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必然是忽略了某一件事。
所以那片缺失的拼图,到底是什么呢?
再次回到旧校舍,我继续勘查那些古怪的符号。当中一定存在着某种自己所违漏的线索,但是它会在哪儿?
内心的时钟不断滴答作响,从球场跑道的起步点直至活动室内的最深处,每一寸面积我也不曾放过,仔细勘探。
终于让自己在靠近镜面墙壁的角落,找到了先前没有注意到的几道刮痕。
相对于其他咒式,它的著墨太浅、结构也很简单,加上这些笔触曾经被人刻意涂抹隐藏,以致于放眼过去,很容易会误以为那是地面上的一片小污迹。
可是当我再度审视它的位置后,发现这图形虽然偏离中心,却处于房间的巽位。
「巽为风*1」,属东南,有利于消息的传递。
为了作进一步的确认,自己弯腰缩背、猫起身体,用『炭笔树』的煤芯仔细勾勒出轮廓。随着颜色的层层渲染,字体的外形因而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句无法正常解读的六字真言。
「果然如此......」
──这就是我所寻找的「缺失的一环」。
余下的谜团就只有动机了。虽然原因自己多少可以估计出来,但是缺少关键的部分,用来说服『丹引』的话,怕会显得不足吧?
「聊斋先生?」
略为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停住。我回头一望,当下出现的妖怪少女依旧是一身明黄色的活泼打扮,只是她的眼白中密布血丝,底下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儿:「阿衡姑娘?这时间你不是去歇息了吗?」
她不回答问题,倒是走近了几步,把一张纸条递给我。
「我来的时候,见到那位被『蒲柳』附身的人类。她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是向晴?她并不是爱随便使唤别人的女生。难道是在学校里等待自己的时候,察觉到某种新线索吗?
迅速打开对折的白纸,上方只简短地写下两个字:「华胥」。
华胥......?
这是谁人的名字?
等等,原来如此,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串连起来。
──倒是那个笨女孩,之前不是对她说了,尽量不去使用『蒲柳』的能力吗?在一股莫名的焦急之下,我微带薄恼、把手中握的白纸捏成一团。
「阿衡姑娘!你是在哪儿遇到晴姑娘的?」
她的肩头僵直了一下,视线左摇右摆、温温吞吞地说:「我......我是在追踪那个男生的时候......在附近被、被遇到?」
真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啊。
「『附近』到底在哪儿?」
「是在『利津园』。」
假如我的推断没有错,那向晴她暂时不会遇上危险,『丹引』是不会伤害她的。但是再长久拖延下去,恐怕事情会向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发展,那时候就真的无可挽救了。
再没有时间来容许自己慢慢验证真伪。既然做不到100%的把握,就只好届时随机应变。
于是我跑到真言所在的位置,用牙齿咬破自己的指头,把鲜血按在字体之上向横一抹,轻声念了一句:「移。」
黑色的六个汉字,随即转印在手心之内。然后我把目光移向旁边的另一个咒式,接着闭上双眼,仔细在意识中描绘它的图形。
为了完成传话,妖怪少女继续吞吞吐吐地说:「而且她要我转告聊斋先生你,攻击你们的那只『丹引』将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我随意听着,等待掌心一股热流擦过,之后脑海里烙印出一幅线条清楚的地图。
「我知道了,谢谢姑娘你的转达。」
所以目的地就是在利津园吧。
「阿衡姑娘,在出发前,我想再向你确认一件事。」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吧?快说吧,聊斋先生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梅墨,这半年以来,是不是没有任何可疑的购买纪录?」
她似乎很意外自己先一步猜出这件事情:「......是的。我们翻查了擎天阁的帐簿,这三年来购买梅墨的妖怪少之又少,而且全部都有迹可寻,跟『妖怪失踪』或者『尸体消失』的事无关。仓库里的墨锭存量也没有减少,故此可以排除被偷窃的可能性。」
说着说着,黄衣少女忽然心念一转:「你这样问,莫非对犯人的身份有新的线索?」
「是的,而且现在谜题差不多已经解开了。我知道是谁绑架妖怪和留下尸体,还有那些失踪妖怪的下落。」
「那──」
「请放心,假如我的推理没有出现错误,那它们目前仍然是安全的。」
「阿衡姑娘,我蒲松龄必定会把它们全部带回来。」回望她充满期待的双眼,自己接着说道:「所以,可以麻烦你再跑一趟,代我通知一个人前去利津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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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图来看,所谓的「利津园」是位于新界某一处的单栋楼房。在人类的视界,这里位处偏僻,荒无人烟,孤伶伶的竖立在悬崖之上;在妖怪的眼中,到处到是令人心碎的哭嚎声,透过『红视』,自己可以看见一双双怀疑和愤怒的五彩眼睛,隐藏在林木之后、树叶丛中、水塘旁边。
失去同伴的动物妖怪,正在警戒我的出现。
深怕会被其中丧失理性的精怪袭击,自己小心避开它们的藏身处,假装视而不见这股沉重的悲痛。
在推理出事实之后,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要跟它们战斗的理由──其中包括『丹引』。
它也只是一宗不幸事件的受害者。
那张没有实体的地图,把身体带到来一座大门栏栅之前。一根根耸直的铁柱,顶端全都是锋利的箭头。熟悉的妖气从栏栅深处飘来,我知道小『时鹿』牠们就在里面。
锁头被重重扣上。奋力拉扯铁栏,虽然发出「沙当、沙当」的响亮声音,却丝豪无法移动其半寸。假如身上有钢针之类的玩意,自己要打开它简直易如反掌......当下之计,只有攀爬上去?
