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移泉』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目前的它座落在旁边的另一座山峰之上。
这个地方最初因为在搜查过后一无所获,之后就再没有回来察看。假如我早知道它身处这里,能够早一步找出它的话,六郎和阿伊兴许就能少受一点苦,事情亦有可能不至于演变成刚才的那种严重地步。
无论如何现在事不宜迟,六郎抱起阿伊,我和向姑娘殿后,在被其他人发现前,先一步离开此处。
就当是为了避嫌,虽然现在暴雨尚未消停,但刚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保不会有人因为好奇而出现。假如被其他人抓包起来问东问西的,满身伤痕的我们有点不好解释。
不过在落跑之前,我随手在长椅旁边的黑色镂空篮子里,抽起一把伞状的物体交给向姑娘挡雨(还真给我赌中,虽然外表奇形怪相,但好歹仍然是一把可用的雨伞),向姑娘打开伞后首先瞧瞧我,我察觉出她的想法,摇摇头──这个女生还不如担心自己比较好,她真令人有大吃一惊的本事。
刚才的行为虽然勇敢,却也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天知道失去理性的六郎,会不会真的把锁镰挥砍下去。
向姑娘她倒是不计前嫌,举起伞跑上前为阿伊和六郎遮风挡雨。期间还要追上她们的步伐,这还真不容易。
「......让我来吧!」她都这样了,自己又怎可以把这种粗重的活交给女生去作,我可是堂堂男子汉诶!
于是我从向姑娘手上把伞接过去,尽量令布伞可以覆盖这三个人。可惜的是伞子的面积太小,不是把雨水倾倒在向姑娘的头上,就是全数流泻在六郎半身。
只恨那架子上只有这一把伞。
「我淋点雨没关系。」向姑娘她主动走出伞子的遮盖范围。
「怎可以只要你淋雨,六郎你拿着!」我把红色的伞交给六郎,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它高高举起,努力罩在向姑娘的头上。
「我我我只是不想向小姐你受凉,完全没有那种轻薄无礼的意思的!而而且也不会做出有损向小姐清誉的行为,所以请你放心!只是单纯想为你挡雨!」
感觉超级紧张,这是我第一次与母亲以外的女性距离得这么近,而且雨水把她身上的衣服压得贴伏有致,美好的身段玲珑浮凸,假如不是雷雨交加的天气,倒是适合花前月下的一件韵事......不行不行,我已经有青霞姑娘了!
好险,差一点儿就要理智破灭。
而且感觉真的很冷。雨水像刷子一样横扫过来,加上山上的低温,大概这就是耍酷充英雄的代价。哈啾!
希望过后不会感染风寒。
在我们前方,六郎咬住向上弯曲的伞柄,严严密密地遮挡住阿伊。
这个小子虽然差点走歪了路,对阿伊倒是忠心一片。只是对于向姑娘、我,以及其他的人,六郎......他还会愿意相信人类吗?在这件事之后,等待我们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我所走的路,还是错误的?
越过山坡之后,我们来到一片相对平坦的草地,四周云低雨蒙。
「就是这里!」
眼前是一大片充斥干净妖气的池塘。但是当我们想要走近的时候,池水上方冒出一个有海边夕阳般大小的光电圆盘。
「球状闪电?」
「有这种闪电?我可没有听说过啊?」向姑娘所说的,难道是闪电的新品种?
「小心!」六郎一声叫喊,提醒我们四散而去。
姑且先不谈论它是属于雷电还是妖怪,我只知道散发妖气的它,甫一见面就对我们施展下马威式的攻击。
是几时『移泉』还附带自动攻击的功能啊?关于这方面真可谓闻所未闻诶!难道是因为这种雷雨天吗?
啊等等,难道它真身就是──
偏在我分心思考的时候,一道电光趁我不注意之际,直奔向姑娘。
「危险!」
幸好横空飞出一把锁镰把闪电打偏。
我回头一看,六郎的神色虽然尴尬,不过我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因为他本质上仍然是好的妖怪。
「谢谢六郎!」
「聊斋先生,它又开始了。」
「这次换我上场!向姑娘你们站在我身后,不要离开太远。」虽然我的咒式与它的雷属性相同,效果威力会有所削减,但用这一招的话,大概也足够用来束缚它了。
我把五张符箓抛向风中,然后结下手印,大喊「囚」,天上瞬间降下五道落雷,把光球困在里面。
「汝为谁?」山野间响起一片低沉的男声。
「我是『聊斋先生』蒲松龄。请问你就是『移泉之主』吗?」
肚子突然感觉很饿,这是因为『猫囚咒』施展后会令施术者陷入饥饿状态。天知道还要修练多久,我才可以像老师一样,不需要代价就能够随心所欲地运用咒式。
那个光球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逐渐变暗、向内收缩,最后变成一位表情严肃的白发老翁──身材高大这一点,那位「追泉客」倒没有说错。但是啊他可没有提及到,这个鸡皮鹤发的男人,是个体格粗壮的半巨人啊!
