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能一直守护她就好了。
——如果能始终陪伴在你的身边就好了。
内心深深渴求,向不知道名字的神明祈愿,即使把自身的存在变成空白,也想要换回那段不可替代的时间。
——就算已经再也听不到我的话语,这份心意还未被察觉,也想要再次看到你帅气的样子,生气地说我是个笨蛋。
即使因此而遍体鳞伤。
——即使埋没在熊熊烈火。
即使身处漫无边际的黑暗,我也要把这份小小的心愿传递给照亮自己夜空的星宿。
——即使被光之圣道的辉芒焦灼,沉入无边无尽的奈落深渊,献祭身体也要唤醒你。
我们是一莲托生的灵魂,互相舔舐伤口的雏鸟,无法分割的整体。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
所以,请苏醒过来,我的挚爱。
(二)
※ ※ ※Part-A:『春日寝』
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在窗外窸窸窣窣地挥动着画笔。
一笔一划细心描绘着,过了一会又变得洋洋洒洒,突然朝我竖起画笔,眯着眼睛,大概是在推测比例的样子。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后,露出和阳光同样灿烂的笑容。
“呼啊……”
闭上眼睛,果断把身体转向背着窗户的另一边,拉紧被子。如果不是勉强还算认识的人,现在可能早就因为深感脊背发凉而报警了。
毕竟那种行为就和偷拍一样。就算把工具换成画具,执行者换成同龄的女孩子,性质也没什么不同——自己绝对是遭到偷窥的被害方。
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不过也没有继续休息的打算,因为很快会被再次打扰。
不出所料,大概相隔三分钟之后,保健室的门传出被充满气势推开的哗啦声。
“Master——!”
伴随着熟悉的呼唤,木质地板发出疼痛的哀嚎,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床位前的帷幕被拉开。
“为什么要阻碍在下!明明是千载难逢记录master宝贵魔相的机会。”
刚刚还在画画的她——戴着眼罩扎着双马尾背着画板的少女路西法,摆着奇怪的pose出现在面前。腰间复数的除妖铃伴随动作发出与其说清脆不如说吵闹的密集响声。
“在下已经悲痛欲绝,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啦。”
说着扭过头用手把脸遮起来,发出啜泣的声音,却又偷偷露出左眼。
“……想哭的是我才对吧,睡颜被说成是魔相什么的。”
我叹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把腿收拢。
“而且没有经过允许就随便照着人家的脸画画,可是犯罪行为的说。”
“这可是成长的记录哟。”
听到微小的抱怨之后,路西法不但没有反省,反而扬起头,得意洋洋的样子。
“而且与光之圣主shirocrease背道而驰的在下,暗之裁决者Lucifer,自然也是违背人类之理的存在。在下眼中只有大义,人类的条条框框对在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果然还是在画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前车之鉴。
如果她仅仅是临摹肖像还好,可之前被我看到的作品中,我的脸和克苏鲁神话中某个浑身都是触手的支配者微妙地结合在一起,变成了地球上最为诡异的生物。
那幅画扭曲的场景直到现在还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哈哈,怎,怎么会……”
“果然,还是画了奇怪的东西吧。”
“不不,这回只是普通的——”
“那就给我欣赏一下好了。”
“这,这个……”
虽然不是一定要斤斤计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么慌张的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
“常守同学,又在打扰寝同学休息了吗?”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本来只有两人呼吸的空气。
胡子拉碴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连脚步声都没发出来。虽然对那副样貌没有印象,不过之前有听作为班导的女性介绍过,貌似是我们学校的保健老师。
路西法仿佛被电击一样迅速转过身,背后画板上描绘的内容展露无疑。
“不是的,老师!小女在和寝同学愉快地谈心中~~”
“是这样吗,寝同学?”
“老师,我很困扰——”
“所,所以才在帮她疏导心情啊!”
路西法慌慌张张地想要辩解。
“……嘛,就相信你。”
保健老师似乎并不在意,飘到桌前,取走桌子上的钥匙后向这边望了一眼。
“不管怎么说也是前风纪委员,可不要带头做违反风纪的事情。”
“好~好~您辛苦了。”
路西法一直追出门外,确认保健老师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之后,重重地关上推拉门。像是点穴一样把几张符文状的纸张迅速贴在门上。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
仿佛安心般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用手掌遮挡住左眼的眼罩,扭曲身体摆出依旧奇怪的s型pose,发出诡异的笑声。
“被在下的神圣dark之力永久封印在奈落深渊吧,背信者。”
边说着便偷偷瞄向这边。
“变态。”
我把身体努力蜷缩在一起。
难以想象,明明平时看上去人畜无害只是有点奇怪的她,居然能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把青春期女孩子的纯情视为无物。
“Ma,master,你刚才有说过什么吗?”
“……变态。”
“唔啊啊啊啊——”
路西法捂着胸口,发出如同被子弹击中的绝叫。
“从master的口中说出这个词简直就是心灵重击,不,是百分百魔法穿透的雷系震荡攻击!”
紧接着坐倒在地上,没精打采地垂下头,一副仿佛被吸干灵魂的干瘪委屈模样。
“为什么要欺负在下?”
“你倒是为,为什么会背着我的裸画啊。”
感到自己的面颊开始发烫。
沸腾的脑袋里始终回放着刚才保健老师进来时一瞬而过的画面。
路西法背后被涂抹过的画板上,呈现的是毫无掩饰的我的身体。无论是锁骨,微微隆起的胸部,还是让我感到自信的屁股,都按照一比一比例完美的还原,但是……没穿衣服,没穿衣服!
不如说能够完美还原这一点都有问题!
“誒?被发现了?什么时候!”
“刚才你转身的时候……这样的话不是谁都能看到嘛!”
路西法的画工出乎意料的好,这就意味着画上的角色是谁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失策,居然把地狱魔卷给装反啦。”
路西法露出搞砸了的表情想要糊弄过去。
“那个,是艺术品啦艺术品,你看,就像泰坦尼克里的那幅——”
“从刚才的位置来到保健室,需要穿过整个校舍走廊,也,也就是说”
我的裸体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欣赏”过了。
“别,别担心,master,在下一定会负起责任的。结婚吧!不,应该说和在下缔结永世万劫的爱之契约吧!”
灿烂的笑容。
“笨蛋蛋蛋蛋蛋蛋蛋!”
(三)
※ ※ ※ Part-A:『傀常守(路西法)』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下仆了,暗之裁决者路西法!
路西法,我做了除妖铃和符文哦。
呐呐,路西法,这个姿势是不是超帅气!
路西法路西法,一起来想超厉害的防御招式吧。
路西法,你画画很厉害的吧?把我照着这个样子画下来嘛,嗯,没关系的唷。
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拦着我,啊,路西法!你们快住手——
路西法!呐!路西法!
路西法——!
“路西法酱。”
从熟睡中被叫醒,窗外刺眼的光芒丝毫不讲理地射进眼睛。午后温暖的气息渐渐让冰冷的手脚恢复知觉。
透过因为眼泪而湿润模糊的视野,勉勉强强可以认出寝的脸。
——还有那对虽然缺失了一份元气,却依旧温柔的淡棕色眼睛。
“你还好吗?”
“抱歉,有点梦魇了……可恶,被光之圣道那帮家伙偷偷下了诅咒吗?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
“……又在说这种话。不是要一起去吗,午饭?”
“啊,抱歉抱歉。”
我迅速从座位上坐起,身上的铃铛们就像风铃一样全部响了起来。伴随着独特的乐音,把用来垫手的书本全部收进包里。
“真是的,这样一股脑地乱装,书页会变皱哦。”
从旁边伸来一只小孩子般纤细的手,三下两下帮我把包里的书本收拾整齐。
“完成。”
“哦哦!真不愧是master!”
寝似乎有点害羞,把头偏向另一边。
“这可是身为学生最基本的常识哟。”
“啊啊,对了master,今天用餐的cost就由在下来付!”
“誒?”
“嘛,就当是昨天魔相事件的赔礼。身为暗之裁决者,连裁决自己的罪恶都无法做到,又如何裁决光之圣道的那些伪善者!”
“誒……?”
※ ※ ※ Part-B:『春日寝』
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法则。
而正午时分,追求食物的猎人们就会把食堂变成惨不忍睹的战场。
“Nemean——Lion!”
“……咳咳,好强……”
或者,被单方面压制的修罗场。
“这边也是!Nemean——Lion!”
