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古人诚不欺我。

俗语云「祸不单行」,不需要高人来屈指一算,咱亦知道最近自己铁定是霉星当道。

原以为课室将会是最后的净土:没有姬神同学的骚扰,亦没有令人胃痛的社团之争。但现实终归把渺小的自己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边高声嘲笑着我的想法天真。

事缘来自教室窗板一连串不寻常的骚动:当见到那个啤酒桶般大小的黑色肉球正在死命拍窗的时候,自己一双招子吓得几乎要跳出眼框。

「是谁在敲窗啊?」

眼见这位留着「地中海」发型的男教师即将走近妖怪,来不上顾及礼法的我干脆连手也不举起,一马站立起来便高声宣喊:「辛老师!我要去茅厕!」

紧接着,是孑然一身冲出班房。

一如自己所料,这只大黑狗的目标正是在下。因此当我走出过道,它的巨首经已转随于眼前。

俺的老天爷啊!可决不能够让这只妖怪踏近此间一步!

于是乎,在警惕四周的情况之后,自己决定往上奔跑──而今我亦终于明白,为什么大黑狗它会被挡在泥墙之外。

三楼、四楼、五楼......跑动的时候,咱见到楼梯平台的两处旮旯上,贴有驱逐妖怪的符咒。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瞥,但上头所写的看起来并不像是汉字。莫非这是姬神小姐留下的吗?因为我明明记得一个月前,还不见有这些符纸儿到处张贴啊?

「啊呼......啊呼......」

顷刻之间,足下一口气横跨数十段阶梯,而自己终于来到与黑狗视线相接的六楼。那双烟煤色的瞳孔里,正燃烧着熊熊的青蓝妖火。

以防万一,我将『落雷咒』捋紧手心。

若是这妖怪要在校园内兴风作浪,那该怎么办才好?饶是自己一个人,恐怕亦无法制止它的暴走......再用一回『丰隆缚咒』的风险太大了!

然后,黑狗猝不及防地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呜噢噢......」

我屏息以待,准备好要念出咒文。

「白痴。你的『死相星』都高高挂在天上了好不好?」

啥......?它、它讲话了?!

还要口吐芬芳,一张嘴就来诅咒自己?!

下一秒,原本狰狞的面目变成了手抱大小的活泼毛孩。外观业已与普通小狗无异的可怖妖怪,此刻正把前肢搭在栏杆上,摇摔尾巴,一脸高贵傲慢地瞧看在下。

「听不懂吗?人类,我是说你快死了。」

抱歉,从阁下在阳光下舔爪子的慵懒姿态来看,自家完全感觉不到其中的压逼性──等一下,我应该要吐槽它的吗?

凭借阳光的帮助,小生低下头,仔细检视黑狗的眼白。之前那些铭刻其上的蛇形凹纹,此时已再看不见任何的蛛丝马迹。「你的洗脑......解除了?」

「废话,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狗诚实地坦露对自己的十二分之蔑视。

「不过从现在开始,就允许你称呼我『目里』大人吧!这是我看在向晴那丫头的份上,才对你这渺小如虫子的人类颁下的赏赐。」

哇塞,那真的「感激不尽(反讽的口吻)」。

「『目里』大人,刚才你的一番言论──」

「『天机不可泄漏』。」

绝了。这个年头,上级妖怪连江湖神棍老师傅们的口头禅也要取过来盗用么?只是会否应用得太迟?

「细节方面,恕我无能为力。」它把尾毛一抖,贴于左上角的咒符便应声而落──竟然能如此轻易的把这个咒式破解?既然拥有如斯能耐,所以这只黑狗是故意要把我引来此处的吗......?──于是,体型经过缩小后的黑毛犬妖,一举松容地跳入受损结界的范围之内:「但我想,蒲松龄你也应该察觉出来吧?『自己被人盯上』这回事。」

......还真给它言中了。

打从上回自己经历过『丹引』之事后,内心的阴暗一角便冒出某种怀疑的念头。虽然灵感来的断断续续,却始终徘徊不去。

「『目里』大人是否知道......『那一位』的身份?」

黑狗的沉默,来得异常突兀。

「那位教唆王兰先生、还有操纵你的人,他究竟是不是──」

「呆子,我怎可能会知道?」它咧起嘴角邪魅一笑。「前段时间的记忆被封印了,纵使还有一些残留的模糊印象,但搞不好也是那一位故意留下的。」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借此警告自己......?」

