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的两边都是地狱,但许多人以为,到了另一边就是天堂。
———某无名的士兵
铅灰色的天幕下,人群与城市都失去了曾经繁华时的景象。黑色的‘雪’倾盆而至,让每一个行走在废墟间的人口中,都充满了骨灰和硝烟的味道。
远方炮火的轰鸣,催促人群继续往前,或是从大路或是从小巷,甚至早已失去作用的下水道里,也不停的有人从地面的出口鱼贯而出。
携老扶幼,拖家带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群,向着唯一的方向蹒跚前行。
两辆装甲车的喇叭不停的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柴油机的轰鸣一起驱赶路上的行人,为后面的几辆敞篷车开路,几个来不及走开的人,成为了装点遍布裂痕的公路上一抹刺眼的鲜红。
而这,便是从车上看到的一切。
手腕上是手铐冰冷的触感,视线里左右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保险没关手指也时刻搭在扳机上。
所谓的战俘,就是指的自己现在这种状况吧。
“请各位公民准备好能够证明您身份的合法证件,并提前出示给执勤人员,任何试图以非法手段通过关卡的人员,都将就地枪决。”
那条路的尽头,铁丝网与混凝土修起了一座高墙,墙头上的扩音器不停的重复用无机质的腔调发出的声音。荷枪实弹的士兵用厚重的制服与防毒面具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通行的人群全都低下头不去看他们,犹如是进入地狱大门前面对吞噬灵魂的饥渴恶魔们一样。
车辆通行的大门缓缓打开,轮胎撵上桥梁时比之前还要颠簸起来。对车下投去视线,才发现路上都是被压得扁平的弹壳。
“有偷渡者,开火!”
并不知道是谁在命令,下意识的往河面上投去目光时,车顶的机枪和装甲车上大口径的机炮已经嘶吼起来,橘红色的火舌下,弹壳如雨倾盆铺满了路面。
湖面上血腥的味道被浓重的硝烟所冲散,那些拼命向河对岸游去的人,现在都顺着河流向下游飘走,而时不时的还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一行列。
收回目光时,才发现车上的所有人都不为所动,无论是那些看押的士兵,还是同自己一样的战俘。
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路边并行的两人,一人身穿被硝烟和血污染的失去原本色彩的军服,他用一张毛毯为一名小女孩盖住身体。
他们两人走的,是一条与自己相反的路。
“不要怕,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
模糊间,听到了男人如此说。
远方的地平线上,橘红色的火光不停的随着火炮的闷响而闪烁,被那火光所照亮的,仍是铅灰色的天空。
前方的路还看不到尽头,眼皮就像这片天空一样被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法抗拒的垂下。
——拜托了,夜炎……
——不要再管我了,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已经完结的故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朦胧的意识中,那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温柔、美丽,想要一把抱在怀中永远也不放手的声音。
——安心好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哪怕我的故事早已完结,我也不会忘记你……
——所以……
——也不要忘记我,好吗?
声音渐渐远去,下意识的想要抬起手却无法触碰,意识开始清晰视线也恢复了正常,最终落在了一处冰冷的房间内。
…………
……
50平方米,四角都设置了监视器,单向透明的防弹玻璃,高亮度的台灯。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审讯室,在房间中央一张有些腐朽的木椅上,坐着一个人。他有一头乌黑的短发和眼瞳,约莫是刚刚撞破“孩童”的蛋壳儿,正向着“成人”迈进的年,可是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上,却写满了深沉的沧桑与刚毅,仿佛是一个年迈的灵魂披上了少年的外衣。
他的名字叫做夜炎,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姓名、职务、所属部队番号。”
坐在夜炎对面的审讯官骤起眉头不耐烦的抄起手,食指不停的敲打胳膊。
“……”
夜炎活动了一下四肢,才发现双手被靠在椅子靠背,双腿却能活动自如。
他微微眯起眼睛适应光线,漆黑的瞳孔倒映上了审讯官的身影。
“没有见过的军服款式,还有配枪……”
——是……外行人啊。
得出结论的夜炎稍稍松了口气,如果说眼前的角色是某个大国的情报机构,或许会棘手很多,但眼前的审讯官,只是一个穿着军服随意暴露自己身份的外行人。
而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暴露自己的情报是大忌,基于这一点他做出了沉默的选择。
“听着,我们可以确定你不是那些冷血的杀人机器,但是如果你继续保持沉默,我就不得不把你关到‘兽笼’里去。”审讯官瞪着夜炎说道,“相信我,我不是在给你开玩笑,在我的监狱里正好关着那么一只,你如果是自由军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游击队的士兵,那你会比我更清楚,那些冷血的杀人机器会怎么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士兵’。”
审讯官的身体往前倾斜,但这份压迫被夜炎的头脑主动过滤了,只留下关键的词汇。迅速在脑海里将关键词组合,解读对方透露的情报,而高速转动的大脑外,那张脸还是波澜不惊,麻木得令人吃惊。
思考中的夜炎依旧给予沉默的回应,失去耐心的审讯官直接站起来,对玻璃的另一边挥了挥手。
“既然你执意浪费时间,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两名卫兵推门而入直接将夜炎架了起来,等候他们长官的指示。
“送我们的朋友去兽笼,我想他会很喜欢自己的新室友的,把他带下去。”
“头儿,把他关进那个地方,还不如我现在给他一枪还痛快点。”
“……”
看着夜炎那副沉默的模样,审讯官面露不悦的一挥手。
“看来我们的新朋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带走!”
夜炎高瘦的身躯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的被拖走,看似半死不活的模样下,谁都没注意到那双黑色的眼睛敏锐的记录下四周的路线。
——拐角有四个,十字路口三个,守卫力量薄弱但门禁很麻烦。
思绪间,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在前方是一扇巨大的铁门,那厚度是用来防护战车炮的程度。
夜炎看着守卫大门的两名卫兵,用尽力气把门拉开时,暗自腹诽了一下这里糟糕的电力水平。
“进去!”
守卫匆忙的把他推入里面,便飞快的将门关上生怕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一样。
踉跄了两步站稳的夜炎,才发现自己连手铐都没打开,恐怕并非是防止自己逃跑,而是那些卫兵太匆忙的缘故。
气氛的确有些不正常。
他警惕的环视空旷的内空间,才发现这里与其说是牢房,还不如说是一间废弃的库房,而承重梁上悬挂的“严禁烟火”标识牌,代表着这里曾经应该是军火库一类重要的地点吧。
而在这巨大的空间内,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如果说有的话,那也只有一个看上去‘毫无威胁’的黑发少女盘腿在仓库中央了。
那是,与人类少女无异的容貌,在那之上一对宛若紫水晶般的眸子嵌脸颊,与口鼻耳的位置呈现出一种仿佛出自画家之手般的完美比例。
“哟~”
意外的,那少女抬起手嘴角扬起一丝自然的微笑,向夜炎打着招呼。
太过自然的表情,犹如在掩饰某种感情,一瞬间就察觉到如此异样的夜炎危险的眯起双眼,而这道警惕的目光无意间的引燃了某根导火索。
“!!”
只是一瞬间,夜炎的肉眼只捕捉到了少女那随身而动的黑紫色长马尾,在虚空中划出的一抹倩影。
强烈的危机感催发下,他立刻蹲下身同时左腿猛地往后一扫,在做出这组动作的下一秒时,他只感到一阵劲风掠过头顶带起发烧乱舞的触感。
那少女的偷袭失败自己的反击同样没有击中的‘手感’,调整姿态面向前方时,那少女竟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跟前,视线捕捉到对方的身影时,那高挑的身姿已然是挥拳而出的动作。
夜炎的眉头棘手似得微微一皱,侧过头让拳头擦着耳朵挥空,右臂化作铰链般死死扣住对方挥拳的手臂关节,用足以拧断常人关节两倍的力道狠狠的往外一掰。
然而,纹丝未动。
那符合少女体形纤细的手臂,就像铁棍一样不为所动,看到这一幕少女的嘴角扬起了一丝残虐的弧度。
“你很有趣哦人类,但太甜……呃!”
嘲弄的话才说到一半,她便感到腹部传来一阵莫大的冲击,低头一看夜炎左臂的拳头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人体最为柔软的小腹上。
然而,对于冷血的杀人机器来说,这种弱点从她们走下生产线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但那拳头仍然在她的小腹强化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凹陷。
‘这家伙!’