““““唔啊啊啊啊!””””
跨越堆积成山的战败者尸体,被食物链顶端的路西法带到食堂窗口前。
虽然路西法老是干一些脱线的事,平时的举动也总是奇奇怪怪的,但唯独这种时候会变得格外可靠。
“那么尽管挑选吧!放开肚皮吃吧,master!”
“嗯……”
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比如路西法的钱包君和最近几乎都躺在保健室床上的缘故,挑了最便宜的麻婆豆腐。
“不行哦master!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这点怎么可以!”
看到我的选单,路西法突然把脸凑过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那个,我也吃不下多少……”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路西法叉着腰,气势满满地转过身,腰间的除妖铃发出比走路时更加喧闹的响声。
“盐烤秋刀鱼,炸牛蒡,炸鱼糕,烧鸟,鸡肉亲子丼,油炸天妇罗,味噌鲔鱼,寿司套餐A,啊,只有肉也不太好,再来两份乌冬面,生姜烧,一份汁腌菠菜,芦笋虾沙拉,凉拌洋葱——。”
看板菜单上第一排的食物被挨个点了过去。
“够,够了啦,路西法酱。”
如果再不阻止她的话,午饭可能会变成只有某个航海漫画里主角一样的肚皮才装得下吧。
“嘛,就这样吧,再来两份白味增汤。”
路西法摊开手叹口气,脸上摆着一副“拿你没办法”的微妙表情。取出裙侧口袋的荷包。
“那么用来支付的Fc card在——”
打开荷包,里面装满了除了可以回收但毫无使用价值的手制符文纸外,只剩下夏日暖意的尾巴。
“誒?在哪里?”
把荷包里掏空之后翻开夹层,里面依旧空空如也。紧接着神色慌张,像是搞笑艺人一样在身上上摸下摸,除妖铃传出鼓点般有韵律的响声。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分钟左右——
“Master……”
路西法泪眼汪汪地看向我。
※ ※ ※Part-C:『傀常守』
人生之耻。
早上为了把那些纸张塞进荷包,事先取出了包里的所有东西,可偏偏因为准备太急又忘记了把它们放回去。结果最后还让寝帮我结账,真是羞愧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感到面颊发烫,只好把脸埋进胸前腾腾升起的乌冬面热气里。
“嘛嘛,不要在意,路西法酱。”
寝伸手过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master……”
无论怎样,下回绝对不会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之前可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寝的,被反过来呵护……虽然很开心,但是不能就像这样坦然接受。
接受的话,我会变得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寝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曾经一度拒绝还深深伤害了寝的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触碰这份温柔。
本来无论受到怎样的斥责都不算过分,但现在能够靠近她的身边,我就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那么我现在应该做的事很简单——
有手脚的话,就献上手脚吧,有身心的话,就献上身心吧。只要能够赎罪,哪怕一点点,做什么都可以。
“路西法酱,怎么了吗?”
“啊,啊?”
可恶,不知不觉又在让她担心了。
“悲伤都写在脸上了……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没事的哟,完全没问题!master就放下一万颗心吧,啊,如果是master的话就算有三万颗心脏也不奇怪。那么请放下三万颗心吧,在下的状况非常好!”
“奇怪的人……”
寝低头偷笑的样子依旧很可爱。
“嘛……嘿嘿。”
这样就好,只要可以让你欢笑着度过每一天,我便能够放弃一切,始终在身边陪伴你,直到迎来那个时刻——
“好饱好饱~一本满足。”
愉快的用餐时间很快过去,距离午休结束也只剩下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小心避开满地的樱花瓣,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校舍。
“呐,路西法酱。”
走到中途,寝突然说话。
“嗯嗯?怎么了吗,master?”
“虽然大家都强调过很多次,不过果然还是没有什么印象呢,这里。”
寝的手指划过弧线,圈点着四周的一切。
“缺了鼻子的雕像,樱花铺成的地毯,排成一排的自动贩卖机,明明是很陌生的景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的怀念。”
“因为失忆……不,返校之前,一直以来都在走这条通往境界线的通学路嘛master。”
“嗯,好像是这样?但总感觉有着更加重要的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大概是在这里遇到某个人之类的……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她的影子,很帅气又很认真,还有些严厉,内在却又非常温柔,啊,温柔的话,就像是路西法酱那样的……”
我在这一瞬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是很重要的人吗?”
“嗯,大概。”
“Master想找到她吗?”
“嗯。”
“如果能找到她就好了啊。”
“嗯。”
这个人也许意外的近也说不定哦?
这句话并没能够说出口。
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份愧疚。虽然是不敢奢求的事……但果然我在她的心底,也留下了一些痕迹吧。
一定是这样的。这样想的话,就连内心也会变得温暖洋溢——
然而,感动顷刻之间即被乱流扑灭。
“你看上去活得很得意啊。”
寒意。
身旁突如其来的轻语,如风吹过。
那是比冰窖更加冰冷,无法掩藏,充斥着恶意的言,即使轻描淡写中也绝对没办法忽略过的恨意。
震惊地抬起头,一刹那瞥到了他流逝的脸影。
“怎……”
时间停滞了。
世界染上死灰的颜色。
身体仿佛被冰冻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浑身僵硬,连手指都像脱离了身体一样,毫无知觉。
“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间,我抱紧了身体开始发抖,如同受到惊吓的猫咪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路西法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回过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并没有那家伙的身影。
“路西法酱,怎么了吗?”
寝的眼神中吐露出无比的焦急与关切,但此刻的我,已经无暇顾及她的想法,甚至自顾自地沉溺在恐惧之中。
“我,我——”
“那个,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不要害怕!路西法酱。”
面前伸出纤细的手臂,环绕过我的脖颈。
就如同刚才突然陷入冰窟一般,骤冷的身体突然被别样的温暖包覆——寝抱紧了我,把面颊贴近我的脸庞,更多地传递着温度。
“我就在你的身边哟。”
熟悉而又温柔的低语。
仿佛被消融冰雪的暖阳轻抚,意识总算拨开迷津,稍微回流到了身体一点。
“……不,嗯,没关系。”
示意寝自己没有问题,然后从怀抱中脱离出来,尽量露出可以让她安心的微笑。
“只是有些中暑,啊不,被光焰巨兽给偷袭得逞了,马上就能恢复元气。”
“不要勉强喔。”
“没关系没关系。”
糟透了。
真是最恶的事态——
那个家伙,居然回来了。
(四)
※ ※ ※Part-A:『罪木毁』
世界充斥着恶意。
比方说,由单方面欲望而肆意发起的战争,造成刻骨铭心惨无人道的灾难后,最终却被冠以虚伪的大义之名给简单忽略掉。
或者缩小一点来看——
在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要打数份工来偿还家里的巨额债务。
明明身为母亲,却能够说出“如果没有生出你就好了”的这种话。
仅仅因为无心之语得罪了班级里“第一梯队”的中心人物,就会遭受到集体的冷落与欺凌。
察觉到男人抱着不纯的心态去接触同龄的女学生,试图去阻止,却被他们合起来嘲笑并且做出残忍的事。
总而言之,令人作呕。
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令人作呕。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通通去死吧——
快炸裂吧,该死的世界。
“说这么多废话,你成为恶意的一方不就没问题了吗?小鬼。”
那个被夕阳砸得头昏目眩的黄昏里,刚刚结束施暴的大哥听完这些拼上性命的吐诉后,把那张充满嘲讽的脸靠过来,对遍体鳞伤的我这样说道。
“你的内心其实很羡慕那些人吧,我懂的喔。你渴望的才不是什么正义,而是『为什么他们拥有的东西我却没有』这种自以为下作的想法。我猜猜看,你也很想随随便便就能像狗一样使唤别人,和可爱的女孩子约会,有怎样也用不完的零花钱……或者说更多的东西,这些都是你已经写在了脸上的欲望。”
“……我的欲望?”
