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一下,这副声音我认得?
放下抬起的右手,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碰咚」一声的泼天闷响。
蝴蝶一样的靓丽衣袖不合时宜地在昏暗中出现,借助摇晃的灯光,自己得以瞥见那抹艳黄之下的倩影。
「啊呀──看招!」
原来是阿衡姑娘把一个铝色的水桶套在提灯人的头上,继而望地一跳,牵着我的手奔走道:「聊斋先生,快跑!」
「不──」
自己正想阻止她说「你误会了,我认识这个男人」,前方却忽然闪出另一个高壮身影吆喝我们:「别动,把手举起来。」
他语带冷酷地说。
然后,那个可怜的吊桶也被甩到一旁,露出向家大哥的本来面目。
「够了!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阿衡姑娘则是一脸咬牙切齿、想方法要突围而出的模样。为了阻止她鲁莽行事,我扯过她宽大的袖子,把姑娘她护在身后,『针定』则紧紧退缩在我的脚踝旁边。
「阿明你认识他们?」却在自己动口之前,另一边的声音这样说──等一下,「他们」?难道这两个人可以见到我身旁的妖怪?
「他是我妹的同学,另一个就不知道了。」向明抖正衣襟,把手电筒的白光照在我们身后,「所以咧蒲松龄,三更半夜的,你带着这古装少女到这里做什么?」
这、这问题可真难倒我,脑海中虽然飞快了很多想法,但好像没有一个有把握可以用来说服向明他。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呢,在此直白道出妖怪的事当真没问题吗?
「我,我是来找朋友──」
「我才想问你们啊!」阿衡姑娘几乎是同时跟我抢着发言:「你们二个人类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就是你们绑架『针定』和其他妖怪的?」
......真服了她了,不要坦白得这么快啊。
原以为向明会来吐槽反诘我们,意外的却是他和另一个身材相仿的男人交换眼色。
这时候自己才有闲余去观察这个陌生人,他的外表年纪看起来与向明差不多,肌骨结实,面相方正,有一对浓眉大眼,活似山东的庄稼汉,却多了几分文雅气息──可能是因为那一套体裁合宜的西装。
不过他手上的黑色火器,看起来万分危险。庆幸的是他选择把它收藏在腰间的皮革带子处。
「你是说『绑架』?」
「是的,我和这位姑娘正在调查妖怪失踪的事,」既然阿衡姑娘已经把话冲口而出,那自己也没必要继续隐瞒向明他吧?只是不知道这个庄稼汉般黝黑的男人值不值得信任,所以自己格外小心斟酌用词:「后来知道我的朋友白天的时候也被某个人用类似的方式拐走,在追踪她的下落之后,我们就来到这个地方。」
这两个西服男人一脸认真专注,而在自己解释完毕之后,向明他眨眼耸肩,然后对我们说:「那好吧,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诶?要去哪?」
向明没有回答自己,倒是另一个男人语带担心地开口道:「这样好吗?把这两个小孩子牵涉进来,万一──」
「有什么事情我担着,而且只是看一眼也没关系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任何的头绪。」向明一边说着,一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结实男人无言地跟在他身后前行。
我和阿衡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亦抱起『针定』跟随上去。
沿途前方的两个人在低声交流着什么,身穿黄色衣裙的少女亦在我耳边轻悄说道:「天知道这两个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要不趁这个机会逃走吧?」
呃,姑娘啊,这时候要是我们落跑,反而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吧?
就在我苦思该怎说服安抚她的时候,走在前头的黝黑汉子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对我俩说:「还未跟你们介绍,我是向明的同事,叫陆承御。」
所以他也是警察?「原来是陆先生。幸会,小生姓──」
「我们到了。」向明高声宣布。定眼一看,他把我们带到球场旁边的地方。推开左右双扇的门,这一处空间足足有两个课室的宽大,靠近天花顶的部分是一列对流气窗,原本用来点缀铁框的透碧玻璃只剩三三两两仍然吊挂其上,大部分都散落在地面处,拆射出窗外点点的星月微光。
阿衡姑娘用袖子掩起嘴鼻:「聊斋先生,这股妖气......!」
「嗯,我知道。」弥漫在这个活动室里的气息,和残留在『昏睡咒』上的几近相似。
陆承御往左边方向伸出手臂,一声「啪」响,两盏座地大灯同时发出光芒,把地板上的碎玻璃照射得像白色花海一样,连灰尘也披上了炫人双目的彩虹点光。
「你觉得这里,有可能跟妖怪事件有关吗?」
我回望向明的双眼,他为了教自己放心,点头对我说道:「阿陆是我朋友,你可以放心,对于妖怪的事情他不会太抗拒。」
陆承御倚靠其中一盏大灯,点起火抽起卷烟来。阿衡姑娘被烟气薰倒,呛了几声,生气地对他挥摆衣袖,试图把灰烟驱散,陆先生见状,立即把条烟抛落地上,然后用皮鞋踏熄。
即使如此,空气中的那股妖气依然很强烈。
「我不敢肯定,不过有可能曾经有妖怪停留在这,而且还是新近发生的事。向明先生,这个地方是不是发生了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事?」
向明看望我,然后瞧向顶上的玻璃窗:「你见到窗外那条小路吗?二个小时前,有人报案说在这房间里见到有男性的尸体。」
「诶?可是这里......没有啊?」
不远处确实散落有几套桌椅,地面上除了一寸尘灰之外还有些许垃圾,然而却是干干净净的,不见有血迹、毛发、或者是残躯之类的不应该存在的可怕事物。
背后好像有阴风吹过,但其他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一样。
奇怪了......?
