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朴素的布鞋终于踏在台阶之上,外表犹如少年的他却在内心腹诽:这间店的营生大概称不上好,因为穿堂的风声汹涌不绝,就中却从无一人。
男人站在门外,举起灯笼往内一照,只见装潢并无异样,倒是迎面深处,那一座藤叶织就的落地大屏风尚存几分野趣──大概是用来区隔内室之用的吧?
「真稀罕啊!这个时辰竟然会有客人出现。」
忽然间从藤屏之后,转出一个笑容可掬的佝偻青年。时至今日,男人早已记不清楚店家的容貌,但其右腿一拐一拐的怪异步伐以及干枯扁哑的声音,他自忖可永远忘记不了。
「客官请坐。」
纵然双腿行动不便,但青年依然挝出腰间的汗巾拭抹椅桌,一副要殷勤招待他的热劲儿。「可惜敝店灶上无人,一时间无法为爷你调理出热食,而且正如你所见,附近亦没有可供歇息的客店──」
语带抱歉的青年身上,仿佛缠绕了莲花的香气。仔细闻去,倒跟纸片上残余的气息带有几分相似。
「不需要,老夫只是来问路。」
男人的外表并不显老,撑死了亦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假如这位店家曾经讶异过男人的可疑自称,至少他选择聪明地不表现出来。
「此处无甚风景,客官意欲往何处?」
男人小步跨过低矮的门槛,袍摆却被奇怪的风吹折了。他停下脚步低头一扫,原来是一团紫云似的野猫刚好冲撞,其向上挑扬的眉眼正在睥睨自己。
才一眨眼,它就消失了。
男人哼了一声,身材佝偻的店主好歹为他倒了一小杯山泉水。
「几年前老夫得了重病,当时向宝志公起誓,如若得愈,定必云游四海,为其重塑金身。只是目前尚未得缘法相遇,因而深以为憾。」
这些年来,男人为了生存捏造过不少谎言。有时候他不禁会想,自己死后若然有一息尚存,大概会被罚降阿鼻地狱吧?
只是其他人想要「杀死」自己,却又是谈何容易──
想及至此,他不禁自嘲一笑。
这位不明就里的青年店家,倒是配合男人奇怪的话语,顺藤摸瓜在一旁陪笑道:「这也奇怪了,平常人都是向神佛菩萨许愿,何以客官你竟然向一位神僧许愿呢?」
「兴许是佛法相投吧?」纵然干渴,男人始终没有动眼前杯水的主意,遑论它看起来有多清凉解暑。
「这个地方倒教我无处可寻。明明从另一边的山头望去,只以为它只是一片小山坡,却没想到置身其中之后,又发现它像迷宫一样。」
这是一条驱逐「外物」用的咒式。假如是不曾具备相关知识的普通人类,下场要不是在山林中永远迷路,就是被心魔所迷、险坠山崖。
于是男人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此座山里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才需要动用如此厉害的法术呢?始作俑者为谁、设置咒式的目的又是什么,虽然其至今仍然毫无头绪,但男人自忖终究找对了地方。
果然,一如其所预料,青年的脸上闪现不安的神色。
他带了点结结巴巴的语气说道:「老爷莫怪,小的在这一处住了十五年,从未离开过这座山头。迷路不迷路,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小的素日有聘请一个打杂的童子,早先打发他家去了。若然老爷不放心,明朝一早,我吩咐小乙他带你下山如何?」
男人的眼神,令这位残疾青年倍感压力。幸而最后他只淡淡地提了一句「生受你了」,令店东产生某种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的感觉。
千辛万苦磨尽了嘴皮,总算把这个男人哄上床榻,谁知临末却被他一句话,吓得几近魂飞魄散:
「这座屏上的莲花画得真好,不知道是出自谁家手笔?」
呈现佝偻衰象的店东随即目光游离、张嘴结舌了好几秒,最后才歪出一个笑容说:「咱们山野人,哪会懂什么好坏!不过是舍弟的涂鸦,自从分家之后,他就往南边讨生活去,临行前留下它给我当个念想儿。」
店主巴不得他的客人能够早日闭上尊嘴,因为他委实词穷了。继续纠缠下去,还不知道自己会挤出怎样的傻话藏头露脚。
为求借机而遁,残废的他假装有事要去忙的模样,幸好男人尚算知趣,翻过身子背向自己,闭目养神过去。
然后,在终于探听到床上发出的微弱鼻息之后,青年店主拖紧他残缺的右腿,一步步往回头处走。
就在月光之下,他向床上的清俊男人抡起那柄带有血锈颜色的斧头,使力往下一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