“对,别像个傻瓜一样回避它,欲望不是什么丢人的东西,不如说——不去追求欲望的人才更丢人。”
玻璃破碎的声音。
如同巨槌敲碎桎梏,世界顿时明朗了。
仿佛堵塞胸口许久的淤泥突然被挖开一样,连心情都变得格外舒畅。
没错,即使世界再怎么不讲道理,再怎样充满恶意,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需要选择最吸引自己的东西,得到属于自己『正义』的东西,追求能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东西。
不断去『得到』,而不是『失去』,像过去那些人所做的一样,简简单单地『得到』。只有拥有一切的人才能露出可憎的笑容,只有在俯瞰风景时才可以变成真正的上位者。
或许,这就是人生正确的意义所在。
“嘛,我就好好地给你上些课吧,臭小鬼。”
大哥露出明朗灿烂的笑容。
当天晚上,我久违地吃到了可以称得上是食物的晚餐。
从那时候起,我逐渐开始理解大哥一直以来让人难以忍受的举动。
大哥教我了许多可以感到愉悦的东西,我就像曾经的『他们』一样,由大哥这颗耀眼的启明星引导着,一步一步走上象牙高塔。铺展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崭新而令人激动的新世界。
然而就在我还来不及留下兴奋泪水的时候,那颗星星突然陨落了,被扔进海上的青年监狱里。
开什么玩笑。
明明比任何事物都要璀璨——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大哥,不断指引我的导师,照亮我人生的希望之星,居然如此愚蠢地失去光芒。
啊,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明明只要乖乖听话像其他的家伙一样,做一只待人宰割的小绵羊就够了,为什么要反抗大哥呢?
不反抗的话,就不会把事情搞得声势浩大,只是会稍稍有些痛苦而已。她和她身边的家伙更不会受到那种程度的伤害。
“嘛……无所谓了。”
时间是午夜两点,连乌鸦都睡着了的时候。
就在刚才,我沿着早上的路线潜入了大哥曾经所在的学校,穿过漆黑的樱花道,进入校舍里。
现在则在用学来的技巧轻轻撬动着料理教室的门锁。
就像折断铅笔般一瞬即逝的响声,让我明白这是成功的讯号。推开教室门,走到某个位置,确认姓名牌。
“用汽油可以烘焙出怎样的料理呢?”
从背包中取出盛满液体的宝特瓶,把它接连在流通煤气的软管里,一滴不剩地灌入。
“不管怎么说,一定是『正义』的味道,来尝尝吧,洋洋得意的女人。”
我也要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五)
※ ※ ※Part-A:『傀常守』
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我一直生活在梦中。
在梦中的话,便无法控制自己。
身上系满任人摆弄的丝线,凭自己的意志行动这种事,早就变成了难以奢求的东西。
“身为傀一族人,怎么可能连这些都做不到。”
从父母那里听到最多的,大概就是这句话。
我出身的傀家是当地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有着掌管决断所有大事的义务。而作为本家长女的我,自然而然也要担负起家族门面的责任。
从幼年开始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是在不间断的各种学习中度过的。
茶道。花道。雅乐。舞踊。能剧。织艺。香道。书道。陶艺。剑道。弓道。和歌。语言。钢琴。小提琴。料理。礼仪。茶道。花道。雅乐。舞踊。能剧。织艺。香道。书道。陶艺。剑道。弓道。和歌。语言。钢琴。小提琴。料理。礼仪。茶道。花道。雅乐。舞踊。能剧。织艺。香道。书道。陶艺。剑道。弓道。和歌。语言。钢琴。小提琴。料理。礼仪。茶道。花道。雅乐。舞踊。能剧。织艺。香道。书道。陶艺。剑道。弓道。和歌。语言。钢琴。小提琴。料理。礼仪。茶道。花道。雅乐。舞踊。能剧。织艺。香道。书道。陶艺。剑道。弓道。和歌。语言。钢琴。小提琴。料理。礼仪。
漫无止境地遵循着既定的道路,知始至终,不能吐露丝毫怨言,把自己的感情装进壳里。
心里觉得“好可怕啊好可怕”的时候——
环顾身边漆黑的空间,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身体上的寂寞和内心的寂寞叠加成为双重的寂寞,这种寂寞形成了看上去无所不能的自己,却也在一步一步摧毁那厚厚外壳下薄如蝉翼的心。
谁能够来拯救我呢?
压抑在胸中不间断的呐喊,终于在那一天,被用最奇怪的形式回应了——
“委员长,啊不,常守同学,大事不妙了!”
再次从痛苦的睡梦中被唤醒,只是这回看到的并不是寝可爱的娃娃脸,而是同班的女生焦急的面庞。
“……怎么了吗?”
揉揉惺忪的睡眼。
昨晚连夜调查了那个家伙的情况,无论哪方面的情报都确确实实证明他还乖乖待在监狱里,更没有越狱之类荒唐的消息。
虽然总算能够安心去睡觉了,但始终合不上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天花板,无论如何都无法把早上的事当做一场幻觉,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就这样神经紧张地度过了一整晚,导致的结果是今天从坐到座位开始就犯起迷糊。
从窗外的阳光判断,大概已经睡了三节课左右,比起以往只睡最后一节课要严重多了。
“呐,常守同学,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听我说!”
“……嗯。”
“今天超市薯片大降价喔!”
“哈?”
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大脑一瞬间有些运转不过来。
女生看到我这个样子,连忙躬下腰,眨着眼睛吐舌头,做出道歉的合十手势,然后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座位解释道。
“那个,抱歉,是那边的惩罚游戏啦……”
越过她的肩膀可以看到,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没关系。”
在心中暗自叹口气,开始整理头发。
自从辞去风纪委员长的职位之后,经常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大概也是对我曾经工作的一种报复行为。不过比起寝,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站起身,腰间的铃铛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再次引来一阵侧目。
“还有……十分钟吗。”
虽然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寝那边是料理课,应该会提前进入教室准备材料才对。想看看那孩子的情况——在思考之前,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行动,步入廊下。
和窗外尽情挥洒热量的阳光地相比,凉爽的廊内简直就像所谓的结界内部一样。踩着阴影,一路避开三三两两的人群,朝二楼的方向前进。
时不时可以收到热情的招呼,也同样能够看到投来不善目光的学生。
对这一切只能一笑了之,强颜或者苦笑。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呢?”
寝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自发地晕倒过去,像是睡美人一样陷入沉眠,没自己照看的话绝对不行。
“啊——这么想就像是妈妈一样呢。”
我的母性不知不觉也觉醒了吗?明明最近总是反过来被寝照顾。不过如果能成为她的母亲,啊不,姐姐的话,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虽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就算只是半吊子,自己也绝对会努力让那孩子体会到加倍的幸福。
胡思乱想着,感到心情稍微变得雀跃,连下楼的频率都加快了。
就这样越过楼梯转角——
突如其来的。
剧烈的火光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掠过沉闷的爆炸声。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不由得扭过头,头发和衣摆被粗暴地刮起。
勉强稳定蹒跚的步履,睁开眼睛,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满地碎片瓦砾,火焰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周围,把一切化作火海。
大概两三秒过后,伴随着如针的尖叫,走廊沸腾了。人群全部涌向楼梯,每个人都神色慌张,脸上挤满前所未有的表情。
逃命的表情。
“到底是……”
我呆滞在原地,立刻被人群狠狠推倒在地上。
腰腹与小腿传来被踩踏的刺痛,让我立刻清醒过来,挣扎着勉强翻过身,狼狈地爬到角落安全的区域。
身后再次传来火焰的闷爆声,其中还夹杂着物件乱飞的撞击音。不知不觉,猛兽已经张牙舞爪地肆虐在视野可及的地方。
毫无疑问是火灾。
触目惊心,疯狂蔓延。
透过浓烟隐约可以看到,一切的源头,就在转角的第三间教室。
“那个位置……料理教室!”
门框和四周的墙壁被烟熏得漆黑,热浪里时不时闪烁着爆炎,如同地狱之门的情景。
等等,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间教室是寝她们上课用的——
骚乱之中人流逐渐枯竭,可是迟迟没有寝的影子。
“可恶!”
看到一个低年级的学生从后门钻出来,我连忙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抱歉,你有看到春日寝吗?”
学生狠狠地拍打开我的手,慌张的脸上叠加着凶狠的表情。
“不要挡路啊!”
“喂——”
和其他人一起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瞬息之间,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啧。”
足以焦灼大地的热量伴随着疯狂的空气压迫着空间,逐渐靠近。
“master——!你在里面吗——?”
我用尽肺中的全部空气向火焰地狱的深处拼命呼喊。
没有回应。
“master——!”
没有回应。
“快回答我啊,master——!”
绝望性的,依旧没有回应。
毫无疑问,寝没有和那些学生一起出来。如果没有回应的话,没有回应的话……
“寝——!”