又是一瞬间,同之前她开口嘲弄时一样,片刻的分神被夜炎巧妙的利用,他全身发力硬生生的将这名杀人机器摔倒在地,因为用力过猛在她的后背与地面亲密接触时,整个仓库都被震落了一层灰。
即使身体没有疼痛的妨碍,她双眼中的画面仍旧剧烈颤抖了一瞬,后背及腹部损伤的警告红框占据了视线画面中的一角。
在重新确定了眼前人类的威胁后,原本紫色的双眼顿时染上一层猩红,她猛地一腿往夜炎的头部横扫过去,抬起左臂阻挡的夜炎在随之而至的巨大冲击下,整个人都被惯性狠狠的按在了墙体上,久经风霜的墙体经不住蹂躏直接掉下了大块的油漆。
翻身而起的杀人机器没有急着追击,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刚才挡住自己一击的,夜炎的左臂上。
——刚才那一击应该能击碎人类的骨头,但扫描结果居然是完好无损,而且居然还不是普通的合金义肢……有趣!
她嘴角的笑容越发浓重,染上了名为狂气的污浊,舌尖舔过薄唇留下一抹残虐的性感。
“来啊,继续互相伤害啊!”
她没有任何准备的姿态,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放出挑衅,以全身的破绽来充作诱饵。
动了,两秒钟前还被摔在墙上的夜炎就像没事人一样大跨步往前,在接近拳头最佳的攻击距离时骤然停步,未卜先知的往后滑开半步躲开了她以逸待劳的一记扫腿。
两步往前,在杀人机器站稳身体前,夜炎扎稳步伐左臂攥紧拳头,凸出食指与中指的骨节,全身发劲将力量集中在一点毫无保留的挥出。
但这一切在杀人机器的眼中,早就在夜炎摆好架势前一秒被计算出了攻击轨迹,纵使在常人眼中不过一瞬,但她仍可以顺着预测的轨迹轻松躲过。
然后,再根据精确到毫秒的计算,在夜炎的拳头挥空的时候……
“!?”
停下了,夜炎的拳头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恰好停在了她太阳穴前的位置。
在被她扭头躲开的前提下,用尽全身力量的拳头,犹如被赋予了生命的毒蛇,半途停下变刺拳为挥击,手背就像铁板一样“砰”的一下拍击在她的太阳穴上。
视线的画面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宛如被子弹击中,她踉跄了几步勉强恢复视线时,攻击迫近的警报声响彻耳际,又是一拳在半途改变方向以近乎直角的运动轨迹,在她精确的躲过一击后给予了致命的第二击。
这一次,损伤面板上又多出了胸口。
——不能躲!
她的意识中闪过一点灵光,一咬牙将预测对方动作的功能关闭,没有了那些预测轨迹线,视野反而变得开阔起来。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默契”,二人在同一秒挥出拳头,而时间却凝固在了挥拳的下一秒钟。
夜炎的拳头抵在杀人机器的额头上,而杀人机器的手刀则不偏不倚的触碰到夜炎的心脏位置。
“哦呀,怎么不打碎我的脑袋呢,人类先生。”
“同归于尽是毫无意义的。”
丢下这句话,夜炎面无表情的收回架势,对方也耸耸肩收回手。
“你就真不怕我偷袭你么。”
“你不会认为这个行为有意义的。”
“哼,有趣,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类呢~”
说着,杀人机器很自在的将刚才打斗时凌乱的头发理顺,无防备的模样就像是面对朋友一样。
“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夜炎。”
视线中,机器少女那随性的模样似乎充满了既视感,一刹那的恍惚中,夜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少见的名字呢,有趣~”
仿佛是品味到了独特的味道,她的舌尖二度舔过薄唇。
“曼陀罗,这是人家的名字,好好记住,然后让我们好好相处哦~至少在我们之中某一人死去前。”
“那么曼陀罗,来做一个交换吧。”
夜炎自来熟的叫出对方的名字,自己也随意的靠墙坐下。
“有趣有趣,刚刚和全人类的仇敌打了一架后,一分钟不到就能改变态度,真是有趣~”自称曼陀罗的机器少女也一脸好奇的盘腿坐下,双手托起下吧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那你要做什么样的交易呢,哦对了,事先说明,要是什么脏兮兮的交易可不行哦~”
“情报,我需要这个世界的情报。”
“哈?你在说啥呢,什么叫这个世界的情报啊,难不成是脑子出问题了……”
“作为交换——”
无视了曼陀罗对自己发言表现的夸张动作,夜炎直视着她的双眼,刻意顿了顿。
他很成功的将曼陀罗的注意力挑了起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没有了那份戏虐玩闹的色彩。
“我能让你逃出去。”
……
…………
“真厉害,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和那些杀人机器肉搏占上风的。”
“厉害什么啊,那家伙说不定是故意混进来的间谍。”
监控室内,审讯官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吧,用审视的目光盯紧监控器上的画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刚才的那一幕短暂的肉搏战可是让他小小的吃了一惊。
“明天把他带去矿坑,就像对待普通犯人一样。”
“是,长官!”
…………
……
“总而言之那场席卷世界的大叛乱后,现在的局势就是,人类的内战以及和我们这些被他们称之为‘杀人机器’的东西战斗,用这种无趣的说法来解释,你明白了吗。”
“你果然不是人类。”
二人相视而坐,夜炎头也不抬的在地上用石子画着一个“棋盘”,看似工整的线条中,一些是斜线一些则是刻意画的很深,在交叉的地方还标注了隐藏的记号。
“哈?你这是在得出了什么无趣的答案啊!”
曼陀罗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往前压,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因为你的行为举止与人类别无二样,所以需要更详细的了解。”
“额,算了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曼陀罗抬起手做出投降的模样,转瞬又换上了一副冰冷认真的表情。
“那么,情报这方面我可是很认真的履行承诺了,接下来该你啦,别让我感到无趣哦。”
在曼陀罗带着半威胁的意味说出这句话时,夜炎绘制的“棋盘”正好完成。
“出入这里的通道一共有四个,每一个都有两名以上的守卫把守,且门禁是无法用骇客方式破解的‘物理锁’。”夜炎用石子敲击着棋盘上相应的位置,“我还看到了,这里关押着其他犯人,我稍微观察了一下应该是不同于我们的性质,大部分都是刑事法和逃兵。如果能找到主控室打开牢门的话,犯人们引发的骚动应该可以为我们争取时间,但是……”话说到这里,夜炎不自然的顿了顿,他丢下手中从刚才讲解开始就一直充当粉笔的石子,直面正用微笑掩饰感情起伏的曼陀罗,“问题的关键在于,是什么让你没办法自己逃出去。”
一针见血的提问让曼陀罗微微一愣,模仿人类的感情系统中,再一次的反馈出了名为“惊讶”的信号。她粉紫色的眼眸像是要看穿夜炎一样的缩紧,敏锐的目光顺着夜炎的视线,看到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个项圈,项圈上粘着一块格格不入的小盒子。
“有趣,真是有趣,还以为我不说你就不会发现呢。”
“果然吗,是EMP还是炸药。”
“两者皆有吧。”曼陀罗无所谓的耸耸肩。
“脖子上的机关,只要我踏出这间‘牢房’一步,就会‘嘣’的一声连同我的头部炸飞到西天去。”
曼陀罗夸张的手舞足蹈,那表情也十分到位轻易的在夜炎面前表演起来。
“如此吗,那么解决的方案我会在两天内找到。”
“喂喂,你这样做可就无趣了呢,两天就让你找到解决的方法,那一个月都没逃出去的我是不是太傻了啊~!”
“另外……”冷不丁的,夜炎抬手轻轻扶住曼陀罗的左太阳穴,拇指细细的摩擦额头处,“你的主监视器和传感器有一点受损。”
“喂别自作多情啦,真无趣,你以为你的拳头就能打坏我的装甲嘛!”