偏巧雨停了,虽然天色仍然阴沉。我开始有点怀疑『移泉之主』这只妖怪是否可以操控天气。
「久闻聊斋先生咒术之神妙,老夫正是『移泉之主』,未知汝有何贵干?又可否先行解除老夫的束缚?」
看来似乎是可以沟通对话的妖怪?
「我解开咒式,你能保证不再攻击我们吗?」这种体型的妖怪,我和六郎现在假如真个要与他对战起来,怕有点不妙。
「老夫可以答应汝。」
「聊斋先生,这会不会是陷阱?」
「应该不会吧?」虽然有些妖怪很狡猾,但我估量『移泉之主』大概不属于这一类。毕竟他是「守护者型」的妖怪,凶狠可能有,暴躁可以有,但几乎不太可能会食言,因为这是守护者型妖怪的天性使然。
我念了段咒语,闪电分解成一个个黄色和白色的光粒,然后往两旁跳动消散。
『移泉之主』翩然而降,以武术宗师般的余裕轻巧从容着地。
「『移泉之主』,我有一事相求。我的朋友被毒水所污染,我知道你管理的『移泉』有自我净化的能力,所以可以请求你允许她借用泉水来进行治疗吗?」
六郎也双膝跪下:「这可能是唯一可以拯救『龙世姬』大人的办法,请你答应我们的请求!」说完,他又对『移泉之主』嗑了几下响头。
『移泉之主』捋一捋胡子。「救人并不是问题,但老夫如何得知汝等所言全属真实无误?」
太奸诈了吧!你刚才不是相信我是聊斋先生吗?
「我们有向──」啊,『移泉之主』无法看到『蒲柳』的气根,恐怕他未必愿意相信向姑娘她拥有读心的能力。
「汝等,老夫作为妖泉的守护者,亦有必须肩负的责任。『移泉』虽然有自我净化的能力,但不代表此种能力可以随意为人所滥用。老夫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这个湖能够长长久久地正常运作。因为过去有不少居心叵测之人,假借各种名义对妖湖进行破坏和算计。」
言下之意,可以用一句说话作总结,那就是他不相信我们。
但是『移泉之主』他有理有据,这实在教人难以反驳。呐,此刻只好赌一把他有没有恻隐之心了。「但你之前不是曾经也让快渴死的人类饮用『移泉』的水吗?所以你应该是乐于与人为善的妖怪吧?」
他又捋起白胡子想了一想,过后脸上才露出「好像有发生过这样的一回事」的神情:「此言差矣,老夫之所以出面干预,是为了阻止那个男人偷盗泉水。」
──呃,这样一想,那位游记的作者好像提及过想要把『移泉』的水带回家享用没错诶?
『移泉之主』随后以干皱皱的手指向阿伊,继续说:「而且这位姑娘脸宿紫瘤,双目无神,既然是『龙世姬』,那为何瞳仁里照不见水之『龙神』的雄伟本影?」
「假如是本尊下凡也罢,只怕乃像十七年前的那只恶妖,以伪装的身份欺骗老夫,借自己受伤为名,把剧毒偷偷投放于池水之中。」
「可是,你之所以看不见她眼里的龙影,是因为阿伊病得很严重啊!」就在我打算搬出一堆理据反驳『移泉之主』的时候,却见向姑娘她忽然举起了手。
「请问......是不是只要这个女生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就可以允许她借用『移泉』?」
老头子目视向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阿伊说:「假如这位生病中的姑娘能够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神巫女,老夫也不是不能通融。」
搞不懂诶!这老头子想要怎么样的证明?妖怪又没有户籍一类的东西!
阿伊与向姑娘的视线对望上。在互相点头后,向姑娘接着说:「『龙世姬』说,她可以证明。」
不会吧?阿伊当真想出可以在这一刻证明自己身份的方法?
在向姑娘和六郎的搀扶下,阿伊来到最前方的位置。萧萧的润风把每个人的衣袖和头发都吹得鼓鼓的。
因为大雨刚止,草地上但凡有凹下去的地方,都堆积了一洼浅水。六郎给阿伊递上一个他在地面上随手拾来的透明瓶子,而她则弯下腰,倒持空瓶,把它沉入其中一个较深的积水里。当她重新举起瓶子的时候,这个透明的瓶里装有大约三分之一渗有泥土、昆虫尸体和杂质微粒的肮脏雨水。
在『移泉之主』面前,阿伊把水倾洒空中。
然后,神奇之事发生了。
水的时间仿佛停住了一样,结成半空中无数个透明的水晶球。阿伊张开双臂,所有的水球儿共同发出柔和的蓝光。
除了六郎,所有人都凑前一步观看。球里的秽物在阿伊的神圣妖气下,恰似被看不见的手抹走一样逐渐消失。身边忽然一阵清凉,仿佛有一头半透明的水龙经过,游离于所有的水体之间。
这就是老师提及过的,只有『龙世姬』们才能驾驭的净化术『坤水净流式』。
当所有的水都变得纯净无垢后,阿伊她垂下双手,所有的水球仿佛接收到命令一样,在同一时间冲跃跑进瓶子里头。
「大人!」
六郎接住了倒下的阿伊,也惊醒了沉醉于这种仿如华丽戏法般术式的我们。『龙世姬』的白衣上,不知几时染上了惨烈的红色。
「失礼了。」见状后我也立即趋赶上前,点下阿伊背后的止血穴。
这个爱乱来的女生……
我转过身,几乎是用吼的向『移泉之主』问道:「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吧?还是你又要说有其他人可以使用『龙神』直接传授的『坤水净流式』?」
那老头子随即跪了下去:「老夫失敬,『有眼不识泰山』,请『龙世姬』大人饶恕老夫冒犯之罪。」
老顽固不闹出名堂来都学不懂要安分,这无论任何一个朝代也是这样,唉。
阿伊她倒是按住六郎想打人的手,对『移泉之主』微笑,示意原谅。你的脾气也太好了吧?这个人可是令你操劳得吐血诶!