泪水随着声音一起迸发出来。
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求求你,不要从我的身边带走她。
求求你,就算舍弃我,也请对那个孩子温柔以待。
求求你,这个残酷的世界——
“……路西法……酱。”
仿佛幻觉一般,耳中突然捕捉到,细弱蚊蝇的声音。
“Master!是你吗——?”
“……路西法酱……”
心中突然涌现起勇气和希望。
“不要害怕!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环顾四周,立刻朝火场的相反方向跑去。就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用力抱起搁置在门口的铁桶,把里面的水全部倾倒在自己身上。
然后咬紧牙关,向火焰的猛兽冲刺。
“喝啊啊啊啊啊啊!”
※ ※ ※Part-B:『春日寝』
一切到来得太过突然。
和平时由于身体原因晕倒与世界失去联系的那种悬浮感不同,这回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自己仍然很清醒。不过还是对胡萝卜放进水里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感到有点难以理解。
什么东西爆炸了——难以抗拒的冲击和热量只能让我意识这一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朦胧中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蜷缩在教室的尾部。透过浓烟勉强可以看到周围满地焦黑的碎片与触目惊心的鲜红,火羽流蔓延在头顶。
……好烫!
喉咙发不出声音。
下半身完全动弹不了。
努力偏过身子,发现肚子和大腿上插着无数的小铁片。
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身体上的痛苦也同时反馈到大脑。足以撕裂灵魂的刺痛如同电流般在神经里横冲直撞,破坏着好不容易才凝聚的思考能力。
“……唔,唔。”
高温的烧灼感眨眼之间便爆发出来。
这样下去不可以——
挣扎着向门的方向爬去,总之,先努力使手臂动起来。
“唔!”
马上失败了。
身体因为不稳而滑倒。
可恶——
再次支撑起身体。可只前进了不到一分米,便迎来相同的结局。
更加剧烈的疼痛袭来,连牙齿都颤抖不停。
好热。
好痛苦。
还不想死。
身体快被撕碎了。
有谁可以来帮帮我——
“master——!你在里面吗——?”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傀前辈的声音,还有许多铃铛被热空气扭曲后的响声。明明感觉十分遥远,却又那么的清晰,如同幻听一般。
傀前辈?
傀前辈?
路西法酱?
啊,全部都想起来了。
“master——!”
多么悲伤的声音。是我让傀前辈发出了那么悲伤的声音吗?是路西法酱因为我才发出了那么悲伤的声音吗?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快回答我啊!master——!”
整理混乱的思绪。即使不能完全睁开眼睛,眼泪也无法抑制地流下来。
“寝——!”
请救救我,路西法酱。
努力让已经失声的喉咙传达我的愿望。
“……路西法……酱。”
“Master!是你吗——?”
是我哟,路西法酱。
“……路西法酱……”
撕扯喉咙,从肺腑中吐露话语。
“不要害怕!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嗯,我相信你,我等着你。
啊,总感觉轻松了许多。
紧绷的神经渐渐变得毫无知觉,眼皮也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垂下。
不行,要等着她。
要等着她,要等着她——
猛然看到,木制教室的穹顶正熊熊燃烧,碎块垂落下来。
横梁岌岌可危,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沙哑的折断声音。
来不及了。
“呼……”
闭上眼睛。
抱歉,路西法酱,好像没办法再等你了呢……请原谅我吧。
嘛,就算没有我,你也一定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吧,毕竟是比任何人都要出色的路西法。肯定可以摆脱那些讨厌的束缚,找到真心喜欢的人,谈最有趣的恋爱,组建一个温馨的家庭,生几个健康的小宝宝,收获比谁都要多,最多最多的幸福。
就让我在最后,为你献上祝福吧。
“喝啊啊啊啊啊啊!”
铃铛声。
天国的圣乐吗?不对——
睁开眼睛。
“Nemean——Lion!”
断裂的横梁被一拳打飞。
美丽的身影。
英姿飒爽的帅气女生。
如同火焰中降生,不能再华丽的登场。
“在下可是与光之圣主shirocrease背道而驰的,暗之裁决者——Lucifer!”
摆着我曾经创作的姿势,明明满脸泪水,却努力露出一副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路西法酱!”
“在下会保护你的,不要害怕,master!”
“嗯。”
不会害怕。
有你在的话,就绝对不会害怕。
背后被支撑起来,接下来身体被悬空。公主抱吗?好害羞。
“要出发了喔!”
嗯——
还没来得及回应,眼前突然砸下燃烧着的另一块横梁,巨大的火球坠落。同时,路西法的胸口覆盖了整个视野。
如同按下遥控器般,我与世界断开了联系。
(六)
※ ※ ※Part-A:『傀常守』
身为傀一族的长女,我必须是完美无缺的。
身为傀一族的长女,我必须是最为出色的。
身为傀一族的长女,我注定是孤身一人的。
升学以后的我,依然像编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执行着既定的命令。
学生会长只有第二年才能够竞选,在此之前,我以绝对的优势出任风纪委员长的职位。在其他人的眼中,没有比这个更加适合我的工作了,因为我不会在意任何人的评价,也没有任何人敢对我的判决感到不满。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下仆了,暗之裁决者路西法!”
然而就在那天,一个奇怪的女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学院两大问题儿童之一的春日寝,重度中二病笨蛋,风纪委员的头号敌人,永远都在制造麻烦的家伙。
“春日同学,有什么事吗?”
不如说是不请自来,作为新上任的风纪委员,我刚好要找她谈谈。
“哈,哈,哈。”
春日寝摆出奇怪的姿势,发出奇怪的笑声。
“竟然会被我在常世的隐名给迷惑,在这边居住太久,你也变迟钝了啊,路西法!”
“从刚才开始就在自说自话,路西法什么的……”
我的眉毛大概皱到了前所未有的角度。
“我在很严肃地和你交谈喔,春日寝同学。”
“哼哼哼,你一定很在意我是谁吧,呐呐,很在意对吧?”
春日寝同学把侧脸靠过来,淡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不就是春日——”
“错啦啦啦啦!”
春日寝在胸口画着大大的叉。
紧接着小跑到离我数米的距离,背着身体。深吸一口气,突然扭过脸。
“被十六常世命运长轮所背弃,独自探求智慧之道的胜者。”
双手打着响指,跳着舞一般转过身。
“光之圣道的叛离圣女,比三亿星空更加璀璨的深海之泪。”
打开双手,上下交叉抖动。
“奈落之渊只身归来,地狱焦炎中得以降生。”
然后遮住面庞,露出眼睛。
“伟大的深暗之理,炸裂!超绝的极黑漩涡,融合!”
单手继续遮挡住左眼,另一只手掌逐渐向上伸过头顶。扭转身体摆出奇怪的s型pose,划下食指指向这边。
“被吾的神圣dark之力永久封印在奈落深渊吧,背信者——妾身乃漆暗深渊姬,光之圣主shirocrease的宿敌,汝之master是也!”
“……啊?”
完全不能理解,那些不合常理的话语。
“一下子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事,毕竟我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但是你必须要接受,因为——”
春日寝突然冲过来,抓紧我的双肩。
“我有告知你身世的义务!”
随即拉起我的手,走向远离校舍的樱花道方向。
“快和我过来,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等,等等,马上就上课——”
“那个无所谓啦。”
被牵引着向前跑动。
明明身材那么娇小,精通武道的我却难以反抗,无论是她的行动,还是她的话语。
或许只是单纯不想反抗吧。
第一次见到这么率性的人,和提线木偶的我完全不同,拥有着令人羡慕的自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只是一瞬间,就被完全吸引了。
漫天樱花之下,阳光前所未有地沁人心脾,双手皮肤碰触的部分格外柔软。
和风中飘过温柔的味道。
这是我与master的初遇。
(七)
※ ※ ※Part-A:『傀常守』
那之后,我经常和春日寝待在一起,作为监督她的存在。
前往食堂的路上。
“一起走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呢,路西法,嘿嘿。”
“不,我感到格外漫长,春日同学。”
“是吗?那你可要加强运动了。”
“……笨蛋。”
放课后的教室里。
“春日同学,这样装书书页会皱的,我来教你。”
“噢噢,路西法好厉害!”
“笨蛋,这可是身为学生最基本的常识。”
或者被她占用的休息时间。
“路西法路西法,一起来想超厉害的防御招式吧!”
“?”
“看这招,Nemean——Lion!”
“……不,那只是普通的挥拳而已。”
不知不觉间,她也在一点一点改变我。
“誒——?这可是人家好不容易制作的除魔铃和符文啊!”