曼陀罗不悦的推开他的手,表情冷峻起来。
“不是说刚才,而是和你搏斗的时候,发现你的动作有一点点的偏差,虽然不是很多但最好还是修理一下。”
“……”
这一次,曼陀罗沉默了,她没有露出表情上的破绽,但是大脑的感情回路早就飞快的运转起来。
——之前被某个混蛋击中的地方,应有好好用皮肤掩饰过去了啊,这居然也能看出来吗……有趣的家伙。
“如果有零件的话,我也想修理下,不过这里也没办法,很无趣的现况对吧。”
说着,她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完美的将刚才那一瞬的惊讶所掩埋。
“那么在逃脱计划完成前,你就先保持最低限度的活动,至少不能让损害继续扩大。”
“我看你刚才那几拳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吧。”
“你不是说,那几拳伤不了你吗。”
“啧,失算了……”
被反驳的无言以对的曼陀罗咬了咬指甲,一副“被算计了”的模样。
“我先睡一会,警备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啊,嗨嗨,得令的说~你就是睡死了也没关系哦,不会帮你收尸的。”
无视了那句半开玩笑的话,夜炎瞥了一眼四个角落上的监视器,轻松的找了个死角位置靠在一根柱子上,就这样合上了双眼。
——虽然是不想睡去的。
——因为,那样会看见,无法挽回的东西。
——曾经一度失去的,名为爱的感情。
朦胧的意识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名金发的少女。
抬起手想要抱住却怎么也无法触及,张开嘴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却也无法发出声音。
——抱歉。
——约定,没办法实现了……
——回你自己的世界吧……
模糊的画面瞬间崩落,仿佛以这最后的话音为落幕,但也是这落幕让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来,就这么看着一切结束。
但唯一能做的,仅有呼唤她的名字……
“莉莎!”
大声呼唤的名字伴随着睁开的双眼让夜炎的精神回到了现实,他喘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冷静下来,而那之后才发现——自己正抱着谁。
脑袋的位置,老实说有些糟糕,正处在两团奶油布丁之间,鼻子甚至闻到了少女肌肤特有的淡香。
“哦呀呀,虽然不是最顶级的人工肌肤,但没想到你会直接扑过来呢~呼呼,难道是忍受不住我的魅力,想接着梦游的借口来夜袭吗。”
曼陀罗唔着小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那种刻意做出偷笑模样的动作,反而让人没办法生气。
“抱歉,精神有些不太集中了。”
强压着尴尬的气氛,夜炎揉着脑袋站起身退了两步又靠在墙上坐下。
“呐呐,你刚才的反应相当有趣哦,你嘴里呼唤的,那个名字应该是女性的吧~”
“梦话而已。”
“这么含糊过去可不行哦~”
曼陀罗得寸进尺的凑近过去,干脆在他身边坐下。
“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好好的坦白彼此怎么可以呢~”
“那是,我妻子的名字。”
像是石头落入湖水激起一阵波澜后,又消弭无踪,再度平静的湖面两人都未去打破,保持着一股默契的沉静。
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在曼陀罗刚想开口时,监狱的大门不合时宜的发出了金属摩擦令人牙酸的声音。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警惕的踏入其中,黑洞洞的枪口一齐指向二人。
“你,出来。”
领头的士官用枪口指了指夜炎。
耸耸肩举起手表示不会抵抗的夜炎,很快就被戴上手铐架着离开了,而一直被十几把枪指着脑袋的曼陀罗,自始至终目标都盯着他,却一动不动。
被押解的夜炎,在狭小的通道里行走了十几分钟,直到乘上一部电梯夜炎才明白了,今天的内容不是审讯。
士兵按下了电梯上,B15的按钮,很快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便从头到脚的传来。
直到电梯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涌入狭小的电梯间,夜炎下意识的捂住口鼻,却引来了卫兵的嘲笑。
“嘿,别急着捂鼻子,你今后可要习惯这里。”
卫兵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一拽推出电梯。
当踏出电梯门的瞬间,明亮的光线下土黄色的螺旋状矿坑便充满了视线,每一层土方上都站满了身穿棕色囚服的凡人,用手中简陋的工具开凿土层。
“莫宁卡夫,今天有新的‘伙计’来了,出来欢迎下。”
夜炎被推搡着往前走,他能听出卫兵的话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成分。
迎面走来的,是一名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皮肤黝黑,在夜炎脑袋里几乎和这个世界无法匹配的知识库中,这个人拥有斯拉夫人种一般的外貌,从那身形和露在袖子外的肌肉,夜炎就能看出对方绝对不是乞丐。
一枚狮头军章缝在他那身脏兮兮的囚服的左胸上,看上去格格不入。
“欢迎,我的朋友,我是这里的工头,不过别担心,我和你一样都是这里的囚犯。”
被称做莫宁卡夫的男人一脸“善意”的走来,用力拍了拍夜炎的肩膀。
“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环境,我保证你会喜欢这里的。”
夜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莫宁卡夫走在前面,夜炎紧随其后,一路上他能感受到来自四周囚犯的目光,多数都不带善意。
而越是往里走,那股刺鼻的味道就越浓。
“这味道,是怎么……”
“首先,在这里生存的第一条规矩。”
莫宁卡夫停下脚步,无视了夜炎的提问。
“不要反抗我。”
话音传来的同时,莫宁卡夫冷不丁的转身往后挥出一拳,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从来都是对新人最好的“指导”,然而这一次,他却失手了。
缠着破布挥出去的拳头,被夜炎用手掌牢牢接住。
“我不想惹麻烦,告诉我该做什么就好。”
“你不想惹麻烦?”
莫宁卡夫看着夜炎那副冷静的模样,一脸的嘲笑的用下巴指了指四周。
此时,夜炎才发现,那些囚犯虽然还是在忙自己的,不过有一些人已经隐隐的在往这边聚拢了,手中持着铲子或是铁管个个都是面色不善。
“相信我朋友,因为不想吃一拳头而吃了一百个拳头的家伙,在这里你绝对不是第一个。”
夜炎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刚才接下拳头纯粹是身体的反射神经作祟,然而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下一个瞬间,莫宁卡夫危险的眯起眼睛,再次突然发难用力猛地抽回被抓住的拳头,狠狠的朝夜炎的胸口揍去,在这一击毫无疑问的被夜炎抓住手腕而化解时,他又抬起腿瞄准夜炎左腿的关节踹去。
——反应很快。
分析了对手的动作并迅速作出评价的夜炎,蜷缩起左腿刚好躲过一击时,以单腿为支点抓住莫宁卡夫拳头的手用力往自己怀中一拽,还保持出腿动作的莫宁卡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他往夜炎的身前倒去的两秒间,那个本来应该被自己教训的新人,用手肘横着一扫,瞄准了他的头部出手。
“啪!”
这一次,换做莫宁卡夫用手抓住了夜炎袭来的手肘,但那出乎意料的力道让他的虎口蹦的生疼,此时他踢出的脚重新收回落在地上,站稳步伐用全身的力量往前一推,不想夜炎没有对抗反而是借着这股力量往后跳开两米。
围过来的囚犯们正想动手,莫宁卡夫却抬手制止了他们,他脚尖踮起一块石头,用力向夜炎踢了出去。
夜炎侧身一闪就轻松躲过,然而这闪躲的空隙间,莫宁卡夫已经冲到他身前,挥出力道更为沉重的一拳。
这一次,夜炎的手掌依旧挡住了拳头,但像是被力道冲垮了站姿,他就这么隔着自己的手掌被莫宁卡夫的一拳打倒在地。
“是我输了,我认输。”
夜炎倒在地上摆了摆手,一副不打了也打不了的样子。面对这样的“胜利”莫宁卡夫嘴角抽搐,却也没有继续出手,只是不满的碎了一口。
“卡夫,带我们的新朋友去熟悉下他的工作环境。”
“是,头儿。”
一名剃了光头的壮汉走出来,一把将倒地的夜炎拽了起来。
“走吧朋友,今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工作内容,没有出乎夜炎的意料,全都是以消磨人神志和肉体的高强度体力活,对于他来说这就当是某种热身运动了。
晚饭时,夜炎和囚犯们一起席地而坐,嚼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合成的黑面包。
一边感受着口腔里扩散的苦涩,一边看着对面的土方上,两名囚犯为了争夺这种粗糙的食物而大打出手,而更多的囚犯就像看电视节目一样的围观着,欢呼着,甚至用一些自制的小物件或是食物来当作赌注。
“过得还习惯吗,朋友。”
循声抬头,是莫宁卡夫那张满是油污汗渍的脸。
“没什么不能习惯的。”
“很好,那么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莫宁卡夫,在这里算是半个管事儿的人。”
“夜炎。”
两人简单的握了下手,表示暂时的友好。
“听着夜炎,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打算去问,毕竟你不管是南方的间谍还是北方的难民逃兵,对我来说都没意义。你只要守规矩我保证你很快就能出去,但如果你是个告密者,或者你想要自作聪明,那么很好……”莫宁卡夫故意顿了顿,他蹲下身,抬手指向刚才斗殴的方向,只见那里已经分出了胜负,一名囚犯将另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家伙,丢下了矿坑,“我就只能说抱歉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惹麻烦。”
“很好,那我们就还是朋友。”
说罢,莫宁卡夫站起身,正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呼喊。
“莫宁卡夫,莫宁卡夫!”
