手旁观的吗?

站在君王的右方,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水中亭。他摒除了大部分的宫女太监,只留下自己的心腹苏公公。

时值冬季,池上只剩一大片败荷。四面风吹得紧,亭内暖阁却温暖生春。

而令我意外的,是平常自己使唤不来的一众嬷嬷,不知从何处风闻圣上到访,纷纷头顶寒风出现,遥遥在岸边叩拜,英勇可嘉。而自己吩咐早去取茶的小宫女,倒要绕过这一行妇人雁列才进得亭内。

「圣上,请用茶。」

待遇真不一样。这回给我预备的茶,竟然是滚热滚热的。

双手恭敬地奉与君王,对方尝了一口就皱眉放下,微显薄怒:「此等劣茶,岂堪侍奉贵人?点心房当得好差!」

「官家息怒,奴才回头吩咐点心房重新更换一批好茶予祥和公主。」

太好了,以后终于不用再喝这些泥炭似的苦水。这枚棋走着了。

「你倒尝尝朕带来的甜茶,这是昨儿才贡上的『冀山云雾』呢?」

「谢圣上赐赏。」自己跪谢的同时,宫女万福从苏内相手中接过热茶,然后屈膝放在石桌的两端。

我含了一口,果然馨香无比。即使是梁齐宫中,亦难寻找得到如此货色。不禁猜想是否本国怀壁其罪,才招来敌人的侵略野心呢?

「你跟容儿他很熟稔吗?」

「臣女蒲柳弱质,自知不配与帝子龙孙游玩。今日亦是臣女第一次遇见三王子,虽然丰神俊朗,却非臣女喜爱之人。」

似乎自己的回答令他满意,圣上的笑容顿时放松下来。

「那只猴儿半刻不肯安分。不过众儿子里面,亦只有他性格单纯,会讨朕的欢喜。只是这野马性子啊!可是令昭仪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

我笑笑而已。

「臣女谨记圣上教训。」

不过皇上啊,你特意找我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趁机敲打吧?

「不用这么拘谨,名义上朕是你的父皇,自当然视你如同其他儿女一样。」

仿佛听见天上有三只乌鸦飞过......这种场面说话,恐怕连他自己都敢不相信。

「除了音乐,你可有其他爱好?」

哦?终于要入正题了么?

「那要看圣上希望臣女学会什么。」

老实说,要是皇上他不耍心眼,外观看来倒像一位慈父。

「从前听五弟说公主绝顶聪明,朕本来不太相信,现在倒觉得信而有征。『老鸹窝里出凤凰』,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坦白说,我觉得很不舒服,不舒服得想要立即起身告辞。

自己连假笑都快维持不住。

要说自己世上最痛恨的有谁,一个是害我的「救国圣女」,一个是裴君祥那个贱男渣男,还有,就是生我但不养我的亲生父亲。

「或许是母亲教养得好吧?以前她告诉我不少为人处世之道。」

「可惜太短命了些,可能真的是天妒红颜吧!朕当年曾经也想过纳她进宫,可惜被你父亲捷足先登。」

......圣上不是故意来恶心我的吧?

论理,自己应该顺着话头去歌功颂德、说道自己母亲无福啥啥,但我不想违背自己良心,宁愿此刻装傻作哑。

「当年,你母亲的琵琶和书画被人称为『西域双绝』,不知道令月可有继承她的传艺?」

「琵琶勉强可供入目,书画之道,臣女倒是平常。」

头发半白的圣上故作沉吟:「那,你可愿意去画苑学习?」

「圣上是指......御用画苑?」

前朝皇帝因为自幼喜爱书画,故此在歌舞升平之日,于翰林院侧另辟一地设置官方画苑,延揽天下画匠能人进苑供奉。从此天下做官取仕的途径,除了科举、武举外,又增添了一个画举。

「公主不需多疑,官家是听闻梁齐二王子雅爱丹青,兼擅人物,所以才想协助公主精进技艺。」

竟然打探到这个程度......?要知道裴君祥这个人在夺位之前,为了博取好名声,从来不让外界知道他的私生活。

皇上是怎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男女授受不亲......」

等等──我忽然间,想起了一个人。

那位在后日,被称为「稀世之材」的国之栋梁。

......原来这才是皇上的意图吗?

想通以后,我黑甜一笑:「要是圣上不怪罪,臣女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