“都说了就算给我也没有能够用得到的地方……嘛,就先收下了。”
“嘿嘿,路西法也是口嫌体正直的类型啊。”
“不要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笨蛋。”
“呐,路西法,你最近笑的次数变多了喔。”
“嗯……是吗?”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嘴角确实在不知不觉间弯成弧度。
我笑的次数变多了啊。
某种意义上,这段日子和过去相比,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宛如踏足新世界一般。由衷地开心,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这是毫无虚假的感情。
不知什么时候不禁开始想,如果这些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然而我比谁都要清楚,幸福的时光不可能长久。只是稍稍做了一阵子美梦的睡美人,依旧摆脱不了提线木偶的命运。
但我希望这个美梦,能够尽可能地长久一些。
特别是得知了那件事以后。
“悲伤都写在脸上了喔路西法,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寝投来温柔而又坚定的视线。
看到那认真的淡棕色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被不知道的男人求婚了。
对方是进驻镇子的知名大财团——笼中财团的社长,婚期会在两天后得出结论。很快我就会提前离开学校,过起另一种生活。
从一个笼子,前往另一个笼子里。
“嘛,我们来做个契约吧,路西法。”
沉默过后,寝突然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契约?”
“嗯!我来帮你解决这个烦恼,你也帮我做一件事。呐,路西法,你画画很厉害的吧?”
“……略通一二。”
说着寝从包里取出了绘本,推到我的面前。
“帮我绘制魔像吧!”
题目《克苏鲁的呼唤》。章鱼一样浑身都是触手的怪物正沉浸在绿色的海水里。
“把我照着这个样子画下来嘛。”
“这,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吗?”
居然是旧日支配者,寝的品味究竟有多么猎奇。
“嗯,没关系的唷。”
“嘛……画画当然没问题,但你刚才说要帮我解决,究竟——”
“这个就不用路西法担心了!complete!契约正式成立。”
被单方面地糊弄了过去。
两天后,春日寝在傀一族和笼中财团的酒会上大闹了一番。
(八)
※ ※ ※Part-A:『傀常守』
婚约被取消了。
幸亏对方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听完寝那一番大义凛然的吐诉后,主动拒绝了与傀一族的合作关系,并且从片警那里把寝给放了出来。
我作为商业联姻的失败品,被彻底放弃了。
不如说,我获得了自由。
那天晚上,我和寝躺在校园的草地上笑个不停,看着周围无数的萤火虫飞上天空,化作闪耀纯洁的银河。
挣脱束缚的感觉居然如此美妙。
感觉一直以来的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
“谢谢你……”
看着寝温柔的面庞,趁着她假寐的时候,我拿起了画笔。
嗅着青草的气味。
虽然这回是画奇怪的东西,不过下一回,我绝对要记录下你可爱的睡颜。
(九)
※ ※ ※Part-A:『傀常守』
学校里再次出现了恶意伤人的事件。
为首嫌疑者是两大问题儿童的另外一位,连教师也难以管制的存在——罪木摧。
平时总是表现出一副阳光开朗的模样,对待老师和高层的方式也很圆滑,不止在校内,就连校外都有很广的人脉。但如果仅仅如此,并不会引起很高的关注。
从国中开始,学生之间就在流传和他有关的负面传闻。
不管是暴走族的机车焚毁事件,还是夏末便利店抢劫事件,无数社会案件中毫无疑问都有他的影子,可无论怎样的事件,最后他都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无罪释放。在学校则貌似通过幕后操作从学生那里获取钱财,强迫女孩子一起去情侣宾馆,听说还经常在家对弟弟施以暴行。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传闻而已。
包括之前案件的受害者,被伤害的同学,无论是谁都对自己遭受的暴行矢口否认。这非常奇怪,奇怪得过分。
“那种伤口,怎么可能是摔倒造成的——!”
身为风纪委员的我,绝对不能对这种恶性事件置之不理。就在下午课间的广播里,我要求罪木同学于放学后自由活动时间来学生会室一趟。
然后回到现在,天空逐渐染上茜色,时针也已经一步一颤地走了大半圈,可学生会室的大门却丝毫没有要被推开的意思,和墙壁动静一体。
看来是不打算主动过来了,难缠的家伙。
没办法,启动project β。
“把他可能会在的地方,天台,楼层厕所,教学楼后以及小树林,通通调查一遍。”
虽然平常都是不纯异性交往的私会地点,不过私会也好集会也罢,对于藏匿地点这种事情来说没有什么两样。
“还有体育仓库,委员长。”
“嗯,拜托你们了。”
就这样派能干而且令人安心的风纪委员们协助工作了。
我姑且需要先去保健室一趟。
由于事件而受伤的同学被判定为轻伤在昨天顺利返校,不过按照惯例,还是需要接受学校的定期检查。虽然时点不是十分合适,但我多少依旧希望能从那里得到一些有利的情报。
“什么也没有!……你不要再问了,委员长。”
夕阳把消毒剂的味道挤出保健室的窗外。他低垂的眉眼传达着警惕的意味,我的话语也同样被拒绝在了心之壳外。
“呼……”
看样子这边也没办法找到证据。不过最后还是再尝试一下吧。
“这种回答,你真的甘心吗?”
这回打算采用稍稍强硬一点的方式。
“让事态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就算刺痛内心也对真相缄口不言,你这样真的甘心吗?始终封闭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好处,也没人能够向你伸出援手。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因为……我也曾被别人拯救过。”
我向他伸出右手。
“回应别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只我一个人,风纪委员们都会尽全力来帮助你,多少相信我们一点怎么样?”
他依旧像木桩一样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左右。我叹口气,从椅子上坐起,和幽灵一样飘来飘去的保健老师打过招呼后,轻轻推开门。
“……你不会懂的。”
临走时,隐约听到他的低语。
天空的半边仿佛撒上颜料,产生了漂亮的渐变色,由内朝外越来越浓郁,和雏菊的花瓣一样。但在廊下始终只能看到明朗的那一面,其余部分都被天花板给遮挡——想要了解全貌的话,也只能踏足外界主动出击了吧。
究竟是遭遇了多么残酷的对待,才能留下那样的心理阴影。或许不仅仅是暴力伤害,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比如威胁,不,一定是威胁才对。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罪木在事件中从未露过面,连自己的手都不愿弄脏,恰恰是会使用那种卑鄙手段的人。
“『我不会懂』……吗。”
我一边思考着那小心翼翼掩盖着愤怒与悲伤的话语,一边走向楼梯。
“路——西——法!”
就在二楼平台的转角处,碰到寝同学。
“好迟!不如说太迟了!”
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向我。
“再这样下去会跟丢光焰巨兽,错过潜入光之圣道的绝好机会的!”
“抱歉寝,我今天大概不能陪你回家了,学生会那边还有事要做。”
“哦——很重要的事吗?非做不可?”
总感觉今天的寝什么地方不对劲,气氛也和平时完全不同。
“嗯。可以原谅我吗?”
“傀前辈……你现在是要去找罪木摧对吧?”
寝低着头表情阴沉,少有地直呼了我的名字。
“……你也知道了啊。我想针对这回的事件,好好找他谈——”
“不行!身为master的我绝不同意!”
寝放大了音量,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紧接着猛地抬起头,我看到在那始终充满自信的脸上浮现着前所未有的焦急的表情。
“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去找他!绝对不会认同这件事!他是,他是另一个世界的掌控者,绝对不是你能够交涉的存在!”
就在我为这五个『绝对』而目瞪口呆的时候,寝冲过来,强硬地拉住我的手。
“等,等一下——”
我被一路牵引到楼下,朝着校门的方向。
“我们去吃枫糖蛋糕,路西法!”
“我这边还有事要做……”
“不要管那些了!我们的目标是枫糖蛋糕!”
“你很奇怪啊,寝!”
我在无意识间甩开了寝纤细的手腕。
但在下一刻我就后悔了。寝盯着自己的手看,露出很悲伤的表情,泪水在眼眶打转。随即又抬起头,勉强露出笑容,拉着我的衣角。
“我只是想和你去吃蛋糕啊……”
感觉心脏在一瞬间停滞了。
我究竟该怎么做?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放在平时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今天不一样,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告诉我,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妨碍我去找他?”
“笨蛋!”
不久前还在骂她笨蛋的自己,今天居然也被她给骂了。
“我不想你也受伤啊!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只是谈话而已,不至于会那么严重,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我和你约定好怎么样。”
“怎么会不担心!”