夜炎看过去,是一名气喘吁吁的囚犯在呼喊那人的名字。
“桑德尔他……他病倒了!”
“冷静。”莫宁卡夫一把抓住那人,捂住他的嘴巴,双眼就像狮子一样瞪着那人,“你想让你的朋友早死吗。”
等那人冷静下来,莫宁卡夫才松开手,他微微偏过头视线指向了夜炎。
“夜炎,你之前不是想问我,这股屎一样的味道的是怎么回事吗,跟我来我现在就告诉你。”
夜炎点点头站起身,跟上了那些人的脚步。
几分钟的路程后,一座不起眼的小洞穴出现在了视线里。
两个囚犯在里面照顾一名看上去像是生病的人,在看到莫宁卡夫一行人来到后,他们都站起来让开一条路。
“上校……”
躺在用衣服铺成的地铺上的病人,干裂出血的嘴唇微微张合,对着莫宁卡夫发出微弱的话音。
“我说过不要再这么叫我了。”
莫宁卡夫在那人身边蹲下身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我尽力。”
“如果,如果您真的能带大家出去的话……咳咳,把这个,帮我带回去吧。”
说着,那人吃力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那片布上用黑色的油污还有血迹写满了字。
“如果我的家人,他们还在北方,那就交给他们,如果不在……”
明明是绝望的结果,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解脱和安心的色彩。
“好了,我知道了。”
莫宁卡夫将那片布揣入怀中,将那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保证,会找到你的家人。”
“看到了吧,那股刺鼻的味道会让我们中的一些人,慢慢的死去,他们用这种方法来定期清除掉这里面干不了活的人。”
他没有回头阴沉的表情犹如死水,就这么看着那人憔悴的面容,对夜炎沉声道。
“生化毒气?”
“或许吧,我们都是小白鼠,没有人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所以……”
莫宁卡夫站起身转过去面对夜炎张开双手,此时那张脸上又露出苦涩嘲弄的笑容。
“反正我们都得死,何不守规矩多活两天呢。”
“不,不能这样,我们不能放弃他!”
囚犯中,那个刚刚叫莫宁卡夫来的人,激动的冲上去,虽然被另一名体格更为健壮的囚犯拦住,但那双目光浑浊的眼睛仍对莫宁卡夫放射出怒火的视线。
“他当年是那么的相信你,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就为了你口中的‘反抗到底’!他和我们一样,为你卖命五年,你现在就这么去回报他吗!”
充满火药味的话音,让本来就燥热的空气更为焦灼,机械的轰鸣很快淹没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
“规矩就是规矩。”
丢下这句话,莫宁卡夫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这里,任凭那人如何愤怒也不再回头。
夜炎看了眼那人,也不说什么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看着人群远去,他回过视线盯着已经病入膏肓的同伴,牙齿紧紧咬住拳头也死死的攥紧,在内心做出了决定。
“等着我兄弟,我会治好你的。”
夜炎离开洞穴后并没有走远,他一边和莫宁卡夫一行人拉开距离,一边悄然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一处石块后。
等到刚刚那个求救的囚犯走出洞穴时,他才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坑道前停下,小心翼翼的挪开遮挡的石块。
“你在干什么。”
忽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立刻起身随手抄起一块石头,随时准备砸烂声音主人的脑袋。
不过当他看到是之前跟着莫宁卡夫的人后,又松了口气。
“不关你的事。”
“我今天从上面被送下来时,我看到他们增加了守卫人数,你如果是一个人想逃狱,绝对是自投罗网。”
夜炎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一边慢慢走了过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相信一个外来者?”
“那你应相信自己,你很明白一个人绝对是在赌命,然而如果你赌输了。”
言语间,夜炎用手指向了之前的洞穴。
“你的战友,甚至连莫宁卡夫他们都会被牵连,而我,可以帮助你,上层的通路我记得很清楚。”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因为我知道了你或者‘你们’的秘密,如果我们不能成为朋友,那么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
在夜炎的步步紧逼下,他后退了两部,眼神游离不定,但最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石块。
“见鬼,好,好吧我相信你,该死的!”
“我叫夜炎。”
“劳伦特·约翰,叫我劳伦特就好。”
劳伦特不耐烦的说出名字,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山,双手狠狠的揉了揉脸。
夜炎也坐下来,开口道:“说说你的计划。”
“这条通道通连接到水路管线,可以顺着水管爬到上层,到达上层后,我会去医务室拿些药物,但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引开守卫,然后原路返回就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夜炎听罢点点头算是肯定了。
“那守卫就由我来搞定,一个小时能搞定吗。”
“只要你不被抓住。”
一小时后……
地下矿坑的另一个角落,一处昏暗隐蔽的洞穴内,莫宁卡夫和一些囚犯聚集在一块大石头边,他们将石头当成桌子,在上面铺上了一张用布匹和油渍绘制的,做工简陋的地图。
“三连的人挖通了4、3、7号通道,二连和一连的人也已经打通了剩下的通道。”
一名囚犯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几个黑圈,说道。
“武器准备得如何了。”
“没有问题,只要我们的人能够攻占能源室,地下矿坑的警备系统就会失灵,没有自动炮台,那帮软脚守卫不难对付。”
“很好,但要记住,我们的目的不光是逃离这里,最终我们要通过那座桥,那条‘弹壳之路’回到我们的故乡。”
莫宁卡夫说出这句话时,其余人都赞许的点点头,那来自他人的信任让他肩膀上的沉重又多了几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那放着‘信’的地方,一种难言的感情在内心翻搅。
“不好了莫宁卡夫!”
“什么事,密道被发现了吗?”
莫宁卡夫拧起眉头面向报信的人,他和所有人一样坐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是,是有人看到,劳伦特去了5号密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小时前!”
“唉……”
责怪和谩骂的话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一把抓起地图撕了个粉碎。
“把碎片分开埋起来,所有人都分散开,我一个人去找他。”
“我陪你去。”
一个人上前拦住他,却被他推开。
“怕什么,当初我征召你们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他风趣的一笑,大步流星的踏出步伐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洞穴。
…………
……
“你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劳伦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注射器里的药物注入病患的体内,而夜炎就靠在洞穴门口把风。
注射完毕,他搬开旁边的石块,将注射器藏了进去,在用土掩埋好。
“谢谢你,没有你引开那些守卫,我一个人绝对做不到。”
“各取所需而已。”
夜炎摸了摸口袋里的零件,那是“顺路”从上层的仓库中得到的战利品。他一直盯着外面的情况,很快就看到了那个预料中绝对会来的人。
莫宁卡夫冷着脸没有管夜炎,直奔劳伦特,却不想被夜炎拦住了去路。
“是我帮了他。”
“我没问你,外来者。”
莫宁卡夫不善的眯起眼睛,就像准备捕食猎物的狮子一样,但夜炎仍旧不为所动。
“莫宁卡夫,我不能放弃我的兄弟,我会去承担一切责任。”
“责任?”
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他后退两步摆了摆双手一脸不屑。
“你为了一个人而去葬送我们所有人,这就是你的责任?”
“够了,卫兵没有发现我们的密道。”
“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外来者?”
莫宁卡夫没好气的上前一把揪住夜炎的衣领。
“我告诉过你,守规矩,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我很抱歉,但我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事。”
夜炎很平静的回答,他握紧双拳坐好了应对的准备,实际上从一开始跟踪劳伦特起,他就预想到了这种结果。
正当二人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时,地下矿坑忽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
莫宁卡夫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无奈。
“看吧,你们做的好事。”
警报声响起时,荷枪实弹的卫兵,将囚犯们驱赶到矿坑上层一处平坦的地方,当所有囚犯都到场后,管理这里的人,那个被夜炎在心里贴上了菜鸟标签的审讯官,走上了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
“晚上好,囚犯们,我相信你们或许有的人知道警报为什么会响,有的人不知道。根据守卫的供词,有两个人,两个人犯了规矩。所以对于那两个害群之马还有一些自以为无辜的人,我只说一次。”他抬起手竖起一根食指,“是哪两个人,在一个多小时前,偷偷溜到了上层,拿了他不该拿的东西。”
在他的话音落下时,卫兵们一齐拉动枪栓,齐刷刷的抬起枪口指向了手无寸铁的囚犯。
“是我,我干的。”
“我也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队伍中莫宁卡夫和夜炎一前一后的站出来,大部分人,甚至包括主动认罪的莫宁卡夫,都略带惊讶的看着渺无表情认罪的夜炎。
——啪啪啪!