横置的纹饰正好成为脚踏,只要小心避开顶上那些令人烦恼的尖刺──脑袋一边思考着,一边急不及待地伸出手足,干脆直接攀上漆成淡灰蓝色的铁栅。
可没想到这番响闹举动,却招来了另一个人。
「等等。」
黑夜之中,一位少年从灯光之下走出来。在知道是他后,我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该怎么向许翰文他,解释自己意图擅闯民居的原因呢?
因为感到心慌,手脚因而松软,一个不注意,自己几乎要从铁架上坠落。
「下来吧。」说出这句话的许同学,声调表情仍旧是一脸淡然难解,教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许翰文熟练地抽出一串钥匙,抓出其中铜色的一支,动作却停在锁孔之外的半寸地方。他那双冷淡的眼神,突然射向我道:「我可以知道吗?蒲望东你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原因。」
自己该对这位少年坦露多少呢?现在的他是局外人,还是一个陷阱?
「白天的时候,许同学你也在图书馆是吧?」当时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和向晴,只是既然瞧不出对方的恶意,因此才没有出面理会。
「是的。我知道你们在寻找罗定邦。」见到自己的脸色起了变化,许翰文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上星期,自己在这大宅附近见过『他』......可是有一点令我觉得很奇怪。」
「是有什么事令许同学你觉得奇怪?」
「眼神。我遇到的那个『罗定邦』,拥有着野兽一样的眼神。」
......许翰文的直觉还蛮准的。当晚他所见到的,应该就是妖怪『丹引』的伪装吧?
「蒲望东你想要找的人,就是另一个『他』吗?」
一番思虑之后,我点下头。「『他』算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把『他』救出来。」
虽然不是事实的全部,却也不是绝对的谎言。
「你果然爱好管闲事。」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有嘲讽的味道。与此同时,许翰文的手也没有闲着,二话不说,就把样式复杂的铜匙插入锁洞里。
在这段略显尴尬的安静时刻中,自己不禁问他:「这栋大宅的主人,是许同学的亲戚吗?」
许翰文垂下头,阴沉不语──不过这也只属于贬眼间的事,因为很快的,他又回复原先的淡漠表情。
「内里住的人是我的舅父王兰。」
「父母死后,我就被舅舅家收养。日子本来过得挺好的,不过......自从四个月前舅母死于车祸意外后,舅父他如同变了另一个人似的,终日沉迷于通灵、问米、炼金术之类乱七八糟的兴趣。」
他专注于眼前的解锁动作,口气云淡风清,像是讲述发生在别人身上之事。而我则静静聆听许翰文他讲述自己与舅父的过去。
「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那些骗子身上,令自己背上一身负债,最后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别墅这里,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闻不问。」
在于自己的立场,实在说不出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说话,唯有继续用沉默应对。
然而仿佛宣泄完毕、已经平复了紊乱的心情一样,许翰文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继续安静地解锁。随后,锈色的大锁头被「咔」一声打开,少年他把它从洞中勾出,然后轻力推开铁栅。
「进来吧!我带你去见他。」虽然表情带有几分犹豫(或者是无奈?),但未及讲完,他已经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斜着身走入栏栅之后。
「之后,我们就各不相欠了。」
......原来如此。
我把手悄悄伸入腰包,抓起一把香粉。
「已经可以了,许同学。」
少年停下脚步,眼光里第一次释出好奇的意思。
「之后的事,请交给我处理吧。」
在他转身面向自己的这一刹那,我把催眠粉末吹送入他的五官之中。不过一秒,许翰文经已像宿醉的汉子般躺倒。于是自己赶紧伸出手把他扶住,然后把许同学他送到正门前方的白色阶梯之上,安置坐好。
其实自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性格孤介的许翰文,在曾经怀疑自己是受某人所托监视他的前提下,依然有好几次对我伸出不同程序的援手。
「因为蒲望东曾经帮助过你吧?」
虽然自己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帮忙,但想必是给了许翰文他相当大的鼓励或者勇气吧?
其实我应该早些时候发现才是。毕竟在开课的第一天,当这个男生初遇自己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当时的我以为,这是因为蒲望东太久没有上课了,因此同班同学都认不出是他。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上年九月开学的时分,尚未开始逃学生涯的「我」,应该早已经跟许翰文他打个照面才是。
因此自己不禁冒出一个想法:可能许同学在直觉中早已感应出,「寄居在这副躯体的灵魂,并不是真正的蒲望东」。
对于认识他的这个少年来说,我是一个陌生人。只是许翰文他没有深究下去,而是选择在暗地里观察自己,最后怀疑地接受「蒲望东的确有所改变」的这个事实。
「你不需要对我觉得亏欠,因为蒲留仙自己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
无功不受禄,「冒认他人身份领取好处」这种事,蒲松龄我受之有愧。
而且从刚才的对话中推断,许翰文对他舅父所做的其他事,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你的舅父王兰......我也会尽力拯救。」
怀抱着复杂的心情,我追踪『丹引』泄漏的妖气,跑去大屋的另一侧──
*1巽为风:出自《易经》中的《说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