「那只臭猫不是说过吗?『你们很快会再见』。」妖怪把头撇向树林的方向。

「而且我知道那个人派来的杀手,已经来到这所校园里潜伏。」

实在匪夷所思。「但整件事也太奇怪了!既然他想要动手,上次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所以我才说,不要来问我原因啊。」

黑狗恼得从鼻尖处喷出烈火。

「而且身为区区的一个人类,就少来自以为是!我来通风报信不是为了报恩,只是想借用你引出那只『猫狐』,好让自己再跟她干一架。」

何等简单直接粗暴的理由。所以小生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

──俺不禁寻思,这只妖怪似乎是相当记仇的类型(?)。既然如此,倒不如互相利用,来套取更多的情报!

「那请允许草民再问一道问题,可以吗?」见它没有抗拒,于是自己紧接着缓缓说道:「『目里』大人可会知道,该名杀手的身份?」

黑狗跳上栏杆之外的方寸之地,然后掉转头对我嗤笑。

「假如连这点儿小事也解决不了,我看聊斋先生你干脆安心受死吧。」

讲得好。这岂不是给自己丢下一个大难题吗?

然而郁闷归郁闷,若是黑狗它所言非虚,那派来刺杀我的会是妖怪,还是......不自觉地竟然把下唇咬出鲜血。正值烦恼之际,脑海中却攸然掠过数名人选:

姬神日之奈、

自称是师妹的『猫狐』、

第二活动室里出现的神秘妖气,

以及──「她」。

吹拂身旁的和暖阳风纷纷把四周的树影压倒。在这片凉意森森的绿潮之中,一抹红色却显得格外的触目亮眼。

那一位赤裸玉足、身穿校服,然而向晴却看不见其存在的神秘少女,当下正倚靠于微晃的苍翠树冠下巍然不动,任由狂乱的清风把一头内翘的丽质长发,吹舞得如同火焰般跃动不止。

「现在是上课时间,这位同学你在做什么?」

「不好意思,我马上回去!」

然而不幸被老师抓包的自己,为免继续引起长辈一方的怀疑,只好收束目光,转身折返楼梯。

而在离开前的最后,这副眼角余光中所捕捉到的,是少女她光起脚丫,奔向密林深处的一栋粉白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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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自己对这名红发姑娘存有一份心思──别想歪了,怎可能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桃色绯闻?咱蒲留仙又不是到处留情的种马!

只不过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吧......?因为,她给予我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譬如说,这个女孩子是人类吗?

没错,小生我可以看得见她(并没有使用『红视』的能力),孟知祥同学大概亦然(不然无法解释为何他们会四目交投)。然而向晴是个例外(事后自己再三向她确认过,但晴姑娘当日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位长相奇特的少女),那就相当的耐人寻味。

在穿越到这个世界前,我记得老师所撰写的笔录里曾经提及过,只有两种情况会导致与之类似的结果:

少女是妖怪;

抑或是,她受精魅的力量所影响。

然而,对于这份无妄的猜测,俺始终缺乏最重要之佐证。

是故自己挨一刻、等一刻,终于盼来了第六节课完结的钟声响起,才得以跑进树林里,尝试重塑这位神秘姑娘曾经游走过的足迹。

凤凰木的花瓣飘飘闪闪,暗香在流动的空气中随意反射。这条林荫小径的尽头处,是先前在楼梯间目睹过的白色建筑。沿途虽然也有其他的场所,但若不是有人正在使用,就是出入口被牢牢锁紧。而在这些位置附近,亦感受不到有丝毫的妖气──当然,不排除是因为距离过远、气息微弱,才会教自己疏忽了吧。

于是眼下只剩余一个方向。冥冥中,那位少女仿佛在前引导自己。

──坦白说,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假如此乃是杀手小姐有意设下的陷阱,那这时候的自己不就是活脱脱的一只入瓮之鱼吗?以我素来的性格,最不耐烦的就是冒进和冲动。但考虑到即将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自己却更不愿意把向晴她拖进泥潭之中。

你也知道的,以她一贯的善良个性,是不太可能会回绝自己的要求对吧?甚至我担心这位好姑娘,极有可能会跟上次『丹引』之事一样,瞒住小生悄悄去主动接触妖怪。但若然继续借用『蒲柳』的读心能力,我又忧虑会令她的情况继续恶化......