军官鼓着掌,一脸嘲讽的笑容。
“我喜欢有勇气的人,今晚我会亲自好好‘款待’你们两个。”
“把这两个人带走。”
回到了冰冷潮湿的审讯室,还是面对那个菜鸟审讯员,明明这里唯一的强光都照向了夜炎还有莫宁卡夫的脸,他却像是被不存在的阳光直射似得紧紧皱起眉头,简直就差把“老子不高兴”直接写在上面了。两人被吊在审讯室的横梁上,而那个军官双手戴着铁指虎,就像对待沙包一样,将拳头落在两人身上。
没有惨叫,甚至连呻吟都很少发出,这种难以满足自身施虐欲的拷问,很快就让军官失去了兴趣,他脱下铁指虎接过下属递来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呼,本来我以为又臭又硬的石头,下面就只有你一块,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块。”军官扫视夜炎二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满眼鄙夷,“老实说,我对你们是怎么逃到上面去的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是好奇,事到如今你们这些北方的叛军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他一边说一边围着莫宁卡夫转圈,故意要让人心烦。
“你们北面的家乡早已被冷血的杀人机器夷为平地,就是往南方走也只会遇上联盟军,横竖你们都是死路一条。难道你会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想除掉你们这群北方人吗?”
莫宁卡夫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盯着他。
“不过,我还是从你身上找到了有趣的东西。”
说着,他一旁的铁桌上,捡起一块写满了字迹的布片。
“我对信上的内容很感兴趣,所以我打算这么做。”
他狞笑着掏出打火机,在莫宁卡夫瞪大的双眼中,点燃了那布片。
“混蛋,给我住手!”
“晚了。”
军官心满意足的将快要烧尽的布匹随手一丢。
“反正他的家人肯定都死绝了,我算是帮他把信送走了吧,哈哈。”
“好了好了,别瞪我了,距离你们回牢房还有两个小时,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好好联络感情吧,两小时后我再来接你们。”
军官和卫兵都转身离去,审讯室里只剩下了莫宁卡夫和夜炎两人,死寂的气氛让灯光都变得黯淡。
过了不知道多久,带着自嘲和苦涩笑容的莫宁卡夫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要出头。”
“……”
“你从哪儿来的。”
“……”
“你这家伙,哑巴了?”
莫宁卡夫瞅了夜炎两眼,不过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沉默。
见他没吱声,莫宁卡夫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来的时候,如果是从北方来,那就一定通过了一条路,一条满是弹壳的路。或许你还听说过,那条路上的弹壳,是英勇的联盟军抵抗冷血的杀人机器时留下的,我和我的人曾经都这样坚信。”说到这里,莫宁卡夫长长地叹了口气,“于是我们便听从了联盟军的号召,起身和那些南方佬一起对抗冷血的杀人机器。抵抗到底,这是我们当时的口号,听上去蠢爆了对吧。”
他自嘲的一笑,血从他的额头划过那张苦涩的笑脸。
夜炎不置一词,脸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莫宁卡夫。
“但后来,我们才发现,那些弹壳根本不是射向敌人时留下的,你猜猜,他们是在对谁射击?难民,那些被我们从冷血的杀人机器枪口下救走的难民,我的同胞。我们让他们往南方逃跑,说那里的联盟军是朋友,会保护你们。结果呢,只要每有一批难民往南下,南方的那群杂种他们就在桥头和桥中开火,来一批杀一批。来一批,杀一批,有时候人太多子弹不够用,他们就会开出坦克和装甲车,冲出去,就像碾死蟑螂一样。”
血液划过他的眼角,落在地板上,满是油污灰尘的脸上,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
“这就是弹壳之路,懂了吗。”
“我来的时候,他们改变了做法。”
“是吗,那可真好,哈哈……”
夜炎吐出一口浊气,心里估算距离两个小时结束还很长,而室内的监视器、单向玻璃的位置、可能逃跑的机会都已经在心里算计了几十遍。
只是有这么一个瞬间,夜炎放下了绝对理性的一面。
“我是来,找我妻子的。”
“是吗,那祝你好运,外来者。”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笑得很傻就像是相互嘲笑对方的很傻一样。
…………
……
“那家伙,都去了大半天了呢。”曼陀罗百无聊赖的盘坐在地上,盯着夜炎画下棋盘左看右看,“别死了啊,不然就太无趣啦~”
好像是应验了她的话,铸铁的大门再度被打开,夜炎的身影就像是被丢垃圾一样的丢了出来。
“喂喂,你这是被当成沙包了吗?”
曼陀罗一下就来了精神,小跑过去蹲在倒地的夜炎身边伸出食指戳了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与所谓的人肉沙包没啥两样。
“咳,这次找到了,军火库和主控室,还有,中途想办法,弄到了一点材料。”
夜炎躺在地上用目光指了指自己的靴子,又示意她注意监视器。
“哦呀呀,这种情况亏你还能做到这种事情,你真是让我越来越感兴趣了呢~”
“去监视器的死角,我帮你修理一下。”
“嗨嗨,不过在此之前我先来‘修理’下你吧~”
曼陀罗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抬起左臂食指忽然凑近夜炎的眼球,在后者的视线中,那食指尖上有一根细细的针头,然而面对如此尖锐的物体逼近眼球,他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整蛊失败的曼陀罗,嘴角却划过一瞬满意的笑容,随后将针头对准了夜炎的颈动脉慢慢的插进去,持续了几秒钟后才收回去。
“纳米治疗机器,嗯虽然感觉你肯定猜到了,但我还是大发慈悲的解说一下吧,保证不含添加剂哦~”
舔了舔手指,曼陀罗又换上了足以被称之为抚媚的笑容,像是在故意撩拨某人的神经。
“不用特意露出那种表情来掩饰,这是带有遥控致死机能的纳米机器吧。”
身体上的伤几乎痊愈的夜炎无所谓的直起身,一语道破。
“……为什么,你会知道。”
“人工智能没有撒谎的功能,虽然你可能会有所不同,但你们在想要掩埋真相的时候,总会做不少多余的动作,而这些多余的动作中最大的破绽就是,那往往是不符合个性的一面。”
“更何况,全都是半机械构造的你们,为何要准备专门给人类治疗的纳米机器。不过,除此之外也只是我个人根据现况的推论——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
“……”
曼陀罗的表情凝固了,一股从未过的,自己被人类打败的感情在心中迅速的蔓延,那是不被允许的错误。
然而……
“啊啊,真是败给你了,无趣无趣,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啦,虽然有致死的机能不过治疗的机能也是确实有的哦。”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那里有一个死角位置,虽然是死角但不能拖延太久。”
“啊,真那你没办法~”
褪去了后背寥寥无几的衣物,将自己光滑的肌肤展现的曼陀罗,吹着口哨饶是无所谓的样子,而夜炎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完全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维修上。
“呐呐,我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你会对我们人工智能,还有我的身体构造这么熟悉?”
“……以前曾经修理过更复杂的。”
“啊,居然不是在说谎呢,那么我猜猜~”
曼陀罗手指点着下吧,目光往后挪动。
“你是军方的整备员?”
“不是。”
“那你就应该是某个工程师了。”
“不是。”
“那你是……”
“不是。”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完成了。”
合上后脑勺的“舱盖”,夜炎干脆的说道。
重新构筑的战术界面占据了曼陀罗的视线,从未有过的顺畅感顿时让她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
“今天的警戒就继续拜托你了,我先去睡一会。”
“……”
曼陀罗只是无言的点了点头,注视着眼前这位陌生的男人靠墙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她眼前那陌生的男人没有再呼唤那个名字,而是蜷缩着仿佛做了个噩梦般。
或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或者仅仅是为了报答修好自己的恩情,曼陀罗轻轻抱住他的脑袋,悄然放在了自己的跪坐地面的大腿上。
“应该是没错吧,资料里人类女性会这么来安抚男性。”视线中,是一张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脸,没有防备,没有心防,脆弱的如同陶瓷花瓶,“如果能知道你身上的一切,或许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吧。”
…………
……
“预定的逃脱路线中,A和C是最容易的,相对B和D容易受到埋伏,可以的话尽量避免使用B和D路线。”
“车库的位置也确定了,里面停放了数量相当的战车与摩托,虽然没有重型装甲不过用来逃跑的载具可以轻易获得。”
“这就是今天的进展,听明白了吗?”