寝用袖子抹过眼泪,张开双臂挡在我的面前。
“我以漆暗深渊姬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让你去找那个家伙。”
寝淡棕色的瞳孔中展露着无可动摇的坚毅。
就这样,我们在浓郁的夕阳下相互对视。
真没想到寝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从刚才开始就让我看到了各种各样微妙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她的,稍稍让人感到心痛的表情。明明和平时一样对一切不以为然自信满满,才是我认识的寝。
“呼……”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妥协。
只是换个时间就能解决的事而已,没必要让寝感到伤心。
“真是输给你了,我去准备一下,一起去吃枫糖蛋糕吧。”
“路西法……嗯!”
寝的脸上也逐渐绽放开笑容。
今天先把这件事暂且搁置,稍后给风纪委员们发条短信赔罪好了。
之后在最近才开始打工的『三色猫』里欣赏了寝狼吞虎咽的可爱吃相。蘸着枫糖酱的金黄色糕点也让人很有食欲,一不小心吃了有点多的份量,对努力自力更生的自己来说有点肉痛。
彼此都没有再提刚才那件事,虽然稍起波澜但依旧是平淡的一天。
如果仅仅如此的话——
『派来探路的小兔子正在愉快地享用中,啊,不如请你也来加入舞会如何,兔女王殿下?
笼中财团废弃仓库b16 罪木摧』
晚上在公寓里准备洗澡时,从森女同学那里收到了这样的信息,还有风纪委员的臂章特写照片。
果然,不该就这样放弃的。
悔恨堵塞了胸口。
(十)
※ ※ ※Part-A:『春日寝』
我和弟弟的关系非常好。
他有一个很耀眼的梦想,成为给大家带来幸福的漫画家。
我啊,最喜欢听他讲故事了。
在那个被构筑的小小的世界里,有隶属于正义却私下做着坏事的光之圣道,也有从奈落深渊归来想要拯救大家的漆暗深渊姬,当然还有她身边总是一本正经的随从路西法。她们的冒险故事,非常的有趣。
从开始学习作画,到在杂志上发表插画作品,最后还拿到了漫画新人赏的提名。能够一点一滴看到弟弟的成长,我感到由衷的幸福。
然而,原本顺理成章的幸福,却被那个男人给摧毁得一干二净。
因为霸凌。
就当我正在弟弟的灵位前祭奠时,突然听到隔壁傀前辈的房间传来有些粗暴的关门声。
觉得不对劲,跟随声音冲到门外。
月光比平时更加透澈,穿过冷风,清晰地照亮了她焦急的侧脸。前辈慌慌张张地套着衣服,正准备走下楼梯。
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
“路西法,逢魔之时都过了喔,你要去做什么?”
听到我的搭话,傀前辈回过头。
“没什么,只是买点东西。”
在说谎,买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一副要上战场的表情。
“是要去找罪木摧对吧?”
“……”
看来是猜对了。
“那我不能让你过去。”
我像下午一样再次冲上去,拦在傀前辈的身前。
“不要拦着我,没时间了!”
第一次看到傀前辈那么生气的样子,我呆怔了一瞬间。但是立马就反应过来,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不会退让。
“……就算舍弃我也一定要过去吗?”
“这个说法太狡猾了,寝。”
傀前辈皱起眉头。但是意外的,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
“就算,舍弃我,也一定要过去吗?”
我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语。
这样做一定会让她讨厌我吧,但是没关系,就算被她讨厌,我也要保护她。因为傀常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无论如何,不管牺牲什么东西,我也要——
“抱歉。”
傀前辈低着头,从我的身边走过去。
※ ※ ※Part-B:『傀常守』
面前就是最后的终点了吗?
凭借着月光的指引,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间大门。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里是连光线也无法进入的地方。右手握紧了雨伞的柄,左手则伸进包里——来之前顺便到百元店买了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虽然不想发生冲突,也不想使用在傀一族里学到的技艺,但毫无疑问事态已经扩大到非同寻常的地步。由于之前的婚约事件,大概也不会有警察愿意协助我而得罪傀一族。
面对数十米高的浪潮之时,沉浮海中的人类会感到无力。但是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这种无力感,这回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解决事件迎来最好的结局。
继续谨慎地深入,虽然看不到漆黑以外的颜色,不过漆黑,姑且也有深浅之分。
“简直就像是……奈落深渊啊,可惜我是路西法呢,嗯?黑暗是我的主场,大概。”
从口中说出“路西法”的时候,心里突然隐隐作痛。在同一瞬间,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影子。
“所以不要鬼鬼祟祟的怎么样!”
把雨伞猛地向后扫过。
从伞骨中段的位置传来了击中肉体的沉闷敲击声,随后是倒地的声音。我预测了他颈部侧动脉的位置,吃下这一击,他连发出痛呼的机会也没有。
“将军了,罪木同学,森女同学在哪里?”
我把伞尖指向蜷缩在地上的他。
没有回应。
就当我准备拿出包里的手电筒时,如同闪电一般,头顶突然打来强烈的探照灯光。
即使有所防备地瞬间扭过头去,眼前依旧感到一阵目眩。半蹲下身体,在视力恢复之前,不规律地对周围做着横扫的攻击。
周围传来肆意的笑声,不止一个人。
“离checkmate大概还早了点,傀家的大小姐,啊不,应该是过去的大小姐。这点还是要说清楚,不然会让你产生奇怪的期待也说不定。”
身后传来声音,但是位置并不近。
从话语的内容来看,似乎很了解我,知道我已经被傀一族遗弃的事情。而且最后那种说法,是想让我不要借势唬人?虽然并不会采用他说的手段,但毫无疑问是个麻烦的对手。
“你是谁?”
“罪木摧——你这是在演哪里的电视剧吗?”
轻佻而且慢悠悠的语气,是本人。
“森女同学在哪里!”
努力睁开眼睛,寻觅声音来源的位置。
“居然问我,喂喂,不是才刚刚倒在你自己的剑下吗?不过不愧是『铁面』的风纪委员长啊,对自己的部下也那么绝情。”
我的思考在一瞬间停滞了。
“开什么玩笑……”
逐渐低下头,如他所说,在脚边看到了森女同学。
满眼泪水地望着我。身上只穿着内衣,嘴被贴上封带,手脚还有被捆绑的痕迹。脖子上是我刚才击打留下的鲜红印记。
“森女同学!”
我迅速反应过来,把外套脱下来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那家伙,简直是最差劲——
“就把她还给你好咯,毕竟舞会已经结束了。啊,真的就只是跳舞而已,这点还请不要误会。我可一直有在向『马尾藻海』的绅士精神学习。”
无法按捺心中的怒火。
“罪——木——摧!”
“嗯,我有在听。不过先让我说完——她只不过是诱饵而已,绝对能让你上钩的诱饵,你才是我的目标啊,常守。”
我是,他的目标?
“之前之所以会引发那样的事件,也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考验一下你是否拥有我想要的潜质。”
趁罪木夸夸其谈的时候,双眼终于确认了他的位置还有自己的处境。他就坐在正前方的木材上,而我正陷入被一百多人围困的局面。
不得不说,是最危急的状况。
“我喜欢你,常守。”
“哈?”
“你拥有没有被污染过的『纯粹』与『善意』的灵魂,有被一点一点摧毁的价值。”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
“我很好奇,当你被染黑的时候,内心的欲望究竟会是怎样的形状。啊……一想到这个,我的冲动就无法抑制。为此,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弄到手。”
“……疯子。”
“等会到我的耳边这样说好了,我会很开心的。”
罪木摧弯腰行了一礼,他的那些手下逐渐开始朝我靠近过来。
“我知道你很厉害喔,我知道的,但就算是那样你也不可能是两百五十七人的对手,你还要保护森女同学对吧?真辛苦呢。”
(十一)
※ ※ ※Part-A:『傀常守』
用力挥下雨伞,前方的男人应声倒地。
究竟是第几个人,已经懒得去数了,反正很快又会有人补充上来。
简直就像捅了蜂窝一样。
在又一次的下劈当中,雨伞的伞骨被冲击给折断了。我扔掉雨伞,拿出挎包里的胡椒粉瓶,拧开瓶盖向空中扬起。
“氢氧化钠,小心一点。”
趁着周围人躲避的时候,抱起森女同学,向工厂外冲刺。途中有人阻拦就狠狠踢他下半身,反正都是男人,听说这样会很痛的样子。
“喝啊!”