罢了!即使自己独个儿去探查又有什么关系!再不济,俺还有护身用的咒式啊?而且我偏不相信,这名杀手在一双双眼睛互相监视的天远中学里,还能够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忽然给自己壮了胆,俺怀抱着「豁出去」的想法迈步向前。而且,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是幸运,白色建筑物的外围,虽然盘缠了一圈看似难以攻陷的铁丝网,但门壁上的读卡器,却对我的学生证递出友善的橄榄枝。

......老天爷,请千万不要让在下的预感成真!

走入墙内只见一弯空地,到处看不见有人短暂停留过的痕迹,而且地面上亦无任何的异状。

至于紧贴前方的,是一座「山」字型的两层高低矮建筑,表皮上的每一寸都被过时的油漆所粉刷──难怪看起来毛毛躁躁、活似虬作一团的水藻堆。用以充当门扉的毛玻璃亦不见得有多素净,因为有无数细小的微尘、干透的水迹以及淡黄的霉斑黏附其中。

由于这扇玻璃双门并非是配有上锁的设计,因此自己只消轻力往内一推,便成功开出一道可供出入的口子。

这回,小的可真品尝透这个「闯空门」的滋味,而且每走一步,都落得个胆跳心惊。

地面湿湿答答,隔三差五就能够发现一大片或透明或脏黑的浅水滩。灯光的电源没有开启,故此只有少量的光线,可以透过毛玻璃门偏射近来,于湿地面上硬是开拓出一片似有若无的浮光。

左右两行是排列整齐的储物柜,有一些在放名牌的凹框里,用贴纸标注自己的名姓,但有更多的人采取放置主义,选择维持那银色的素面柜身。突然,自己眯眼转身一看,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原来放有一个杂志架,我随手一翻,主题内容均离不开与游泳比赛相关的报导。

于是在把它们放回架上后,我决定走入这条短而窄的通道。因为尽头处的光线,耀眼得有点诡异。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自己已经来到走道的彼端。

跟前头朴实无华的寒酸形象相反,眼前之景色可谓视野开扬辽阔、而且色彩烂漫。无数水晶似的晶莹玻璃,构成一面与屋顶等齐的墙壁,它们聚焦阳光,然后把这条五彩辉煌的光带,投影于池水的表面,以及装潢得新颖舒适的观众看台。

「这里是室内......游泳池?」

忽地「噗通」一声──恰如小小的泡沫在水面破开──内心「噔」的一下敲起了警号。

是妖怪的气息──虽然一瞬即逝。

但她在哪儿?

这个空间里,可以藏人的地方看似有限。比如说,看台连接的蓝色椅子高度实在太低,椅背顶只刚好构着人的腰部。假如有妖怪隐藏其中,那她想必是超迷你的体型。

会是在上层看台吗?......正当自己犹豫该不该往上瞧一瞧,伴随妖气散发的水花破灭声再度鸣响。

这回我察觉到了,源头正是在泳池水内。

池中波影远远烙印于天顶的表面,构成一个个暗纹网格。它的面积虽大,但与定昆池相比,可又差远了。色调分明如此,自己却瞧不清楚池水的轮廓。

──还真不是咱的错觉。跟这个地方给人清爽通透的感觉相反,泳池内部却是一片混沌不明,连自己的影子也没有倒腾出来。

有古怪。

匆匆画下一道咒符,然后投入水中。纸片儿尚未接触池水的表面,就被浓浊的妖气燃烧殆尽。

于是我耐心等待事情的发展。

果然对方按捺不住,开始浮出水面,自己因而听得见这水流被潜游者中分二划的细微动静。

我屏住呼吸,急忙后退数步。泳池的黑水被拱出一个小丘。忽然间,自己双手仿似被某种细丝所捆绑,随即被某股巨大的蛮力拖进池中。

「果然是妖怪!──」

可惜为时已晚。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被拉入这团夹杂妖气的水体中,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