说罢,夜炎将石子丢在一边,此时的“棋盘”已经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只有他和曼陀罗认得出上面的讯息。
“啊啊,明白明白,差不多也可以到计划实施的程度了吧。”
盘腿而作的曼陀罗抄起手似懂非懂的连连点头。
“还需要一天,确认对方的巡逻班次。”
“是么,可是那些家伙们的拷问手段最近变得有些极端了哦,吃了这么多苦头,你就没想过去相信一下你的‘同胞’们么。”
“……”
两人间的气氛沉默了片刻,或许是发现歪着脑袋等待答案的曼陀罗不会罢休,夜炎才平静的开口道。
“我就是招供了也毫无意义,没有证明可能的情报毫无价值,倒不如选择有共同目标的‘同伴’更为可靠。”
“同伴么,真是无趣的说法呀,对于我们来讲。”
夜炎没有接下去,而是起身往另一边走去,曼陀罗也会意的没有说什么,这是两人商量好的,每天限定十分钟的接触时间,为了防止监视器另一边的人产生怀疑。
在一面破烂的墙壁上,夜炎拾起脚边的石子在上面继续前几日没能完成的一幅画。
那是,一名少女的肖像画,今天他刚刚好画完了头发的部分,但唯独最关键的面部,他却无从落笔。
——已经……想不起来了……
每每回想起记忆中那少女的身姿时,她却总是背对着自己,犹如时间定格在了与她离别的刹那。
一阵酸楚钻开心口在口中扩散,不觉间连呼吸都开始混乱。
“嗨嗨,我来帮你吧。”
冷不丁的,曼陀罗的声音越过肩膀传入耳畔,回过神时她已然贴在身后,手很随意的握住了自己拿石子的那只手。
“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帮你忙咯,安心~我可不会读心什么的,不过根据你的微表情和动作上的变化,我可以顺着计算机的推断将你脑海里,映像中的那个人的脸给还原出来哦。”
“这种事情,不用……”
“嗨,老老实实的接受别人的好意吧,要开始啦。”
就这样,默认接受了的夜炎,在引导下一笔一笔的将面部的轮廓勾勒而出,那深深的记忆中,永远背对自己的少女,对自己侧过了她的面容。
“嗨完成了,哦呀呀意外的是个美人呀,你这家伙挺有福气的嘛。看你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情圣哦?”
“……谢谢。”
“要谢还太早了,逃出去后再慢慢谢我吧。”
双手重重的拍了拍夜炎的肩膀,带着爽快的笑容曼陀罗将这空间留给了夜炎与画中的少女。
走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她挠着脑袋笑着大声道。
“人类就是这样一点好啊,不会忘记自己不想忘记的事情,不像我们一旦涉及到作战,哪怕是最贵重的回忆也要删除掉留下空间给资料呢~”
——永远都别忘记吗……
夜炎没有转过身,但也从这近乎傲娇的口吻中读出了那份隐藏的信息。
——果然,模仿人类的机器,都很相似呢,对吧?莉莎……
…………
……
一夜尚未过去,在这个没有时钟也看不到阳光的牢房里,唯一能辨明早晚的就只剩下自己的生物钟了。
三点钟,夜炎准时睁开了眼睛,再过四个小时就会有士兵来带他去矿坑。
深深的呼吸了两口充满霉味的空气,那一阵冰凉和刺鼻的味道驱散了残留的睡意。
他用很随意的动作走到摄像头的死角,将一根铁丝从衣袖里掏出压在舌尖下后,又走了出来。
———如果你想帮忙,明天在开工之前动手。如果你不想,那就什么都别做。
这两句话,是昨晚莫宁卡夫传达给自己最后的消息。
是陷阱?还是单纯的试探,夜炎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个问题,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一直拖下去。
情报是有鲜度的,每过去一分钟情报的准确性就会大打折扣。那些他储存在脑海里的,有关逃亡的计划也会随之充满不必要的风险。
“看你的样子,是准备好咯?”
“我会处理掉主控室,之后我们在车库汇合,劫持车辆后从后门直接冲出去,如果运气够好那些囚犯会给我们制造足够的混乱。”
夜炎和曼陀罗重新回到那副画出来的棋盘边,就像是在下棋一样各自拿着石子摆在棋盘上。
“计划这边,还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就看你给我的‘假死装置’能不能起效咯,说起来如果那装置让我真死了的话,你体内的纳米机器会在一个小时内让你和我一起归西的哦~”
曼陀罗竖起一根食指微笑着说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对此夜炎也只是意料之内的点点头。
“还有四个小时,在此之前你再做一次系统自检,我也休息一下之后的计划就如先前商量的那样执行。”
“嗨嗨,哦对了,不介意的话,今天也可以把大腿借给你哦~”
“那就这样吧。”
“喂喂,你还真不客气啊~”
夜炎就这么直接躺在了跪坐中的曼陀罗的大腿上,自来熟的挪了挪脑袋让后脑勺处在最舒服的位置上。
“你已经同意了,为什么要客气?”
“啧,无言以对啊。”
对话突兀的断掉,两人都像找不到共同话题一样的沉默了。
“说起来虽然只是猜测,但你的妻子……是和我一样的,人工智能吧?”
“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情,只是平淡的问道,但这份平淡的感情却也闪过一丝难以掩藏的波动。
“我只是根据最大的几率可能进行计算,首先你熟悉我们机器人的内部构造,却又不是军方的相关人员,更不是军方的整备员,所以很可能是因为个人的原因。”曼陀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想观察夜炎的表情,让而令她扫兴的事,夜炎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亦或是说冷淡,于是曼陀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你对你的妻子又充满了执念,然而从你最开始画的那幅画时,你又表露出了对过去的追悔,而在这个世界上,因为爱上人工智能但最终因为战争不得不分开的情况,并不少见哦。”
“……你说的没错。”
夜炎没有睁开眼睛,也无从去回应曼陀罗那一副得以的想要让夸奖的态度,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只有深深沉淀的阴霾。
“她不是人类。”
“啊啊,真是无趣的反应,那么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吗,真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妻子’到底是怎么看上你这张扑克脸的啊~”
说着,曼陀罗鼓起腮帮子双手对夜炎的脸惨无人道的捏来揉去。
“我会找到她的。”
“诶……”
“一定。”
不是回答,也不是随意的对话,那是,仿佛在对谁发誓一样。
这份誓言的重量,微微敲动着曼陀罗那对感情而陌生的心房。
“这样就睡着了啊,不过挺有趣的呢,你这人。”
抚摸着夜炎的头发,曼陀罗的嘴角微微一笑。
…………
……
咚咚咚!
六点未满的清晨,值班的卫兵正思索着要不要用自己睡意稀松的眼睛看看表时,身后的大铁门忽然传来了让人不悦的敲击声。
“给我老实点!”
卫兵没好气的用枪托敲了下们,但对面的声音还是没停下。
“找死呢你!”
“我要和你们的长官谈谈!”
“哈,你说啥?”
“我说了,我要和你们的长官谈谈,告诉你的上级,我准备招供了,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夜炎如是说。
…………
……
凌晨七点,矿坑一如既往的开始了忙碌沉闷的一天,这里的囚犯都学会了服从而不是抗拒后愚蠢的送命,所以一切至少在看上去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囚犯之中有一位身高近两米体格健壮的巨人,从来都是囚犯们畏惧的存在,就连狱卒也不敢随便招惹他。
“去死吧,混蛋!”
一句咒骂伴随着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巨汉的脑袋上,后者只是拍了拍脑门缓缓转过身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刚才那一下就像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我受够了你还有莫宁卡夫的狗腿子们!”
一小群人围了过来,手里拿着木棍或是铁锹。
“今天,就先从你开刀,兄弟们我们一起上!”
一群人围了上去,很快就打成一团,四周的囚犯都放下手里的活围观过去,有的则还嫌不够乱一样,冲进去抓住谁的衣服不分青红皂白的开打。
“停下,都给我停下!”