不断地向前突破。
“给我让开!”
离大门近在咫尺,已经可以看到外面皎洁的月光。
“哦呀!”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就能逃出去了!
“唔!”
腹部突然感到令人窒息的剧痛。
同时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我低下头,看到森女同学正满脸慌张地拿着扳手一样东西,而扳手的顶端对准了我,放射着电弧。
为什么?
偏偏是你,偏偏是这个时候。
感到腿脚站立不稳。
“对不起!”
紧接着是再一次的电流冲击,让我的半边身体彻底麻木,不受控制地坐倒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同时滚落在地的森女同学捂着脸,一个劲地道着歉。
“可恶……”
努力想让身体行动起来,可四肢仿佛是别人的所有物一样,纹丝不动。完全没有想到,会被这样给摆一道。
“为什么,森女同学你会——”
“感到很意外吗?嘛,这个我来替她回答好了。”
罪木摧慢慢走过来,如同手持镰刀的死神一般。
“因为我答应不会对她辛辛苦苦养家的单身妈妈就读幼稚园的妹妹家庭部的朋友还有庭院那条腊肠犬出手,就这么简单。不单单能够保证她的安全,还可以除掉一直以来视为晋升眼中钉的风纪委员长,简直是大放送啊。”
“你这家伙……”
很明显,森女同学也被威胁了。
不知不觉间,罪木已经来到面前,俯视着我,阴影几乎遮挡了全部的视野。
“这回,才是真正的checkmate(将军)。”
下巴被轻轻地捏起,无法反抗。
虽然知觉在慢慢恢复,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脸逐渐贴近,炽热的气息扑鼻而来,有什么东西即将贴在我的嘴唇之上——
在那之前,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罪木第一次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顾不着难看,我趁这个机会用力翻滚到一边,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紧接着,车间顶部开始向下喷洒起水雾,短短数秒之内,就已经蔓延到连灯光也无法完全透过的地步,周围陷入祭典般的嘈杂与混乱之中。
随后从车间外传来一声足以炸碎夜晚平静的爆鸣,大概是枪声。
警察来了吗?
“该死,你不是都和他们说好了——”
“喂罪木,我们先走了。”
“玩玩可以,别把我们卷进这种麻烦啊。”
顷刻之间,骚乱与抱怨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帮家伙的逃跑能力绝对是最高级别。
“……一群蠢货。”
不用看也知道,罪木摧几乎快把牙齿给咬断。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水雾之中钻出,对罪木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使出勾拳,可惜被及时反应过来,灵巧地躲过。
“就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吗!”
罪木顺势握紧袭击者的拳头。被压制的一方努力想要摆脱,可是纹丝不动。透过水雾能够清楚看到,袭击者身材纤细,比一般女生还要瘦小,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的仿制品。虽然有模有样,但非常明显并不是警察。
刚才大概只是她单方面引起的骚乱。
“还真敢做啊……”
“唔,唔——”
袭击者再次做出毫无作用的挣扎。
“那也已经做好觉悟准备去死了吧!”
罪木摧倾注全力,朝袭击者挥下自己的拳头。
千钧一发之际,袭击者迅速伸出藏起来的另一只手,挤压手中喷雾的开关——气雾一点不剩地被罪木的眼睛给享用。
“唔啊啊啊啊!”
罪木摧发出听着就感到撕心裂肺的哀嚎,捂着脸坐倒在地上。
“这是我弟弟的份!”
袭击者用力踢了罪木摧的肚子。罪木吃痛在地上翻滚一圈后,连忙蜷缩身体护住头部,可是并没有紧接着的第二记。
“……仅仅如此而已,那孩子不喜欢伤害别人,即使是你这样的混蛋。”
袭击者转过身,朝我走过来。
“寝……”
这个身影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我勉强站起身。
“路西法——”
寝来到我的面前,脱下面具,露出满是泪水的面庞。伴随着一声脆响,我的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笨蛋!”
“对不起。”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对不起。”
寝紧紧抱住了我,一瞬间,非同寻常的柔软和温度通过纤细的躯体传递了过来。
明明身上没什么肌肉,却能让我产生磐石般无与伦比的安心感,虽然身材娇小,却如同火炉一样炽热,一点一滴地温暖着我的心脏。内心被治愈的同时,总感觉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切就像是梦境一般。
只有寝就足够了,自己无论如何,再也不会离开寝的身边了。
内心不断地低语。
“呐……我们先走吧?”
“嗯。”
虽然还不想离开这份温存,但现在的处境还很危险,如果被那些家伙发现不对劲而折回的话就糟糕了。暂时忍耐一下吧。
扶起还在一旁啜泣的森女同学,示意让她安心,我们三人相互搀扶向车间外走去。
“寝,那个啊。”
月光照耀在笼中财团的工地集装箱之间,我们回去的路上。
“那些都是你做的吗?当时真的很吃惊呢……还有啊,你拯救了我的初吻呢。”
尝试向气鼓鼓的寝搭话。
“我还没有原谅你,这段时间都请做好会被我无视的觉悟。”
“嘛,也是……”
谈话在黎明期就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随后寝像是想起什么,脸颊浮现一丝绯红。
“只是发射爆竹魔弹,还有砸开了监控室的防御结界,修改秘法文书而已,事先已经破坏了沿途的地狱之眼,所以完全没问题。”
这已经……构成犯罪行为了。
“我是你的master,你是我的仆人和唯一的朋,朋友……要是仆人擅自消失的话我可是很困扰的。”
“谢谢你——结果到最后还是说了一堆嘛,master”
“少,少啰嗦!我不理你了,堕入奈落深渊吧,笨蛋!”
“噗,明明自己才是笨蛋。”
“哼,先说好,你舍弃了我的那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永远都会铭记在心里。”
听到这句话时,感到喉咙发紧,胸口隐隐作痛。
寝转过身,露出了捉弄人时常有的表情。
“但是如果你能够——”
“去死吧!”
身后传来令人胆寒的吼叫,不久前才刚刚听过的,罪木摧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紧跟着一记闷响。
回过头,看到手持铁棒的那个男人,还有挡在自己身前的寝,鲜血正顺着她的侧脸缓慢流下来。
寝站立不稳,倒在了我的身上。
“喂……寝!”
血液从破裂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呐,寝,说话啊!”
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罪木仿佛变成了真正的疯子,只是站在原地一个劲地大笑着,突然又沉默地看着我们。
“活该啊。”
我把寝放下来,让她平躺在地上,示意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森女同学来照看她。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抱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变成真正的路西法吧?
(十二)
※ ※ ※Part-A:『傀常守』
我站在寝同学的病室前。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
虽然我有在努力和家里人摆脱关系,但毕竟是牵扯到傀一族的案件,罪木摧很快因为故意伤害罪而被逮捕。立案期的时候,很多旧案的人证也陆续站出来,过去的真相随之得以证实。罪木被送进了海上监狱。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就在三天前,寝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为我这两个月枕边的祈祷划上句号。但是——
“你是谁?”
充满不安的话语,还有淡棕色瞳孔中完全是在看陌生人的神色。
无法接受事实的我,逃跑了。
医生说,寝的头部受到过很严重的冲击,可能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能否恢复,需要时间来解答。
如果记忆消失了的话,我在寝内心里的痕迹也完全消失了吧。无论是开心的回忆,温柔的回忆,有点苦涩的回忆,一起吃枫糖蛋糕的回忆,像笨蛋一样打闹的回忆,说着令人害羞的台词的回忆,还有伤害了她的回忆……全部,全部都会化成泡影吗?
不,我绝对不承认。
我一定要等她回来。在这之前,还有我能够做到的事——就算把自身的存在变作空白,抛弃『傀常守』的身份,也要守护她的笑容。
把从寝那里得到的铃铛挂在腰间,寝亲手制作的符文纸放进包里,戴上中二气息满满的独眼眼罩,扎起双马尾。深吸一口气,推开病室的门。
“在下就是与光之圣主shirocrease背道而驰的,暗之裁决者——Lucifer!做好觉悟吧,吾之master!”
向着我的光芒,露出微笑。
(十三)
※ ※ ※Part-A:『傀常守』
病室里空无一人。
微风轻轻吹动洁白的窗帘,外面的天空晴朗湛蓝。
病榻收拾得干净整齐,旁边原本堆满水果的矮桌上也空荡荡的,这里并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记忆中,寝应该躺在那里才对——
“你为什么还有脸来看我呢?”