「可是,恕老夫唐突一问,既然『龙世姬』大人遭遇如此重创,缘何不隐居仙界暂且疗伤?老夫听闻天上有『灵骨泉』,治疗污毒是最有效的。」
我想,在场没有人会比王六郎他更想知道这条问题的答案。
然而阿伊依旧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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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们想先行离开,让阿伊好好休息,但她为了不令我们白跑一趟,坚持进行第一次的治疗测试好令我们放心。六郎他劝止不住,只好顺应阿伊的意思,在她身边殷勤服侍。
阿伊把手放入『移泉』的浅水里,一些棕黑色的物质从指尖流出。『移泉』的水面闪了一闪,然后那些污秽就伴随着水流而消失。
「阿伊......感觉如何?」
她抬起头,对我们虚弱笑了一笑。
我望向向姑娘,她也肯定点头。看起来似乎真的有效,那太好了。
我问『移泉之主』:「这对『移泉』会构成压力吗?」
「请放心,只要净化的时间和污物的排放量控制得宜的话,这是没问题的,这种程度的污染,『移泉』完全可以承受。」
这个老头子的态度当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算了,反正搁在这一刻是好事。
如此事情总算解决了一半。
下山的时候尚未及晚,阳光一点点的从云层间的隙缝倾泻透泄。
「今日真的很谢谢你!因为有向姑娘的帮助,我们才能够阻止六郎和找出『移泉』。」反观自己好像在这两件事中都起不到多大作用,唉,我还是男子汉来的吗?
「不客气,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帮助『龙世姬』。」
雨后的泥土松松软软,沾满了我俩的鞋帮。而向姑娘似乎满怀心事的样子。
是因为『蒲柳』的事吗?……
「蒲先生,」向姑娘突然向我躬下身体弯腰,「之前误会你,很对不起。」
「这、这没关系的!请你起来吧。这些小事我没放在心上──不是,是我已经忘记了啦!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了?哈哈哈。」
老实说,假如说向姑娘她会怀疑和恐惧我们,这很正常,反倒是我没有预料到她会愿意热心地帮助阿伊。虽然这是好事,但总觉得这好像有点儿超出了正常的热心人善良范围,难道内中有什么原因吗?
「......谢谢。」
其实我也想知道,向姑娘之前对六郎所说的,还有之后代阿伊传达的那些话,全部都是阿伊真实所想的吗?可是直接问向姑娘的话,那不就像是否定她之前所做的一样,是在质疑她吗?
难得建立的信任关系,我不想轻易摧毁掉。
──啊,不好!向姑娘她会偷听到这一段话吗?我偷偷瞧向她的脸,神情间没有起伏波动,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为免令事情变得更复杂和恶化(好不容易才攒起好感度诶),还是不要问吧。
可是有一点,我真的非常的好奇。
「向小姐是怎知道『移泉』的位置?」正巧在她发现前,天水镜发出奇异的光。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呢?
「这说起来…...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
「在那面镜子发光之后,有一条特别的线延伸出来。」
…...我开始有点听不懂了,特别的线和普通的『蒲柳』气根有什么分别吗?
她见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很快又再解释道:「那就好像有某个人在一条空白的线上写下讯息,然后用密码去封印锁起…...这样的感觉。」
「而解锁的暗号,就是六郎的眼泪?」
「是的,我感觉是这样。」
「那我懂了。但是有谁会这样做?」
仔细思考起来,所有的事确实巧合得出奇。从那个神秘的男人接触六郎开始,我的出现,天水镜,『云外镜』,以及向姑娘……事情的发展方向过于顺理成章,一环扣一环,仿佛是有人暗地里操纵一样……难道这些都与那个神秘男人有关?那个人到底是谁?
展眼一望,我们已经来到山脚的位置。
「抱歉!但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没问题的。」
我向她道谢,把雨伞交给向姑娘,在把她送上汽车后,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上山峰。
可惜的是,六郎他所能够告诉我的,并不比之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