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心焦的一刻,莫过于自己最需要遇到妖怪之时,却连一只也遍寻不着。

眼下早已闻不出那两股互相纠缠的妖气。而且搜遍校园内外和附近的山林,也找不到『针定』它们的身影。我只好趁其他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揪个空子溜出校园,然后像在风中飘荡的棉絮一样,漫无目的地到处奔波。

我只冀望能在中途,遇上任何一位可以够口吐人言,甚或愿意对自己伸出援手的精魅。

因为单凭我独自一个,那根本无法顺利抵达地下街。而现在自己很需要「云外镜」所提供的情报協助。

假如掳走『针定』的,端的是那位连环绑架事件的犯人,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可是连自己也不敢继续想像──毕竟考虑到那些失踪的妖怪,目前仍然生死未卜,而拐走它们的人,至今仍然未提出任何的要求。按照过去所知的最坏情况判断,那些小妖怪很有可能早已遭逢不测。

一想及至此,我就无法袖手旁观,巴巴的干坐等到夜晚。

更何况事情才发生了不久,即使抱走『针定』的犯人使用了可以瞬间转移自身位置的咒式,但是按照常识来推测,他们大概还没有离开太远──因为瞬间移动的涵盖范围着实有限,而需要消耗的灵力却不少。

『针定』它泰半仍在附近,只是到底在哪?

是在树林中?河道?还是那一栋栋的建筑里头?

「唉呀!」

光顾着东张西望,自己一个闪神,冷不防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

──等一下,墙壁?为什么行人道上会有这拦路的破玩意儿!?

「......是你?」

啥?它还会说人话?

我捂住口鼻举头一望──糗大了,原来不是死物,而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一位男同窗。

「许同学?」

今日的许翰文仍然是一身齐整的校服,只是裤子上的金线颜色比昨天所穿的更显得老旧暗哑,袖口的边缘也沾有数点可疑的赭红污迹,只有身上的斜肩袋儿仍然是涨鼓鼓的。

骤然一看,昨儿他似乎一夜未归,所以才来不及换去身上的酸臭行装。

「这个时间你不是在学校吗?」

「我要去哪儿,这与你无关吧。」

呃,他这样说也没错,而且搞不好又是许翰文他日常向学校告病假早退......唉!愚蠢的蒲松龄,干么又犯了老毛病!既然与他交情不深,就少去管别人的闲事啊!

「你说得对......抱歉我又多事了。」当下自己唯有用尴尬一笑来敷衍过去。「那许同学!我先告辞──」

「蒲望东。」

料想不及的,是许翰文他忽然叫住自己。

「最近你三番四次出现,是为了监视我的吗?」

诶?

不合时宜的凉风突然吹拂身体两侧而过,仿佛把周遭的气氛骤然下降一两度。

仔细审视他的表情,许翰文并非在生气,亦不是抱怨。他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不,你误会了,」

他盯紧了自己的脸孔好几秒。

然而尚未等我解释分明,许翰文他业已偏开头,握起肩包的宽阔带子,越过自己的旁边离开。

这一次,可换成是我摸不着头绪。

而自己一向讨厌不明不白。

「等等,许同学!」

可是许翰文他只愿稍稍停留下脚步。

「刚才的话你当我没讲。」

「还有......既然与她无关,那请蒲望东你不要再接近我了。」

「那你所指的『她』到底是谁?」

他以沉默作出回答。

虽然我不明白当中涉及何等的误会恩怨,但许翰文这种暧昧闪烁的态度,今日既然被自己遇上了,我蒲留仙就无法置之不理。

「上次你也叫我不要再插手你的事......难道许同学你遇到什么麻烦吗?」

许翰文背向自己,转身停下。

「我会为其他人带来不幸。如果你想要答案,这就是。」

「那可以了吧?」

最后的这句话,蕴藏着某种程度的决绝。这表明他无意再跟我纠缠下去,所以自己亦不敢继相逼。

「但是,为什么你要露出这种表情呢?......」

就像在向谁求救一样。

正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远在身后却平白传来一串扯铃般的闹响声音:「前面的!快,赶快拦截他──」

我甫及转身,一抹鲜艳的明黄色经已挟带一股旋风逼近。又一眨眼,她已气呼呼地停在身旁按膝喘气,这时节我才瞧清楚来人的身份。

「阿衡姑娘?为什么你会在──」

她斜仰螓首,一发现说话的人是我,随即绷直身体,叉起蛮腰,直指我蒲留仙的鼻头怒道:「你傻啊?聊斋先生!为什么不拦下那个人类!」

「你是指......刚才的那个少年?」

「不然咧!噫──气死我了!」阿衡姑娘气得连连跺脚,「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线索,一溜烟似的又让他逃了!」

她是说新线索......?