身后传来熟悉的,但是前所未有冷酷的声音。
“还打扮成这个样子,觉得这样就能够让我开心,填补内心的愧疚了吗?”
空旷的房间回荡着冰冷的话语。
我无法回过头。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次直面她的眼睛。
“真差劲啊,仅仅为了消除自己的罪恶感,抱着弥补空虚的目的而再次靠近我,却始终不敢说出真相,你这只是自我满足而已,是最差劲的伪善者。”
话语变成破碎的玻璃,在空中回旋着,一点一点划破皮肤。
“至少想让我能够保持欢笑?没错,让一无所知的我在你的身边傻乎乎地笑个不停,这样可以让你的软弱好受一点,慢慢等待真相被遗忘,追求属于自己的美丽人生——”
“不,不是的……!”
“怎么不是!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从我这里得到了自由,我的利用价值就到此为止,我们这段虚假的关系也该进入尾声,你终于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离开中二病笨蛋『春日寝』了。”
暴风雪穿过单薄的衣服,沁入肌肤,薄冰冻结指尖,向上逐渐蔓延。
“口口声声说我是朋友,你真的有把我当过朋友吗?如果真的是朋友,会连那么一个小小的请求都无法满足吗?只知道索取的是寄生虫,汲取养分后弃之不顾的只是绞杀植物而已!”
……说的没错,我是绞杀植物。借助寝的力量看到了阳光,却伤害了寝的最差劲的人。
“从头到尾『傀常守』就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却还要做出一副比谁都要坚强的样子,真的不觉得让人作呕?在我的面前佯装强大,满足自己那颗空洞的心,嘛,因为我是美味的糕点嘛。”
已经不明白了,究竟该怎么做。
“那么『我』还算合你的胃口吗?你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人——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是……杀人凶手?
转眼间,冰雪已经覆盖了身体,结成厚厚的晶体。意识,也越来越淡薄。大概,我会被封锁在极寒深处,就这样,带着无法消失的愧疚,陷入永远的沉眠吧?
就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
或许对于残酷的我,这才是真正适合的结局。
逐渐闭上眼睛。
至少最后还能够见到——
“不是的!”
并不是我的声音。
是寝的声音,突然传来的,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睁开眼,扭动唯一露在外面的脖子,慢慢回过头,面前的光影之间站着寝——长相没有区别的两个寝。
“路西法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
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她来到我的身边,抱紧了我的身体。就像那天晚上一样,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仿佛在拥抱世界。
“呐,路西法,知道吗?”
如同春日一般温暖,身上的冰雪逐渐消融。
“自从失去弟弟以后,我一直都很寂寞。”
“本来一对的牙刷变成一支,本来两人份的早餐变成了超市的便当。再也没有和我争论电视节目的笨蛋,再也没有总要抢着先洗澡的家伙,再也没有理所当然占用我的房间画漫画的自称天才——明明前一天还笑着说『我出发了』,却再也没有接下来的答复。”
“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泣,回忆过去幸福的日子,幻想他还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无论如何幻想,醒来后剩下的只是空虚而已。”
“只是这样绝对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东西,如果连姐姐都无法振作起来,那迴也太可怜了。”
“我想代替他活下去,代替他笔下的角色活下去。如果能活出最棒,最有趣的人生,给别人带来幸福的话,迴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开始扮演起我和弟弟都最喜欢的角色——漆暗深渊姬,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就敢对抗世界的女孩子。我也想像她一样,尽全力去帮助别人。”
“不过好像事与愿违呢,我笨手笨脚的,总是把各种各样的事给搞砸。渐渐地,被别人误会,大家也开始回避我。
“那段时间真的是,非常非常痛苦——好寂寞,谁能够来救救我,就这样在内心呼喊着。”
“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出现了哦,路西法。啊抱歉抱歉,这个也是因为我的任性起的名字,毕竟路西法总是陪在master的身边嘛。”
我,出现了?
“嗯!把我从其他风纪委员那里解救出来。”
原来是弄掉校长雕像的鼻子那件事啊。
“原本只是看到有点脏想去清洗一下而已,没想到拿错了试剂……就算解释也没人听我的嘛——但是你有好好听我讲喔,路西法,一点一点,温柔地听我讲完。”
因为,不能那么简简单单就下结论。
“这就是你温柔的地方啊,路西法。无论是陪伴我也好,耐心地教会我各种东西也好,即使在我犯傻的时候也会认认真真地纠正我也好,就算牺牲自己的时间也会帮我完成愿望也好。”
但我也许仅仅是为了自己——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我们可是一莲托生的灵魂,互相舔舐伤口的雏鸟,相互依赖有什么问题吗?”
可,可是——
“挺起胸膛来!”
淡棕色瞳孔里的坚定光芒射进了我的眼睛里。
“你不用感到愧疚,完全不需要,人是相互扶持下才能生存的生物,相互守护中才能幸福的生物,相互伤害后才能成长的生物,相互理解时才会明白对方究竟有多重要的生物。”
寝……
“所以请挺起胸膛!我爱着你,你也要爱着自己!”
是这样啊。
原来我被爱着啊。
“请睁开眼睛吧,我还在等着你,路西法。”
等了很久了吗?
“是啊,真过分呢。”
已经不怪我了吗?
“嘛,就看你会请我吃多久的枫糖蛋糕了。”
我可以,回到你的身边吗?
“当然,请继续来『守护』我吧,我也会好好『守护』你的。”
光芒。
眼前开始闪烁起温和却又耀眼的光芒,像是银河一般璀璨,在身边环绕。
周围的一切渐渐融入光线洪流之中,形成漩涡,通往头顶。
好温暖,就像是春日的光辉一般。
身体沐浴在暖阳中,逐渐浮起。
向着她的方向。
“路西法。”
睁开双眼。
面前是可爱的娃娃脸,还有有点湿润,但是温柔的淡棕色瞳孔。
以及幸福的笑容。
“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十四)
※ ※ ※Part-A:『春日寝』
“祝贺出院,路西法!”
把手中的花束递给满脸通红的傀前辈。
““““祝贺出院,常守同学!””””
献上相同祝福的是风纪委员和医院的护士们,虽然没能请到同班同学有些遗憾。
“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谢谢。”
傀前辈弯腰向大家鞠躬。
“说什么呢,能够照料这么可爱的小姐我们也很幸福哦!”
“就是啊,你走了以后我们会很寂寞呢。”
“有空常来玩啊,啊,说错话了……”
“……路西法可真受欢迎啊。”
“嘿~~吃醋了吗?”
“才没有!我,啊不对,妾身可是漆暗深渊姬,才不会为这种常世的俗务所困扰——”
“是,是。毕竟我也是违背自然之理的暗之裁决者路西法呢,对吧?”
脸上写满了狡黠的笑容。
“说起来,那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傀前辈突然提起。
“是说那个纵火的国中生吗?罪木摧的弟弟,罪木毁。”
“嗯。”
现在提起那个名字,内心依然会感到些许的不舒服。
“好像被送进改造中心了吧,被自己的哥哥给洗脑,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举动……那孩子也很可怜呢。”
“是啊。希望他在摆脱自己的哥哥后,能够找回自我。”
天空逐渐染上漂亮的渐变色,春天的和风吹过,夏日的黄昏即将到来。
“呐,路西法。”
“嗯,怎么了?”
“你还欠我很重要的东西吧?我今天要吃枫糖蛋糕吃到饱喔。”
“诶……还请手下留情。”
“哼哼,到底要不要呢?”
我转过身,面向傀前辈。
不知何处飘来的樱花瓣,抚摸她的发梢,越过我的肩膀,乘着远去的风的轨迹,飞向温暖温柔的天空,那片金色的世界。
两个人即将迈向的,崭新美好的世界。
※ ※ ※
爱到底是什么呢?爱一定是巨大的事物吧。
并非所谓的爱情,也不是书面上的友情,更不是简简单单的亲情。只是靠近与碰触就会感到温暖的,这样一份特殊的爱,只要守护在她身边时,就会感到满足的最珍贵的心情。
就算患有令人害羞的中二病,或者经历过怎样不幸的境遇,只要互相对视过后,就没有做不到的东西,无法理解的事物,心心相印的彼此都如此深信着。
只要这份『爱』与『守护』存留在心底,我们的物语就永远不会完结。