两名狱卒吹着口哨,用警棍驱开人群,不想那些平时吓唬吓唬就会老实的囚犯,今天却像是吃了兴奋剂居然和他们扭打起来。
局势很快变得一片混乱,刺眼的灯火下囚犯和试图制止的狱卒扭作一团,而气氛中的火药味,随着身高两米的巨汉将一名狱卒举起来而后扔下矿坑而达到顶点。
警报很快被拉响,手持盾牌棍棒的狱警介入了“战局”,但反而将混乱扩大到了整个地下矿坑。
“喂,是上层指挥塔吗,下层发生暴动,请求支援,另外请求准许使用致命武力。”
“否决,下一批俘虏还要等一个月,暂时不能使用致命武力。”
“明白……见鬼!”
看守长狠狠的将电话挂掉,窗外暴动的声响几乎比机器的声音还要大。
和他一样,莫宁卡夫也在另一边关注整个暴动的进行,在他身后的秘密通道,不停的有人钻进去。
“上校,预定进入上层的人已经基本进入通道。”
身旁一名囚犯打扮但左肩绑着一根黑色布条的人,向他汇报道,这一次莫宁卡夫没有拒绝“上校”的称呼。
“按照计划,占领武器库后,再来接应下面的兄弟。”
“是!”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双眼,回忆起曾经身为军人时的岁月。
喊杀声,血腥味,死亡的惨叫,战场上有的东西,这里也应有尽有。
“我们走,是时候让那些南方佬血债血偿了。”
凄厉的警报声随着矿坑爆发的动乱,响彻整个监狱。
这恰好就在夜炎被押解出牢房后的一分钟。
“怎么回事,哪里发生暴乱了!?”
“喂,别管那么多,我们的任务是押送,懂吗!”
“可是,根据条令,如果警报声响起,我们需要把押送中的囚犯送回牢房。”
“别多管闲事了,这是典狱长的命令,他现在就要看见犯人被送过去,你想被军法处置吗!”
“可是,这不合规矩!”
在押解的两名士兵相互争执时,夜炎不留声色的往后退去小半步,抬起被手铐拘束的双手将手铐锁眼的位置对准从唇间伸出的铁丝。
——人数两人,武器是自动步枪,但保险都没开简直是大后方才会有的做法。
——假死装置生效是在十分钟后,在此之前制造出混乱。
开锁用去的一秒钟时间,夜炎飞快的在内心过了一下计划。
在两名卫兵反应过来前,他用左臂的义肢一人一拳帮两名卫兵提前结束了争执。
扔掉已经失去作用的手铐夜炎揉了揉手腕,麻利的将守卫的身体拖到墙角。
几分钟后,夜炎走了出来,他此时就像是那两名消失卫兵的化身一样,在军服和军帽的掩护下让人难辨真假。
——接下来的目标是主控室。
拆下弹夹确认子弹数目后,他用数秒钟在脑海里的地图筛选出最短的路线后,他压低帽檐争分夺秒似得快步向前,没走多久就和一队士兵擦肩而过,他微微偏过头看去,视线中那队步伐匆忙的士兵正是向之前关押他和曼陀罗的地方赶路。不过更多的士兵,还在往地下矿坑的电梯处飞奔。
——比预料中的快了四分钟。
将时间的误差计算在内,他的步伐变得更加急促,几个拐角过后控制室的大门已然近在咫尺。
——两个人,装备同样的突击步枪,身上佩戴刺刀。
“喂,干什么的。”
两名卫兵中的一个上前拦住他,夜炎没有浪费时间,右臂虎口张开就像是要掐住什么东西一样的手势,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猛地叩击那卫兵喉咙的软骨处,在他捂着喉咙惊恐的倒下前,夜炎一把抽出了卫兵腰间的刺刀,在第二个人反应过来前就将冰冷的刀锋送入了他的喉咙。
“五秒……”
在卫兵的尸体倒下前,他便顺手从兜里搜出了识别卡,头顶的监视器他早已发现,赌的就是里面的人员的反应速度。
控制室的门禁亮起绿灯,他推开门才发现此时的监控室内,已经一片混乱,这场暴动让这十几个工作人员的注意力,全都在地下矿坑上。
——咔嚓
一名监控人员忽然听到后背传来了武器上膛的声音,当他转过头时,只看到了一名“卫兵”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主控室,请求支援,这里是军火库,囚犯,囚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逃到上层来了!”
守卫在军火库大门口的卫兵拼命向对讲机发出呼喊,但另一边似乎像是失去了联络,回应他的只有令人绝望的静电声。几名卫兵很快就打光了弹夹,火力压制刚刚消失的瞬间,两个燃烧的步团便从拐角扔出落在了卫兵之间,升腾的烟雾很快充满了走廊,几名蒙着面巾的囚犯一涌而上,卫兵急忙抽出手枪射倒了两人,但并没有吓住后面的囚犯,只见他们跨过同伴的尸体冲上去在卫兵们惊恐的目光中,用石头打磨而成的匕首,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快快,占领这里,把武器送下去!”
莫宁卡夫带头从拐角冲出来,更多的人冲进军火库,压抑了数年的怒火现在他们只求火药和硝烟的味道来给予慰藉。
经过一处监视器时,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监控镜头,不知为什么他感觉镜头对面的人,就是夜炎。
他对这镜头点点头后,便跟上队伍踏入了军火库的大门。
“……”
夜炎只是瞥了画面上的莫宁卡夫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屏幕上————正被绑在床上往一个地方押运的曼陀罗。
“靠近B路线吗。”
他按动电钮关掉了正前方的大门,又打开了另一扇门,将一路上的通道门调整到最佳逃离路线中去。
“喂!这是怎么回事!”
士兵不停的尝试用门卡打开身前的门禁,但无论怎么试都是红色的灯光,大门依旧紧闭。
“不行就算了,这边的路可以走!”
“见鬼了!”
士兵愤怒的一脚踹在铁门上,回头是却错愕的发现,原本应该好好的捆绑在床上,并且应该是坏掉的战术仿生体,不知何时已然挣脱了束缚,还一脸悠闲的盘腿坐在床上。
“你!!”
“哟~”
曼陀罗抬起手露出自然的笑容,就像是对熟人一样打着招呼。
下一秒钟,曼陀罗那紫色的马尾在士兵们的眼中一闪而过,两颗戴钢盔的脑袋便脱离了身体,拖出一道血红的轨迹腾空而起。
曼陀罗游刃有余的收回脚,在一名无头士兵的尸体衣服上,擦了擦脚背上的血迹。
“啊啊,果然他和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呢,这结果还真是无趣呀。”
“开,开火!”
“比起夜炎,你们就像是蜗牛一样哦~”
“什……”
正抬起枪口准备扣动扳机的士兵,却发现眼前的目标凭空消失,突兀的出现在自己身后。
她纤细的十指分别捏住两名士兵的脖子,就像捉住小鸡一样用力一捏,两只猎物抽搐几下后便不再动弹了。
拍拍手,她跨过尸体走到一处被紧锁的门前。
“抱歉呀夜炎,虽然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家伙,不过……”自言自语着,她瞟了眼另一边被夜炎打开的门,那里是通往最安全的逃生路线,“人类和杀人机器,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咧嘴一笑抬脚踹开了紧闭的铁门。
…………
……
在军火库被攻陷的那一刻,一开始的暴乱变成了一场真正的武装叛乱,枪声和火药味填满了监狱最后的空间,殷红的血则完成了对战场的点缀。
夜炎加快了步伐,但越是往前越是接近车库,激烈的枪声就越是清晰。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拐角另一边传来,夜炎放缓脚步压低呼吸仔细分辨声音。
——军靴声。
得出结果后,他取下两颗手雷拔掉保险销,计算好时间在五秒钟后,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掷去,同时把身体隐藏在拐角。
“手雷,小心!”
对面至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爆炸的火光和冲击便淹没了一切,夜炎没有等烟尘散去便从拐角冲出,一头扎进烟尘,眯起眼睛靠着灯光反射下的人影辨明方向。
——哒哒哒!
急促的枪声带着弹雨席卷了整个通道,挤在这里的士兵被挨个点名,偏偏在剩下最后两人时,枪膛喀嚓一声卡壳了。
没有迟疑,丢下失去作用的枪,夜炎拔出军刀一个箭步上前,一名刚抬起枪口的士兵直接被他捅穿了喉咙。
夜炎抓住尸体用力往前一推,身体往侧面一闪,下一秒急促的枪声随之响起,那具尸体被自己的同伴打成了筛子。
直到二人逼近到短兵相接的距离,才发现那最后的士兵就是典狱长,而对方也才看到夜炎这个老冤家。
“去死吧!”