以我所知,阿衡姑娘目前负责的调查就只有妖怪失踪案这一件,可是许翰文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牵涉其中?

「刚才的男生我认识,他是班房里的同学......可是以我所知,他并不能见到妖怪。」

「所以阿衡姑娘,是不是当中存了什么误会?」

黄衣少女气得把胸怀抬高,像极是要作势把我压倒:「白眉赤眼,记忆里的东西,有可能假得了吗!昨晚我带『时鹿』妈妈去见地下街的情报通,从牠的记忆里掏出这几幅人像。」

阿衡姑娘的手一展开,几幅纸卷就此凭空落在她掌心之内。这位行事急躁的小丫头随即抽出其中的一张,然后一口气舒张,递予给我。

其他先不提,这些勾勾线线,看起来好生面善。

「这是『云外镜』的画吧......?」

这种教人看不出名堂的灾难笔触,目前在地下街里我还未遇到过第二个。

阿衡姑娘似乎对此蛮感到意外的:「原来聊斋先生你也认识徽琴的吗?」

徽琴,美好的琴音。这个名字起得真好,就是不太能联想得到其本人的个性。

「之前我也有找她帮忙──二次吧。」头一次是为了六郎和阿伊,第二次则是暗地里为了向晴而调查黑狗妖怪的事。

不过,『云外镜』现在大概恨不得把我蒲松龄列入手中的永久黑名单內。

「哦?」她的双眼逐渐眯起,「难道她口中那个穷凶极恶,不给钱要她白做工的男人」

「先不聊这个了!阿衡姑娘,所以当时在失踪现场附近出现的,就是这几个人?」

黄衣少女回复原先的严肃表情:「你说得没错,而且这画儿上的人,聊斋先生你真的认不出来吗?」

撇开那些蹩脚的涂鸦画功,这眉眼之间的距离,以及脸上几点疏淡的墨痣,与许翰文的确有几分神似。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怀疑他吧?可是单凭这一点证据──」

阿衡姑娘的腮眉往上抽了一抽,挤出一大声冷笑:「聊斋先生!那群人类当中,只有这男的身上残留 『时鹿』的味道。虽然很淡,可是刚才你没有嗅到吗?」

自己回忆起那一下碰撞──那股酸臭的气味,原来是『时鹿』的妖气......?

「而且当时也有其他妖怪见他坐上一辆车子。还有他身上的那个挎包,大小正好放入一只小妖怪是吧?」

以目前的证据来看,确实对许翰文不利。这会是单纯的巧合吗?

「可是动机呢?他为何要抓走那些动物妖怪?」

「你、你问我,我去问谁啊!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一问及此,阿衡姑娘的气势就颓然退缩下来。

「所以我才要跟踪他,看这个人类把妖怪藏在哪儿,可是被你这么一搅和,我现在跟丢了人啦!」

这下子又被她寻回理直气壮的强势。

「没办法,现在只好用这个。」

阿衡姑娘从她的葱绿宽腰带里摸索出一截粉笔和一小张白纸,随后挽裙跪下,在地面上画下一个大大的圆形。

「姑娘你是要施展咒式吗?」

「是啊!」她依足图样快速描画,然后从怀中取出两,三条头发:「这是我们纠察队最自豪的王牌,无论是多厉害的妖怪,只要使用对方身体的一部分,都可以透过咒式瞬间追踪到她的位置。」

「当然啦!这对人类也能起作用,虽然准确率会减少一半。」她沾沾自喜地补充道。

等一下!

这个咒式,或者可以......!

「阿衡姑娘!」在这位少女把许翰文的头发放入咒阵前,我叫住了她。「这个术法,可以请你借我一用吗?」

她睥睨我一眼。「你别傻了,这个咒术可不允许外传──」

「『针定』失踪了!而且有可能跟这次的事件有关。」

这个做法与威胁相差无己,完全不是正人君子应有的所为。

但为了救出『针定』,我别无选择。

因为这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