「已经是第四次了。」陆承御说。「每次在我们警察抵达这里之前,尸体都会失踪不见。」
「而且死者都是同一个人。」向明补充道。
「啥?」等一下,自己没有听错吗?「你是说......失踪四次的尸体,都属于同一个男性?」
「所以上头才重视这一件案啊!」
这太怪异了。「有没有可能是看错了?或者是幻觉之类?一个正常人怎可能死了四次呢?而且大体也不见了四遍?」
「我们起初也是这样想,不过这四次的目击证人都留下了口供,按照他们的描述和所做的人像拼图,应该都是同一个男人无误。」
「这也太奇怪了......」先假设当真是同一位死者,但杀害他的人如何做到不留痕迹地离开这间活动室呢?又为什么要杀死同一个人四次呢?
除非......这是妖怪所为......
但即使是,也不应该──
「向大哥,可以请你再详细说说吗?」
向明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一次接到报案是在二个月前,」
「聊斋先生,」阿衡姑娘忽然打断他:「二个月前,不就跟连环失踪案的开始时间差不多吗?喂!人类,具体是在几号?」
却是陆承御回答她说:「三月二十九日。」
『九尾猫』是在三月二十五日失踪,相差只是四天,时间上确实很接近。
向明仿佛低沉抱怨了一句「没礼貌的」什么,幸而阿衡姑娘没有听见。
「那之后呢?是谁发现死者的?」
「有几个学生贪图这里清静没有闲人,于是偷溜到这处开迷幻派对,其中一个嗨了摸见尸体,另一个比较清醒的报了警。负责巡逻的警员来到这房间,却只见到满地的呕吐物和酒瓶,于是当成是虚报案件处理。」
虽然自己颇好奇迷幻派对的意思,但此刻似乎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然后是第二次。有几个『灵异学会』的成员听到那些学生的事,于是约好在月圆之夜来这儿探险。这回他们也见到了,不过警方来到后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可是我记得这是天远中学的旧校舍......学校方面难道没有做任何处理吗?」
「他们聘请了一个保安,早午晚巡逻一次。」
「然后第三次发现尸体的人就是他?」阿衡姑娘询问道。
这次,两个男人都点下头。
「四次都被人看到了,那就不是幻觉,这种显浅的道理连小孩子也懂啊?你们人类就这么笨啊?」
无视阿衡姑娘揶揄的口气,我对向明他们说:「假如尸体曾经被人为搬动过,那至少应该会在灰尘上留下直线的痕迹。」
地面上的灰尘却很杂乱,像是被无数人践踏过一样。
是发现尸体者的足迹?
不──我匆忙爬到大灯之下,这些浅浅的印痕,并不是毫无规律的。
自己解下纸笔,伏身趴在地上:「向先生、陆先生,请你们再说一次四次失踪案的发生日期?」
他们虽然疑惑,却也大声念出了那些日子。
「阿衡姑娘,你身上有月相图吗?」
「有的!」她跑到我旁边,把图递给我。
对比妖怪失踪和尸体消失的时间,彼此相隔不超过五日。
「都是发生在月半或者月满的时候......」
「聊斋先生,你发现了什么吗?」阿衡姑娘瞧望图,又回看自己,在耳边不解地询问。
「水!我要水!」我突然站起来,向着门外奔跑。
「喂,蒲松龄!你去哪?」
幸好这栋校舍的布局跟新学校差不多,所以自己才能够在同一个方位,找到那供学生使用的大型洗涤池。
在旁边找到几个没有破洞的弃置塑胶水桶,自己选择了容量最大的那一个,然后注满了一半以上的清水。
我和『针定』半拉半曳的把它拖回去,正巧碰见他们三个在活动室门外团团绕转。
「你怎么突然跑掉了?」阿衡姑娘见到自己,立马冲上前对我急道。
「抱歉,可是我要去找这个。」
向明瞧了一眼水桶,然后问我:「你要这些水做什么?」
陆承御或许比其他人先一步看出我的意图,他阔大的手掌搭在自己手背之上,力度不大,却也紧牢:「你确定?这样做可能会破坏现场。」
「请你们相信我。」我一边咳嗽着,在笺纸上写下了『显形咒』,然后投在水里。
文字在水中缓缓融化。自己吃力地抬起深蓝色的大水桶,然后一把的尽数向前倾泻。
「啊啊啊!」
身后传来了尖叫,我却没有把握是由谁发出的。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被震惊着了。
艳红的,
墨蓝的,
黝黑的,
在惨白的灯光映照之下,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室内铺天盖地的每处写满密密麻麻的难解符号。月光穿透云层越窗而入,把正中央的巨型画阵,染就得仿如鲜血画成的祭坛。
「这些是......咒式吗?」
我走向其中一个。
「找到了。」
那个墙壁上的图案,与在小『时鹿』失踪现场发现的阵式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