典狱长一脸失态的丢下打光弹夹的冲锋枪,掏出手枪指向了夜炎,但却在扣动扳机的前一瞬,被夜炎一手抓住手腕,一手扭过关节,那原本指向夜炎的枪口在简单的两个动作下,调转了方向指向了他自己。
绝望的愤怒瞬间化为对死亡的恐惧,但他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最后听到的也只是一声枪响。
夜炎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他下意识的转过身捡起地上的一把冲锋枪,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对面,意外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别开枪,是自己人。”莫宁卡夫抬手按下了身旁同伴的枪管,也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没想到,破坏了主控室的人真的是你,外来者。”
“我没有在帮你,巧合罢了。”
“有什么关系,你我的目的难道不一样吗,另外你的枪……”
说着,莫宁卡夫上前把自己的丢了过去,夜炎旋即接住,他打开弹仓,发现里面上满了子弹。
“都没子弹了还用来指着我?说吧,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夜炎丢下了空掉的枪,将对方给自己的武器拿在手里,算是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我们如果从这里跑出去,只会被南方佬的飞机炸成碎片,但有了车就不一样了。”
“好吧,不过我和你只是恰好同路。”
“有什么区别吗,外来者。”
“走吧。”
将无谓的计较提前终止,夜炎一拉枪栓弹出一颗子弹后,像是以此为信号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通往最后一步的道路上,不断有人倒下,有监狱的士兵也有跟随的囚犯,不过最终车库的大门还是在一声爆炸中,为众人敞开。
“快快快,占领这里,能开的都给我发动起来!”
在莫宁卡夫的招呼下,囚犯们开始占领车辆,很快车库里就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
在他快要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时,却发现夜炎东张西望就像是在找某个人,他走上前拍了拍夜炎的肩膀。
“喂,你还有同伴吗。”
“是,不过她没来……”
“听着,南方佬的援军最快十分钟就会到,你和我都没什么时间了。”
夜炎只是点点头,但没有回答,他扭紧眉头不停的在脑海里思考可能性。
忽然,他想起了监控器上的画面。那里除了最佳的逃亡路线外,还有一条最危险的路线。
在确定了那样的可能性后,夜炎一句话没说,撇下莫宁卡夫满车库翻箱倒柜找出两具火箭发射筒和若干爆炸物后,一把扔到一辆吉普车上,他走到驾驶室直接将里面的囚犯抓了下来,不等对方说什么自己便坐了上去。
“嘿,你要做什么!”
“我帮你们解决了主控室,这个人情现在两清了。”
“听我说夜炎,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莫宁卡夫冲着他大声道,但夜炎根本不为所动,解开手刹挂上倒挡饶过还没发动的车辆,在莫宁卡夫的视线中远去。
“上校,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那家伙……”他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攀上一辆装甲车,“出发!”
监狱的另一边,快速奔跑的曼陀罗轻松的放倒路上的士兵,那些惊恐甚至来不及开枪的士兵,简直比靶子还方便处理。
人类的鲜血沾满了她的身体,黑紫色的长发也多了一抹骇人的血红。
她很明白,这条路是夜炎口中“最危险”的路,然而人类和机器的分别她比谁都清楚。
不过,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和那个人分开,毕竟敌人就是敌人,或许会因为第三者而成为朋友,但也只是暂时的。
而且,她也有她自己的逃生方式。
“离开监狱大概就能摆脱这麻烦的通讯屏蔽了,还真是要感谢夜炎啊。虽然是个有趣的人类,不过嘛也是为了他和我自己吧,人类和杀人机器扯上关系什么的,根本就不现实嘛。”
像是在辩解什么的自言自语,不知不觉间,前方逃离的出口已经近在咫尺。
“很好,这样就能脱离电磁屏蔽联络支援……”
冲开大门后,迎接她的是灿烂的阳光,以及名为埋伏的陷阱。
她紫色的瞳孔在高危机的情况下被动变成了猩红色,视线内三辆坦克的炮口正对向自己,与此同时还有整整超过一个连的士兵。
“玩脱了呀……”
接下来,她的意识只剩下了系统不停弹出的警报框,全身上下所有的组织都在发出受损警报,甚至都因此忽略了炮火爆炸的声响。
涣散的目光,茫然的将视线投向天空,全身却是一个动作都做不了。
————啊,真是,自作自受啊……
————那家伙,现在应该早就逃走了吧……
————这次可真是,死……
两声爆炸再度传来,但并非是在身旁,而是从对面传来的。
“什……么?”
紧接着,在疑问刚刚出口时,一辆疾驰的吉普车在驾驶员猛打方向盘脚踩刹车,一连串精妙的操作下,一个漂亮的侧滑躲过两枚炮弹。
吉普车穿过被爆炸掀起的土雨,停在了她的身边。
但已经无法抬起头的她,只能感觉到一个坚实的臂膀揽住了自己的腰间,身旁的景物就此飞快的倒退。
“你,干嘛,救我……”
“因为我看不惯,一头扎进敌人埋伏圈的笨蛋。”
“哈,真是,无趣的,回答呢……”
“别说话了。”
夜炎用一只手为她系上安全带,之后就立刻抄起一把轻机枪向后方扫射,在颠簸中的车体上,泼水似得攻击只能是自我安慰。
子弹溅起的火花不停的在车身上迸发,防弹玻璃已经粉碎,车身没有被击中油箱也全靠连夜炎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运气。
——冷静,夜炎,冷静。
——思考对策,筛选逃跑路径……
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螺旋桨的高速转动的声音。
一架武装直升机飞快的掠过他的头顶,落下一串大口径机炮,夜炎下意识的猛打方向盘,堪堪躲过炮弹时,车身上早已被飞溅的浮土盖上了一层。
夜炎将油门一踩到底,挂挡到最高位,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直升机耀武扬威的在前方灵活的调转机头,将两翼下可怖的火箭发射巢对准了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被凝固,夜炎的瞳孔放大,他抓起了最后的武器——一把手枪,对准了直升机的驾驶舱。
砰!
轰!
枪口喷出火舌的刹那,直升机忽然爆开一团火花,旋转着坠落在地面。
惊讶的感情还未萌生,好几辆装甲车从半路杀出,夜炎还认得那个叫不上名字两米壮汉,正双手操作一挺重机枪向追兵扫射,而同车上的莫宁卡夫手上,还拿着一具冒着黑烟的火箭发射器。
突入的装甲车将吉普车保护在中间,车顶的重机枪不休不眠的喷吐火舌,用光的火箭发射具也不停的丢在下车,一路落下的蛋壳铺满了这条逃亡之路。
后面的追兵被突然出现的援军打得晕头转向,在失去几辆装甲车后,剩下的步兵只能看着囚犯们的车队渐行渐远。
装甲车上的机枪熄了火,劫后余生的囚犯们,不,现在应该叫自由人们,也纷纷躺在车里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救你吗,外来者。”
说着,莫宁卡夫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将剩下的全都丢给了夜炎。
“我相信你。”
夜炎接住烟盒,收进上衣的口袋。
“呵,你还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怎么样,跟我们一起去北方吗?”
“不,北方已经找过了,我现在要去南面。”
“继续找你的妻子?”
“嗯。”
莫宁卡夫没有再劝,他只是抽了口烟,目光平视前方那片铅灰色的天空。
“祝你好运。”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画上了句号,夜炎和莫宁卡夫一行人,在一条岔路口分道扬镳,一南一北车开往了截然相反的方向,但在那片硝烟与战火笼罩的天幕下,似乎又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个,笨蛋,带着我南下,你到底还想不想活了。”
曼陀罗躺在座椅上,用仅能动弹的头部偏过视线,那双紫色的眸子斜着看向夜炎,脸上的笑容用嘲讽的恶意隐藏了那一丝感情的波动。
“我会修好你。”
夜炎的回答依旧简单,还想说什么的曼陀罗闭上了嘴,嘴角扬起一瞬的笑容,她闭上了双眼以一个享受的姿态开始迎接新的旅途。
车继续往南,阴沉的天空降下了铁灰色的雪,骨灰还有硝烟的味道在鼻腔里扩散。
车道两边的森林,许多难民行走其中,许多人倒下了就永远不会起来了,忽然间夜炎看到了路边上,倒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名身穿军服的男人怀抱着一名年幼的少女,沉眠在积雪与落雪之间,红色的毛毯还盖在少女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